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四会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人们都围在大钟旁边,像是聚集在一起的蜂群,等待着各自的约会对象。有些人可能只会约会一次,有些人则天天来这里约会。男人等待着他们的女孩;女孩们等待着她们的男人。

    大部分人青春洋溢。偶有一两个成熟一些的,但大多数还是青涩十足,浑身都散发着青春的光芒。当你年轻的时候,这是你唯一等在大钟旁边的时刻,八点左右,为了你的约会。但你再长大一点,这事就显得太过孤独了。但是,你正年轻,每个你等待的时间都算得上是平安夜,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天而降一个大包裹等着你去拆。就算里边装着的不是你想要的东西,也无关紧要:因为明天晚上又会是平安夜,又会有一个大包裹从天而降等着你拆。可是,当包裹再也不来了,圣诞树上的装饰灯也熄灭了的时候,突然间,你意识到,你已经老了。

    大钟在卡尔顿酒店的大厅里,那是整个镇上的约会胜地。或是约定俗成,或是为了便利。每个人都在那里约见其他人。无论你要去哪里,你总是会从那里出发。

    姑娘们漂亮极了,小伙子们也干净清爽。有些女孩子坐着等人,不过更多的人站着,因为那里没有足够多的座位。偶尔,她们遇到了认识的人,即使并不赶赴同一场约,也两个人挤在一张椅子上,一个坐着,另一个就倚着扶手。男孩子嘛,当然全都站着。脾气秉性不一,等待的姿势也各不相同:焦躁不安的、质疑不信的、没有定心丸的,他们走走去去,有时走到入口去探头看看;有时又踱回来,比对自己手表与大钟的时间。脚步不停地来回,手指也不停地敲打。(“她说她会来这儿是认真的吗?还是只想晾着我?”)那些耐心的、自信又沉稳的人站在那里倒是很轻松,不会不停地动来动去,也犯不着查看时间,他们看表只是想确保自己没有迟到。(“她会来这儿的。她说过她会来的。我信她。”)

    有一个男孩子,是那群人中极特殊的一个存在,他信心十足,也毫不焦虑。他的肩膀斜靠在大厅边缘处的四方柱子上。在摆放着电子蜡烛的展架之下,他心平气和地翻阅着报纸。

    他的样子像是她一定会来似的,甭管她是谁。两人对对方一定非常了解,彼此都已经进入了“陪伴”的最后阶段————就要订婚了,因而你再也不用担心什么外界的干扰。

    他大概二十三岁的样子。相貌清秀,身材健壮,是块打橄榄球的好材料。看上去不是那么聪明,可能也没人会为了这点苛责他。不过整体来说,他非常迷人。是那种叔叔们想要雇他工作的男孩,是那种阿姨们想要让自己的女儿和他在卡尔顿酒店里的大钟下约会的男孩。他们可能还不知道玛丽·简在哪里,不过在他们还不认识她的时候,也用不着担心。

    在“正确”的时候,他恰好从报纸上抬眼瞥了一眼,几乎是直觉起了什么作用一般。她刚进入口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她。

    她来了。为他而来的人。负责他的人。

    他马上卷起报纸丢在一旁,举起手脱下帽子,脸上漾开巨大的笑容。这个时候,她还没离开旋转门,两人之间还隔着玻璃。

    旋转门在她身后又转了一格,是空着的,接着一个男人在下一个格子转过来时走了进来。离她如此之近,你几乎就要觉得他是尾随她进来的。如果非得那么想的话。不过,毕竟每分每秒都有人通过那扇旋转门来来往往。他只是恰巧跟在她身后进来,仅此而已。

    他从后边飞速地瞥了她一眼,接着就去了别的地方,走向了文具柜台那边,开始如饥似渴地寻找着一本杂志。他不仅仅是问一个书名,而是仔细翻阅着,将整本杂志都看一遍才拿起下一本。看上去他是个十足勤勉的杂志买家。

    与此同时,她也到了等待她的男孩身边。或者不如说是,他们各自走了一半距离,在大厅的中央碰面了。

    每个方才还美丽动人的女孩,此刻都变得平淡无奇。她好像一束从天而降的光亮,而其他姑娘则变成了雾蒙蒙的煤油灯。她乌黑的头发一直落到肩膀处,上边卡了一朵栀子花。她的眼睛是灰色的,实际上是蓝色的————那颜色太浅了,所以看上去像是灰色。她非常年轻,十八岁,当然也有可能是十七岁。

    他们的对话毫无新颖之处。但是语调是如此的快活,因为夹着些许对整晚的期许,从而变得十分耀眼。

    “你好。”

    “你好。”

    “我迟了吗?”她没想要得到一个回答,不等任何人就快步走起来。这明显只是在寒暄,并不是一个真正的问题。“你买到票了吗?”

    “是的。他们正在售票处替我拿着呢。”

    “好的,那你又在等什么呢?”她愉快地催促道,“来吧,我们走。”然后挽上了他的胳膊。

    他们一起走向入口处,穿过了那扇旋转门。

    那个在角落里看杂志的男人仍旧非常努力地组织着自己的思绪,他举起一本在脸前,仿佛在试图判断纸张的好坏。

    门在他们身后转了一圈,空了。

    终于,他决定什么杂志都不买了。他离开文具柜台,自行从旋转门那里走了出去。服务员无声地对他诅咒了一番,才重新整理好他翻乱的展柜。

    他们刚叫了一辆出租车,开走了。

    他坐进了下一辆排队等待的车里。

    他的车也开走了。在拐弯处,他的车奔向了和他们一样的方向。不过,所有车都必须得那样开,那是条单行道。

    几分钟后,他们的车开出六七个路口,停在了剧院门口。他们的车开走了,另一辆出租车马上就到了,一辆接着一辆;不过乘坐出租车前往剧院的人总是数之不尽的。

    男孩排队拿到了他的门票,又走回到她身边,他们一同进去。队伍里的下一个人拿到了他的票;下一个人拿到了她的。接着一个男人走过来只想要买一张站票。

    “我能给你一张十排的单人票,位置绝佳。”售票员建议道,“这可是最后一刻才多出来的退票。”

    “我只想站在后边,”男人十分粗鲁地说道,“你介意吗?”

    售票员看向他,对他的粗鲁表示十分惊讶,他脸色苍白,毫无感激之意。售票员耸耸肩,还是卖给了他站票。男人也走了进去。

    场次中间,男孩和女孩出来走到了大厅里,不过几乎所有观众都走了出来;大厅里人潮涌动,不管你转向何方,面对你的都是一张陌生的脸。

    十一点半的时候,他们离开剧院,前往了一家带舞池的中餐馆。是个山寨的中餐馆。服务员是中国人,食物也是“中国”菜————中国人从来没听说过,但美国人认为是中餐的东西。但是乐队正在演奏《泽西岛的舞动》,而吧台里最热销的酒精看来应该是马丁尼,投资这家店的人叫戈尔德贝格。

    顺便一提,灯光暗得要命,几乎像是熄灭了一般。只有一丁点蓝色和红色的光线,将里里外外浸染成暮色。这全都是为了制造一种邪魅的“氛围”,对于任何不到二十岁的人来讲,这些都是无比浪漫的,还有些清纯无辜。这个地方看上去就像披着狼皮的羊。根据夜场经验,这地方算是在冰淇淋小贩和成人酒吧、汽车旅馆之间的一个过渡地带。

    他们出现在靠墙的一个小小桌位里,面对面坐着,根本看不到有谁走进来站在吧台前。不过就算他们能看到,他们也懒得看。

    一个男人走进来站在吧台前,点了一杯马丁尼,他只是付了钱,却没有喝上一口。不过他也没有四处转来转去盯着谁看,他一直背朝着房间,所以又有谁能注意到他没喝上一口酒呢?

    他们起身去跳舞,那个男孩和女孩。

    他们的点的东西端了上来。

    他们坐下来吃着炒米、炒面和芙蓉蛋,还有一些他们根本不知道名字的东西。

    他们又站起来,去多舞了几曲。

    他们又坐下来继续吃着炒面、炒米和芙蓉蛋。非常开心。

    隔壁桌位里的四个人起身离开了。

    喝着马丁尼的男人转身去叫了领班。

    “我想点些晚餐,”他说,“我能坐在那里吗?那个地方,在那边。”

    “那是四人位,先生。我可以领你去单人位,就在舞池边缘,视野极佳————”

    “我就想坐在那里。”男人坚定地说,“我会付四位的餐位费的。”他往他手里塞了点东西。

    “好的,先生。”领班不情愿地说道。

    他走过去,背对着他们坐下来,并点了晚餐。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食物。

    “……我喜欢那个部分:就是她转向他,说————”

    “天哪,那幕可真是棒极了,是不是?你觉得两个人结婚以后还能保持热恋状态吗?”

    “我不知道。我家里可没有热恋状态的夫妻。”

    “我家里也没有。我哥哥已经结婚五年了,可是我从没见过他像那样子对待德洛丽丝。德洛丽丝是他老婆。”

    “我猜那只是为了舞台编出来的,好让剧情更加有趣。”

    服务员端上了他的晚餐,他仍旧安静地坐着,开始吃起来。

    “……比起查理·尼克森,我当然更喜欢你!我和你约会次数比较多,对不对?”

    “是吗?好吧,在两周前贝蒂的聚会上,我数了数你跟他跳了多少次舞。十次里,你跟他跳六次,只有四次————”

    “好吧我乐意!现在,你是在怪我咯。就因为你不知道怎么跳伦巴,所以我就应该坐在椅子上对所有过来邀约我的人说‘不要’吗————”

    这顿晚餐花了他一块五,他的行为让这顿饭看起来并不值这么多钱。

    这家饭店在二层,他开始往楼下走去,接着又在中间的位置上停下来,蹲下身去系鞋带。他的鞋带并没有散开,不过他先自己解开,然后又把它们重新系起来。这时,他们正站在马路边打出租车。

    他们叫到一辆,乘车离开。

    一两分钟后,他也叫到一辆,乘车离开。

    两辆出租车奔向相同的方向。

    他们的车停在了一家大房子外边,是距离市中心有段距离的住宅区。两人下车后消失在入口的阴影之中。

    他的车则停在了三四所房子之外,没有人下车。

    接着是等待,十分漫长的等待。有十到十五分钟那么长。门廊的灯还没有亮起,什么都没发生,什么也看不见。要不是第一辆出租车,也就是他们的那辆车,停在路边,你甚至都分辨不出他们就在那里。

    然后,其中一个人走回了车子,这次只有男孩自己。随着车门开上又合上的瞬间,橙红色的光一闪而过。

    第一辆车继续往前开。

    第二辆跟了上去。

    “现在开得近些。”它的乘客指挥道。好像这才是真正重要的部分。

    领头的出租车向北边开了十个路口,向东边开了八个,接着又朝北,等过红绿灯之后,只再开了半个街区。

    最终,它停在了一栋公寓楼前面,从大街东侧的角落数起第三座。

    车里的男孩下了车,付了钱。他走进大楼里。

    男人在角落里下了车,他也付了钱,开始往大街相反的一侧走去。他在街道的西边,十分仔细地观察着大楼的窗户。

    只有一扇窗里的灯亮着。在四层,大楼的右手边。

    他穿过马路,只身走进了入口的通道。

    他只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看了看附在信箱上边的名片。谨慎地逐一比对,入口右手边的第四个,上边写着:

    4-H莫里西,Wm,C

    他转身走到外面,快速离开。如此而已。

    隔夜。

    那个男人现在有个同伴。是门卫。他们俩都在那栋大楼的地下室入口处徘徊着————距主入口不过几码远。地下室的入口是嵌入式的,建造得比旁边的马路稍微低一点,水泥砌好的三四节台阶通向内部。这里提供了一个绝佳的隐身之地,可以监视着路面和大楼主入口的动静。顶上本来有一个电灯泡,可以照亮他们的路。不过这个灯泡要么是坏了,要么就是有人在插座上故意动了手脚,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亮过了。

    男人的同伴身上有股廉价威士忌和陈旧衣服的味道,尽管什么都看不到————他身上的气味还是泄露了他的身份。他比那个男人还要坐立不安一点。他点了一支烟。男人一手拍下他的烟,一脚踢到了地上。他的同伴弯下腰去,确认了烟的位置,捡起来放回了口袋里,就好像以前他也这么捡过烟似的。

    “如果他坐着出租车来呢?”他声音沙哑地低语。

    “他只有和女孩一起的时候才坐出租车,他昨天晚上和一个女孩出去约会,今晚他不会和女孩约会了,他只有一个女朋友。”

    “如果他抓到了我呢?”

    “那就痛击他的肚子。”男人冷笑道,“让他痛苦不已,这样他就不会追着你跑了。你不是说你原来是个拳击手吗,你能对付的。”

    “好的,我当然能。我会把他卷成法国脆饼。”

    “现在嘛,要确保你拿到他的钱包。”

    “我可不是个新手了。只不过,这是我第一次为别人干这事。这是唯一的区别。”

    公交车短暂停留的时候,有微弱的光束扫到角落里,接着车子又沿着侧面的街道向前开去,正好是分岔口。有三个人在这一站下了车,分别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一个是女孩,剩下两个则是男人。

    “看到那个敞着松软大衣的人了吗?”男人教导道,“那就是你的目标。”

    “这不管用啊。”他的同伴紧张地说,“女孩子是走另一个方向了,但这个家伙跟在他身后和他走同一边啊。他在场的话,我动不了手,他会插手来帮他的————”

    “三分之二的机会是对我们有利的。”男人说,和他一样紧张,“他有可能会转进先前的两所房子里。如果他没有,那么我们就推到明天晚上。”

    陌生的男人路过了第一幢房子。

    “百分之五十了,现在。”男人在门口喘息道。

    陌生人转身,走进了第二幢房子里。莫里西一个人留在了路上,正在朝着他的房子,也就是第三幢走去。

    男人呼出了一大口气,“可以了。”他推了他的同伴一把,让他向前迈了三小步,“在他开门前就下手。”

    就在莫里西刚刚踏进门廊里漏出来的光线里时,一个身着破旧的、脚步笨重的人上前同他搭讪,低声对他抱怨着什么。

    莫里西半只手伸进他的钱包,准备拿点什么出来给这个男人。可是马上,他转变了主意。“不————还是算了。”他咕咕哝哝地说,“你不是什么好人,我光看着你就能知道。”

    他转身打算进门去。

    乞丐的手掌边缘向下,越过他的后背和脖子,朝着他的后脑勺重重来了一下,锋利得像是把切肉的刀。接着,趁着男孩摇摇晃晃失去平衡之际,他晃身向前,曲起膝盖对着他的肚子又来了一下。男孩喉咙里发出了一阵痛苦破碎的呻吟,崩溃到跪在了地上。这时乞丐灵活的手像一把铁锹一样铲走了他装在后边口袋里的钱包,空留下他瘫在地上。他转过身飞也似的逃走了,消失在了公交车刚刚停留的那个低一点的角落里。

    等在地下室入口的男人此时跳了出来,宛若巧合一般,他跑向了莫里西,热心地弯下腰去。

    “发生了什么?他对你做了什么?”

    莫里西无助地躺在那里,双手捂着他的胃,一阵恶心。他意识尚在,只是没办法自己站起来。

    “拦住他————抢了我的钱包————”他喘息地说。

    男人马上追逐了起来。他转过了街角,视线里空无一人。他又继续朝着那个方向跑了一个街区,转弯,跑到了相邻的街道上。突然,他潜进一个地下室的入口里,和他方才等待的那个入口极为相似,好像他早就知道这里会有什么人。里边确实有个人。

    “好了,给我钱包。”他的呼吸声很重。

    “在这儿。别忘了我剩下的东西。”

    “这是你剩下的十块钱。”男人从自己的钱包里掏钱来,而不是从被偷的钱包里。“现在,你自己走吧。不要再出现了。”他推了他一把,想要赶他走。

    他一直等到门廊里只有他一个人为止。然后他揪了揪自己的领带,好让它变得乱糟糟;对着墙面狠命搓了搓手掌,好让双手变得脏兮兮;又用手指沾了沾泥土,往自己脸颊和肩膀处的衣服蹭了蹭。

    几分钟后当他跑进莫里西的视线里时,他又拍打了几下他的帽子,就好像帽子刚刚被扔了出去,他不得不从地上捡起来似的。

    此时,莫里西艰难地倚着墙壁站了起来。他站着,双手撑着墙面。脑袋垂在胳膊之间,低下头看着地面。

    “他跑了?”他虚弱地问。

    “我在转角处抓住了他,可是没能控制住。我还想把他扭倒在地上,但他还是逃走了。不过我让他留下了钱包。在这儿。”他动作浮夸地拍拍肩膀上的灰尘,又轻柔地摸摸下巴,似是为了看看牙齿有没有被打掉。

    “刚刚我整个人都不好了。”男孩悲伤地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帮我。”他拿过钱包,匆匆查看了一下里边的东西。

    “他有拿走什么吗?”

    “没有,全都在这了。反正我里边只有七美元。”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男人热心地问。

    “噢是的,我想还好。不过胃里边还是有点不舒服。天哪,太感谢了,你这样帮我————”

    “每个人都会这么做的。”男人不在意地说,“我总不能站在原地就看着吧,是不是?真开心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正好在。”

    “当你需要警察的时候,他们永远都不在。”莫里西说。

    “是啊,当你需要警察的时候,他们永远都不在。”男人同意道,“你确定你感觉还好?你腮帮子还是有些发白,要不要去趟药店让他们给你看看?”

    “不用了,会好的。”

    “那想喝一杯吗?能让你清醒一点。我曾经就是那么做的。”他四下里打量着街道,眼神含糊,像是在寻找他们可以进去的酒吧。

    “就是肿了点儿。”男孩颇有兴致地说,“没什么大碍。我知道沿着这条路下去有个地方非常不错。”他对他的新朋友伸出了手,“我叫比尔·莫里西。”

    男人握上去,摇了摇,“我叫杰克·芒森。”

    芒森走进酒吧,点了一杯马丁尼就结了账。除去服务员外,这地方跟“中国”没一点关系,乐队正在演奏《泽西岛的舞动》,而老板的名字叫戈尔德贝格。

    这次,芒森转了身子,面对整个房间,背对着吧台。他一直坚定地看着莫里西落座的桌位,直到他们的视线交汇————反正迟早也会碰上的。

    莫里西飞快地看了第二眼并确认了一下,接着举起胳膊跟他打招呼。

    芒森也抬起胳膊回应他。

    莫里西又是点头又是挥手,想要叫他过来。

    芒森拿起自己的酒杯,悠闲地漫步到那里。桌位整个映入眼帘时,和莫里西对坐着的女孩子也进入他的视线,是一个让其他女孩们都变得平平无奇的女孩。她长长的头发,乌黑发亮;她的眸子是灰色的,或者也可能是蓝色的……

    “你好啊,杰克。”莫里斯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你在这做什么呢?就你一个人吗?”

    女孩望向他。带着些许礼貌的致意,仅此而已。就像是应付朋友的同伴,她没有笑,不过也没有皱起眉头。

    “你好,比尔。”他应道。自从他们的第三次会面后,他们就开始互称对方的名字了,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

    “德鲁小姐,这是杰克·芒森,我的好朋友。”

    他们聊了一会儿。

    接着,“没跟谁一起来吗,杰克?来吧,坐下来。”莫里斯邀请道,“还有多余的位置。”

    “多谢,但我不想打扰你们。”他看向女孩,想要得到她的允许。

    “坐下吧。”她温和地说。

    他坐了下来。

    又一次,在卡尔顿酒店的大钟下。

    现在,两个人肩并肩一起等着,他们是晚上约会的合作拍档。

    “我的门票要给你多少钱?”莫里斯问道,“最好现在算算清楚,以免我忘掉了。”

    “你的意思是趁钱还在你身上的时候?”芒森用胳膊肘拱了一下他。

    两个人都笑了。

    “给你。”

    她带了另一个女孩子过来,这是他们的安排。

    相比而言,她没有那么可爱,也没有那么精神气十足,不过任何人在她身边都会相形见绌,这姑娘本身还是十分漂亮的。

    他们互相做了自我介绍,然后成对出入。莫里西和马德琳·德鲁;芒森和菲利普小姐。

    他们打了出租车前往剧院。

    他们走出来。路边,在向外涌动的人潮中,他们形成一个暂时静止的岛屿。

    “我们去‘竹子树林’吗?”马德琳建议道。

    “当然,那是我们的老据点。”莫里西应和道。更多的是响应她,而不是其他两个人。

    芒森先是和菲利普小姐共舞一曲。

    接着音乐响起的时候,他们交换了舞伴。他与马德琳一起,而莫里西跟另一个女孩。

    “你觉得哈莉特怎么样?”她问他。

    他看着她,看啊看,只是看着她,静静微笑。

    他们跳舞时就只说了这一句话。

    她低声地哼起了调调,比呼吸还要轻,不是那么的响亮,几乎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然后,这曲舞结束了。

    他一开始是和菲利普小姐共舞。接着音乐响起的时候,他们交换了舞伴。他和马德琳一起。

    她抬眼看着他。

    “为什么不说话,杰克?你整晚都没说一个字。你不是上周那个好伙伴了,也不是上上周那个你。”

    “你倒是个不错的伙伴。”他有些讽刺地说。

    “哈莉特觉得你不喜欢她!刚刚在剧院的卫生间里她告诉我,她不会再和我们一起出来玩了。你真该对她多用用心,杰克。她很受伤。”

    “整个晚上我甚至都没想她一下。”他承认道。

    她有些斥责地耸肩,“但你可是她的同伴!那么谁————?”话没说完她就住口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直直地望向她的眼睛里,深深地,深深地。

    他们再没说什么了,谁也没有说话。

    然后,这曲舞结束了。

    这一次,只有莫里西一人等在卡尔顿酒店的大钟旁。已经很晚了。人群早已散去,他们已经误了演出。他有些坐立不安,走去入口处想要找找她,又一脸失望地走回来;过了一会儿,又走去入口处,然后又一脸苦相地走回来。他一直在看大钟,也一直在看他的手表。可那根本没什么用,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仅此而已。

    这钟好像是这场约会的索命之钟,等到最后的指针到达终点时,约会就化成了魂魄。可单单是等在那里,这场约会也不能死而复生:它要活命得靠两个人。但你无论如何还是会等着,试图给它打上一针肾上激素。

    他烟抽得很凶,抽光了他所有的烟后,接着他又买了一包,继续抽。这包只用了上包一半的时间就抽完了。

    在他之前,成千上万的男人经历了他现在经历的事情。但那也不起什么作用,对于他来说,就是第一次,崭新的第一次,备受煎熬的第一次。

    突然————那一连串的豹纹领和鲜绿大衣,出现在了旋转门的一扇里————她来了。

    他原谅她了,一切都过去了。即使她还没有走到他面前,甚至还没张嘴说些什么,一切都没有关系了。

    她是一个人走进来的。好吧,这是当然的,这已经是单独约会了。菲利普小姐有些难堪地退出了,这样,杰克也不得不退出了。

    她的气场非常沉静,你甚至可以说她脸色苍白。和他打招呼的时候,她微微一笑,可是笑容马上就消失无踪。

    “天哪,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提不起精神气,“噢,我不知道————”她无精打采地说。然后说,“我不是来了嘛。”好像在说,你还想要什么?

    他没继续追问。他不知从哪儿听说,女人们不像男人,她们有时会头疼。她们更变化无常,她们的脾气上上下下简直就像气压计。

    他们找到位置时,幕帘已经升上去了。

    “还喜欢吗?”在场次之间,他问道。

    她没显示出什么喷薄的热情来,“还可以。”她不太热烈地说道。

    演出结束了。“还是去‘竹子树林’?”他建议道,“怎么样?”

    “不,今晚不去了‘竹子树林’了。”她说,“我不在状态。我想我还是直接回家比较好。”

    “但是————”

    她给了他个眼神,从中他嗅到了某些危险。于是他挥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回去的路上她只说了两个字,“谢谢。”然后还是“谢谢。”为了一支烟,还有他的打火机。

    他们下车时,他在门廊处拉住了她。但是当他想要亲吻她的时候,她却轻轻地撇开了脑袋,去看看她的钥匙是不是还在,于是避开了他的嘴唇。你不能再伸长脖子去故意讨要一个吻,否则就全然失去了它的美丽,因为一切都应该是自然而然的。它必须落在你想好的那个位置上,否则就是被搞砸了。而他的吻就被搞砸了。

    三个小时后,他最终还是抓住了她,“这是怎么回事?我做错了什么,马德琳?”

    “你没做任何事,比尔。”她看着他。好像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今晚是他一直在她身边。她接着补充道:“相信我,那就是事实。”

    “那么为什么————?你变了。”

    她插进钥匙,好像这对她来说才是主要的部分。他伸手拉住了她的手,那只拿着钥匙的手,就那么握着,想要她再停留一会儿。

    “人是会变的。”她意味深长地说。

    她的手在他的手下面扭动,想要逃出来好拧拧钥匙。

    “但是马德琳,马德琳————你是想要和我分手吗?你打算对我做什么?别这么离开我————给我个————”

    她的手终于逃了出来,转动了钥匙,把门打开。“我能做什么呢?”她悲观地说,“说我爱你吗?”

    “你不能吗?”他说,脸上一瞬间因害怕而变得面色惨白。

    她摇摇头,幅度很小,速度缓慢。而那就是她的晚安了。

    她关上了门,沮丧地爬上楼梯。

    她先是冲进了她自己的卧室,卸掉她身上所有的衣服,就好像它们有千斤重,重到拖垮了她的身体。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又转开了视线,好像为自己是“那种”女孩而感到羞耻一般。

    她走去了大厅,也就是去了她的母亲房间的门前。她的母亲在她父亲睡觉以后常常留在客厅的一角看看书。

    那里点着樱桃色的灯,母亲在读书。此刻,她的母亲看上去可能只有三十岁,而马德琳看上去却有三十二岁,或者是举止足足有三十二岁。

    “嗨,”她呆滞地说,“我回来了。”

    “演出怎么样?”母亲问道。

    “还有演出吗?”她死气沉沉地应道。

    母亲快速瞥了她一眼,表示什么都懂,随后闭上了嘴。

    “呃,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我要睡了。”

    她转过身,往外走。

    她停下,转回来,又走进来。

    “呃,晚安。”她一顿一顿地说。

    “晚安,亲爱的。”母亲像是预料到了。

    她转过身,往外走。

    她停下,转回来,又走进来。

    “怎么了,亲爱的?”母亲耐心地问。

    马德琳咂咂嘴,知道她只是在浪费两人的时间而已。她缓冲了一下,无论如何还是说出了她的话。

    “没人打电话来是吧,我猜————有人打来吗?”

    “有的,一个年轻小伙子。他没留下名字,只是问了一句‘马德琳在吗?’,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是谁,电话就挂了。”然后她又补充道,“应该是你认识的人,我猜。”

    “是的,”马德琳同意道,“应该是我认识的人,我猜。”

    她把手伸向自己心脏的位置,不过就连这个动作都还没有完成。突然间,她不再老态,也不再疲惫。她是个在圣诞节早晨醒来的小孩子,眼睛里神采奕奕,好像眸子后边的开关被打开了一样。“噢,是的。”她说,“我认识的人!是我认识的人!”

    她莫名其妙地抓住母亲,热情地拥抱她、亲吻她,边这么做边咯咯地笑————笑声里还混了奇怪的哭腔。然后她转身飞奔出了房间,像是房间之外才是她的归属地似的。她跑下楼去了电话机那里,拨了一串数字。拨号盘迅速地转动,声音像是雨滴敲在水桶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

    她说:“刚刚是你吗?”

    “是的。”他说。

    “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

    “我不想打电话给你的,”他说,“我试着不要去打。但是马德琳,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噢,杰克,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啦。统统都没用,没用的。整个晚上,所有事情都是那么的死气沉沉,可是现在,我听到的只有曲儿,一时间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曲儿。噢,杰克,我想,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我深深地坠入了爱河————”她可怜兮兮地祈求道,“杰克,你不会伤害我太深的,对吗?”

    “卡尔顿酒店的大钟下。”他温柔地提议。

    “好的,”她说,神志有些模糊,“喔,好的————没问题。你说什么时候都行,哪个晚上————从现在开始。”

    她走下楼梯准备出门,发现父亲在书房里正跟什么人说着话。她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是个陌生人,父亲带回家的男人,可能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之类的。她经过走廊时只瞥了一眼,她从没见过那人。

    她耸耸肩,并不在意这件事,她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

    可是母亲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在她到达门口,准备开门的时候拦下了她。母亲看起来非常惊恐,好吧,应该是因为什么事情受到了惊吓,或者是因为什么事情又惊又怕,十分紧张。

    “他想见你,他想让你去里边。”

    “我就要出门了。有个非常重要的约会。告诉他我回来时再去见他。”

    “不行,是为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你最好现在就进去,马德。我保证过我会立马送你进去,就在你————”

    其实她要不要让她进去,她自己也没想好。但是突然,父亲听到了她们的声音,于是出现在了书房的门口。

    “马德琳,”他说,“请你过来。”他脸上全无笑意。

    她走了进去。

    母亲想要跟着她一起进去。

    “你就别来了,亲爱的。”他坚持地说。门关上了,差点撞到她的鼻子。

    另一个男人站了起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至少父亲一定觉得它很严重。他的脸色并不和善,还一直不停地捋着眉毛的同一个地方————就在眼睛上边,其实其他地方也需要捋捋。

    “这是我的女儿,马德琳。这是警察,卡梅伦。”

    天哪!是个警察!就这样被困在这里,因为这么个奇怪的人,她有些恼怒。他们应该只活在报纸的版面里,还是那些你从来都不会读的版面;而不是在你自己家的书房里————像个活生生的人。

    “坐下,”父亲说道,“这很重要。”

    父亲和卡梅伦互相看了看,似乎在问,你想问她吗?还是我来?

    最终,还是她父亲问了出来,“你最近有认识什么新的朋友吗?”

    她弓起了眉毛,眉头在额中间深深地纠缠着————那就是她的回答。

    “这就是个很简单的问题,马德琳。别跟我们耍小把戏。这个问题非常非常非常严肃。”

    警察把话又重新问了一遍,更加具体些:“你最近有认识什么你之前并不知道的,也不属于你朋友圈子里的人吗,德鲁小姐?”

    一些东西让她有所警觉,她得否认。“没有。”她说。

    “你确定吗,马德琳?”她父亲焦虑地继续问道,“在什么人家里,什么派对上,什么饭店里————?”

    “通过别人认识的。”警察插嘴道,他伸开手,“像是,通过你的朋友介绍给你认识的,一个非常亲近的朋友或者是————”

    她转过头去,恨不得像碾硬币一样碾在他身上。“噢,你也想跟我认识认识是吗?我走在街上的时候都会故意扔下我的手帕,然后等着被搭讪呢。”

    他的脸色五彩斑斓,恨不能钻到椅子缝里。

    “你今晚去见谁,马德琳?”他父亲问道,尽力安抚她。

    这问题问出口之前,她就已经准备好了答案。“一个不是通过介绍认识的人,”她说,“他是我的同桌,我的好些东西都放在他那里,他跟我道歉,于是我们就变熟了。”

    警察浑身僵硬,向前倾着身体。她就爱这种场面。

    “噢我还忘了说,我十五岁,他十六岁。我们都在念高中一年级。他的名字是比尔·莫里西。”说完她起身准备离开。

    他们两个人踉跄了一下。她也爱这种场面。

    她父亲看向警察,脸上全是问询。

    “你最好告诉她,德鲁先生。”卡梅伦轻声说,“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告诉她。”

    “告诉我什么?”她质疑道。

    “马德琳,因为某个男人,你现在很危险————”

    “什么男人?”

    “呃,其实我们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她发出一阵响亮的嘲笑声,“如果你们都不知道他是谁,那你们是怎么知道他很危险的?好吧,是怎样的危险?噢,我猜又是普通绑架要赎金一类的把戏?要不是被绑架过一两次,你还真是一辈子都寂寂无名,像是被列在白...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