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楼顶

    真禅痛苦而漠然地望着杨恒，心里迷茫地在想：“我还能做什么？”

    空痕大师一掌抵住石凤阳摇摇欲倒的身躯，说道：“石老施主，你受累了。”

    ※※※

    对吴道祖而言，杀人就像治病，都必须对症下药。如对付真禅这种性格的人，就需设法夺其心志，不战而屈。至于杨恒，则是要让他的斗志越强越好，在激愤中不自觉地背离空明无尘的禅心境意。

    吴道祖所有的心神与力量都灌注在正前方与杨恒的对决上，尽管他也留了一手，专为防备真禅临阵倒戈。但显然，他低估了真禅。这小子上手就直接用了最凶猛霸道的神息杀技，就在他与杨恒胜负将决之际。

    真禅的身躯颤了颤，低下头不让从心底里悄然升起的惧意落到吴道祖的眼里，回答道：“我想向你借用轩辕心和聚元珠，复活杨北楚。”

    吴道祖的眸中陡地厉芒爆闪，但在视线触及棋局的一霎，又迅即黯灭下来。

    真禅不得不抬起头，好看清吴道祖的唇语，神情压抑长久不语。

    吴道祖晃身站上凤冠，俯瞰脚下光澜动荡余波未平的天台，撕下破碎的白衣，甩手扔向虚空之中，随着一声尖利长啸，火凤舒展摩天巨翅往下俯冲，犹如一团呼啸过苍穹的雷云，肆无忌惮地撞向天台。

    事实的确如此，在杨恒身上，恐怖重负正以惊人的速度倍增，试图将他的身躯乃至魂魄一起摧垮，一起泯灭在无尽的虚空中。

    群情澎湃同仇敌忾，一股无比惊人的力量在沉默里慢慢汇聚在石凤阳的身周。

    虚空消失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悄无声息地化作了一团真正的空无。

    他终于发现，自己的力量并非真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在经过整夜的轮番大战后，功力的耗损和灵台上留下的重创隐患，已将自己和杨恒拉近到几乎同一个层级上。而真禅扮演的就是那压垮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九步，还有九步就可以站到吴道祖面前。而这九步，便是胜与负的区别，生与死的天堑。他深吸一口气，抬脚、举步、落足……一切都像是慢动作。

    在这密闭的楼房里吹不进一丝一缕的风，即使是呼吸也被众人不自禁地紧屏。然而随着每一颗棋子的落定，青紫两色水汽都在微微颤晃，显示出双方灵台的波动。

    “呼——”吴道祖的双臂挥斩。紫色的云柱霍然膨胀，而后不再是向四面八方扩展，所有的力量都涌动向前。弹指之间，幽暗的虚空支离破碎甚而令人产生往下剥落的错觉，从裂口后迸射出亮白色的强光，吞噬熔化天地所有。而那虚空碎块就在白光里载沉载浮，不停地激撞组合，拼接成新的空间。

    “小贱人——”吴道祖咬牙切齿地嘶吼，身形从即将被银澜碎散吞没的火凤上电射拔起，扬手招来太昊鼓。鼓声咚咚，回响在不平静的虚空中。

    真禅的眼睛有点模糊，却发现天台上忽又多了一条窈窕身影。

    “呼——”三百六十五道丝缎齐齐飘动，迸射出绚丽多彩的精光。强烈的光雾登时遮挡住众人的视线，只看到吴道祖的身影若隐若现，张狂大笑道：“虽千万人吾往矣——有本事到楼顶来！”

    “天、地、人……三魔灵？”吴道祖悚然变色，竟不顾一切地驾驭火凤向上猛提。

    如果说他的“太古碎空斩”是像刀一样能够将空间片片割裂，那杨恒此刻施展出的神息绝技便如同一只巨手不着痕迹地将虚空抹去！

    他说得眉飞色舞，心里也在自鸣得意。说出这些隐秘的事情，他并非是要让杨恒对自己感恩戴德，相反，他在试图激起对方的怒气。

    杨恒毫不畏惧地盯着他凶恶、狂乱的眼神，坦然道：“你受了伤，你的自信也受了伤。”

    “轰——”身前的紫色云柱尽数碎裂成光电，切开虚空直冲杨恒，却在他身前五尺处迅速湮灭。

    南宫北斗嘿然笑道：“石大哥，天都快晌午了，你们有完没完？”

    杨恒掣出阿耨多罗剑，仰视从天而降的火凤，用左手打哑语道：“好样的，现在换我上——”而后捏作剑诀，全身腾起金光。

    吴道祖情不自禁地手捋三缕须髯，呵呵笑道：“你总算找到问题的关键了。不妨告诉你……咦？”

    杨恒步罡踏斗慢慢走向吴道祖，微笑道：“但你的瞳孔在收缩，你开始紧张了。”

    杨恒的步履渐渐变慢变重，由紫色云柱卷裹起的狂风将他的衣袂向后猎猎吹飞，空气里发出密集的爆鸣。但这些都只发生在杨恒的身前，一旦他的脚步跨过，所有的风起云涌都刹那消逝。

    于是他又笑了，缓缓舒展收缩的瞳孔，补充道：“不过这屁放得还不算太臭。”

    这时候有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按在了他剧烈抽搐的肩膀上，杨恒走过来蹲下自己的身子，让真禅看到唇动：“无论如何，我很高兴你在这里。站起来，你还有我，这天塌不下来！”

    “哇——”石凤阳将一口深红色的鲜血喷在了抬起的袍袖上，神情轻松就如卸下了万钧的重担，淡定道：“剩下的两百，自有人料理。”

    看到真禅神情大变的模样，吴道祖嘿然道：“杨惟俨骗了你！除了太古道秘术和聚元珠外，当世没有任何一种办法能将元神收摄保存。何况据我所知，当他赶到时，杨北楚已死去一阵子了。即使杨惟俨有莫大的神通，也无法将已散入虚空的元神收回。更不用说从阴曹地府里追回他的魂魄了！”

    吴道祖的眼神骤然转寒，徐徐道：“可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

    这场面正在吴道祖的意料之中，他的脸上还带着胸有成竹的笑意。

    “你也来了？”吴道祖张狂大笑道：“好得很，正赶上陪他们一起死！”

    但要从急速俯冲专为大力拉伸，终究需要时间。而这点时间，也正是蝶幽儿算好来的。在火凤堪堪止住去势欲待往上方飞升的一瞬，三大魔灵齐头并进，以摧枯拉朽之势从下方赶上。

    “疯子——”当真禅看到杨恒唇动的一霎，立时明白了吴道祖疯狂之极的意图——驾驭火凤，将古堡秘境彻底撞碎，让所有置身在堡中的人灰飞烟灭！

    吴道祖的左眼皮跳了跳，无视一双双足以将他焚为灰烬的愤怒目光，嘿嘿低笑道：“这就是石兄所说的前仆后继么？我看更像是飞蛾投火！”双手蓦地向两侧平伸，大袖无风鼓荡焕放出炫目紫光，瞬间向四楼的每一个角落里涌去。

    他还在往前走。只是前方的天台已荡然无存，离乱的空间充满狂乱肆虐的能量，令他的步履变得更慢更沉，就似身上背负着一个急速加重的包裹。

    这时的真禅已没有任何游移的理由，也没工夫去害怕与吴道祖正面冲突的后果。他拨动乌龙神盾，在胸前划出另一道深深的十字血口。

    吴道祖的眉毛渐渐立起，头顶的紫色云气发出“呼呼”怪音，骤地散开。

    随着他的话音在楼中回荡，那些飘舞的丝缎应声幻化，变作五光十色的邪灵在雾光里翩翩起舞，从四面八方冲向众人。

    那座悬浮在上方的凤凰岛迸射出万丈红光，在熊熊烈焰中幻出了原形。

    果然，杨恒的呼吸渐转急促，缓缓地站直身躯道：“你有病！”

    顿时他腹背受敌。两害权衡取其轻，吴道祖容不得有过多的犹豫，口中发出尖锐怒啸，双臂猛向前振，身躯朝着斜上方倏然拔起。

    他们每一个人的修为都远不及吴，却以决意去当第二块、第三块、第无数块垫脚石，用众志成城的血肉之躯铸起镇魔之碑！

    吴道祖冷冷一笑道：“明白告诉你，即使拿到了轩辕心，也不可能救活杨北楚！”

    杨恒看了眼蜷缩在地的真禅，吐了口气，摇摇头道：“如果不是有病，你就不会说这么多话，妄图激起我的仇恨，蒙蔽禅心。由此可见，石老爷子并非白白负伤——他已令你开始怀疑自己的实力！”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察觉到杨恒所过之处表面看来似乎毫无异样，但正是这没有一点儿异样的虚空才是最大的异样！

    他这半年来苦苦支撑孜孜以求的所有动力与幻想被吴道祖的话瞬间击得粉碎，一下子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

    话一说完，全身的气力仿也用尽，一阵头晕目眩往后便倒。不防身子一暖，被小夜拦腰接住，灵玄神息汩汩绵绵涌入进来，稳住他的心脉。

    他像瘫痪了一样蹲踞在地，双手抱住脑袋发出一记声嘶力竭的嘶吼。脑海中绝望与愤怒跌宕交织，恨不得一拳砸碎了这该死的世界！

    他感激一笑，就见吴道祖和杨恒一前一后隐没在上方的五彩光雾里。南宫北斗腾起三丈高也想追摄而上，却猛地刹住身势，一捂胸口仰望上空喃喃骂道：“你娘的吴道祖，这是打架又不是请客，还带挑三拣四发请柬？”却是伤重之下无力穿过上方结界。正自懊恼担心之际，身旁人影一晃，却是真禅一声不响地掠了上去。

    蝶幽儿目露煞气，不屑冷笑道：“老东西，该死的是你——”唇间发出一记刺穿耳膜的尖利啸音，几乎盖过了吴道祖久久不绝的笑声，体内银白色的光雾往外一涌，幻动出三道闪闪发光的元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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