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四楼

任何一个顶尖高手，连剑圣石凤阳亦概莫能外。可今日他却感到事情绝非自己设想的那么简单，随着杨恒、南宫北斗和明灯大师等人的一一出现，麻烦似乎如滚雪球般正越来越大。

    “砰！”南宫北斗连攻了吴道祖三招，胸口就像连捱了三锤，不得不飞身飘退。

    石凤阳摇摇头道：“我来，是找吴道祖。”说罢举步走上石梯。

    南宫北斗右臂劈啪爆响，身躯跌跌撞撞往后退出七步，没想到吴道祖拳头上散发出的紫气居然能够轻而易举将自己的神息化于无形，同时也将他平生最为得意的绝技“粉碎星斗”破得精光。

    趁着当口，司马病凌红颐等人紧急救治小夜和杨南泰，又替换下杨恒为厉青原运功疗伤。杨恒盘膝坐地运气调息，目光却关注在了棋局上。

    真禅不屑地瞥了眼翟宽，双手负后不说一句话。然而这讥嘲的神气却比杀了翟宽更令他难受，怒喝道：“小哑巴，是你搞的鬼？”

    等他想到楼上的杨恒时，惊讶也就变成了释然，唇角露出一缕奇怪的笑意。

    小夜心感失望，却是急于想从端木远的口中探听父亲的生死。

    话音未落，就听薄云天的声音传来道：“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他抬眼望向楼上不见任何动静的巨网，反手取下乌龙神盾，摆开了门户。

    真禅把眼睛往上一翻，冷冷道：“对不起大师，如今我已非云岩宗弟子，也没工夫听你大义凛然的训斥。”

    这句话宛若炸雷轰向在众人脑海里，场内一霎死寂无声，人人都难以置信地将视线聚焦到了吴道祖的身上。

    抛开吴道祖与南宫北斗孰强孰弱的问题不谈，在遭遇无量天雷的劫击之后，他的元气至今未复。否则适才亦不至于让杨南泰从指尖逃脱，生生让这三人苦撑至杨恒与南宫北斗赶到。

    明山大师道：“阿弥陀佛，真禅，你何出此言？”

    在众人的惊呼怒斥声里，石凤阳的身形闪了闪，骤然消失在真禅的视野里。

    石凤阳回过头向他悠悠说道：“我帮你打开了这张网，可以上楼了。”

    吴道祖也不羞恼，似若有憾地摇摇头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谁人能知？”

    有谁能比他更了解端木远的可怕？在这总喜欢装瞎子的老者面前，真禅连一点儿出手的勇气都兴不起来。即便他已成功突破魔真十诫的第九层，却仍相信端木远可以在三招之内轻松自若地击杀自己。

    石凤阳不语，右手轻轻一推，棋盘凭空悬浮在两人之间，再从袖口里取出棋罐，稳稳摆放在了盘上，说道：“白云苍狗，八十年前的三魔四圣，就剩我们三个了。”

    同一时刻，位于底层大殿石梯前的真禅望着上方的那层绿色巨网依然伫立着。

    “又来了一大堆麻烦。”真禅心里想道，缓缓转过身面向来人。

    吴道祖气定神闲，左手在右拳上轻轻按摩，说道：“难得你也有服软的时候。”

    ——胡思乱想无济于事。真禅轻轻吐了口气，犹豫着是否该上楼去看看。

    回忆的片断一晃而过，而他竟在不知不觉中露出一缕微笑。只是这笑容在所有人的眼中，都被视作对翟宽质问的得意默认。

    同样的话语，在不同的语境中，往往会生出相反的含意。就听毒郎中司马病寒声断喝道：“真禅，你认贼作父还是不是人？”

    明水大师、无极真人、匡天正、薄云天、凌红颐、司马病夫妇还有怀抱小魑的苍山魅姥……从白光中走出了足足三十多位正魔两道的耆宿高手，甚至连一向躲在藏经楼里不问世事的空痕大师也赫然在列。真禅越看越是惊讶，没法想象这些人居然会凑在一起，联袂来到千药堡。

    真禅当然明白，一旦盛西来出手，其他人绝不会冷眼旁观。自己修为再高，又如何能独挡三十多位当今正魔两道一流高手的合围？

    “小哑巴”、“小贼”、“小畜生”……真禅渐渐已习惯了旁人对他的怒骂与嘲讽。而很久以前，还有过一位美丽少女，一口一个“小淫僧”，外带拳打脚踢……

    这时棋盘上的战局逐渐展开，双方落子如飞各行其道，黑白之间泾渭分明，全无打入对手腹地的意图。等到彼此都将架势摆开，棋盘上再无闲子可落，吴道祖沉吟须臾，目不转睛地盯着棋局，却将手伸入了对面的棋罐里。

    厉青原注视棋局，回答道：“我也不明白，但隐约觉得他们并非是在下棋。”

    众人低声惊咦，吴道祖却恍若未觉，将一颗白子放入自己布列的黑子腹地。

    匡天正皱眉道：“真禅，你怎么变成了这样？起初听说老夫还不敢相信……”

    真禅的眸中焰光一闪而逝，往旁退开两步，说道：“杨恒和南宫北斗就在楼上。”

    他的视线从这些人的脸上缓缓扫过，忽又一阵悲凉，不觉想道：“如果师父也在这里，定然不会和他们一样怀疑我！”

    杨恒却是心头佩服，暗道：“敢情石老爷子已瞧出来了，才没说四个。”

    这时候群雄心悬杨恒和南宫北斗的安危，见绿网已被石凤阳收起，也无暇和真禅罗嗦，纷纷掠动身形抢步上楼。

    好在他仍有足够的信心摆平这些麻烦。没办法，自己天生就该是这样的人。平乱，清空，然后重设。

    吴道祖自己却颇不满意地皱了下眉头，为未能一拳轰杀南宫北斗而感到意外。

    吴道祖摇首道：“对你们这等愚昧无知又自以为是的蠢材，老夫自然无话可说。”

    石凤阳脸上古井无波，默默从背后解下棋盘道：“还记得你助我雕铸石像时的事么？闲暇之余，你我总喜欢摆局对弈一盘，谈今论古聊解疲乏。今天，我又把它带来了。”

    “有趣——”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微光，打出右拳。

    “会是杨恒么？”他情不自禁地想到，旋即被这个从心底冒出的念头所困惑。

    小夜的心稍觉宽慰，才发现自己紧紧握着的已非厉青原的胳膊，而是他的手掌。

    倒是无极真人没动气，拂尘一摆道：“真禅，你可不能一错再错呀？”

    真禅眨眨眼睛，唇角的微笑渐转成寒冰一样的蔑然，回答道：“我没本事解开它。你们谁有这能耐，尽可上前一试。”

    “呸！”他恶狠狠往地上吐了口血沫，脸上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神情，微微喘息道：“娘的，你这家伙吃了谁家配的十全大补膏，一身蛮力比老子还厉害？”

    吴道祖从小夜身上缓缓收回目光，轻蔑道：“天有什么了不起，没我它早完蛋了。”

    但杨恒、南宫北斗和空痕大师等人的神情却渐渐凝重起来。二十余个回合后，厉青原、薄云天等人的面色也起了变化，全神贯注地静观两人对弈。

    众人愕然相顾，均未料及吴道祖居然真要跟石凤阳在这儿摆开棋盘对弈。

    与其说他望着的是那张巨网，还不如说是想知道稍后谁会第一个出现在石梯上。

    石凤阳走到吴道祖面前，隽逸微笑道：“那是你的眼睛只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

    吴道祖哈哈笑道：“你终于有求于我了？可惜，我不想说了。”

    真禅怔了怔，旋即感到到一种被忽略的羞辱，见石凤阳背对自己往楼上行去，猛地挥动乌龙神盾便朝对方背心斩落。

    吴道祖低哼道：“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晶莹如玉的手指捻起一颗黑子放在盘中。

    吴道祖不以为然道：“上次没杀了你，这回又来替女儿女婿报仇了？”

    “如果，如果……走下来的是端木远——”他微合起双目，捏紧的拳头松开又捏紧。

    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认定应该做的事。但“应该做”并不等于“做得对”。真禅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却听小夜问道：“明水大师，匡掌门，你们都来了！可有见到端木……远？”

    尹自奇勃然大怒，叱喝道：“你还有脸笑，快将这破网解开！”

    众人霍然一省，才意识到短短两三年间空照大师、厉问鼎、杨惟俨相继谢世，再加上身败名裂不知所踪（他们还不晓得宗神秀自爆精元的事）的道圣，余下的两圣一魔业已全数在此。

    杨恒这才知道，南宫北斗为何始终不肯将这北斗神掌的最后一招传授给自己。并非老爷子敝帚自珍，而是当年的自己尚未踏入神息化境，即便将要诀背得滚瓜烂熟亦毫无用处。而南宫北斗无疑已将掌招和神息绝技完美无缺地融合在了一起，委实不负一代魔道大宗师的盛名。

    这声音与端木远一模一样，听得小夜怔然半晌，忽然掩面轻泣。

    他伸出手来，在网上轻轻一按。“嗖”地一声，偌大的绿网立时融入石凤阳的掌心，上楼的通道豁然开朗。

    “没想到吧，端木远和我彻头彻尾就是一个人。不过是分作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一个悬壶济世以医术救人；一个坐镇凤凰岛以苦心救世。”吴道祖得意地一笑，很满意群雄惊骇的神态，对自己精心经营了八十余年的身份被揭穿亦就完全释然。甚而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有些感激杨恒将这个秘密说出来，引来众人惊叹。

    众人闻言群情激愤，试想所来者无一不是执正魔两道牛耳的翘楚人物，到了吴道祖的嘴里竟然尽皆成为素餐尸位的庸碌之辈，与其说他是狂妄自大，还不如说这家伙已疯狂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