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凯歌

/>     “差不多啦，”蝶幽儿道：“经过千药岛一战，三魔四圣死的死伤的伤，往后的正魔两道，还不是惟你老人家马首是瞻？”

    见到杨恒和厉青原到来，明灯大师笑道：“好嘛，又来个跟和尚我抢床榻的。”

    厉青原站住身躯没有回头，向身后说道：“你该多陪陪自己的父亲。”

    吴道祖面色大变，却已是第二次领教金刚经雷的威力了。与上次在凤凰岛的境遇不同，他的灵台在与石凤阳一战后已元气大伤，一颗被魔意吞噬的道心在恢弘广大的佛意涤荡下，顿时风雨摇摆难以自持。

    往日一纵而上的石梯，这时候却成为他难以逾越的障碍。厉青原每走一步，浑身都会出一阵冷汗，五脏六腑的剧痛参杂着内心的激荡，令他身心俱疲。

    厉青原愣了愣，摇头道：“不必了，我自己能行。”

    杨恒一惊，首先想到的便是吴道祖。但就算他活着，也不应该对司徒筠的遗体有兴趣才是。他又转念想到行踪不明的真禅，不禁心头微动，于是托请包不平将司徒筠的坟墓先行复原。

    杨恒见他固执己见，苦笑声道：“也罢。我送你。”

    “轰！”杨恒身形剧震，阿耨多罗剑不由自主向上弹起数寸。吴道祖趁机脱出金刚经雷，远远飘飞向数十丈外的虚空。生平第一次，他面对敌手弃阵而逃。

    杨恒一省，收拾情怀御动身形飘落在了空痕大师的身前，躬身一礼道：“大师！”

    过了许久，杨恒的视力才逐步恢复正常。天台在脚下变作一个几乎渺不可见的小点，虚空里充满了流离的紫色光气，像是给吴道祖送上的灵幡。

    “等伤势好转后再走吧，”杨恒劝道：“你这样子，很可能会掉进海里喂鲨鱼。”

    杨恒点点头，油然一笑道：“奇怪，明明咱们胜了，为何却似斗败的公鸡？”

    杨恒觉得自打吴道祖恶贯满盈后，自己的脑海就变得有些僵硬，什么都无法想，什么也想不了。

    杨恒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还有假？”

    杨恒点头，却不愿再提及真禅和蝶幽儿的事。两人一齐穿过结界回到了四楼。

    杨恒啼笑皆非，说道：“你以为我是皇帝老儿，坐拥三宫六院？”

    杨恒收住啸声，望着摩云金雕徐徐降落在山崖上。鹿仙子从座驾上跃落，来到杨恒身前恭恭敬敬地躬身施礼道：“杨宫主，幽儿小姐命我护送石姑娘来此。”

    吴道祖不住拍击太昊鼓，想用从鼓面轰出的冲击波将杨恒震落。他瞪视力压玄阴河图幡，徐徐向自己迫近的杨恒，面目狰厉地喘息道：“我本将一切都设计得完美无缺，如今全都被你毁了——你该死！”

    突然，吴道祖一声大吼道：“小贱人，你休想得逞——”从身体里刺透出千百道紫色强光，瞬间将身影完全吞没。

    她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狡黠一笑道：“某人愿意陪着我浪迹天涯。”

    他又怅然伫立须臾，却听下方的天台上传来空痕大师的声音道：“真源——”

    他不由愕然问道：“什么？”

    两人相携离开千药堡，来到了小木屋。守在屋外的是祁连山大恶谷谷主包不平，杨恒也曾在黑沙谷中见过。他迎上前来恭谨施礼，说道：“杨宫主，刚才出了桩怪事儿，你瞧——”

    杨恒无以安慰，只好暗自一叹，转首道：“明水大师，劳烦你派人前往峡谷外的乔木林中，明灯大师正在林内小屋里疗伤。”

    见到杨恒归来，众人喜出望外纷纷迎上，问起与吴道祖决战的情形。

    杨恒的神思惘然，忽听蝶幽儿道：“看在你对我还有点儿良心的份上，再送一件大礼给你。”

    在雨点般的鼓声轰鸣中，剑华似风中的旌旗剧烈飘摇，却依旧不屈不挠扶摇直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金色的锋芒迫面而至！

    他纵声发出清啸，啸音嘹亮矫夭长空。远处的摩云金雕振翅向山顶飞来。

    杨恒将她的纤手握到面前，鼻子里嗅到从石颂霜衣发上幽幽散出的清香，微笑道：“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

    杨恒摇摇头，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蝶幽儿叹了口气道：“想是想啊，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轰——”一团巨大的紫色光云以吴道祖的身躯为中心爆炸开来，强劲之极的罡风竟令位于三十丈外的杨恒也被生生震飞，眼前忽而紫光盈动忽而天昏地暗，“嘿”地吐出口淤血，才勉强凝住了身形。

    杨恒失笑道：“当然可以。而且有你这位旷世神医在，大师的伤一定会好得更快。”

    杨恒的心弦一颤，凝目望向蝶幽儿，真挚道：“幽儿，我也会想你的。”

    杨恒大喜过望，情不自禁握住蝶幽儿的双手道：“幽儿，你真太好了，谢谢你！”

    杨恒摇头，说道：“他投靠吴道祖，原来是受了老宫主的指示，打算盗取轩辕心和聚元珠复活杨北楚。可惜没能成功。”却也不说杨惟俨事实上欺骗了真禅，毕竟人死为大，亦不必在其身后再加以鄙薄。

    杨恒的答案已到嘴边，又改变了主意，暗道：“幽儿已回星辰海，此生不再踏足中原。我何必再因此事，给她平添麻烦？”便答道：“那只有吴道祖清楚了。”

    厉青原颔首道：“那好，就送我去乔木林的小屋。我累了，想先在那儿睡一觉。”

    石颂霜坐在轿中，因经脉受制身不能动，一双明眸含情脉脉亦自笑盈盈地看着他。

    ——真的曲终人散了么？杨恒若有所思。

    厉青原摇头道：“我的伤，自己心里有数。”

    蝶幽儿笑道：“那是你，可不是我。你在找什么——真禅么？他已走了。”

    厉青原运功醒转，独自一人静静坐在角落里。他听到了杨恒和众人的交谈，也知道了吴道祖在最后一刻选择自爆精元魂飞魄散的消息。

    厉青原注视杨恒片刻，问道：“你真要送我？”

    蝶幽儿忽然伸出纤指轻点在杨恒的胸膛上，道：“你的心呀，总想着他们。”

    石颂霜纤手在杨恒的胳膊上狠狠一掐道：“还不快把我放下？”

    “杨大哥——”蝶幽儿笑意盈盈地飘身行来，手中多了一面太昊鼓。

    杨恒御动剑诀，抗击着潮水般涌来的太昊鼓波，艰难地向吴道祖一寸一寸逼近，灵台仅存的神息瞬间释放，透过惊仙令注入阿耨多罗剑。

    杨恒摇摇头，说道：“首先我不老，其次我从不骑马。所以，什么都谈不上。”

    小夜接过玄阴河图幡，念及年幼时端木远待自己的种种好处，睹物思人眼圈又红了。

    杨恒身心俱醉，如奉御旨纶音深深亲吻在了她颤动湿润的樱唇上。

    日头缓缓往西边的海平面沉落，天色渐暗。石颂霜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

    他指向乔木林中一座新坟道：“就一眨眼的工夫，这坟头也不知是被谁刨开，将司徒姑娘的遗体给偷走了。”

    蝶幽儿见他懒洋洋的样子，显得丝毫没有同自己说话的兴趣，明亮的眸子里慢慢变得黯淡。但当她再次抬起脸时，又是笑容满面，说道：“放心，我已命人将石姑娘送来千药岛。等到今天傍晚时分，你就又能见到她啦。”

    在听到这消息的一瞬，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万里之外的娘亲。

    尤顾东问道：“那轩辕心和聚元珠如今又在何处？”

    小夜俏脸一红，偷偷望了眼坐在角落里运功疗伤的厉青原，低声道：“杨大哥，厉大哥他——”

    脚下一软，厉青原的身子骤然失去平衡往石梯下滚落。蓦地从腋下伸出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掌，抓住了他的胳膊。

    海风吹拂，鸥鸟高飞。难得千药岛没有被无量天照波及，依旧保持着旧日的美丽风景。他们便是这风景里最美的一幅画面。

    厉青原唇角逸出一缕笑容，说道：“有你这个朋友，是我倒了八辈子大霉。”

    杨恒道：“他被幽儿姑娘救了。还有颂霜，不久也会被送来千药岛。”

    杨恒抱着石颂霜飘落在地，心情舒爽，笑了一笑道：“抱一抱又有什么打紧？”

    杨南泰单手托起杨恒，说道：“刚才我已听小夜姑娘和红颐说了这三年里的事。你做得很好……”

    她的嗓音微微发颤，将螓首深深埋入杨恒的胸口，说道：“也不能再活。”

    厉青原侧目望向杨恒，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杨恒点点头，道：“我知道。”小夜这才安心地随同明山大师等人离去。

    咚、咚、咚咚——从太昊鼓上发出一道道红色冲击波轰向天台。

    大伙儿听到这意外的好消息，尽皆喜动颜色。小夜更是惊喜道：“我爹爹还活着？”

    他嘶声长啸，甩开玄阴河图幡，双拳重击太昊鼓，身形往后疾退。

    “胸无大志的家伙——”蝶幽儿浅怒薄嗔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似怨似喜，教人看得心神荡漾，如饮醇酒。

    杨恒的心没地一酸，不由自主地想唤住蝶幽儿。然而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默默地目送她背影远去，消逝在自己的视线中。

    许久许久之后，杨恒恋恋不舍地松开石颂霜，抬起头霍然便见夜色里有一双死灰色的眸子在死死盯着自己和石颂霜，司徒筠，那位从坟墓里凭空消失的真禅的妻子，这会儿正伫立在山崖一边。

    月光映照下，石颂霜的星眸里荡漾着幸福快乐的泪花，轻声说道：“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