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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干戈扰攘烟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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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个郭老二,你狂的甚么?”彭和尚挣扎着站起来,也破口大骂道,“若不是洒家中了尔等的诡计,便二百对郭氏兄弟能奈我何?你倒拿了解药来,等洒家服了,再与你们见个真章!”

    黑脸大汉冷笑道:“解药?好啊。便请大师跟俺们兄弟回去,见了孙先生,自己问他讨罢。”彭和尚双睛冒火,恨恨地道:“孙朝宗这狗贼,暗箭伤人!洒家定要打上朝元观去,教他那铁帽子师父评评这个理看……”

    当先一个瘦长和尚,身着黄布袈裟,面色腊黄,几乎与袈裟是一样的颜色。原来他右腿上有尺多长一条伤口,鲜血淋漓,皮肉外翻,十分可怖。这和尚右手撑着一断枯木,踉跄跳跃,显然正在竭力逃避追杀。后面两个却是一样的青衣大汉,红巾裹头,手挺利刃,紧追不舍。

    杞人听得模模糊糊的,似乎是蕲水的天完皇帝徐寿辉,与颍州的刘福通起了冲突。刘福通和已故的中原地区白莲教主韩山童策划起兵的时候,一个自称是宋大将刘光世的六世孙,一个自称是赵宋遗孤——当然,聪明人都明白,那不过是些愚民的瞎话罢了。

    雪原荒莽,天地一色。几株枯树孤零零地散在天边,显得是那样孱弱而无助。一只乌鸦振动它硬冷的翅膀,在枝杈间滑翔,不时发出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哑鸣。

    彭和尚大叫一声,喷出一大口黑血,哑声道:“多、多谢。”身子一软,跌坐在雪地里。他顺势盘膝而坐,一手抚胸,一手按腹,做起吐纳功夫来。

    “是啦,是啦,你今晨帮着那个甚么王保保,你是欲与罗山的庄允作对么?或是与孙朝宗有仇么?”彭和尚忽然一探手,揪住杞人的衣襟,用力一振,险些没把他提离地面,“为甚么又要救洒家?”

    杞人后退一步,脸上变色:“你待怎的?”

    手指才触到彭和尚胸口,猛然一道热气从中指尖中冲穴上透过来,直冲手腕大陵穴。杞人徒然一震,忙不迭把手缩回来:“好了得,好了得!想不到这和尚内功如此精湛!”他没有办法,只好退到一旁,倚着株枯树,静等彭和尚功行圆满。

    ※※※

    彭和尚气势不馁,兀自咬牙苦撑。杞人在一旁看不过眼了,急忙抢上两步,抱拳打个圆场:“且住……请住手。二位,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何苦强逼不休呢?”

    “称帝,称帝,都想的是称王称帝,搅得天下大乱,”杞人拨着火焰,也长叹道,“几个真是替天行道,扫荡不平?”彭和尚闻言大怒,跳起来,一脚把火给踩熄了,恨恨地道:“谁?你讲洒家么?洒家若有甚么别的心思,不会自己做皇帝?他徐寿辉不是就生得相貌堂堂,他算个鸟!杜遵道是太师,倪文俊是将军,洒家做了甚么?!”

    “铁冠真人早便不在朝元观啦,你空嚷嚷个屁,”黑脸大汉打断他的话,一扬手中钢刀,“孙先生也并不想取你性命。他与城主讲啦,说道彭和尚可是一方英杰,若是识得时务,保了韩王……”

    “这、这怎么使得……”彭和尚的话讲不下去了,一大块胸脯肉已经填进了他的大嘴。杞人啃干净鸦腿,舔舔手指,咂咂嘴唇,笑道:“你倒好手艺,火候正好。”

    杞人笑一笑,听彭和尚继续讲下去:“对,也是十月,布王三起于襄阳,称北锁红军,孟海马起于汉水,称南锁红军。今年二月,又有郭子兴、孙德崖等占据濠州——都以白莲教为号召,称香军、红巾军。嗨,不止一支,鱼龙混杂,多了去也……”

    “去他妈个死鬼韩山童!”彭和尚大叫,“要洒家背叛天完皇帝,这辈子休想!妈个刘福通,老子传教荆襄二十年,甚么时辰眼中有他?他算刘光世个屁世灰孙!”

    “这位……阁下,”疤脸大汉却还不肯走,“你那把刀可能给俺见识一下么?”杞人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刀来。“菜、菜刀!”疤脸大汉结结巴巴地嘟哝了一阵,也转身飞奔追他兄长去了。

    杞人只有用力眨眼,凝定精神,努力再看。只见身前丈远处站着一个高冠道人,面目模糊,依稀有些象是察罕;再远处俱是一色的黑衣人,其中两个,倒仿佛是李思齐和王宝宝。

    “这厮无用,”道人狞笑道,“宰了他罢。”话音方落,一个黑衣人手挺一件奇形怪状的兵刃,清斥一声,便直向杞人扑了过来。

    他仔细调匀呼吸,渐觉四肢松快了些,遍身燥热,心上大惊大惧,不明白究竟发生了甚么事。隐约听得那道人叫道:“且把彭和尚缚了,押上大都请功去!”

    “同室操戈?”杞人冷笑道,“说甚么同室操戈。徐寿辉若不在蕲水称帝,或可说是同室。现如今天完皇帝还有甚么同室?大不了两国合纵罢了。”彭和尚闻言,猛然站起身来:“名不正,则言不顺。若不称皇帝,谁知我是真心要驱逐鞑虏,拯万民于水火?嘿嘿,若不是韩山童死得早,他不会称皇帝?宋徽宗九世孙,其心昭然,这意思你还不明白么?”

    “识是不识,晓得却是晓得的,”彭和尚从地上抓了一大把雪塞到嘴里,“传说他能施法术,为的友人穷厄,遂画了道门,进内库盗金银出来;被捕后又跳入瓷瓶中;鞑子皇帝将瓶打破,叫声‘冷谦’,片片碎瓷都应——这可是有的么?”

    疤脸大汉低叱一声:“滚!”手下却丝毫不肯停歇,一招“梅花六出”,又在彭和尚左肋下划了一道口子。杞人见情势不好,再迟缓片刻,恐怕彭和尚就要尸横当场。他急忙一挺身,拦挡在三人中间。

    “那是去年五月里,罗山香军起事则是六月间,”彭和尚掰着手指,“八月,芝麻李、彭大、赵君用起于徐州。我与邹普胜、徐寿辉——也便是现今天完皇帝——起于蕲水。天完的意思你懂得么?乃是欲盖过了‘大元’二字。”

    “谁是刀俎?谁为鱼肉?”杞人针锋相对地问道,“蒙古、色目,自有穷人佃客;汉人、南人仰人颜色,富贵荣华的也不在少。你待要怎生来个颠倒翻覆?”彭和尚气得双睛暴突,一跺脚,摊开蒲扇般的大手,向杞人喝道:“拿来,且拿你的菜刀来!”

    “色目又如何?汉人又如何?”听了彭和尚的话语,回想起今天午间在李思齐庄院中与察罕的谈话,杞人只觉得心头烦燥万分,“便算往日有些对不住,也是蒙古人将人分三六九等闹出来的事。今日必要怨怨相报,拚个你死我活才肯干休么?”“要!”彭和尚大喝一声,险些没把杞人耳朵震聋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斩切了许多年,如今偏不能够来他个天翻地覆?”

    黑脸大汉听了彭和尚的话,脸色一变,喝声:“找死!”刀举过头,摆一个“泰山压顶”的势子,绕过杞人,直往彭和尚光头上劈来。杞人大叫:“喂喂,怎么又打将来啦!”急欲抢上,忽觉后腰一紧,已被疤脸大汉拦腰抱住。

    疤脸大汉手中只剩下了一支刀柄,不由得有些气馁,咬着牙叫道:“彭和尚,你竟教外人插手俺们香军内里的事情,俺算错看了你!有种的休缩在人后,出来咱们再过两招,手底下见个真章!”

    “那是,浪荡江湖数十载,这些许小事……”彭和尚努力把最后一块肉咽下去,“若有冷酒便更妙——对了,适才你在梦里大叫冷谦的名字,便是那个大都有名的协律郎冷谦么?”杞人点点头:“你也识得他?”

    杞人深一脚浅一脚无目的地走着,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头脑也渐渐模糊起来——“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化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也猜着些了,”杞人起身折了几段枯枝,填到篝火上,笑道:“你此来是为了招收罗山人马罢,孙朝宗也是……”“正是,”彭和尚一拍大腿,“正是。本来么,罗山不过千余人马,若不有所依附,能得几日生存?刘福通离这里近些,他们要附刘,不肯尊奉天完皇帝,也是人之常情。恨只恨孙朝宗笑里藏刀,在酒里下毒想害洒家!哼,大伙虽说各为其主,终究香军一脉,他怎好这般同室操戈!”

    两条大汉一齐倒跃开去,惊疑不定,拱手问道:“阁下何人,偏来管这档子闲事?”杞人二宝早已揣回怀里,当下连忙鞠躬作揖道:“在下姓陈,人称陈杞人。不知这位彭大师与两位有甚怨仇,偏要置之死地而后快?”

    一首曲子还没哼完,忽然听见身后几声大叫,或激怒,或兴奋,感情|色彩各不相同。杞人木然回过头去,荒莽中,只见三条人影,一前两后地飞奔而至。他揉一揉被雪原反光刺得酸痛的眼睛,这才看清楚三人的相貌。

    刀光又起,另一个黑脸大汉此时也已追到。彭和尚抽身后退,左拳再出,把敌人打了一个跟斗。黑脸大汉才倒,疤脸大汉又已迫近,彭和尚右臂撑着枯木,左拳往来如飞,顷刻间便与两人格斗了十数个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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