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凯歌

    她要自己记得什么呢？是记得她，记得去太古神殿，还是记得这临别一吻？

    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用说。他们的经历已足够多，分离也足够长——长得让他们再也不愿彼此的身影从视野里消失，哪怕仅只刹那。

    杨恒暗赞蝶幽儿心细，安排了同为女性的鹿仙子驾驭摩云金雕将石颂霜送来。

    杨恒牵起石颂霜的玉手，问道：“这些天你都在祁连山么？”

    石颂霜在他怀里摇摇头。杨恒却难以安心，他轻轻地将她的俏脸抬起，刚要开口再问，顿时呆了一呆。

    空痕大师望了望广漠虚空，问道：“吴老施主已驾鹤西归了？”

    又是许久之后，杨恒感觉石颂霜的身子在轻微发颤，心一紧问道：“你冷么？”

    杨恒笑道：“你对我好，我当然都记得。咱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对蝶幽儿挟持石颂霜胁迫自己的心结也渐渐释然。

    吴道祖的元神化作丝丝缕缕的紫光源源不绝被摄入轩辕神光里。很快，原本银白无暇的光箭逐渐变深变紫，似一缕水银线般回流向蝶幽儿的眉心。

    小夜道：“太好了——杨大哥，我能不能和云岩宗的大师们一起去见爹爹？”

    盛西来直到这时才有机会插上话，问道：“阿恒，真禅去了哪里？”

    “阿恒——”杨南泰坐在一旁忽向杨恒招了招手。他断去的左腕已被司马病妙手回春，续接了起来。但十数日内无法运动，只能吊在胸前。

    吴道祖身躯急速翻飞，幻动出层层叠叠的虚影，却始终无法摆脱轩辕神光。

    杨恒愣了下，心中感到一片温暖，嘴里却笑骂道：“你这人还真麻烦！”

    蝶幽儿似乎心情极好，脆声笑道：“你是不是在提醒我，该将石姑娘完璧归赵了？”

    “呀——”吴道祖发出一阵痛楚的嘶吼，双手抱头面容扭曲，俯视蝶幽儿射出刻骨铭心的怨毒目光，粗喘道：“小贱人，你好大的胃口……”

    佳人情重，杨恒胸中又酸又甜，紧拥着她柔若无骨的娇躯，低低道：“别说傻话。”

    杨恒笑了笑，心里荡漾起一丝惆怅，说道：“我会来看你。”

    杨恒这才笑了一下，蝶幽儿却不笑了。她垂下眼帘注视着手中的太昊鼓，幽幽道：“我终于得到它了，可我宁可用它来换你的心，如果可以——”

    杨恒的心焦灼起来，直到西方的海上渐渐露出一个小黑点，才长舒了口气。

    杨恒走下两步，微笑道：“小夜交代，要我照顾好你。”

    杨恒的视线望向下方的千药堡，缓缓道：“经过这么多事，死了那么多人，我也该平平静静地过几天好日子了。”

    两人在崖顶相拥相抱，一齐享受着日落时分的恬静光阴。

    他的灵台已是千疮百孔，元神便如被敲去硬壳的核桃仁彻底暴露在轩辕神光之下。头顶紫气哧哧直冒，眼看就要被蝶幽儿摄走。

    他和厉青原走入小屋里，就见小夜正在催运灵玄神息为明灯大师疗伤。

    石颂霜且喜且羞，低声道：“鹿仙子还在外面呢。”

    “呼——”一阵冷风吹卷着玄阴河图幡从杨恒的面前拂过。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摄过玄阴河图幡。黑色的仙幡在风中飘动，似乎在宣告曲终人散的落寞。

    杨恒呆了呆，无法不去回味这绝美少女突如其来的亲吻，兀自感觉唇有余香。

    蝶幽儿笑吟吟道：“好啊——不过咱们有言在先，你来我欢迎，设若身边还带着石姑娘，却莫要怨我给你吃个闭门羹。”

    这道神光又细又长，如一支银光闪闪的利箭撕裂太昊鼓波，刺入吴道祖的眉心。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刚刚还萎顿在地的蝶幽儿陡然挺身而起，口中锐啸不止，眉心迸射出一道银白轩辕神光。

    蝶幽儿微笑道：“你还会关心我么？”顿了顿说道：“大仇得报，该做的事也都做了。我会回到星沉海底的太古神殿里，从此隐居不出。除非……”

    落日消隐在海平线下，天色幽暗了下来。两人只是这样相依相偎，甚至觉得光阴已无意义。若可以，就请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杨恒扶着他缓缓走下石梯，说道：“可你一声不响地离开，未免太不够朋友。”

    杨恒道：“反正石老爷子、明灯大师和小夜都在，也不缺我这一份儿。”

    吴道祖神色如癫似狂，鲜血一口口喷在了鼓面上。

    石颂霜点点头，说道：“鹿仙子她们待我倒也恭敬客气，只是……心里担心你。”

    “又来了，”杨恒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过英雄所见略同，这话也正是我想说的。”

    厉青原在榻上盘腿坐定。杨恒估摸了下时间，尽管离傍晚还有一个多时辰，但他已坐不住了。当下和明灯大师说了几句，告辞出屋。

    杨恒走上前去，缓缓跪下身子道：“爹爹！”

    他御风来到山顶，站立在百丈悬崖上极目远望浩瀚海天，等待着石颂霜的到来。

    片刻后，蝶幽儿展颜浅笑，娇俏道：“不过嘛……既然得不到你，拿到它也不错。”

    他又有些奇怪，假如说吴道祖能假身端木远向小夜传授专以克制轩辕神光的灵玄心境，那他自己为何直到此刻还不施展？

    “铿！”阿耨多罗剑激撞在玄阴河图幡上爆出串串刺目光花，剑势趋缓。

    蝶幽儿有意无意地看了眼杨恒紧握着自己的手掌，叹道：“你这个人啊，真怪。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从不说谢。可要是帮你救了别人，却比什么都高兴。”

    “是么？”蝶幽儿转忧为喜，说道：“那就来太古神殿看我吧。”说着蓦地凑过娇躯，在杨恒的嘴唇上轻轻一吻，旋即退开三步笑吟吟道：“要记得哦。”

    蝶幽儿白了他一眼道：“杨大哥，你这可是话里有话。莫非在指责小妹适才坐山观虎斗，任由你和吴道祖拼命么？”

    杨恒也想笑，奇怪的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淡淡说道：“幽儿，恭喜你夙愿得偿。”

    杨恒沉吟道：“要不是他最后出手，或许我会倒在吴道祖之前。”

    杨恒仗剑飘立在三十余丈外的虚空里，凝望这一幕，心里竟隐隐生出一丝不安的异感。

    忽然，他很想回家。环顾四周或救死扶伤或低声攀谈的群雄，厉青原感到自己的存在已是多余。他悄悄站起身，用青冥魔枪驻地，步履蹒跚地往楼下走去。

    厉青原一怔道：“你不是要在千药岛等颂霜么？”

    杨恒怔了怔，那边蝶幽儿又是“噗嗤”轻笑道：“瞧你这傻傻的模样！好啦，我是和你开个玩笑。到时候你只管带着石姑娘来探望我……嗯，再多十个八个的美女，我也一样欢迎。”

    吴道祖焚精爆元，在最后一刻自我了断。一向崇尚完美的他，甚至连一根头发都没留下，全部泯灭在自己创造的可怕光爆里。

    杨恒简略说了，取出玄阴河图幡交还小夜道：“这仙幡还是由你保存吧。”

    他谢过鹿仙子，足尖一点掠上摩云金雕，打开暖轿的侧门，唤道：“颂霜！”

    只见成千上百的金刚经文如万箭齐发，沿着阿耨多罗剑金煌煌的锋芒直透玄阴河图幡，破入吴道祖的前胸。

    杨恒笑嘻嘻放落石颂霜，就听鹿仙子道：“杨宫主，石姑娘，若无其他事情我这就回返祁连山了。恭祝两位举案齐眉，百年好合。”驾起摩云金雕径自往西去了。

    蝶幽儿俏脸变色，低叱道：“老东西！”急急收住轩辕神光。

    周围众人见父子久别重逢，定有许多话要说，都悄然退开。

    石颂霜凝视杨恒良久，忽地将娇躯靠入他的怀里，双手环腰道：“你不知道，这几天里我都在胡思乱想，怕你一去不返，怕你出事……我一闭上眼睛，见到的都是你和吴道祖惨烈血战的景象。要是你真有什么事，我……我——”

    蝶幽儿缓缓抽出纤手，正色道：“但愿你能永远记住这话。杨大哥，后会有期。”娇躯一晃隐向虚空。

    蝶幽儿情知吴道祖已在劫难逃，抑制住心中兴奋与狂喜，咯咯娇笑道：“老东西，八十五年前你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蝶幽儿得意一笑道：“就是你未来的岳丈老泰山——明灯大师。他被我救下，安置在真禅和司徒筠住过的那栋小木屋里。放心，我派了人在那儿守护照料。”

    众人这才晓得了真禅叛逃的真实原因，无不唏嘘感慨，对其恨意不免大减。

    “来，我让你来！”吴道祖双目射出狂乱的异光，猛力击打鼓面，频率越来越快。

    杨恒心一宽，勉强道：“那你呢？幽儿，你今后有何打算？”

    杨恒一怔道：“你想哪儿去了，我是有点儿担心他今后的事。”

    杨恒屈指弹出一道指风，解开石颂霜的经脉禁制。石颂霜在暖轿里坐久了，手足微感麻痹，一边运气疏通筋络，一边道：“阿恒——”才说了两个字，娇躯已被杨恒不由分说地抱了起来。

    两人耳鬓厮磨难舍难分，爱意的火花点亮了黑黔黔的天空，让风听得见，让云看得见。

    杨恒祭起天若有情诀，迎头撞向轰落的太昊鼓波。

    他并未注意到蝶幽儿神情忽然变得有点古怪，继续说道：“你不是也想隐居太古神殿，远离尘世是非么？”

    吴道祖挥手祭起玄阴河图幡，一蓬乌光大盛迎向剑芒。

    此时楼内的法阵已被群雄破去，数百条丝缎支离破碎，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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