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生死渺

握不住。

    龙头左半边的身子被轰得粉碎，却借势激飞向十数丈外的侧后方。

    “呼——”

    原来花千叠等人终究放心不下，急速商议后，便由凌幽如、邙山双圣和石道廷施展元神脱窍，冒险潜入冥海，找寻林熠和青丘姥姥。

    龙头的眼里掠过怒意，或许他是在记恨青丘姥姥，又或许他是在懊丧自己刚才太过心慈手软。

    平时，它的存在对于林熠毫无负面影响，甚至能够在短暂的觉醒过程中，帮助他抵御转化外来的魔意入侵。然而此时此刻，当龙头将它唤醒后，赫然便成为能够置林熠于死地的终极杀招！

    他默默地飘立着，不散的风从身旁掠过，吹走了青丘姥姥最后的气息。心，空空荡荡。

    花纤盈诧异道：“爷爷，你要去哪里？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我要杀了你——”

    “混蛋——”

    花千叠道：“凌长老，此去万潮宫何啻万里，不如将林教主交由敝宫保护，径直前往圣城避难。若是林教主出现丝毫差池，惟老夫是问！”

    “林教主！”

    凌幽如和石道廷心情沉重，也无意和它们纠缠不清，可邙山双圣一向是只能占便宜不肯吃亏的主，从来都是他们哥儿俩招惹别人，何时让人欺负到头上过？

    林熠却没了回应，已然陷入昏迷。

    林熠死死盯视着他，左手艰难地攥捏成拳，想要催动五极光龙，再做最后一搏，可是龙头已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一切的希望，所有的努力，此际无情地化为乌有，却让自己依旧活着，眼睁睁去见证天地的沉沦。

    林熠忽然微笑道：“其实我真的很佩服阁下，居然还能厚颜无耻，站在这里向我索要《云篆天策》，难怪云怒尘他们玩不过你，因为他们远未能将不要脸的本事，修炼提升到一种近乎艺术的境界，死也活该。”

    光环一个接一个地崩裂，就如冥狱腾起的怒龙，又岂是尘世枷锁所能禁锢？

    林熠得凌幽如真气入体，神志稍振，勉力聚起精神，无奈而淡淡地微笑道：“对不起，我失败了……《云篆天策》终是落入了龙头之手。”

    邓宣豁然醒悟道：“对了，依照别哲法王的说法，只要有容小姐坐镇虚芜之城，圣城方圆千里都可保无恙。不过……我们还来得及么？”

    刚携着两人飘身而起，脚甫一离开，身后“轰隆隆”巨响，高崖坍塌，一块块硕大的晶石碎裂坠落，扬起浓郁尘雾。众人回到地面，青木宫占地数千亩的恢宏建筑群，接二连三地倒塌，到处都是妇孺老弱的尖叫与呻|吟。

    原来，他早已在自己的身上做过了手脚！

    是的，他失败了，就在成功在望的一刻。

    可是这一拳令他无从闪躲，眼看怒啸奔腾的五彩光龙掩袭而至，龙头也只能沉声低喝，左手飞速划出一道道青色的光环，锁向光龙。

    花千叠不觉惨然，低声道：“二妹，备齐所有的翼犍，先送走各支家眷。”

    当下四人护持林熠回程。

    龙头扬声大笑中，居然还用一种夹杂着惋惜和遗憾的眼神望着林熠，更多的却是快意的嘲弄。

    一股绝强而熟悉的冰冷魔意，从林熠的灵台漫延升腾，刹那间完全摆脱了他的意志控制，遍布全身，像一条可怕的巨蟒，缠绕吞噬着他的意识。

    林熠艰难颔首，努力笑道：“不错，是古往今来打着灯笼也难找的最佳拍档。”

    “林熠——”

    凌幽如心一沉，尽管早有预感，但仍禁不住元神一震，输入林熠体内的真气亦不由中断。

    林熠道：“不需姥姥提醒，聂天在《幽游血书》的最后一章末端早已留言，世上有一种霸道的魔功，能将他人的元神吞噬炼化，成为自己的奴役和分身。阁下出现在我面前的这道黑影，不过是本尊在万里之外遥控着的一道元神分身罢了。亏得你能由此千变万化，否则早已被我揭破真面目！”

    龙头竟是笑容不敛，道：“成王败寇，这是永远的竞争规则，青丘，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离开林熠，待老夫收了《云篆天策》之后，就助你超脱轮回，成为天地间永生的魔神，否则，就和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起灰飞烟灭，永沦冥海。”

    那一缕缕缠绕元神的黑丝，如同导火索般引爆了他的真元，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记巨响，仅仅是声波就足以将魑魅海推高十丈！尽管林熠有钟灵空罩护体，但正如一座坚固的堡垒虽能够抵抗任何外来的轰击，却无法防止源自内部的迸发。

    花千叠目光闪烁，冷静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大伙儿立刻撤回地上！”

    只是，这生命不再是他一个人的。

    惶怒之下，龙头居然也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他千算万算，依旧做梦也想不到，青丘姥姥会将毕生的灵力尽数注入林熠的元神，不仅令这小子起死回生，还以莫大的悲愤，向自己轰出了五极光龙。

    “西域？”

    凌幽如想要施救，石道廷摇摇头道：“林教主是心力交瘁，脱力昏厥，不如就让他歇上一歇，咱们尽快回返上面，将这消息通知花宫主，好让大伙儿早作安排。”

    邓宣身子已出去数丈，回头瞧见于恒和花千放兀自躺在崖上，动弹不得，原来大伙儿心神已乱，谁也顾不得这两个叛徒。邓宣已知于恒刺杀林熠肉身之事，心下也是既不齿又痛恨，可看到他哀号恐惧的模样，情不自禁心中一软，哼了一声，飞回崖上。他一手提起于恒，望了望旁边的花千放，微一犹豫，探左手抓住后者衣襟喝道：“走！”

    林熠蔑然道：“好大的口气，可惜林某从未想过要自充什么英雄。而阁下，充其量只不过是个藏头缩尾的鼠辈，用小人这两个字来评价，都怕玷污了词意！”

    林熠摇头道：“不必！等解决了你，我自会上昆吾山找他算帐。”

    “万元聚阴！”

    花千叠淡然一笑，道：“千夜，你来得正好。二妹已去安排家属撤退，你帮她维持调度。此去圣城路途遥遥，一切都拜托了。”

    林熠的元神像一盏被抽干香油的金灯，剧烈地摇曳流散，奄奄一息。他输了。如龙头所说，再没有翻盘的可能。奇怪的是，他的心中并不是被绝望和悲哀占据，只是充盈着一股麻木的冰凉。

    木仙子应了声快步离去，与赶来的花千夜擦肩而过，连招呼也无心再打。

    林熠冷冷看着他，一字一顿道：“那还得看你能否杀了我。”

    龙头笑了，道：“原来你已经查到是谁了。很好，总算我没有对你失信。世上的凡夫俗子，将所谓的三圣五帝奉若神明，其实也不过尔尔。天下英雄，惟老夫与阁下尔，其它的人，皆不足入老夫的法眼。”

    林熠的心底，几乎是在悔恨和震撼中，呻|吟着闪过这四个字。

    后头的邙山双圣和石道廷接踵而至，齐齐围住林熠，尽皆大吃一惊。

    青丘姥姥轻声道：“多谢你还想着放我一条生路，但我已不需要了。”

    邙山双圣“哎哟”一声道：“龙头在哪儿，咱们兄弟追过去把它再抢回来！”

    茫然之中，仿佛听到有谁在远远地惊喜地叫道，林熠怔了怔，转过头去，猛地一阵天旋地转，元神宛如断去线头的风筝，在波涛汹涌的魑魅海里无力地飘起，去向海的无垠深处。

    况且这次引爆的，是他雄浑绝伦的自身真元！他的元神在漫天光澜里被轰得千疮百孔扭曲变形，将体内的青丘姥姥亦狠狠激飞而出，手中的六色奇葩不由自主地高高抛起，急速翻转跌落向冥海深处。

    青丘姥姥淡然微笑道：“你会看到的。”

    青丘姥姥已无暇管顾其它，或许她原本就对此毫不在意。林熠元神的爆裂，同样令她的灵魄受到致命重创，一缕缕青色的丝光从体内蒸腾飘散，她若无所觉，拼命施展身形冲向风暴中心。

    突然提高嗓音冷喝道：“青丘，你拿定主意了么？”

    周幽风劝道：“石宫主，骂也没用了。咱们赶快按照花宫主的安排撤离血奕天，如果老天垂怜，还能将各家的老幼眷属一并送到圣城。唉，圣教百万信徒散布四方，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林熠嗤之以鼻道：“阁下真的老了，啰里啰嗦一大堆，光打雷不下雨，是等我设宴招待你么？要动手，就赶紧！”

    她冰冷的樱唇在林熠的嘴上深深一吻，彷如用尽了千百年积聚的情感，销魂蚀骨到永恒。

    他倒入了青丘姥姥的怀里，居然疲惫而温柔地笑笑，用喘息沙哑的嗓音说道：“你着急时的模样真可爱，至少比冷冰冰的样子强多了。”

    花纤盈本是不甘人后，但自忖修为低微，元神难以抵挡冥海凶涛，去了只会拖累别人，这才忍住没跟来。

    花千叠无可奈何地苦笑道：“不放弃又能怎样？乘着冥海还没有彻底爆发，还是赶紧撤离，或许还有最后的一线生机。”

    如果是自己的本尊，林熠这刚从鬼门关转回的一拳，仅仅不到平日五成的功力，根本不必忌惮；然而他现在只是一道元神分身，面对着林熠，本尊还远在万里之外爱莫能助。

    四人在冥海里找寻半天，循着林熠元神爆裂的轰鸣，往这里赶来，遥遥就听见他穿云裂天的长啸，声音里满是哀伤，凌幽如立时感到事情不妙，待万分火急赶到时，正救下万念俱焚的林熠。

    “林熠，老夫把将近五成的元神都种入了你的灵台，如今终于可以连本带利地收回，这一局，你彻底赌输了，也再不可能有翻盘的机会！”

    从此以后，她便真真切切地活在他的体内，他的心里。

    “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