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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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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现找不到他的大衣后,一下子变得很惊慌。他跳起来,冲进了浴室,拿着大衣又走了回来,“这儿呢,在这儿!我在房间里发现了它!”他递给她一张纸条。

    她大声地读道:“现在你感觉怎么样,斯特里克兰先生?”

    她总是比他先想一步,“你应该把纸条留在那里的,”她立马说,“那才是它该呆的地方,那个人放的地方。而不是这里,警察们可是看不到的。”

    “但是我不想和这事有任何瓜葛————”

    她突然又转变了想法,“或许这样更好。是的,也许你是对的。但是不管你做什么,你都得保管好它。确保你拿着它。如果必须的话,你就把纸条拿给警察看。不过你也看到了,你已经破坏了它最大的价值。你不能证明,你是在那屋里发现它的,你也不能证明,又是你拿走它的。你能证明,或许警察们也可以,那上面不是你的字迹。但是你可能是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发现这纸条的,不过现在太晚了。”她看到这话让他的眼里多了些绝望,于是又补充,“不过就算没这纸条,你也足够安全了。当你真的没做这事的时候,警察也不能强行给你扣上帽子。那是对正义的亵渎,那样的事情绝不该发生。”

    “但是警察会找上门来的。他们肯定会来,再问些问题……”

    她略带歉意地点头,“他们会调查她的过去,而与之有关的调查又是————那么的长。”

    “弗罗伦丝,你得帮我!不管他们知道了什么过去,那都不能算数,至少我们不能让他们知道今晚的事!你还不明白吗?你今晚举行的盛大宴会,规模是多么庞大,那么多人,他们都能证明我整晚都呆在这里。弗罗伦丝,今晚我们的客人离开后,我可没离开我们的家!我一直都在这儿,你明白吗?弗罗伦丝,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吧?你能站在我这边吗?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啊。”

    她只说了一句:“我是你的妻子,休。你忘了吗?我是你妻子。”她对上他的视线,眼里柔情四溢。

    他把头埋进她的怀里,心里落了块石头,呜咽地喘着大气,其实更像是声音响亮的哭泣。

    她顺着他的头发,温柔地,安慰地。全世界只剩下她贤妻般的关怀和忧虑:什么都原谅,也什么都理解。

    她死于星期二到星期三的那个晚上,星期三白天什么都没有发生,星期四也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张纸条平淡又冷漠,冷冰冰的打印样式,白纸黑字。他无时无刻不在屏住呼吸。星期五的时候,纸上的东西终于跳了出来,幻化成一个站在他家门口的人。

    “带他进来。”他对哈里斯说。

    接着他审视了下屋里的情况。“不,请稍等。”他试图在桌边摆个造型,假装浏览一些文件什么的。不好,那样子看起来不太对,这又不是办公室。他又尝试坐在那只巨大的皮革椅子里,整个陷进去,跷起二郎腿。接着他起身,从书柜里取出一本书,从雪茄盒里掏出一支烟,又重新坐回椅子里。

    “好了,现在让他进来吧。”

    进来的男人平平无奇。他个子高大,却骨瘦如柴,脸颊凹陷。他的行动十分迟疑,像是一个新手,衬衫也好几天没换了,规整的拉夫领磨损出根根线头,飘向手腕处。

    他说:“很抱歉打扰你,斯特里克兰先生。我是从警局过来的,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斯特里克兰说:“请坐。噢当然可以。”

    那男人坐下来,身子向前倾得太远,袖口的布料被拽上去,露出一大截手腕。他四下看了看屋子,满脸敬畏。他看着斯特里克兰,也是满脸敬畏。像是他从没想过会有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似的。

    “请抽支烟,”斯特里克兰说,想要让他放松一点,“打火机在那儿。”

    他先是错误地看向了墨水瓶。

    “不,是在你旁边的那个东西。”

    就算他拿起了对的打火机,他也不知道怎么用。

    “按一下就行,轻轻戳一下。”

    不过他已然放弃,转而拿出自己的火柴用起来。

    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用过的火柴了,只好用手指捏着。

    上帝啊,他在害怕什么?斯特里克兰想。

    “想问点什么?”他催促道。

    男人这才开始,似乎忘记他之前说了什么。“哦对————是的,呃————你认识一个女人————女士————叫爱思特·霍利迪吗?”

    “我认识。”斯特里克兰立马说。

    “嗯?”

    “就是男女那点事。”他抢过了话头,又接着说,“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我们一年半以前就已经结束了。”

    男人捏着香烟坐立不安,他压根不敢朝对方看。你会觉得他是回答问题的人,而斯特里克兰才是问询的人。

    “你知道的,她死了。”

    “被杀死的,”斯特里克兰纠正道,“我从报纸上知道的,所有的一切。”

    “你最近都没见过她是吗,斯特里克兰先生?”

    “是的。”

    “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要我说得是六个月前了。”

    “噢。”然后他说,“那么————”接下来的话就和一块生姜似的干瘪无趣,“这样的话————”他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只好站起来。

    斯特里克兰也站起来,他正好把书搁在桌上,他的身边。

    男人变得局促不安。他尴尬极了,不知怎么优雅地结束这场对话,然后从容地离开,只好在小事上插科打诨。

    “新书吗?”

    “恰恰相反,”斯特里克兰给面子地说,“很老了。”

    “噢,我这么想只是因为有些书页还没分开……”

    “我还没看到那么后。”这么做只是为了尽可能快地回答他的问题,像是射出的子弹般让他来不及继续提问。

    卡梅伦茫然地用大拇指分开了一页,是第一页。接下去的第三和第四页也黏在上面。

    接着他合上书,不再多想,转身离开了。

    那天晚上,他们正在准备床铺。他坐在床沿,已经穿上了睡衣,但是他不情愿,也不能够躺下来休息一会。他的后背酸痛,双肩坍塌;手无力地握着拳头,双目忧愁地盯着地板。

    与他正相反,她正坐在梳妆台前边。脑袋不知怎么也垂着,不过是在忙一些事情,倒不是像他那样子大脑空空。她在把指甲修成好看的锥形。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的手怎么样?她的,你懂的。”

    他懂。他的五官皱起来,抬起手边擦了擦嘴角,好像在拭去什么糟糕的味道。

    “你很困扰吗?让你想起她。”她精明地问。

    “没有,”他一声叹息,“反正我也在想这件事。整日整夜地想起。她的手————噢,我觉得和别的女人的都一样吧,比男人的要细软白润。”

    “不,我的意思是她的手在哪儿?它们怎么样?你说过,你说过是她的脖子断了。”

    “啊。”这次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它们就像这样抬起来。”他演给她看,“想要护住她的脖子,让自己得以喘息,她的手僵得像爪子,你知道,每个人都会那样的。”

    她用自己的手模仿那个姿势,并在镜子里细细观察。

    “那么她一定对他的手又抓又挠,留下了什么痕迹。”

    “我猜也是。那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此刻,他听她没再继续说下去,抬起头问道:“为什么那么问?”

    “就是一些有联系的想法而已。我刚刚正在看我的手,于是我就想到了她的,不好意思如果我————”

    “没什么。”他说,头又垂了下去。

    她按下梳妆台上两只丝饰台灯的开关,灯灭了。然后她起身走向了第二张床。她脱下睡袍,顺手抖了一抖,丝绸发出柔柔的低语。可她又停下来,手里的睡袍也停在手肘的高度,她转过来担心地看着他。

    “你能睡着吗?”

    “我尽力。”

    “好,可是你能成功吗?那才是关键。”

    “别担心我了,你关上灯就好。”

    “好的,但是你不能整晚就坐在床边上。”

    “我怕我一躺下那场景就再次浮现在我眼前。昨天它折腾了我一整夜。每次我刚刚小睡,就大汗淋漓地醒来。毕竟,那场景实在太可怕了,我这辈子还从没见过那种场面,居然还被它拖住了……”但他还没能告诉她,真正令人折磨的是:他用皮带鞭打了她。

    她轻轻用食指蹭了蹭嘴角。

    “今晚你不能再让它折磨你了,”她说,“再这么下去你得去看看医生。我想我知道我们该怎么做了。”

    她重新穿上睡衣,走去了浴室,出来时手里拿着一瓶安眠药。

    “试试这个,”她说,“直到惊吓劲儿过去再停药。”

    他顺从地伸出手,像个乖巧的孩子。

    她轻轻地晃动瓶身,两片药片滚落在他的手心里。她把瓶子放正,读起了说明,“正常剂量是两片,我觉得按你的情况来讲得三片。”她又晃出第三片,把瓶子拿好,问他,“你会害怕吃四片吗?”

    “不会,”他说,“只要好过————”

    她又倒出第四片,合上了瓶子。“我给你拿些水。”她说。

    她回来时,他正吞着药片,和着水从喉咙咽进肚子。他把所有的药片都吞下去了。

    “现在,躺下吧,”她说,“别和睡意抗争啦,你想让我摸摸你的头吗?”

    他微笑着,略带倦意,“不用了,谢谢。”他说。他快速看了她一眼,满脸愧疚,“你对我真好,弗罗伦丝。”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呢?”她问道,充满爱意地眨眨眼。

    “毕竟,她曾是————”

    “那件事已经彻底结束了,”她说,“真遗憾它结束得这么冷酷。不过对你我来说,木已成舟,没什么要紧了。”

    她给他整了整枕头,甚至还帮他把被单拉到肩膀。然后她关上了灯。

    “谢谢你,弗罗伦丝。”他小声啜泣道。

    “嘘,”黑暗中,她轻柔地说,“睡吧,只管睡觉就好。”

    过了片刻,他才睡着。

    有好几次他都在缴械投降的边缘,但他紧绷的神经像迸发的喷泉一样,把他的意识拽了回来。随后他又深深地沉入黑黢黢的水中,什么都不记得,也再没有被惊醒。

    倒是有个梦,好像一小块漂浮在水面的油渍,朝他漂来,用它微微的光芒照亮了他,不一会,又漂走了。

    早晨,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叫,于是她冲到浴室,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双臂垂直放着,眼睛盯着手背。

    “看!我浑身都是。我对自己做了什么?我从哪儿搞的这些伤?我开水的时候才注意到它们,就在刚刚。”

    她快步走到他身边,抬起他一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细细检查。手背上满是红红的、密密麻麻的伤痕,长短不一、深浅不一。

    “别害怕,”她劝道,“这些肯定是你睡觉的时候自己划的。”她又抬起他的另一只手,仔细盯着。她啧啧两声,语气里充满了怜悯,“也许你是对安眠药过敏呢,可能扰乱了你的血压或者皮肤什么的,让你觉得特别痒。别的地方有吗?”

    他卷起袖子,“没有了,就到手腕为止。有些伤痕在手腕上,再没往更高的地方蔓延了。”他看着她,带着一种迷茫的恐惧感,“我现在想起来了,我做了个梦。她在屋子里。所有的事情都在我眼前以另一种方式重演一遍。噢,那太可怕了————”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一只手撑在橱柜的镜子上,好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她想要我————她试图让我再做一遍她真正遭遇的事情。(你懂的。)她抓住我的双手,想要我握住她的脖子,她越是努力,我就越是拼命地想要挣脱。在梦里,是我在尖叫,根本不是她。她的双手铁钳似的,有力极了,指甲嵌进我的皮肉里,让我挣脱不得。最后我终于摆脱了那双手,她的脸也渐渐淡去,像是慢慢熄灭的电灯泡一样。”他擦擦额上的汗珠,“还有她————她穿着你的裙子!那是她没错,但是她穿着你的裙子————”

    “嘘————”她说,伸出手指放到他唇上,让他不要再出声,“别想了,看看噩梦对你干了什么。稍等,我给这些伤痕上点药。”

    她拿出一团棉球,用金缕梅液沾湿,再轻拍到他结痂的伤口上。

    “它们看起来还像是新的伤痕,”他有些惊讶,“都过去那么久了。”

    “它们会消下去的,”她保证道,“一周后你就看不到它们了。”

    警察等着见他。他走下楼梯,碰到了弗罗伦丝。他们互相交换了眼神————她有些担心,而他则是隐隐有所预感。

    他们没有说话,他只是对她伸出两根手指,表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她点点头,咬着嘴唇,好像她自己也对这事局促不安。

    终于,她抓住他的手臂,给予他一些无言的鼓舞。在那么做的时候,她突然注意到他的手,那些夜里不知从何而来的伤痕在手背上仍旧清晰可见,尽管它们变成了棕色,像是快要痊愈般地结了痂。

    她手指微微捏紧,着急地示意他等在原地,先不要下去。她自己跑下那还剩几节的楼梯,飞速地跑回大厅,他的套装总是习惯性地放在那里。他看到她正在大衣的口袋里翻找着什么。

    接着她回来,手里拿着一双他的手套。

    “戴上。”她喘息。

    “但是他们不会觉得这样很奇怪吗?在家里?”

    “可是这些痕迹……他们会觉得是来自……总之不让他们看到会更好。”

    他倒吸一口凉气,倍感折磨。“我从没想到这一点!”他喘着粗气,十分惊骇,“噢我的天哪,他们可能会觉得————”

    “如果他们不看到这些伤痕,也就不会想到任何事。所以尽量别让他们看到。”

    “但这可是在室内!怎么能看不到啊!”

    “嗯……那么你刚回家,就像这样。”她又跑下去,这次她拿上了他的帽子和大衣,把帽子塞到他手里,又把大衣挂在他胳膊上,像他才刚脱下来一样。

    “但是他们知道我在家。他已经告诉他们了。”

    “那么你就是还在准备出门。不过不管你做什么,那双手套必须得呆在你手上。”

    书房的门突然打开,随之出现卡梅伦向外张望的脸,他想知道是什么拖延了他的脚步。

    他们只能按照密谋的那样行动了,不过心里还是虚得慌。他们很快分开了,他继续往下走,而她继续上楼去。可是他们停顿的那瞬间还是被卡梅伦看到了,毕竟还是迟钝了一两秒。而且他们的表现也并不完美,尤其是她,猛然转身的动作实在太过明显。

    他走下楼,重新打开房门。刚刚卡梅伦瞥了一眼后又走进去关上了门。

    “先生?”他讨好地说。

    有三个人在书房里,其中两个是新面孔,一个是那天来过的男人。他不喜欢这样的局面。

    他们看到他的帽子和大衣。

    “你准备出门吗,斯特里克兰先生?”

    “是的,我正准备走。”

    “我很抱歉,但你需要优先考虑这次询问。”话倒是说得含蓄,但总归是一句再明显不过的命令。

    “好的,”他顺从地说,“就听你们的。”他把大衣放在椅子上,又把帽子扣在上面。

    “请坐,你自己舒服就好。”这次是卡梅伦在说话,仍旧非常含蓄,仍旧算是一个命令。

    他坐下来。突然他想到她————或者说是她的意见————反而从某种程度上强调了这双手套、这双手,而不是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却正好让它们变得更为显眼。他被手套套住了,他没办法不让人注意到他的手又同时脱掉手套;同样,也没办法让人忽略他的手而继续戴着手套。

    “就有几个问题。”还是卡梅伦在说。你可以说,他几乎是从容不迫的,几乎是颇为迷人的。今日的他完全没有往日那种新手的青涩感。

    他无可奈何地坐着。小心翼翼地想要脱下手套,还得努力不要引人注目。他想把一只手夹在大腿和椅背之间,另一只则看看能不能滑进他上衣两粒扣子之间的口袋里……

    卡梅伦似乎根本没看过他的手,甚至在他开始缓缓滑动手的此刻,他也没怎么注意。他知道,是因为他的眼睛正盯着卡梅伦的眼睛。就在他要成功脱下来的时候————

    突然,一份过于明丽的白色包装盒出现在他眼前,“抽支烟吧,斯特里克兰先生。”

    他的手先犯了一个错误,伸了出去,可是他又马上缩了回来,“不,谢了。现在————现在不用。”

    “噢,来吧。和我们一起。我们都在抽,为了社交嘛。”

    “现在不用,我不想抽。”

    白色包装盒退了回去,消失在眼前。它失败了,不,它或许办成了什么事。

    “有什么原因让你非得在屋子里戴着手套吗,斯特里克兰先生?”

    他脸上的血液上演惊天大逆转,血色渐渐消褪。“我————我正准备出门。”

    “但是你脱了帽子和大衣。”

    他突兀地叹息一声,努力让自己傲慢一些。“我戴着手套会让你不舒服吗?”

    “倒不会,”卡梅伦亲切地说,“我只是觉得它会让你不舒服,你戴反了。”

    每一个环绕手指的缝隙都是那么的厚重。她给他戴上的时候,手套就是反着的。

    他的傲气消失殆尽,脸色尴尬。

    他们正在等待。现在,他的手有四英尺长两英尺宽,好像正被特写镜头拍摄着。

    “你不想把它们脱下来吗,斯特里克兰先生?”如果有哪一刻卡梅伦可以称得上是彬彬有礼的话,那么就是现在。

    “如果我不愿意的话,你不能在我家里强迫我脱掉手套。”这是他的最佳辩词。

    “是的,那么你一定有什么特别强硬的理由不愿意脱。”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开始冒出了大滴的汗珠。

    “那为什么不呢?你看起来很热,比我们都热。”

    他一只手拽着另一个手的手指,猛地一拉,手套掉在了地上。

    一片寂静中,他的呼吸声清晰可辨,听起来像是横穿沙滩的嚓嚓的脚步声。

    “这就是你不想让我们看见的?这些伤是从哪儿来的?”

    “我————我不知道。某天早晨我醒来,它们就在那儿了。我————我睡着的时候,一定是……做了个梦……”

    他们不发一言。可是嘲弄的意味比说出来的还要浓重,比反复不停的嘲笑声更让人难堪,连他们的卷起的眼皮似乎都在笑话他。

    他在梦里也见过这样的眼神。

    事实上,他们的问题现在只剩下两个。

    “你否认她曾在这里吗?在那晚的早些时候,她来过你家并且想要参加你太太举办的宴会?”

    “是的,我否认!”他愤怒地说。

    “叫管家来。”卡梅伦不动声色地说,“再拿一下那张照片,就是从她家找到的。管家已经帮我们确认了,我们需要他当着你的面再确认一遍。”

    他抬起一只手,摆出了防御的姿势,接着又放下它,他的背深深地弯下去,一副崩溃的样子。

    “她可能是来过。我————我并没看到她。”

    “我们不能证明你看到了她,毕竟你的视力是你自己的事。我们能证明的,是你跟谁,在家门口说:‘你再这么威胁我就死定了’。我们还可以证明那个‘谁’就是她。这样我们也能间接地得到同样的结果。”

    他们留足了时间好让刚才的话渐渐显出它的侵蚀力。他踉踉跄跄,好像涨潮时沙滩上的沙堡。

    接着,第二个问题来了。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

    “那么,关于这个呢?你拒绝承认在同一个晚上稍晚的时候,你曾到过她家?有点像————或许可以说是你的回访?带着某些兴趣的回访?”

    “是的,我没去过她家!在宴会上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我一直都在。上楼后就直接去睡觉了!”

    “我们当然不能去掌控所有在场的人。不过只需要有一个就可以了。你觉得————”卡梅伦像是在即兴创作一般,把头转向了他的同事,“————那个出租车司机如何?他已经通过他的照片确认过就是斯特里克兰先生本人,他亲自把他送到她家门口的。带司机过来,让他亲自再辨认一遍。”

    再一次,斯特里克兰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到了一个防卫的高度,又精疲力竭地垂了下去。他可是支付了他整整一千美元!那如果他收到比一千美元还要多的钱呢?他的大脑麻木地自答着,他从没考虑到这一点。如果是一万五美元呢,或者仅仅是两千美元,有人在之后付给他叫他都说出来呢?

    “你们从哪里拿到我的照片的?”他茫然地问。

    他们没有回答。他们的脸上一副古怪神情,叫人难以读懂。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

    突然,弗罗伦丝被带进了房间,夹在两个人中间。不情不愿,又畏畏缩缩、楚楚可怜。在一群粗糙的男人之间,她是如此的颤颤巍巍,如此的可怜无助。

    他起身。“先生们,我反对————你们不能这么做————快点放开我太太!”

    他们没有理会,倒是极尽礼貌和关怀地让她坐了下来。她不是一个什么随意的目击人,囿于他们之中,好被诱捕、被戏弄、被抓获。相反,她是个优雅的女士,正从她的高台上仪态万方地走下来一会儿,只是不巧陷入了男人们满是泥泞的世界。

    “斯特里克兰太太,你曾说在五月三十一日的清晨,也就是你举办宴会的第二天,你丈夫并没有离开家。”

    “准确地说,”她说,“我说的是在早些时候,据我所知我丈夫并没有离开家。”

    “你为什么要坚持那么说?”卡梅伦问她。

    “你为什么要坚持修改我第一次给出的证言?”她四两拨千斤地回应。

    “我们正准备问你,是否介意更正或更换你之前的陈述。”

    “不用。”她简洁地说。

    “你在耍小聪明,”卡梅伦礼貌地告诉她,“要比聪明,恐怕我们确实比不上,不过我知道你刚刚想做什么。因为我问的是‘是否介意’,而你如实回答了我。‘不,你不介意。’”

    “我只能回答你问我的问题,”她迷人地说。“如果我没有如实禀告,那怎样做才行呢?”

    “这可是个严肃的事件,斯特里克兰太太。”

    她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满是歉意,“当然,非常严肃。”

    “现在和我们第一次询问你时的情况不太一样了,所以我们又把你叫来,想向您重述一遍我们最近的发现。有个名叫朱利叶斯·格雷泽出租车的司机,他曾指认你丈夫在那天晚上坐过他的车。”他拿出一个信封,“我这有他交给我的一千美元,他声称是你丈夫为了让他不要开口所支付的封口费。我可以理解你对他的忠诚,斯特里克兰太太,但是并没有什么太大作用。现在,我再问一遍:宴会结束后的隔天清晨,你丈夫到底离开家了没有?”

    “我必须得说出不利于我丈夫的证言吗?”

    “不是的。”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垂下头,再没多说什么。

    尽管如此,她还是无声地把证言说了出来!

    他看到他们彼此传递着胜利在望的眼神,疼痛瞬间暴击了他。是时候该亮出他的王牌了,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救他了。

    “弗罗伦丝,给他们看那张纸条!”他大声喊,“那张纸条,弗罗伦丝!我给你的那张!”

    她看向他,疑惑不解。

    “弗罗伦丝,那张纸条!”此刻,他已经几近尖叫了。

    她迷茫地摇摇头,她心酸地看向他,像是一个渴望提供帮助的人,只要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她愿意做任何事,但是现在,她没太明白需要她做什么。

    “什么纸条呀,休?”她轻柔地问。

    “弗罗伦丝————弗罗伦丝————”他们不得不把他按回椅子里。

    她拾起手帕拭泪,好像因为不知道她的丈夫想问她要什么而啜泣不已。“你给我的只有————”

    “什么?什么?”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她不经意地瞥向她的手提包,本来想着不要暴露了那东西的具体位置,但她的视线背叛了她。

    卡梅伦伸手索要它。她既没有给他的意思,但也没有挣扎着不给他的意思。她如此优雅,以至于都不好做出什么身体上的对抗似的。他把包从她的膝盖上拿过来,打开并检查里边的东西。

    一会儿,他发现了一张纸条。

    “一张五百美元的支票,”他确认道,“付款给持票人。日期是谋杀案发生的前一天……”

    她烧错了东西。她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她烧毁了那张可以救他的纸条,而她应该烧掉那张支票的。不过,后果还不是不能挽回,至少支票是给“持票人”的。它能来自任何一个地方,不一定是从谋杀现场找到的。没有什么能让支票和他联系到————

    卡梅伦将它翻过来,一字一句地读道:

    “背面的签名是,”他说,“爱思特·霍利迪。”

    死一般的沉寂。紧接着是斯特里克兰狂怒的吼叫。

    “不是!不是!背面还没有签名!我拿回————那不是她的签名!不可能是的!我捡起它的时候她已经死了————那是伪造的!一定是其他人————”

    猛地,他对上弗罗伦丝的眼睛。她眼睛里有些什么……冷酷、干了的泪痕。眼睛的深处是笑意,别人看不到的笑意。他不再喊叫,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蓦地按下了开关。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卡梅伦对他伸出手,又放下。“‘我拿回来的时候,’你刚刚说,‘我捡起它时她已经死了’。她当然死了。你得先杀掉她,才能拿到支票。”

    他看向其他人。“这就是我们的案子,先生们。虽然藏得很隐秘,但还是被揭发了,而且证据确凿。”他指指斯特里克兰的手,“就在这儿,那位女士用指甲签下了名字,留下了证据。我们得拍一两张照片,那伤痕很快就会消失不见的。”

    他打开门朝大厅里喊:“把斯特里克兰先生的车开过来,他必须得跟我们去个地方。”

    他们扶着斯特里克兰站起来。此刻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力气自己站立了。然而,她仍旧坐在那儿。他看到,或者说是觉得他看到了一个可怖的东西,那东西逃过了所有人的眼睛,毕竟没有谁会比他更了解她。

    她坐在那儿,弯着腰,似乎异常痛苦,好像被什么苦难突然袭击了,却不得不忍着哭意,忍住不歇斯底里。她的胳膊肘撑在她旁边的桌子上,双手掩面,藏着她的眼睛。实际上却只是想逃开所有在她上方的视线。但是,从他站的地方,他看得到她的嘴角。尽管那被迫揪扯起来的纹路让她的嘴角变得有些扭曲,也让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悲伤,但是,他一清二楚,她的表情代表着什么,因为他曾经见过这个表情。那是一种侥幸逃脱惩罚之后的愉悦,是精心报复后鬼魅一般的笑容。胜利的果实尽管有些苦涩,可同时也鲜美可口。

    比爱思特·霍利迪那死时狰狞的面孔更为恐怖,和将死之面一样冷冰冰。

    他转向卡梅伦,祈求地看向他充满同情和人情味的脸(相对而言),“请让我和我太太再说上一分钟,单独待上一分钟。在我走之前,就一分钟。”

    “我们不能让你离开我们的视线,斯特里克兰先生。从这一刻起,你就已经被监禁了。”

    “就在这儿,和你们在同一间屋子,只是在那边一点儿————”

    “你的手提包,太太。”首先,他们从她手里拿走了包包,以防万一,她会递给他什么自残的工具。不过他们根本用不着担心,他沉闷地想。她,她自己就是那个工具。

    她起身站在那儿,稍稍远离他们,面朝墙。默认地等待他走过来。她是那么的冷酷,那么的笑意盈盈,又那么的魅力十足。她整个人就像是在宴会厅里对他说话一样。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弗罗伦丝?我没杀那个女人。”

    她小心翼翼地掌控着自己的声音,以便只让他听到。她的嘴唇几乎动也没动,但他能清晰地辨别出她的每一个音节。(她的发音一向如此美妙。)

    “我知道你没杀,休。恐怕这就是你犯的最大错误了。如果你杀了她,也算是补偿了我一些,那么不论艰难险阻,我倒会站在你那边,与你一起抗争到底。可是,你没有。帮我除掉她的不是你的手,那么这就让你欠我的债要变得刺眼许多。而我呢,可是从来不做坏账的。你必须得自己还这笔债,休。我这三年来受到的痛苦和羞辱实在是太多了,太多太多了。”

    背后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应该是有人已经备好了手铐。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嫣然一笑。那么的冷酷,那么的风情万种,又是那么的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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