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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学与经史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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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作注,殆是探骊得珠妙手。然《论语》精妙非可骤见,故朱子教学者由《论语》而下求之;于是有曾参氏之《大学》、子思氏之《中庸》、孟轲氏之《孟子》,合《论语》而定为《四书》;以为由是而寻之,庶乎可以窥见《论语》之真趣。故朱子之《四书》,自两汉学者目光论之,实“儒学”,非“经学”。然儒学之在汉代,则殆非所重。而自晦翁以来七八百载之遥,学者递有探索,又知《大学》非曾参作,《中庸》非子思作。其所创获,若既超越于晦翁之上。而晦翁之意,则若谓学孔子者,当学之于孔子之后学,不当学之于孔子之前贤;学术所重,当重于孔子所创之儒学,而不当仍重于孔子所从学之经籍;则遥遥千古,仍少解人。故若以两汉所治为“经学”,则宋人所求,实为“儒学”。而其间分别,必至朱子而后定。故欲尊孔子,必通朱学。朱子之学,盖不寻之于《六经》,而直寻之于孔氏。此朱子一特识也。其寻之于孔氏者,不仅寻之于孔子之当身,而遍寻之于孔子之后学与继起。此又朱子一特识也。故朱子于《四书》之后,又特提西汉 董氏、隋之王通氏、唐之韩氏,而下及于宋代濂溪 伊 洛诸贤。此犹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之遗意。由是论之,朱子之学之最要精神,仍亦一种“史学”。朱子盖亦一种由史以通经之学。

    论儒学之精神,必知孔子之所谓“好古敏求”,不自我而作古。何以谓之自我作古?如治墨学,必推极于墨子。于墨子以前,虽若犹有所尊,则曰大禹,然大禹之所以为大,则既荒远而难稽;治墨学者又必上推之于天志,天志则更渺茫而无著。如治庄 老道学,必推极于庄 老。庄 老而上,则别无可尊矣。曰黄帝,曰神农,伏羲,其为荒远也益甚。曰自然,则已非人文社会以内事。治纵横则祖苏、张,治法术则祖管、商、申、韩,治名辨则祖惠施、公孙龙。此数子者,皆可谓之自我作古。“我爱我师,我尤爱真理”,真理既在我,则何妨由我而作始哉?独孔子之为学则不然。孔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孔子自述所得,乃得之于前人,而非得之于本己。故学古学者必治史,必不自我而作始。亦不当以孔子为限断。故朱子虽推尊《四书》,而《四书》之上,仍不能不有《五经》。而朱子之于《五经》,其见解又独为超越。

    朱子曾自注《易》矣,而曰:“《易》为卜筮之书。”朱子曾自注《诗》矣,然于《诗》之《风》则曰“此男女淫奔之诗也。”朱子于《诗》《易》,自许能推翻前人窠臼,直探《诗》《易》之本真。其于《书》,朱子曾疑《古文》,又知《尚书》特史之一种,其间多天文、地理、算数、名物,当询之于史学专家,故委其弟子蔡沈氏为之注,盖未亲自致力。其于《春秋》,盖谓孔子作《春秋》,乃孔子当时所见、所闻、所传闻之近代史实。学孔子者,亦当各自注意于其本身当时所见、所闻、所传闻之近代,始有当于孔子作《春秋》之遗意。故欲就温公《通鉴》创为《纲目》,即此以为《春秋》矣。昔司马迁学于董仲舒,得《春秋》微旨而作《史记》。后世通其意者殆为朱子。温公则直接《左传》而成《通鉴》。温公之用心,重史不重经。故朱子必欲就《通鉴》而作《纲目》者,其微旨正在此。其于礼乐,则谓礼乐当随世而变,不得位则无可制礼而作乐;故仅写为《家礼》,曰以传其子孙。故朱子于《五经》,其见解之通达透辟,上较荆公,已超出甚远。元 明以来,遂一尊朱子,即以朱子之《四书》《五经》悬为制举之功令,而尽舍荆公,不复采其所谓《三经新义》者,是亦不得谓后世人无别择也。

    孔子又有言曰:“吾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行事之深切而著明也。”然则吾侪逆推朱子当时之意,岂不亦曰:我欲了解孔子,与其了解之于孔子以前之古经籍,尤不如了解之于孔子以后治孔子学者之思想递变之史迹之为更有据、更可凭,为更深切而著明乎?则朱子之学,岂不亦可谓其重视“史学”尤甚于重视“经学”乎?曰:是则又不然。朱子之于当时,则既盛推洛学,而轻视温公。其于荆公,犹多推挹之辞,独于苏氏 蜀学更多鄙斥。即在其交游朋友间,亦极推南轩,而深戒东莱,谓其“以史学授后进,乃将教坏了后学之心术”。则朱子之学,若又明明重“经”不重“史”。陈龙川与朱子往复辨难,更可以征“史学”与“经学”之分际所在。盖史偏于事,经偏于理。在朱子之意,吾侪之所欲了解于孔子者,在求能了解孔子所明之理。在孔子则就其当时之事而见理,在吾侪则贵能各就吾侪当身所遇之事以求理。故朱子继伊川而言“格物穷理”。在伊川、朱子当时之所争,盖尤用力于争儒、释之疆界。儒、释所争在理不在事,故必能深造于格物穷理之学,乃能挽回魏 晋以来佛学之嚣张,而重返之于孔子之真。然格物穷理,实非初学急切所能冀。在朱子之意,若谓吾侪今日所求之理,其大体仍将不背于孔子当时所明之理。何者?此人文社会之整体,既未有所大不同于孔子与今日之间,则孔子当时所发明于此人文社会之理,岂不将仍通于今日?我侪之所务,既在就人文社会之整体而研寻其事事之理,则格物穷理固不妨与读书明理兼途而并进。故宋儒之学,至于程 朱,就实正名,当曰“理学”。理学者,因其主于就人文社会而求其事事之理。宋儒乃因于重视寻求人文社会事事之理而尊孔,非即奉孔子以为人文社会一切事理之准则。故于读书明理之外,尤主格物穷理。惟孔子以来,儒家之学,固无不重视于寻求人文社会事事之理者;而此所谓理,虽因社会之变而有其变,亦因社会之同而有其同;故程 朱虽主格物穷理,亦无害于其又主读书明理之相辅而为学。惟专就读书言,则程 朱之意尤重视夫《四书》。程 朱之于《四书》,盖不啻两汉诸儒之于《六经》。故纵谓《四书》乃宋儒程 朱一派所尊奉之新经典,亦无不可。然则孔子尊《六经》,而程 朱尊《四书》,谓其貌离而神合,亦无所不可矣。

    七

    然即由此而复启宋儒之争点,是为陆 王与程 朱之争,亦即后人所谓“心学”与“理学”之争。宋儒之学,既重在求明夫人文之理,既重在沿孔子之成规而求明夫此人文之理,则试问孔子之所明于此人文之理者,今又当于何而求之?曰:孔子则求之历古之仁圣贤人,求之历古仁圣贤人之言论与行事,就其言论行事而得其用心之所在,而有以深见夫彼历古之仁圣贤人者,其用心乃有其条贯,有其大同。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无亦曰即贯之于我之此“心”之与历古仁圣贤人之“心”之大同,而成其为条贯者。此在孔子则谓之“仁”,曾子则谓之“忠恕”,孟子则谓之人心之“敬”与“爱”,谓之人性之“善”,而人文社会种种之理则胥由此而出。然而今人之心则犹古人之心。愚夫愚妇之心,则犹古之仁圣贤人之心。故陆 王乃主反身求之,即心即理。于是“《六经》皆我注脚”,是不啻谓“经学”即“心学”矣。

    孔子之学,本主“好古敏求”,固未尝谓反身而求之于吾心而即得。然孔子言仁,言一贯,其所得者固不出于吾心。曾参、孟轲乃由此而畅发之。则陆 王固不可谓其无当于曾参、孟轲之所传。曾子之言“忠恕”,孟子之言“敬爱”,岂不犹如象山之言“吾心”,阳明之言“良知”乎?然而阳明又言“《六经》皆史”者则何居?岂不为历史不外乎人事,而人事全本于人心?无此心即不复有此事。故治“史学”当以“心学”为主。人心之积而为史心。无所见于人心,而谓有所见于史心,天下无此理。无所见于史心而治史,则史者一堆堆之事变,亦曰陈人之陈迹而止耳。故陆 王之心学,必主于人事与世变。象山重笃实践履,阳明重事上磨炼,此皆偏重于人事与世变,其实则犹之伊川、晦翁之格物而穷理。惟陆 王之意,格物穷理乃其末,反求之人心者乃其本。必先有见于此心,而后可以运此心以格物而穷理。如是则陆 王之所侧重,虽在于人事与世变,而不主远求之于往古;乃主反身切己,即求之于当前本身之所遇。如是则孔子以前之《六经》,乃更非陆 王之所重。故阳明曰“《六经》皆史”,其意亦不啻谓:《六经》之所载,亦皆古人之所得于其当身之人事与世变之学耳。

    然而孔子固未尝谓人事世变之理,一一可以即求之吾心而遽得。惟孔子既言“一以贯之”,而贯之者实惟人心之“仁”与“忠恕”与“敬爱”。颜渊曰:“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孟子亦言之:学者必由博而返约,约则必归于吾心。陆 王单刀直入,即以“心学”为宗主,此不得不谓陆 王之有所见于孔学之精微;然而终亦不得不谓陆、王之有所失于孔学之博大。然陆、王之言“吾心”与“良知”,要之皆近于孔子所谓“以约失之者鲜矣”之教。而终亦不可谓之为孔学之本真。于是复有晚明诸儒起而矫其偏,救其弊。而晚明诸儒之所得,则若于“史学”为尤近。

    八

    言晚明诸儒,则必以顾亭林氏为之巨擘焉。亭林之言曰:“经学即理学也。”然隶亭林于“经学”,终不如谓是“史学”之尤允。梨洲、船山皆史学湛深。史学固必博稽之于远古而穷其源,然史学亦终必切证之于当世而见其实。而其时则适满清入主,文网之严,使学者不敢昌言近代当身事以贾祸。故晚明史学终不昌,其末流则曲折以汇于乾 嘉之考证。考证则仅史学之一端。训诂、校勘,皆考证所有事。以训诂、校勘、考证为经学,极其所止,则郑玄氏而止,许慎氏而止,终不出于东汉诸儒之樊篱。然而其所以为考订之方法则甚精甚密。乾 嘉之学,盖以治史之术治经。故所谓乾 嘉经学者,就实言之,诚亦“史学”也。惟仅为一种狭义之史学,而且为狭义史学中之微端与末节,而无当于史学之大义。其在当时之所自诩,则曰“实事而求是”。不知古书乃前人之糟粕,既不得谓之为“实事”;求古书之真是,亦非即求人生社会事理之真是。训诂、校勘、考据,可以治古书;而非所以治人生,明事理。清儒之“求是”,乃自限于求古经籍之是,非能直上直下,求人文社会大道之是;非能求当身事为之理之是;亦未可谓之求人心之是。而舍乎人心,舍乎当身之事为,舍乎人文社会之大道,更何所谓“实事”?然乾 嘉学术之偏陷,亦诚出于不得已。道 咸以降,清室文网既弛,学者遂复从东汉 许、郑返寻而上,溯及西汉,而有意于董子与公羊。此即求为一种通经致用之学,其意已非训诂、考订而止矣。然董子、公羊之于西汉,虽不失为通经致用;而用之于西汉者,未必即能用之于晚清。在西汉人之所谓“通”,亦非即是晚清人之所欲通。通于西汉,大可不通于后世。所谓“通经致用”者,贵在于本诸当身近世而求其通;而晚清学人,则仍不免本之西汉之所通以为通。于是龚、魏以下,迄于康有为之徒,乃自成其为一种非经非史、非汉非宋之学,无当于事理,无当于人心,而徒自揭橥之曰:“此经学也,此孔子之真传也”。是乃晚清末流之学病。然若不察于此,即以晚清之学病病经学,即以晚清之学病病孔子,则又别自成为又一种不通之见矣。

    九

    当乾 嘉之时,经学方盛,亦有重倡“《六经》皆史”之说者,是曰章学诚。章氏之意,本在针砭当时嫥经媚经之学病,而真有冀夫实事而求是。章氏自述学统,由梨洲上溯阳明,盖有得于期由“史学”而通“心学”者。章氏论学,力求不持门户偏见,其论学派,自承为浙东之薪传,而亦不菲薄浙西之所长。故亦盛推顾亭林之博古通经,而谓乾 嘉经学,则仅得亭林之绪余,而已昧失亭林之本原。章氏自谓不失为持平之见。故谓:“朱 陆之异同,乃千古不可无之异同。”就其所分析,朱子盖由“经学”而上进于“理学”,陆 王则由“心学”而下逮于“史学”也。

    清末广东有朱次琦,颇有意会通汉、宋。浙人朱一新,亦明夫经学、史学之分合流变。南海 康氏既师事次琦,又获交于一新,其初讲学番禺 万木草堂,为梁启超、陈千秋开示治学新轨,独标“心学”“史学”为学术两大涂辙。若循此以为学,庶亦可以上承阳明,下通实斋,尚无背于“经学即史学”之宗旨。而南海信道不笃,持守不坚,误信蜀人廖平氏之荒言,剿袭其说而为《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此两书者,非研经,乃辨史。显已由经学而转为史学矣。此亦途穷思变,为大势之所趋。而惜乎康氏不自知,犹守经学之门户,犹旁汉人家法之藩篱。于是以主观之成见,而貌袭考订之矩矱。其所主张,无一而是。而于是其所谓“孔学”者非孔学,所谓“经学”者非经学,所谓“史学”者亦非史学,而“理学”“心学”皆置不问。狂流所趋,至于挽近世之学绝道丧。罪魁祸首,康氏实不得辞其咎。

    康氏顾独大声疾呼曰“我尊孔”,曰“我欲复兴孔教”,而复傲然以当代之“新孔子”自居。盖康氏之学,其用心固亦欲上溯之于孔子与《六经》,而近通之于近代与当世。惜乎其志大而才疏,其深中痼疾之症结,乃在于急功近利,一切惟以变法维新、救亡图存为迫不及待之仓皇,而不复深求之于古人之真相,抑亦不复求之于古人之真得;遂欲凭借《六经》以为一己号召之注脚。迹近于陆 王而实不能为真陆 王,貌似于乾 嘉而又心不屑为真乾 嘉;极其所能至,仍不出荀卿之“隆礼乐而杀《诗》《书》”之意见。然固远不足以仰望荀氏之项背。而康氏以来,乃竟未有能纠正康氏之失者。

    民初“新文化运动”以还,学术界遂有疑古之新趋。其渊源所自,实出康氏。而“打倒孔家店”之呼号,亦不得谓非由于康氏尊孔创教之妄说有以相激相荡而使然。物极则必反,矫枉者过正。有所争,而所争者非学术。有所持,而所持者非实事。有所见,而其所见实昧吾心以为见。学术之变而为意气,为流俗;学术之积敝,其害极于人心之丧亡而失真。此已非言辞之所能为力,所堪以挽此狂澜于既倒矣。

    一〇

    然而反观既往,孔子既为中国人传统所尊,《六经》亦为中国人传统所重。若天不丧中国,中国人犹有遗胤,再复得生长食息于此霄壤间,引而远之以极于无限,我固无所知;若就近以观,百年、二百年乃至于五百年之内,谓孔子遂可以亡失于中国之人心,《六经》亦可以弃绝于中国之学界,斯吾所未能信。苟稍有能平心以思之者,殆亦将莫之信。

    然仅就学弊而言,则西汉人之尊经,乃上侪孔子于天神;此决非孔子之真相。东汉人之尊经,乃斤斤于章句之与训解;此亦非孔门之教法。清代乾 嘉时人之尊经,经籍仅为其时所独擅之校勘、训诂、考订之学之材料,人人埋首于故纸堆中,惟字形、字音、字义之是求;此亦决非孔学之宗主。晚清 康、廖诸人之尊经,其意惟在于疑经,在发经之伪,在臆想于时代之所需要而强经以从我。盖经学至于是,已堕地且尽。康、廖之弊颇似于西汉,其意皆欲本世用,奴经术。惟西汉蒙其害,亦获其利,故犹能维持于数百年之久。东汉 马、郑之徒目击其敝,而无真知大力以为挽回;故仅不失为一经生,而犹获稍存经籍之真相,以期待于后世。乾 嘉诸儒则不得已而为之,其于古书有贡献,于经术无发明。论其得失,如是而止。

    今若有志于孔子之学,则洵非“经学”所能尽。然孔子固曰“好古敏求”,孔子既不自我而作古,学孔子者亦决不以蔑经为尊孔。有所谓“理学”焉,有所谓“心学”焉,虽与经学相通,亦非经学之所能范围。今人则积非成是,谈古色变。一若古之不绝,则今之必亡。古今成为水火,则不仅《六经》为古书,孔子为古人,乃至吾父、吾祖而上,已莫不为古人。昔孔子《论语》,“序列古之仁圣贤人”而“好古敏求”,以自成其所学。而若今人之意,则人之既古,斯必不仁不圣不贤,可以一概而弃绝。纵或为仁为圣为贤,亦当淡然而旁置。惟古乃为不祥之尤。而惜乎言之不可若是其几也。今人之自诩为新学者,就询其所学,则固无一而非古人之所遗。古今之间,又何从立此一限断?其实今人之所主为“古今”之辨者,夫亦曰“中外”之辨而已。学于外者,虽古而皆珍,又何尝惟古之是弃乎?故我知孔子之学,终亦必仍存于中国之人心也。

    惟孔子之道大,未可一端而窥。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爰敢就其所知,略陈孔门弟子以下,孟轲、荀卿之徒,下及近世,其有志于孔子之学而从事焉者,为之辨其流变,论其得失。是亦一种“史学”也。是亦孔子“论列古之仁圣贤人”之遗意也。敬以为孔子二千五百又二年之诞辰作纪念。知我罪我,是在读者。

    (原题《经学与史学》,一九五二年九月纪念孔诞作,载香港《民主评论》三卷二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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