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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云退霜杀夜将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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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叛军逼至落星台下,也不强攻,索性架起火堆,浇上鲸脂。大火倏忽升腾起来,与烽烟连成一片,将个仙阙般的楼台烧成熔炉……就在此时,御辇抵达宫门,遍地血污还未清洗,到处是血屠惨相。

    云湖一步步迈进来,身姿僵硬,目光涣散,不敢朝榻上那人稍看一眼。

    皇上黯然而笑,哑声翕动嘴唇,“唤赵弗进来,朕有话吩咐。”

    围困落星台的禁军停了攻势,从中让出一条大道,肃然阵列两旁。

    只听见御辇内传出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呜咽的,号啕的,竟是哭声。

    只有这傻女子,不去追随她那即将登临至尊的夫君,倒在此守着个将死之人。

    御驾长驱直入,冒着冲天火光、震天杀声,直抵落星台下。

    共枕同席,那比女子更美的面容早与怨恨一起镂刻入骨。她记得他的眉目言止,记得他是怎样怨、怎样恨,记得他怎样施予凌虐与羞辱……到此刻,却只记得他的笑。

    云湖公主颤抖语声自身后传来。

    当此时,烈焰已围绝四方,残局将尽。高台玉阶伏尸无数,血流纵横,浓烟滚滚四起。死战不降的东宫死士已不过百余人,不断有人被箭矢射中,从高台坠落火中。

    宫城战局方歇,降的降,死的死,遍地血污狼藉。

    御榻前,他当着她颁下旨意,那一幕清晰如在眼前。

    大火映红天幕,即便隔了这么远,也听得清晰的焚梁断木之声,毕剥不绝于耳。炙热火光灼得人肤发欲燃。眼前惨乱景象于她并不陌生,与当日宫倾如出一辙。所不同的,只是当日身在局中,而今袖手旁观罢了。

    姣好冶丽,风流尤甚女子。

    “我应担忧什么?”太子妃泰然反问。

    “护驾!来人啊,快快护驾——”赵弗嘶声呼喊,口鼻都摔出血来,满脸鲜红狰狞。

    南北两路兵马一举冲杀入宫,凡遇阻逆,一律格杀。

    她轻描淡写态度令骆臻觉得分外可恼,“你不过是仗着南朝公主的身份,恃着殷川八百里封邑,你的用处也不过如此。母后虽不杀你,往后留困冷宫,一世寂寥,就不想想别的生路么?”晋王妃眼中锋芒夺人,昀凰却笑了,“你有别的生路给我?”

    门口涌入大群明甲铁盔、刀剑出鞘的行宫禁卫,森寒兵刃下一刻已逼至昀凰眼前。

    金涂银闹装牡丹铰具,配紫罗绣青鸾方鞯,四帷四望车,太子妃的仪从比之亲王妃自有不同。这是她一度梦寐以求的,如今看来只是可笑。骆臻斜斜倚了锦靠,虽疾行颠簸也浑然不觉,此刻四肢百骸都是畅快。过了今日,王爷登基继位,她便由晋王妃一跃而为六宫之主,贵为天下母仪的皇后。

    刀剑阵里,骆皇后衣袂飘飘而来,似踏入修罗地的玄女,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兴亡。这遍地鲜血、满室杀戮,连同残喘奄奄的老人,都与她毫不相干。

    咣啷一声裂响,净瓷描金茶盏被狠狠掼在桌上,碎瓷四溅,茶水淋漓。

    “不好受么?”骆后蹙眉,瘦削指尖抚上他的脸,“这帮奴才真是没用,臣妾再三叮嘱过,用药务必仔细,莫让陛下受多了苦楚。那药量每日添加,本是补养的好方子,除非是酒后不慎服食过量……陛下,你怎么就这样不慎呢?”

    是皇上的哭声么,昀凰恍惚抬头,蓦然明白他悲号的缘由——

    诚王败退,太子困守死隅,宫中大势已定。

    皇上御辇便在此刻驾临,天子仪从煊赫而来,令那高台上的人远远便可望见。

    昀凰瞧见他张口欲言模样,忙将药搁在一旁,扶了他起来轻拍后背。堵在喉头的那口痰终于唾出,皇上青紫了脸色大口喘气。昀凰倒水奉药,一概不要宫人近前,全由自己亲自侍奉。

    还是韶年少女,那御榻上躺着的人终究是她生父。

    皇上并未老迈昏庸,尚旻不喜太子妃,她也并不爱慕她的夫君。人前如何装扮,恩爱缱绻是扮不来的。但他假装看不出,看不出这对未来帝后的貌合神离——因为皇帝和皇后,本就用不着恩爱。可惜少年时他不懂得这个道理。

    她笑,俯身靠近他,近得可以闻到他衰迈躯体上散发的濒死味道,“你怎能忍心至此?”

    “父皇要躺下么?”太子妃见他叹息,忙小心探问。皇上垂目,看她柔顺姿态,殷殷神色,不觉一声苦笑。到头来,一个都不在,只剩她肯留在跟前。天阙易主在即,御座之前风雨将至,尚旻、尚尧、云湖,谁还顾得上这垂死之人。此刻在他们眼里,他已形同朽木。

    殿外一片沉寂,没有人应答,没有厮杀呐喊,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未发生。禁卫闯入了皇上寝殿,悍然以刀兵相逼,却没有一个人前来护卫御驾。这里是行宫,不再是大内禁苑,忠心耿耿的羽林卫远在皇城,眼前内侍与宫人,早已在刀兵下惊惶瑟缩。有想夺路逃出的,迎面便是尖刀利矛;有忠心的退入内殿,拼死挡在赵弗与太子妃跟前,欲以螳臂当车,肉身抵抗金铁。

    当夜三道旨意传下——

    骆后周身都发颤,唇角一丝笑容扭向脸颊。

    入夜,骆后端了茶盏,细细地啜,仪态端方典雅,端茶的手却阵阵发抖。

    入暮时分,御驾抵京。

    她抚上他的脸,指尖几乎掐入皮肉,“多少年了,臣妾忍着盼着,还留着一线指望,你却总是不慎!不慎冤死元氏、不慎错怪臣妾、不慎害死尚钧、不慎将人逼到绝境!”

    内殿,龙床上的帝王猛然一声呛咳,似被什么惊醒。

    “太子兵败,东宫将有没顶之灾,太子妃却似事不关己?”骆臻毫不客气相讥,想在她脸上寻到一丝仓皇的满意。昀凰亦深深看她,心中仅存的一点悯意也被她目光浇灭,“多谢晋王妃提点,福兮祸兮,自有天命,徒劳也是无益。”

    而眼前的皇太子妃缄默独坐一侧,一日之前还是御前红人,此刻只怕即将成为新寡。

    “你放手!”太子妃蓦然抢上前,将骆后重重推开。皇上歪倒在枕上,身子连连抽搐,似只有气出没有气进。赵弗挣扎起来,与太子妃一同扶了皇上,恨恨道,“妖后,就算你夺下行宫,也挡不住京畿十万羽林卫。待太子殿下平定叛乱,看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问,她答,再无多余言语。

    宫灯下,她纤柔身影,是这死气笼罩的寝殿里仅有的温暖。

    父子相见于修罗血河,胜的是谁,败又是谁;生的是谁,亡又是谁。

    太子率残兵步步败退至文渊殿前,终被截断去路,仓皇间登上宫中至高的落星台,燃起告急烽火向外郡求援。终究远水难救近火,天下勤王的兵马插翅也飞不过重关。

    其二,命皇后、晋王与云湖公主留侍御前,行宫内外重兵驻守;

    其一,命皇太子即刻回宫主持朝政,着诚王、宰相于廷甫还朝辅政;

    骆臻抿一抿唇角,压低了语声,“我可以放你走!”

    夜浓,风急,杀伐烈。

    屏风轰然被撞倒。

    昀凰踉跄后退,骇然见赵弗被扔了进来,撞倒锦绣屏风,连人带木头跌了喀拉拉一地。

    “母后,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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