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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论语》论孔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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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语》二十篇,首篇第一章,即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最先提出一“学”字。但当时孔门,究竟所学是何?又该如何学?历来儒者,自汉迄清,为此“学”字作解,争议纷纶,莫衷一是。本文仍就《论语》,专择其明显提及“学”字诸章,会通阐说,求能为当时孔学粗略描绘一轮廓。并亦于历代诸儒意见,略有取舍评骘。自知末学浅测,未必遽当,亦聊以备一得之愚,以待明哲之论定。固未敢进退先贤,标一己之独是也。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述而》)

    朱子曰:

    此章言人之为学当如是也。盖学莫先于立志,志道则心存于正而不他。据德则道得于心而不失。依仁则德性常用而物欲不行。游艺则小物不遗而动息有养。学者于此,有以不失其先后之序、轻重之伦焉,则本末兼该,内外交养,日用之间,无少闲隙,而涵泳从容,忽不自知其入于圣贤之域矣。

    窃谓《论语》此章,实已包括孔学之全体而无遗。至于论其为学先后之次,朱子所阐,似未为允,殆当逆转此四项之排列而说之,庶有当于孔门教学之顺序。子夏所谓:

    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焉。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

    程子曰:

    君子教人有序,先传以小者近者,而后以大者远者。非传以小近,而后不教以远大也。

    朱子曰:

    学者当循序渐进,不可厌末而求本。亦非谓末即是本,但学其末而本即在是。

    程 朱所言实与本篇之旨,无大违戾。兹为逐项分说之如下:

    一、学于艺,即“游于艺”之学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子罕》)

    此章虽孔子谦辞,然孔子遍习六艺,御、射皆其所学。《论语》首章“学而时习之”,如《王制》云:“春夏学诗、乐,秋冬学书、礼。”《内则》云:“六年教之数与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八年始教之让。九年教之数日。十年学书计。十三年学乐、诵诗、舞《勺》。十五年,成童舞《象》。二十始学礼,舞《大夏》,博学不教。”此皆古人之所谓“时习”,其所学则皆是六艺。则孔子始学,亦必是此等六艺之学可知。

    大宰问于子贡:“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子罕》)

    此章所谓“多能”,即犹前章之“博学”。既曰“鄙事”,又曰“艺”,则孔子之学,对于当时社会人生实务诸艺,决不鄙弃不之习,又断可知矣。若就今日言,如音乐、跳舞、游泳、驾驶汽车之类,亦社会人生实务,亦犹古人之所谓“艺”也。推而广之,如一切科学工业技术,亦犹古人之所谓“艺”也。孔子若与吾侪生同时,亦必时习博学于此人生诸实艺,所谓“多能鄙事”,实未必有背于孔子之学也。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泰伯》)

    据此章,学以求禄,亦指习艺之学言。直至近代,求学率为职业,在孔门亦复如是。孔子决不深斥此等志谷谋业者谓不得谓之“学”,又可知矣。又按:古人六艺之学,首书、数,庶人幼学皆习。次射、御,少壮成人乃习之。又后曰礼、乐,则艺而入于文。通习礼乐,斯可以为君子。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学而》)

    刘逢禄《论语述何》日:“此因上文孝弟、谨信、爱仁而类记之。文者字之始,诵法《六经》,先正声音文字,谓小学也。”毛奇龄《四书胜言》曰:“姚立方云:文,字也。非《诗》《书》六艺之文。言弟子稍间使学字耳。”阎若璩曰:“《史记·孔子世家》: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又曰:“言六艺者折衷于夫子。以《诗》《书》六艺诂‘文’字,语本无病,毛氏攻之,非也。”今按:刘氏承毛、姚之意,以“文”为文字。则岂有能行孝弟,谨信爱仁,而始教之以识字?凡此皆清儒之曲说。阎之驳毛是矣。然古人所谓“六艺”,亦非汉儒所谓之《六经》。则阎说亦不全是。

    黄震《日钞》曰:“此章教人为学以躬行为本,躬行以孝弟为先。文则行有余力而后学之。所谓文者,又礼、乐、射、御、书、数之谓,非言语文字之末。”今按:黄说较允。古人所谓“文”,本与“艺”通。陆德明《经典释文》引郑玄云:“文,道艺也。”何晏《论语集解》引马融曰:“文者,古之遗文。”此皆古注,较后儒为允。学习六艺,非可全舍书本。朱《注》:“文谓《诗》《书》六艺之文。”今按:六艺既有礼乐,斯必及《诗》《书》。以《诗》《书》为礼乐之文则可,固不必牵连汉以后之《六经》为说。此处朱子用“六艺”字,仍与阎氏同失。朱子又曰:“力行而不学文,则无以考圣贤之成法,识事理之当然。”此说甚是。此宋儒之说,转与汉儒近,而清儒所释,有转违于汉儒之旧诂者。所以为学贵于择善而从,不贵乎门户主奴之见也。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先进》)

    此章言“读书”,犹上章言“学文”。可见孔门决不斥读书为非学。程 朱论学,有时于习艺不免轻视;而自陆 王迄于颜元,又不免轻视读书。一轩一轾,同是不平。就《论语》本书言,殊未见有此轩轾也。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阳货》)

    此章孔子劝人学《诗》,即劝人读书学文也。

    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阳货》)

    此章孔子教其子伯鱼学《周南》《召南》,即教其学《诗》,教其读书学文也。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季氏》)

    此章记孔子教其子伯鱼学《诗》、学礼,亦即教其读书学文也。王应麟《困学记闻》曰:“孔庭之教曰《诗》《礼》。”子思曰:“夫子之教,必始于《诗》《书》,而终于礼、乐,杂说不与焉。”《荀子·劝学》亦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此皆孔门以读书学文为学之显例。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雍也》)

    此章“博文”,即包括读书学文。可见当时所谓圣人博学,大义不外两端,一多习艺,一多读书。直至近代,言人博学,亦率指此二者。朱子不免偏重于教人读书,颜元不免偏重于教人习艺,是皆各得其一偏也。又按:刘逢禄《论语述何》曰:“文,六艺之文。礼,贯乎六艺。”此解博文约礼,最为得之。余说纷纶,各有偏主,不复一一具辨。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述而》)

    何义门《读书记》:“小学先行而后文,‘弟子’章是也。大学先文而后行,此章是也。”王应麟《困学纪闻》曰:“四教以文为先,自博而约。四科以文为后,自本而末。”此“文”字皆指书本。则孔门教人为学,必不偏轻读书学文,亦居可见。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述而》)

    何晏《论语集解》引郑玄曰:“言此者,劝人学。”今按: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孔子不自居于生知,孔子之所谓学,正在于好古敏求。好古必从事于读书学文。不读书,不学文,又何以博闻于古而择善以从乎?可知孔门之学决不废读书,抑且必以读书为要务。

    以上言孔门之学,首重通习技艺时务,读书博古。此乃古今为学通谊,即孔门为学,亦无以异也。

    二、学于仁,即“依于仁”之学

    孔子曰:“我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既为人,学人道。学于仁,即是学人道,即是学为人也。后儒释《论语》“仁”字,多不免于深求。孟子曰:“仁,人心也。”则仁道者,即人道也。郑玄以“相人偶”释仁,是“依于仁”以为学,即依于人与人相处之道,即依于相人偶之道以为学也。

    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述而》)

    此即孔子“依于仁”之学,亦即孔子之学为人,乃即于人而学为人,故曰“三人行,必有吾师”也。

    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亦可以无大过矣。”(《述而》)

    今按:孔子虽学至于五十,尚求无大过,此仍是学为人,学人道,即“依于仁”之学也。学为人,依于仁之学,亦岂易言?盖“依于仁”之学,固当终生以之。俗云:“活到老,学到老”,诚哉不虚也。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学而》)

    今按:孝弟、谨信、爱仁皆须学,此即学人道,即学“依于仁”也。然则学者,固非仅习艺读书之谓。居家出门,凡一切躬行实践,所以为人之道,皆学之事。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此章“虽曰未学”之“学”,即指读书学文言。“吾必谓之学”,则指学为人,谓一切日常人生实践躬行之莫非学也。后儒如陆 王言学,偏重践行,实近子夏此章之义。若循此推衍益远,必陷于子路“何必读书然后为学”之偏,然孔子固已斥为“佞”。则孔门乌曾主不读书之学乎?象山曰:“尧 舜以前曾读何书来?”此一时,彼一时,周 孔以后,固未能有不读书之学者。惟孔子既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则陆氏之说,其于幼学,要为得之。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学而》)

    明 王恕《石渠意见》曰:“古之学者,其要在乎谨言慎行以修身,非徒记诵辞章而已。故夫子告子张曰:‘慎言其余,慎行其余。’又曰:‘言忠信,行笃敬。’《中庸》曰:‘言顾行,行顾言’,是皆以言行为学也。”今按:以言行为学,即是学为人,即是“依于仁”以为学也。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学而》)

    此章亦主学为人之道而言。

    以上言孔门言学,皆主于日常人生之躬行实践,主于学为人。此亦古今为学之通谊也。即在近代,亦无不认此为学。是仍与古无异。“子以四教,文行忠信”,一主文,一主行,两者不偏废。大略言之,宋 明儒论学,多偏主行。汉 清儒论学,多偏主文。若就西方学术言,宗教似偏行,哲学、科学似偏文。孔门两者兼重。皇侃《论语疏》:或问:“既云:‘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又云:‘子以四教,文行忠信’,文、行或先或后,何也?”答曰:“《论语》之体,悉是应机适会。教体多方,随须而与,不可一例责之。”今按:教体多方,即是学术多门也。有志孔子之学者,亦贵随顺自力,不宜偏主一端一途,而轻起是非之辨矣。

    且上所谓游艺、依仁之学,通而言之,亦实是一事。学为人,固必通于艺。世无不习一艺之人,习艺亦人道处世一大端也。“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以言、以立,亦即学为人之条件。是学文亦即所以学为人,亦即是“依于仁”之学矣。又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兴、观、群、怨,事父事君,独非学为人之道与?然则读书学文,固亦通于学为人之道。故游艺、博文,皆所以学为人,皆即是“依于仁”之学。若必鄙斥艺文,高论人道,是人道将不免陷于孤狭,殆非所以相人偶,而转近乎不仁之归矣。故欲“依于仁”,学人道,亦无有不兼涉于游艺学文之事者。此亦古今相同,无大违越也。

    又按:孔门诸贤,如子路可使治赋,冉有可使为宰,公西华可使束带立朝与宾客言,而孔子皆谓“不知其仁”。盖“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孔子惟以许颜渊。出处行藏,乃学为人之大节。子路、冉求、公西华抱艺在身,未能深藏不用,故孔子未许以仁。然则为人之学,有其浅,亦有其深。有其层累焉,有其相通焉。游艺、依仁之学,不仅有其相通,亦有其层累。有志孔门之学者,必明乎此相通与层累之二义,乃可以得孔子博文而一贯之深旨。

    三、学于德,即“据于德”之学

    上述两项,游艺、依仁,乃古今言学之通谊。下两项,据德、志道,乃孔门论学之渊旨。然下两项亦本于上两项而学,特循此而益进耳;非谓舍于上两项而别有下两项之学也。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学而》)

    此章“学而时习之”,即前述上两项之学。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人至中年,学成名闻,有朋友同道,远来讲习,故可乐也。及乎其所学益进,所造益深,至乎人无知者,而其内心有所自得自信,虽欲罢而不能焉,此又何愠之有?则此诚学人之盛德,非学之深而养之粹,未易臻此。此即由游艺、依仁而深入于“据德”之境矣。且悦乐亦已在内心,此已是内心之自得。故学而时习,有朋远来,虽曰习艺学文,主于学为人,而固已见其即为“据德”之学矣。故游艺、依仁之与据德,虽若层累之三级,实亦会通于一贯。

    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宪问》)

    此章为据德之学之最要义。《荀子·劝学篇》云:“君子之学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又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后汉书·桓荣传》论曰:“为人者,凭誉以显扬;为己者,因心以会道。”故知人之为学,无论其为学于艺,学于文,抑学为人之道,虽其所学同,而其所以学之用心,则有为己、为人之别,此诚不可以不辨。学知为己,即知所以为据德之学矣。

    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述而》)

    此章“学不厌,诲不倦”,此即门弟子之就此而谓夫子固已圣者也。今试问:何以能诲不倦?则必在己能学不厌,斯对人能诲不倦矣。试又问:何以能学不厌?则必其先知默而识之,斯能学而不厌矣。故本章三语,虽若并列,实则层累而进,亦为学之阶程有此三级也。“默而识之”者,朱子曰:“谓不言而存诸心也。”此即荀子所谓“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体”,是即为己之学之真精神,真法门也。若“入乎耳”,即欲“出乎口”,则为学惟求显扬,最多亦只以为人。斯之为学,或得志,或失意,无不易厌,以其不知学之必“据于德”也。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雍也》)

    李中孚《四书反身录》:“学,所以约情而复性也。孔子承哀公之问,舍博学笃志之子夏,舍多闻多识之子贡,而推静默如愚之颜氏。乃以不迁不贰为好学之实。可见学苟不在性情上用功,则学非其学。性情上苟不得力,纵夙夜孜孜,博极群籍,多材多艺,兼有众长,终不可谓之好学矣。”今按:学在性情上用功,即所谓“据德”之学也。宋儒有“颜子所好何学论”,即本此章发题。《论语》如此等章,最见孔门据德之学之真趣。此始纯粹是一种为己之学,即在自己德性上有期望,有到达,故谓之据德之学也。然若提倡过偏,认为惟此是学,而鄙视上述游艺、学文、学为人之诸端,而皆谓其不足有当于学,则其流弊亦有不可胜言者。盖据德之学,亦即游艺、依仁之学之进而益微,而始有此境界。非谓舍却游艺、依仁,而可以直下追寻,惟此为学也。宋儒论学,似于此不能无过偏之弊。此则论学之士之所当深辨也。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此即下学习射,可上达于“不迁怒”之境界也。

    又曰:“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吾不复之矣。”此即下学习器游艺,可上达于“不贰过”之境界也。

    孔门据德之学,固仍是依仁、游艺之为学,而非别有所学,可知矣。自舍游艺、依仁之学,而谓可以专崇夫“据德”以为学,而儒学始有歧;此则宋儒之过也。然若论宋儒于儒学传统之大贡献,则亦惟其所发挥于据德之学之一端,为最渊微而深切矣。惟其于此有大贡献,故亦于此不能无偏主。此则贵乎好学者之善为慎择也。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阳货》)

    朱子曰:“六言皆美德。然徒好之而不学以明其理,则各有所蔽。”今按:此六言者,固可说是美德,然《论语》称“六言”,不称“六德”,则“言”与“德”仍宜有辨。盖此“六言”,特人世间所公认之六德目;若不能切身而反求之己,当时而求通之于人情世务,徒好此六德目之名,规效摹袭而行之,迹似神非,斯则不免于“六蔽”之陷矣。当知若称“六德”,则不宜复有蔽。而所谓“六蔽”,亦皆本于各人之心性,即皆蔽于其人德之所未纯。愚、荡、贼、绞、乱、狂之六者,亦不可不谓其原于人性;而特未加修学以使成为美德,偏陷所至,而遂有此;是所谓恶德也。孟子有“行仁义”与“由仁义行”之辨。若徒好此六德,而不复济之以学,则是“行仁义”,非能“由仁义行”。“行仁义”,仅是慕外而行之。必能“由仁义行”,乃始为据德之学,成德之行也。然则又如何而学乎?此则舍博文、约礼无由矣。孟子所谓“明于庶物,察于人伦”,朱子所谓“考圣贤之成法,识事理之当然”,此皆“博文”之学之所有事。能由是而反之吾身,而诚见其不可易,乃有以深得夫“易地而皆然”之心同理同,反身而诚,知万物之皆备于我,则由“博文”以达于“约礼”,即此以为据德之学也。此实内外交修,人己同尽,决非仅凭己心,不重外学之所能到。本此一章,又可见博文、依仁、据德之学之层累而相通,有其阶程层次,而实无彼此之扞格界划也。

    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述而》)

    此章亦以“修德”与“讲学”分言之。徙义、改过,此乃修德事,亦即讲学事。虽可分而仍互通。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公冶长》)

    戴震《孟子字义疏证》云:“圣贤论行,固以忠信为重。苟学不足,则失在知而行因之谬。虽其心无弗忠弗信,而害道多矣。”黄式三《论语后案》云:“忠者心之尽,信者言之实。不能好学,而心与言之失,可胜数乎?是以四教必曰文行忠信,此章正为自恃忠信者戒其坚自执耳。”今按:此乃有美质而未学者。美质,乡人所同有。好学,圣人所独至。圣人之为学,固非离弃乎己之忠信之质以为学。及其学之所至,亦以益美其忠信之质而已。固非期其有外乎己之忠信之质,或转异乎己之忠信之质,以别成其所谓学也。然必本乎此人所同有之忠信本质而为学,以成其德而跻乎圣,此乃孔门“据德”之学之所以为独特而超卓,而他之言学者或未之能逮也。

    颜渊 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公冶长》)

    此章记孔子、颜渊、子路三人之志,此即三人之所愿学也。此三人所悬举以为学的者,全属自己一种内心境界,故谓之为“为己”之学也。于此境界而有所期望,而能到达,斯即学人之心德也,故又谓之为“据德”之学焉。朱子谓:“三人之志,皆与物共,特有小大之差。”此即指其所期望到达之心境小大,亦即成德之小大也。然其所愿皆在己,不在人,此所以称之为“为己”之学。程子曰:“古之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物。今之学者为人,其终至于丧己。”为己之学,所愿只在己。其所求完成者,即其一己之心德。而其一己心德所能到达之最后境界,乃为一种“物我一体”之天地气象。如孔子所谓“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此种境界,岂不“为己”而终至于“成物”乎?然则此种学问,所谓“为己”“据德”之学,岂非即是学为人,由“依于仁”之学之更进一级而始见其有是乎?朱子谓“仁者心之德”,故依仁之与据德,亦是有其相通,有其层累也。

    又按:孔门四科,德行、言语、政事、文学,亦可以浅言,可以深言。若以德行为“据德”之学,则言语、政事乃“依仁”,文学则“游艺”也。若以德行之科为“依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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