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生死渺

    她低下头，凝望林熠惨淡的面容轻轻道：“你说过，我们是这世上最好的拍档，对么？”

    “就拿死马当活马医罢。”

    饱含着无比仇恨与怒火的五极光龙拳，劈过苍茫冥海，排山倒海般疯狂涌向龙头。

    而他的元神，如同干涸的土地，重新获得了甘霖的滋润，缓缓亮了起来，又有了生命的悸动。

    青丘姥姥徐徐道：“你太自信了，却忘记世上有一种力量能让他起死回生！”

    夜的海，海的夜，在这一刻充满悲壮浩荡的不朽光芒。

    “在这里了！”

    龙头道：“你是听到林熠点破老夫这道元神不过是分身，才升起侥幸之心，妄图赌命搏一把罢？愚蠢之极！我很快就会让你们连后悔的工夫都没有！”

    此消彼涨，要接下林熠激愤的一拳，谈何容易？

    林熠猛然似一头爆发的狂兽，悲愤暴戾地嘶吼。

    林熠泰然自若道：“没有《云篆天策》，我还有孔雀明王面具，换作其它地方，我或许没有必胜把握，可是在冥海之中，你死定了。”

    难怪龙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始终放任不问，甚至故意促成，却不虞自己有朝一日会反戈一击。

    瞥了眼邓宣腰间挟着的花千放，接着道：“把他的一家老小也都带上。”

    他的整条左臂突然暴涨起青色的光，陡地幻化成一头咆哮的威武魔虎，“轰”地击出。

    花千叠说这话时底气明显不足，叹了口气，念动真言，徐徐收起宝罩。仇厉等人受到气机感应，纷纷回转高崖，愕然道：“花宫主，为何收了宝罩？”

    仇厉当机立断道：“好，请叶长老留下照料林教主。”

    “呼——”

    她的灵魄内突然亮起一团灼烈的光，将自己化作一盏燃烧的烛火，照亮了冥海永远的夜。她的脸侧到林熠的耳边，低低地、低低地说道：“如果下一个轮回我们还能相逢，答应我，要爱我，宠我，照料我一生一世……”

    石道廷面色凝重，沉声道：“龙头夺走了《云篆天策》，林教主身负重伤。”

    “是么？”

    当脑袋里意识到，她已永远地离自己而去，一种强烈而灼痛的悲哀，直要撑爆他的元神。

    众人不约而同惊愕道：“花宫主！”

    青丘姥姥的心亦沉入谷底，她的灵魄非但无力阻止这股魔意的扩张，反而由于和林熠元神同体共存的缘故，连自己也成为了对方侵袭的猎物。如果这里不是冥海，而是换作其它任何地方，她必会施展“灵魄闪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欺近龙头。纵是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龙头轻轻叹息道：“你是我毕生最完美的作品，我真舍不得亲手割下你的脑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杀害令师玄乾真人的真正凶手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元神蓦然散发出诡异黑光，在金色的光影里，犹如一道道黑色的裂痕，迅速开裂扩展，相互盘根交错，连接流转，倏忽形成一张蛛网，将林熠生生锁住。

    而林熠也近乎抽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无力再阻止龙头的逃逸。

    龙头收住银光，正是一盏仙昙宝灯，他抬起手观赏着在灯罩内缓缓转动的六色奇葩，微笑道：“很好，恭喜两位得做同命鸳鸯，这样的结局，果然是皆大欢喜。”

    两人的元神甫一出窍便告分离，难得不再束手束脚，眼瞧一群群的魔物，不识好歹欺将上来，哪还有客气的道理？一前一后挥舞白金月牙轮，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回到了血奕天的高崖上。

    花千叠把事情一说，石品天勃然怒道：“我操他龙头十八辈祖奶奶！但教我老石不死，此仇不报，老子便是龟儿子养的！”

    众人一想到自家少则千百口、多则上万口的部属家眷，尽皆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双翅，马上赶了回去。凌幽如虽为女子，行事却最是干脆，抱起林熠招呼道：“仇副教主，劳你和周大哥、叶二哥开道，咱们立即分头回转万潮宫和雍野。”

    这变化来得毫无征兆而又雷霆万钧，当林熠觉察到灵台异样的时候，元神宛若被千万把冰锥，从内部分割蚕食，一阵阵彻骨的冰寒，近乎将他的神志封冻，体内的真元像雪崩般失去控制，任由那股猛然复活的魔意，肆无忌惮地吞食。

    龙头脸上现出一丝讥诮，道：“林教主似乎已经胜券在握，迫不及待？假如再有一两个时辰，你能潜心将《云篆天策》完全炼化收为己有，老夫当然只能逃之夭夭，然而现在，它在你的手里，仅仅只是一件漂亮的摆设罢了。”

    龙头笑道：“这个不劳你关心，当然，倘使能将林教主的元神一并收入仙昙灯以供炼化，那就更美妙了，可惜，现在你的元神已如风中残烛，即便收了亦不堪重用，白白浪费我的精力。”

    青丘姥姥呆了一呆，一声“笨蛋”却无论如何也骂不出口。她的眼睛里，有两汪似水的柔光在闪烁。是眼泪么？原来历经多少尘世轮回的沧桑，她终究不曾遗落流洒在丛林里的那滴泪珠。

    莫大的虚脱感弥漫全身。

    林熠不仅无法挽回冥海泉涌的浩劫，也无端牺牲了青丘姥姥的生命。

    这时邓宣真气不支，由郝城入替，正在崖上盘坐调息，见到凌幽如等人护送林熠元神回来，急忙抢身站起道：“林教主怎么了？”

    天地间好像没有了一点声音，只剩下青丘姥姥最后的低语，渺渺回荡。

    冥海的魔物本畏惧林熠佩戴的孔雀明王面具，但他这一昏迷，面具也随之消沉，一堆魔物不免又蠢蠢欲动，朝凌幽如等人掩袭上来。

    凌幽如话也不答，抱着林熠由叶幽雨和周幽风在前开路，往传输法阵掠去，其它人纵身紧随，惟独邙山双圣不紧不慢，托着他们的肉身走在后头。

    林熠勉力振作道：“不要得意太早，你未必就能炼化六色奇葩！”

    龙头哈哈一笑，道：“我实在看不出你还有什么方法能救活他，倒很想见识一下。”

    龙头的笑声不绝于耳，即使那样震耳欲聋的轰鸣也难以遮掩，却似在为他的声音做着伴奏，他的右手微扬祭起一束银色光华，堪堪将六色奇葩笼罩收去。

    突听于恒声嘶力竭叫喊道：“邓宫主，别把我留在这儿，求您带我一起走！”

    敢情这对活宝没了连体的束缚大感轻松，竟舍不得就此元神归位，宁可带着肉躯一摇一晃，施施然地殿后。

    天空被一层浓重的血云遮蔽，阳光再投射不到人们的身上，地表千丘万壑不断开裂与隆起，吞噬着一个个鲜活生命。

    花千叠心灰意冷道：“爷爷哪儿也不去，祖先的基业毁断在我的手上，你爷爷若再贪生逃跑，还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我要留下！”

    龙头静默片刻，缓缓道：“聂天，可惜了他。”

    他脑海里灵光一闪，终于明白过来，这股打从自己进入无涯山庄之后才神秘出现，连青丘姥姥都难以洞察其奥秘的古怪魔意，并非上天赐予，也不是什么生命印记的苏醒，而是彻头彻尾来自于龙头的阴谋。

    又或者，其实她并未远离，只不过改变了存在的方式？

    龙头一哼道：“是她泄漏给你的？”

    所有人都骇然变色，面面相觑，没了声音。

    龙头无动于衷地一笑，问道：“林教主看我是飞蛾扑火的人么？”

    然而这样做，值得么？放弃了不尽轮回，孜孜以求的永生之梦，放弃了无数个日升月没，斗转星移的过往，只为换回一个失败者的苟且偷生？

    他哪里还敢傻呆呆地停在这，等待林熠轰出第二记五极光龙拳？急运“元心电掣”，残破的黑影一闪，消逝在漫天翻滚的冥波里。

    他蓦然仰天爆发出悲恸的长啸，滚滚的声浪令冥海翻腾血雾瑟缩，风云也在为之变色。

    “砰、砰、砰砰！”

    石道廷闻言颔首道：“不错，我们必须刻不容缓，往西域走。”

    他的话和缓平淡，偏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诱惑与压迫感。青丘姥姥的心不由一颤，却听见林熠满不在乎地笑道：“也好，就请你坐壁上观，瞧我如何撕下他万元聚阴的鬼把戏！”

    不等林熠的回答，灵魄蓦地像潮水般，笼罩住他的元神，徐徐地一点一滴涌入，而后犹如投入沧海的溪流，消失无影。林熠呆如木鸡，连龙头也愣住了。

    更为可怕的是，这股潜伏在自己身上的魔意，实为龙头自身元神中，所有阴气精华的提炼，从种植进林熠灵台的那一刻起，就进入了沉睡状态，随着林熠修为不断地飞升，它也以异乎寻常的速度茁壮成长，逐渐融入宿主的体内。

    不论再发生任何事，永远都在一起，直到他死。

    凌幽如将林熠元神送回肉躯，一怔问道：“花宫主，你打算放弃了？”

    “轰！”

    青丘姥姥摇摇头道：“你错了。因为，在我的心里，你从来都不是拍档。”

    龙头一点儿也不生气，哈哈低笑道：“伶牙俐齿的小儿，可惜老夫不在乎这个，你以为将《云篆天策》合璧后，它就理所当然属于你了么？你似乎忘记我曾说过，你，不过是一把开启宝藏的钥匙而已，大门打开后，钥匙还有用么？”

    “轰！”

    又是一串地动山摇的轰响，光与光的激撞迸发出绚丽的华辉。

    凌幽如惊声喊道，飞速掠到，揽住了林熠的元神。

    啸声中，他的神志渐渐恍惚模糊，依稀，看见她冷漠如霜的面庞，近在咫尺，像一蓬如梦似幻的水雾，缥缈地浮动着，再也拥握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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