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填海

    东海逐浪岩上的数日盘桓缠绵，竟是彼此在一起最长的日子，他却从未抱怨，更未放弃，无论有多难多苦，也不曾松手。

    筝姐朝他怒目而视，白老九还她一个白眼，嘀咕道：“准她亲，就不准我说么？”

    说着取出一封信笺嘱咐道：“等他醒了，麻烦你将这封信交给他。然后，你便可前往筑玉山找寻雨老爷子。他也该出关了，或许有法子令你魂魄转世，再修来生。”

    花纤盈听他说得真诚，换上甜甜的笑脸道：“傻瓜，我要是信不过你，又岂会答应你的求婚？”

    “啪！”

    怀里一沉，顺势坐到血动岩前的一方大石上。

    她的泪滴落在林熠浸染着鲜血的胸襟上，慢慢化开，像一朵盛绽的杜鹃。

    众人虽不说话，内心的沉重犹如万钧巨石，不晓得何时能放下？

    筝姐颤声哀求道：“小姐，求你让我陪你一块儿下去！”

    忽听凌幽如森然道：“邙山双圣，你们看看自己肉躯鼻尖上粘着的是什么？”

    如果这话是别人说的，花千叠一定当疯子看，但出自容若蝶口中，却不由他不信，踌躇了一下，问道：“容小姐，你真的有办法？”

    邙山双圣的小命捏于人手，记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古训，老老实实将元神收回肉身里，一动不动地安坐在地上，莫说嘴巴不敢开口说话，连眼睛也不敢眨动半下，惟恐惊动了鼻尖上的小宝贝，毒发无救，终生成了哑巴。

    雁鸾霜的樱唇边勉力露出一缕笑容，回应道：“若蝶，原来是你来了。”

    容颜依旧俊挺，眉头却已紧锁，自己跨越了万水千山的到来，他已无法知道。

    筝姐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迫视下，丝毫不敢对视，低垂下双眼答道：“小姐已进去有一阵子了，她不唤醒你，说要等你醒转后好有个惊喜。”

    雁鸾霜握住他的胳膊，竭力压抑自身的激动情绪，柔声劝阻道：“林熠，不要冲动，容若蝶临别前再三嘱托我，无论如何要将你留在上面，即使你赶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她……她已决心要牺牲自己。”

    容若蝶微笑着将玲珑龟接到掌心，像是长姐在叮咛自己的幼弟，说道：“等我走后，筝姐会把你送回唐纳古喇，你的家乡就是在那里罢？”

    却是玲珑龟惊天动地的呼吼，将林熠从昏迷中震醒。

    筝姐厉喝道：“不要胡闹了，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容若蝶摇摇头，拒绝道：“有两位秘师陪着我已然足够，你的身体也抵御不住血奕天内极冥魔罡的侵袭。”

    仇厉且信且疑道：“容小姐，《云篆天策》已被人夺去，你还能用什么法子封镇住冥海的喷涌？”

    如果是旁人听了，多半会隐约察觉出话语里的问题，但邙山双圣只关心容若蝶吩咐什么赴汤蹈火的差使，也没往别处多想。不过是护送筝姐往返西域，立时放下心来，忙不迭拍胸脯答应下来，生怕应承的晚了，容若蝶要变卦。

    筝姐记着容若蝶的叮咛，狠心咬牙道：“等小姐回来，你自己问罢。”

    唯独邙山双圣目不斜视，额头冒汗，心里直骂玲珑龟的龟祖龟宗。

    忽然听见一个从容柔和的声音道：“花宫主不必如此，冥海之灾，未必不能消弭。”

    花千叠一愣，回头却见容若蝶由筝姐搀扶着，与无断、无灭两位秘师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他讶异道：“容小姐，你怎么也来了？”

    玲珑龟无声无息从她的袖口里爬出，翘首望着容若蝶，似乎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它死死攀住容若蝶的衣袖，不肯松口，圆溜溜的小眼珠中，竟也充盈泪光。

    雁鸾霜犹豫了一下，走到容若蝶身前。

    容若蝶仰起头，脸颊一片晕红如霞，道：“七兄、九兄，还记得你们答应过，赴汤蹈火也要替我做成一桩事么？”

    然后将这缕银白发丝缠绕在手指上，轻轻打上一个结。

    他感怀于容若蝶的恩德，不知不觉便用上了“您”字。光门开启，花千叠当先而入。容若蝶的娇躯在走入之前，略微停顿了半拍，而后平静走进门内，密宗两老亦步亦趋，也跟随进入。

    这边一走神的工夫，那边的容若蝶已在雁鸾霜身边低低耳语了几句。

    容若蝶舒畅而笑，仿佛卸下了满腹的心事，脸上漾动光彩，她低垂下了玉首，似是旁若无人般，在林熠额头上轻轻一吻。

    白老九本待反唇相讥，可瞧见筝姐凄楚的表情忍不住一呆，嘟囔道：“咱们这不是也在关心容丫头么？”

    猛地一醒，把“娘”咽回肚里字改口道：“让凌姑奶奶收了潜焚蛊。”

    筝姐悲不自禁，想再说上点什么，已是哽咽难言。

    狠狠把心一横，低喝道：“打开！”

    猛地一省，回身喝令道：“木仙子，马上开启血动岩，我要下去！”

    “你骗我！”

    筝姐攥紧信封，难以自抑地悲声道：“小姐，你走了，我活着还有何意思？”

    石左寒一言不发，侧身越过木仙子追了进去，邓宣和花纤盈不约而同携手跟入，仇厉纵声道：“富贵在天，生死由命，不怕死的，一起再随林教主下到血奕天去！”

    白老九意犹未尽接着道：“她临走前抱着你又亲又说，好像回不来似的，可惜林兄弟你正睡着，一点儿也没察觉到。”

    可惜凌幽如心无旁骛，关注着容若蝶那面恍若不觉，害得白老九一番苦心付诸东流。

    白老七大喜过望，扯开嗓子叫道：“林兄弟，快救救我，让那婆……”

    众人的心情可谓矛盾之至，既不忍容若蝶以生命的代价封镇冥海，也生怕如此一来灾劫难免，所有人都要成了冥海里的虾米小鱼。

    其它人都留在了原地，焦灼而沉默地等待结果。邙山双圣老实了一小会儿，旋即故态复萌，凑到雁鸾霜跟前问道：“方才你和容丫头嘀咕了半天，究竟在说些什么，能不能告诉咱们兄弟？”

    缓缓地，她从玉颈上解下了那枚佩戴了一生的玉坠，挂到了林熠的胸前，与他的执念玉牢牢相贴，形如一对比翼双飞的爱侣。

    雁鸾霜道：“冥海不会有事，大家都在等你苏醒，你感觉好些了么，要不要先调息疗伤？”

    雁鸾霜的目光里没有丝毫的妒忌之色，反而努力隐藏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哀伤和矛盾。

    她拥着他，想就这样永远拥着他，再不放手、再不分离，然而地底传来的一阵阵轰鸣，宛若擂动的鼓点，不停震颤着她的心，把时光浓缩得无比之短、之快。

    恍然如梦里，她的耳畔隐约听到他在说话。

    正悬着心，却闻听花纤盈惊喜道：“林大哥醒了，林大哥醒了！”

    莫千慎见木仙子神色骇人，不敢违拗，赶忙再次开启血动岩的光门。

    林熠握住她的玉腕，轻轻挣脱她的手指，摇头拒绝道：“鸾霜，请不要阻拦我。”

    容若蝶却已觉察，抬起头，脸上的戚容瞬间退隐，展颜问候道：“雁姐姐。”

    容若蝶道：“我走后，你们两位护送筝姐前往圣城和筑玉山，一直守到北帝雨抱朴出关才准离去，倘若路上出现差错，往后两位的双圣之名，便需改作双鼠。”

    容若蝶接过林熠，含笑道：“谢谢。”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失色，你望我，我望你，连邙山双圣都瞠目结舌成了哑巴，再回忆容若蝶与林熠临别依依的情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白老九刚想挥掌震飞潜焚蛊，凌幽如先一步警告道：“想试试你快还是它快？”

    莫千慎悄悄向木仙子问道：“副宫主，这血动岩的光门到底要不要打开？”

    邓宣心头一块大石总算落地，背后却感觉冷飕飕的，他狠狠瞪视邙山双圣。

    这要命的当口，冷不防地一叫，万一吓坏了潜焚蛊可怎生是好？不由暗自念叨：“蛊兄，蛊叔叔……蛊爷爷，你可要挺住啊！只要不往咱们兄弟的鼻孔里钻，回头请你们吃肉喝酒，上最好的酒楼！”

    便率着众人朝后退开十数丈，只留下无断、无灭两位秘师和筝姐，陪在容若蝶左右。

    莫千慎被他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哪里还敢磨蹭，忙在头前引路，林熠携了雁鸾霜紧随其后。

    雁鸾霜百感交集、心乱如麻，纵然她睿智聪慧并不输于面前的少女半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默默摇了摇头。

    雁鸾霜迎上了他的视线，刹那间读懂了很多，她恬静而苍白地微微一笑，颔首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容若蝶吃力地揽着林熠起身，说道：“你是来看林熠的罢，快请过来。”

    林熠猛一回头，凌空摄过信笺，却看也不看，紧攥在掌心，喝令莫千慎道：“带路！”

    说着还偷眼瞧瞧凌幽如。

    嘴里不能说话，不代表心里不能骂人，两个家伙大气不敢出一口，私下已将凌幽如翻来覆去，咒骂了不晓得多少遍。大伙儿见状均感好笑，奈何谁也笑不出。

    邓宣深以为然地赞同道：“不错，我若是林教主，面对此情此景，也宁愿昏过去。”

    白老七忿忿瞥了白老九一眼，满脸堆砌讨好笑容道：“容丫头……啊，不，容姑奶奶，您有啥事尽管吩咐咱们哥俩儿。”

    花纤盈远远观瞧着，强忍住没有施展偷听之术，兼之周围巨响如雷，也听不清她们两人的交谈，但仍不禁幽幽叹了口气：“幸好林大哥昏睡不醒，不然对着雁仙子和容姐姐两个人，真不晓得他该怎么办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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