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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干戈扰攘烟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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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个回合。

    “哥耶,”疤脸大汉拉拉同伴的衣襟,“咱们怎么处?”黑脸大汉瞪他一眼,转向杞人:“阁下刀法精妙,咱兄弟不是对手。不过有种的休走,咱们这便回来!”说着话忿忿地扔下刀柄,随便一揖,转身便去。

    “洒家传教荆襄二十年,只做个国师。国师算甚官职?!收编罗山千把人,这般小事,也要千里迢迢地,洒家来做。我为甚么不做皇帝,我是个傻瓜,大傻瓜!”他双目炯炯,一霎不霎瞪着杞人,虬须倒竖,钢牙乱咬。杞人只觉心里越来越是发毛,只得低下头来,一个劲儿地倒吸凉气。

    诡异的是,火光中又有阵阵香气袭来。“不好,贼子放毒!”杞人急忙闭住呼吸,才想觅路逃走,忽听似乎宇宙洪荒以外,一个粗浊的声音响了起来:“烧好了,吃些么?”

    “这里一个呢?”一个黑衣人指着杞人,“铁冠道长,如何处置他?”杞人乍闻“铁冠”两字,又不免心下一跳,努力看去,仿佛那道人所戴,倒确是铁铸的头冠。

    杞人百忙中一个旋子,绕到了树后,让过来招。才自惊觉自己怎么又能动弹了,那件奇门兵刃却又已如影随形地跟到面前。

    彭和尚忙而不乱,一招“太白醉卧”,倒地滚开,避过了灭顶之灾。黑脸大汉一刀不中,换招“毒|龙取水”,再取对方性命。刀在半空,忽然又听到一阵绵密悠长的金铁交鸣之声,心道不好,急忙飞步后撤,定睛看时,手中也只剩下了一支刀柄。

    他想要伸手揉眼,但浑身上下,除了眼皮可以开阖,呼吸尚能控制外,竟好象受了千斤重压般,一寸都动弹不得。他骇极欲呼,但嘴唇只是微噏,却不能大张,喉中咕噜咕噜地乱响,细如蚊蚋。

    此言一出,黑衣人似乎也吃了一惊,故意卖个破绽,转身便走。杞人舞刀追去,忽见面前一派红光,热浪滚滚,四下一望,人影俱无,而自己竟然身处大火之中!

    “韩山童自称是宋皇帝多少世孙,可是真的么?”“这般事情,说真便真,说假便假,理会他则甚?”彭和尚抬眼望天,沉声道,“谁料事机不密,被鞑子探知了,连夜捕杀了韩山童。山童的信徒刘福通、杜遵道等乃提前攻击颍州——始有红巾之号,又称香军。”

    杞人在四周转了一圈,菜刀出手,斩落两只精瘦的乌鸦。“唉,末世啊,连鸟儿也吃不饱。”他一边嘟哝着,一边把鸟膛剖开,收拾干净,又掬捧雪擦过,挖些泥来裹了,准备做顿叫花“鸦”来打打牙祭。

    杞人站在一旁,却越看越是奇怪。似乎彭和尚拳上并没多少力气,数次打在两个大汉胸口,顶多把对方打个跟斗,到后来更不过一两下踉跄,丝毫也不能伤人。那两条大汗刀法虽不算精妙,倒都非常熟练,这样合力来斗,恐怕彭和尚讨不了好去。再看片刻,果见彭和尚一个出手稍缓,立刻被敌人抓住破绽,黑脸大汉斜刺里横出一刀,将他右臂撑倚的枯木一挥两断。彭和尚右腿一曲,半跪在雪地上,接着全身一颤,原来右肩又中了那疤脸大汉的狠狠一刀。

    杞人菜刀在手,随手格架,顷刻间和那黑衣人连交了二十余招,不分胜负。他心神稍安,定睛细看对方相貌,见那长长一张马脸,不由大惊:“冷谦,怎的是你?!”

    这就是人世么?这般荒凉,这般寂寞,让杞人无缘无故地感觉到一种生命的无奈,和垂死的悲哀。

    杞人收刀回身,只见彭和尚背倚着一株枯树,面色铁青,正在“呼呼”喘气。杞人紧迈两步,右臂蓄足气力,一招马步冲拳,结结实实地打在彭和尚胸口膻中穴上。

    四下里静寂无声,只偶尔几声寒鸦孤唳,划破死一样的氛围。杞人只觉得上眼皮越来越是沉重,才一松懈,早迷迷糊糊地沉进梦乡里去了。

    就这么缓得一缓,后面两人早已追上。一个面有伤疤的的汉子奔在前面,抡起钢刀,直往彭和尚后脑劈下。

    笑过一阵,杞人问道:“却是怎么一桩事?不都是香军么?他们为的甚么要追杀于你?”彭和尚收敛了笑容,长叹一声:“你又哪里晓得,名虽香军,其实不同。”他抚着腿上已经包扎好了的伤口,沉吟半晌,又道:“讲起来,首倡义旗的,确是颍州韩山童……”

    杞人由得他咆哮,动也不动,等他话讲够了,才斜着眼冷笑道:“你们不夺他的产业,不驱他的家人,他自在沈丘当土财主了,何等惬意,倒好过伤脑筋、冒风险来打罗山的主意?”“说甚么?”彭和尚又要上手去捉杞人的领子,早被杞人一侧身躲开了,“你这般为他讲话,他可是个色目啊!”

    他的拳法精妙,变幻莫测,一只左拳敌住了两把钢刀,兀自上下翻飞,先机尽占。那两个大汉眨眼间又都被他先后打倒,可是在地上翻几个跟斗,却又立刻爬起,再度猱身扑上,毫不退缩,死缠不休。

    这样一来,两把钢刀自然而然地都递到了他的身上。杞人动作如电,怀中二宝出手,左端案板挡住黑脸大汉一招“毒|龙取水”,右持菜刀,“叮当”作响,又把疤脸大汉的兵刃截成了三七二十一段。

    疤脸大汉急忙缩手放开杞人,然后一个跟斗倒翻了出去,落到黑脸大汉身边,心道:“刀还罢了,这两条胳膊若也被斩个十七八段,却如何拼凑得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他的内心无缘无故地一阵狂跳,悚然惊觉,睁开眼来。迷朦间,只见十数条黑影正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

    “天地虽大,又哪里可去?”察罕的话语回荡在耳边。是啊,哪里才是他的归宿呢?这天地间就象一个疾转不停的陶轮,所有可怜的人就这样随着无常而旋转着,甚么时候才能真正安定下来呢?

    “放手,放手,”杞人双手攥住彭和尚的腕子,站起身来,心中不由得也有点恼火,“我救你可错了么?察罕帖木儿、王保保也俱不是官军,大伙一般吃蒙古人欺压,不合作一条心还则罢了,倒自己人打打杀杀的。我来拦阻,反是错了?”

    临到生火,才想起自己身上的火刀火石早就不知跌落在从沈丘到这里来的哪条路上了。他不由得摇头苦笑,走到彭和尚面前,想向他借火石一用。待见彭和尚吐纳正在紧要关头,也便不好打搅,径自伸手往僧衣里摸去。

    杞人扯下一条鸦腿,才撕嚼了两口,抬眼却见彭和尚手捧一堆鸟骨,正自望着自己的嘴巴大咽口水。杞人忍不住笑起来,把那只缺了一条腿的烤鸦递了过去。

    他摇摇头,叹口气又道:“刘福通自称宋大将刘光世的后人,听说他正四处找寻韩山童走失的儿子,要奉其为主哩。其实宋朝又有甚么好?中原恁么多女真、契丹,也更不会心向故宋。都是韩山童这书呆子胡闹哩。刘福通要真是个英雄,他不会自己称皇帝?”

    “岂有此理,”杞人笑得直打噎,“这般传闻倒也忒煞有趣——他是懂得些小法术,却万不到如此神奇地步。”彭和尚也笑了:“洒家也是不信,要照恁么讲,不是活神仙下凡啦?”

    杞人一惊睁眼,只见茫茫雪原,一望无际,哪里又有甚么黑衣人,甚么大火?低头望去,看见脚下生着一小堆火,彭和尚盘腿坐定,手捧两团遍布裂纹的干泥,正微笑着望着他。

    “这是俺们香军内里的事情,”黑脸大汉冷冷地回答,“奉劝阁下少管为妙。”杞人斜瞟一眼彭和尚,笑道:“在下也自知没这个资格管两位的闲事,只是伤命造孽,终是罪业。大伙有甚么过节,不妨讲开了罢——在下倒愿为两边做回鲁仲连哪。”

    “错了,大错了!”彭和尚一挥手,他吐纳半晌,所中的毒已经逼出了七八成,力气也早已恢复,几乎把杞人搡一跟头,“你怎敢把洒家与察罕之流相比?!洒家是佃客出身,七岁上死了爷娘,被送去庙里当沙弥,侍候老师父们,多少辛苦吃将下来?那徐寿辉是布贩子,倪文俊在江上打渔,大伙都没活路了才扯旗造反。那察罕呢?偌大的庄院,良田万顷,锦衣玉食一辈子,到现下打主意要灭香军。他与蒙古鞑子穿一条裤子,反说洒家与他是自己人?!”

    彭和尚临危不乱,身形一转,让过来刀,左拳穿过右臂,一招“李广射石”,正打在那汉子左胸上,“嘭”的一声,把他击退一丈开外。

    “咦,彭大师,”杞人停住脚步,惊问道,“你怎……”原来那瘦长和尚却正是早晨才在酒店中交过手的彭莹玉彭和尚。彭和尚乍听有人呼唤,抬头望过来,见了杞人,不由大吃一惊,脚下一绊,险些便栽倒在雪地上。

    杞人长舒一口气,才明白刚才不过是南柯一梦。他稳定了心神,这才倚树坐下来。彭和尚拍开泥封,剥去干硬的羽毛,立刻,更为浓烈的香气迎面扑将出来。“奶奶的,好东西。”他递给杞人一只叫花“鸦”,然后捉着另一只,自顾自大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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