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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氏學記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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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確然入道之門哉!源故心悅而誠服焉,矢之先聖以相助,明行斯道為任,學禮以立其綱,內而身心動靜一致加功,不入空虚不流泛濫,外而實究專精經世之務,不鶩夸誕不事繁瑣,置省身錄時刻自檢,以驗其功之淺深進退。發憤刻厲,務抵於成。一息尚存,不容稍懈。苟得以餘年進德脩業,入孔孟之門牆,追明親之實境,得志行乎天下,不得志傳於後世,使自嬴秦毀滅、漢唐訓詁僅存、宋明表彰未盡之道,一旦而復明於天下,則其德與功之所立,與僅以經濟文章自見者何如?於戲,此颜先生所以不可不歸,而剛主之書不可不虚心讀之、專力求之、反覆觀之、精詳體之,而不得以世儒之成說自畫、俗人之門戶相持也。吾兄得無意乎?要亦患學之不得其門,恐信道不篤,見紛華而悅耳。葢同志無多,期與剛主博求之天下人之好善,誰不如我,同聲相應,未必無人。況吾兄夙日同肝膽、共性命之友,而可不與之共哉!

    [與方靈皋書]

    來敎所云,生民治亂之說,乃千古聖賢豪傑所以自任之重。顧自任者必有其具,故曰:如或知爾,則何以哉。慨自孟子殁而學術分,戡亂者以權奇,致治者以文具,所謂隨陸無武、絳灌無文者,特以章句為文、兵戎爲武,曾何足語於戡亂致治之數?唐虞三代之取才,聖人之教人,大約不外德行蓺三者,内以治己,外以治人,而戡亂致治之具,卽不外此。故其人才迥非後世所敢望。及先王之道喪,傑士徒知有功利,而儒者高則談性命、卑則事訓詁,最下從事於詞章,其具將安在乎!然則後世治日少而亂日多,非天之生才不逮於古,亦學術得其偏而不能通其變,誠如來教所云耳。乃近僅有陽明,得孔孟體用之全,時人則痛加詆毀以自飾其陋劣,而謬附為真儒,趨勢附和者徧天下,又何足與言哉。源是以將時俗所持程朱陸王勦說,概置不道,獨從事於先王道蓺之訓。又以賦質庸鈍,無所成就,苟得一守先王之道,以天下爲己任,而實有其具者為之依歸,宁不性命以之,而豈特以一人之知己為幸乎!源生平性命之友有二:一曰劉繼莊,一曰李恕谷。此二人者,實抱天人之略,非三代以下之才。惜繼莊已殁,而恕谷亦不能朝夕共學。今見高賢之論,竊幸吾道不孤,可以開途啟錀,左右以成其學,逹則施於時,穷則傳於後。但未審高明自任之具居何等乎?更須面質以訂久要,不敢徒作語言文字觀也。

    [復姚梅友書]

    宋儒承五代之衰,振興儒學,使人尚知孔孟當尊,而六經以傳,功固鉅。但其學以性天為宗旨,自謂陵唐軼漢,不知陰壞於二氏,致儒者高談性命,不殊晉代之清言,絕無聖人經綸實學,坐視宇宙淪胥不可救,而害且遺於有明。曩讀先生太極河洛圖書之辯,固恍然於其病源之有在矣。源竊恨聖人之道不明行於後世,又不得其門而入,惟置近日程朱陸王門户之學不講,獨從事於經濟文章,期有用於世。伏聞先生絕意進取,穷經考古,一埽諸儒掩翳附會支離之說,發人所不能發,言人所不敢言,而旁引曲證,確乎有據不可易。源嘗欲負笈從遊,沮於時未獲所願,後交蠡吾李剛主,自言不遠數千里問業於門,得所未得。剛主故受學於博野颜先生者也。颜先生乃盡洗宋儒之見,以六蓺為宗,而直溯唐虞孔門敎學之實。剛主所以聞風請正,非以所見有同然者乎?儻得一棹錢塘,獨拜牀下,而聆緒論,以稍窺斯道之涯涘,應亦高明所不欲揮之門外者乎?

    [與毛河右先生書]

    天下無人久矣。如先生之學之才,豈特為天下之善士,葢與千數百年之傳人竝驅而爭先者,豈某阿其所好之言哉!實有所見,難為紛紛俗子道也。宋儒於六經不為無功,至所講性天,固知其淪於二氏,未嘗以為然也。然於傳注之謬誤,卻未深究,以淺陋之學,習而安之,多以為誠然祇。曩爲友人脩郃陽志,郃陽卽治陽也,朱氏謂後世洽水絕,因去水加邑爲郃。按洽水至今未嘗絕,而郃陽之名,自秦至今未有改,水經并無洽水之名,洽字亦無水名之說。葢由假借以郃為洽,故朱氏誤謂至今去水加邑耳。及讀正事括略,乃知其誤者果十八九也。某近著有《讀易通言》六卷,謹錄其敘并太極說呈敎,自謂可附羽翼之末,不知其有當否也?至論聖道不外忠恕一貫四敎四術云云,真得聖人內聖外王、體用兼全切實之旨。顧愚以爲颜先生以六蓺爲宗,其說非相河漢。六蓺不出乎禮,聖人以禮,脩身以禮,齊家以禮,治國以禮,盡性至命以禮,經緯天地小大内外精粗顯微,一以貫之,童而習者,此也。神而化者,亦此也。故可以盡仁道之全,備聖人之道之大,以六蓺而成六德六行,颜先生實有體認之言。漢儒以六經為六蓺,恐不若周禮為確。請更質之。

    [再與毛河右先生書]

    太極者有邪無邪?曰有。有生於無,老氏之說矣。儒者以為陰陽動靜之理,則形而上者也,可以有言乎?曰:不觀孔子之言哉?易有太極,實有矣。然太極為易有,不為陰陽有,天地也陰陽也乾坤也,孔子之言數數也。曰易曰變曰化曰通曰神,孔子之言數數也。如所言是陰陽之本矣,所以易與變與化與通與神之故矣。孔子豈其吝而不詳說之以示人,乃一舉而不復哉?然則太極何所指?曰:五十之用四十有九,其一不用者,太極耳。故曰太極實有,不可以言無。太極為易有,不為陰陽有,苟為陰陽有,是不能見其有者矣。不能見其有而謂之有,是無而之有之說也。無極而太極之說也。孔子豈爲之哉?噫,形而上者謂之道,過此以往,聖人所不言也。言之者皆妄也。儒之所謂太極者旣非,則其以初畫奇偶為兩儀,兩儀各加奇偶為四象,四象各加奇偶為八卦,由是遞加以成六十四卦者,非方士異端誣易之說乎?且夫太極非象也,以其為大衍之主,特尊其稱,比於皇極之義耳,下此皆象也。分而爲二,以象兩象兩儀乎?曰:非也,兩者陰陽也。儀也者容也,亦象也。兩儀卽兩象,掛一以象三,三才矣。揲之以四,以象四時。四時即四象乎?曰:有說焉,陰陽有老少,以九六七八象之四時,固不可爲四象。然天地之陰陽老少於何見之?見之在四時耳。葢陽初生漸長,少陽也;極盛而消,老陽也;陰初生漸長,少陰也;極盛而消,老陰也。陽之長卽陰之消,陽之消卽陰之長,迭為消長,卽各為老少,故一言四時,而陰陽之老少具象。四時卽象陰陽老少也。然而太極何以生兩儀?假令不虚其一,卽不可分為二乎?兩儀何以生四象?假令不分爲兩,卽不可揲之以四乎?曰:五十無不可分為二,但不可以象兩。兩者陰陽也,象之者奇偶也。以五十分爲二,非兩奇卽兩偶,必不能一奇一偶以象兩也。是兩儀必有太極而後生也。合四十九無不可揲以四,但不可以成四象。四象者,以四營之,奇偶相襍而後得也。合四十九而揲以四,其奇但一奇而已,必不能奇偶相襍以成四象也。是四象必以兩儀而後生也。有四象而後成爻,十有八變而後成卦,是八卦必以四象而後生也。聖人揲蓍求卦之法葢如此。噫,揲蓍者求已成之卦,觀其象辭占變以卜吉凶,非畫卦之謂也。畫奇偶以象陰陽,各三之以為乾坤,乾坤交索而成六子,八卦相重而為六十四,乃畫卦之法也。孔子之言也。烏有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八生十六、十六生三十二、三十二生六十四之說哉?又烏有乾一兌二離三震四巺五坎六艮七坤八之說哉?四畫五畫之卦,鑿空而爲之,乾兌離震巺坎艮坤之序,武斷而定之,叛聖亂經,荒誕謬戾,在方士竊吾易而别為說以售其欺,不足責也。儒者既惑其說,遂以誣聖經而誤後世,罪可勝言哉!噫,彼謂太極者理而已,理可圖邪?圖太極愚矣,圖而說之,愚而夢矣。嗟乎,蚩蚩者天下皆是也,可言夢乎?覺之覺之,歸於孔子而已矣。

    [太極說]

    源於癸未歲介李子剛主執贄於先生,越歲先生歿。時源在關中旣反,剛主示以所輯先生年譜,源爲稍易體例。间有所附益。旣成,為之序曰:孔孟以前無所謂儒者,儒卽君若臣,功卽德,治卽敎,孔孟穷而在下,始以儒名。然德卽功敎卽治,視二帝三王益皋伊傅周吕宁有殊哉。先生嘗謂孔子不得已而周流,大不得已而删訂,葢著書立說,乃聖賢之大不得已,奈何以章句爲。儒舉聖人經天緯地,盡性贊化之能,一歸於章句,而徒以讀書纂注為功乎?噫,此聖人之澤所以不被於天下者。二千年於茲也。先生崛起,無師受,確有見於後儒之高談性命,爲參襍二氏而亂孔孟之真,確有見於先王先聖學教之成法,非靜坐讀書之空腐,確有見於後世之亂皆由儒術之失其傳,而一復周孔之舊,無不可復斯民於三代,於是砥行礪德,一以禮樂爲準,射御書數竝成其能,毅然謂聖人必可學,而終身矻矻於困知勉行,無一言一事之自欺自恕,慨然任天下之重,而以弘濟蒼生為心。於戲,先生年譜具在,可考而知也。譜自三十歲以前,剛主據先生戊辰自譜及夙所見聞者為之,以後則據日記。後之學者苟能以先生之學為學,絕去空虚文字之習,合體用經權文武為明親一致之功,何德不可就,何治不可興,何亂不可除,而三代之盛何不可以再見乎!源與剛主及及門弟子共勉之,且願與天下後世之有志斯道斯民者共勉之矣。

    [颜先生年譜序]

    帝王必據形勝以爭天下,名將必知地利而後可以行師,以攻則利而敵不能守,以守則固而敵不能攻,攻守皆便,而我常處於不可勝,以乘天下之间,此形勝也。攻一城而百城俱不可守,守一城而百城俱不可攻,正兵扼其吭,而奇兵衝其腹,長固可以制短,而短亦可以制長。此地利也。故不據形勝以爭天下,猶置身荊棘陷阱中,而與平地之人角勇力也。不知地利而行師,猶瞽者東西莫辨而懵然以往也。雖然,四海廣矣,形勢殊矣,必待周行歷覽而後能得其形、知其勢,力有所不能,不能周行歷覽以得其形知其勢,而欲倉卒考究於臨時,或已至其地而後審其利害,又勢有所不及。然則天下形勢竟不可得而詳,而古之帝王名將皆幸而適遇其便者乎?今夫天至高也,去人至遠也,欲推其度而知日月星辰之次,亦難矣。然而無難者,有歷以紀之,有象以窺之也。古者職方掌天下圖籍,故天子不下堂而周知四方形勢,葢郡國封域山川阸塞,道里遠近,户口多寡,按籍以求,可以瞭然於心而知其勢,披圖以考,可以瞭然於目,而得其形。是地之有圖籍,不猶天之有歷象乎。然而圖籍難言矣,詳於郡邑而不詳形勢,則要害莫辨,而不知攻守之所宜;詳於今而不詳於古,則不知古人據勢以自强,因地而致勝之故。此籍之難也。東西倒置而方域乖,遠近錯迕而形勢繆,險夷迂直衝僻之不分,通衢支掛死生之不辨,此圖之難也。夫天下既不可以周行歷覽,又不可以審利害於臨時,所恃以得其形而知其勢者,唯有圖籍。而圖籍之不足恃又如此,豈非畱心世務者所深恨歟。余不自揆,嘗有志於此於,是博覽輿圖,參攷互證,輯為一編,名曰《輿圖指掌》,先以總論,後分京省。而每省亦各有總論以冠其端,九邊卽附於北直、山、陜之後,江防海防之要,竝詳於沿江沿海各省。總論之中,其於諸郡,獨載建置沿革疆域形勝屬邑山川。他若宮室人物,無關於形勢者,皆不錄。而古人行事有足以證其地之輕重者,皆附載焉。又按其方域遠近、山川要害,畫為圖,圖成,方丈雖不能無誤,然較之世俗所傳者,固大不侔矣。天下形勢,總論詳矣。一方形勢,每省總論詳矣。前賢之論列於前,余之緒論附於後。按圖稽古,斟酌攷訂,其於攻守之宜,或有一得焉。然而閉戶造車,出門合轍,自古其難。未嘗周行歷覽,而但求之圖籍之间,余終懼其不可恃也。

    [輿圖指掌序]

    余自幼喜談兵,讀蘇明允權書、陳同甫酌古論,心慕其為人。稍長,學孫武兵法,略知奇正虚實之術,而束伍營陳操練之方,形名器甲之用,車騎水陸接刃合戰攻城守壘之法,槩不得其詳焉。每遇老於行陳者問之,其言皆野戰之事,而與古節制之師不合。嗟乎,野戰可以制勝,而無事於兵法久矣。節制之說竟無從得其詳。及讀戚南塘練兵實紀,與趙本學續武經總要,而後有得也。葢用兵有自治之道,有制敵之道。自治之道不外乎節制,制敵之道不外乎奇正。必有節制而可以立身於不敗,必知奇正而後可以決勝。古之伯王之主謀臣良將所以開基定亂而成大功者,莫不由此。余故卽其所見,彙為《兵法要略》二十二卷,分上中下三篇。上篇則孫子諸家之說,刈其繁而存其要,用兵之方略也;中篇則束伍營陳操練之方,形名器甲之用,車騎水陸接刃合戰攻城守壘之法也;下篇則自春秋以迄於元,古人用兵之往事也。辟之醫,上篇所載,其陰陽氣血之理、脏腑之性,與凡百病之原,而察脈觀色之術乎;中篇所載,其諸藥之性之用,竝所以炮燔炙割調劑之事乎;下篇所載,其歷代名醫成案而已。試之良方乎。使為將通於此三者,於以追古名將,而覆野戰之師,曷難哉。余初聞兵法,莫詳於武備志。貧不能購,思之十年不得見。及余書旣成,始得觀其大略,而與余三篇之意殊不相遠,竊自喜暗合乎前人,特病其襍而不精,浩繁而寡要,於是擇其簡要適用,為余所不及載者,錄為二卷,附於中篇、下篇之後,曰補遺。庶幾自治制敵之道俱備於此,而學古兵法者有所考鏡而得其要焉。

    [兵法要略序]

    周以前所遵者,黃帝之制,損且益,莫能外也。秦以後所遵者,秦之制,迄今莫能外也。孟子曰:徒善不足以為治。治天下之法,可苟焉已哉?有巨室於此,楝橈焉弗隊,桷摧焉弗覆,搘焉拄焉,籓垣圮壘焉,易其瓴甓户牖之闕,塗丹艧焉,衎衎然安矣。易主以十數,莫不然。吁,覆厭屢爾矣,而莫之卹,不亦悲乎?秦壞先王之法,禍中於一時;後世因之,禍流於萬世。且夫草昧初造,利天下已耳,苟因前制立國已耳,位天地育萬物,立心者誰乎?勢已定功已成,欲變法難矣。於戲,法至明而獘已極,尚可塗飾朽敝以為安哉?非盡毀其故而别為構,不可以為居。非盡棄其舊而别爲規,不可以為治。予不揣固陋,妄為《平書》十篇。平書者,平天下之書也。一曰分民,二曰分土,三曰建官,四曰取士,五曰制田,六曰武備,七曰財用,八曰河淮,九曰刑罰,十曰禮樂。為文十有五首,分上中下三卷。大抵本三代之法,而不泥其迹,準今酌古,變而通之,以適其宜。參取後制,一洗歷代相因之獘,而反乎古,要使民生遂,人才出,官方理,國日富,兵日強,禮教行,而異端息。卽使世有變遷,苟遵行之毋失,亦可為一二千年太平之業。嗟乎,此愚志也。而識未必逮也,世之君子,有與予同志而補其不逮者乎!動而以順行,復斯民於三代,子日夜望之矣。

    [平書序]

    陳摶,聖人之賊也。竊物者,人之賊,竊道者,聖之賊。聖人之道,備於易,天亦備於易。易可竊乎?陳搏竟起而竊之,且夫易有孔子,不猶天之日月乎?無日月,孰知天之高?四時行,百物生,之廣且大,無孔子,孰知易之所由作,彌綸天地,冒天下之道而不穷?嗟乎,惑世誣民者僞也,為所惑而不能辨者愚也。非所有而竊之者賊也。以賊為祖,反昧其祖之所自來者,悖也。本義先天之說,胡為來哉?搏之說焉耳。孔子不知,搏知之;文王周公不知,搏知之。噫,王通冒聖人之號,宋儒尚目之為王莽,況僞造圖書,竊易為己有,居然駕乎文王孔子之上,别立一說,以欺天下。其罪之大小輕重,視王莽何如哉!無如宋儒爲所愚,謂其真得羲皇不傳之祕,孔子所傳不過後天之學,遂奉以爲宗,亂經蔑聖,誤後學以至於今,數百年群然不知其為僞。佛之賊吾道也,整居焦穫,文武何傷焉,推戴極乎哀章,漢亡矣,況天地古今之大賊乎。此予小子《讀易通言》所為不得已於作也。

    [讀易通言序]

    大學原文,精義縝密無间,而篇法渾全,章句完備,故謂為脫誤而紛紜割裂補緝,雖用心良苦,然而誤矣。嗟乎,豈特經之誤已哉,聖人無無用之學。格物者大學之首也,乃或勞心於其所不急,躐等以求夫高遠,則聖人之功用何由見乎?李子恕谷,弱冠受業於颜先生,知先儒之解未確,沈潛諸經,博覽古今之說,參稽明辨,徧訪於時賢,久之信然於颜先生之說,乃擴充互證,爲《大學辨業》以傳於世。辨而不爭,故而非鑿。不附程朱陸王,直傳孔孟。異哉,非豪傑之士孰能爲之。予嘗以爲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四者,足盡儒者之能事。德行體也,言語、政事用也,文學所以明其體與用也。自孟子殁而道術裂,要皆不出四者之分,而流獘遂不知其所底。宋儒一歸於德行,反經以救人心之陷溺,功可不謂弘焉,顧用有不逮,則經有餘權不足,脩己有餘治人不足,善化有餘禦暴亂不足,正誼明道有餘,利天下成大功不足。夫豈所謂大學之道乎?噫,二帝三王之天下,至宋盡失,烏得謂為儒者之過,然以理爲敎而諱言兵,尚虚文去實武,繩墨以束其才,佔畢冥坐以柔其習,自謂遠追三代,而使豪傑束手不能有爲,奸宄得以自恣而無所忌,不但不及聖人之經綸,且遠出漢唐名臣建立之下,宁非風氣議論所漸濡,使上下陰受其獘而不覺與?然而宋儒固皆君子也,雖有不逮,身心則無虧也。卽其所見,未嘗不各有所得,卓然可傳於世而非誣也。乃若後之借程朱立門戶以為名,而競為私者,其人之賢不肖何如乎?予不得而知之矣。

    [大學辨業序]

    立國之道五:曰德,曰法,曰武,曰敎,曰文。義得之,仁守之,曰德;立紀網,明政刑,使奸宄不作,賢才舉而民生遂,曰法;武者。戡亂克敵,成立而民服也,天下雖安,不忘戰也;敎者,人倫禮樂;文者,華飾詞章也。五省備,則德足以懷天下,法足以守天下,武足以威天下,敎足以化天下,文足以柔天下。三代是也,故其享國各六七百年。而周以文勝,故其後寖弱。儒者之論曰:聖王之治天下,不任法而任德,左武而右文。烏呼,秦隋滅德作威,固所以速取滅亡,若宋蓺祖削平僭亂,使海内得離戰爭之苦,真仁相繼數十年,深仁厚澤德可謂隆矣,徵道德之士,用詞臣敎至而文盛矣。乃當其盛,屈首遼夏,舍恥忍辱,曁青城之役,舉族北轅,豈文德有不足與法不善?武備不修所致也。且天下之生久矣,世既變,所以治世之具不得不與之俱變。干戈以易揖讓,聖人所以治三代之世者,已不同於唐虞。而或者乃於千餘年之後,鰓鰓然據遺文以為畫衣冠,異章服而民不犯,舞干羽可以克敵,於是講法令則以為申韓,論設險則曰在德不在險,談兵法則深疾痛惡而以爲民之賊,而其所恃以治天下之具,則訓故詩書,談性命,委悉周詳於緐文曲貌。烏呼,世風日下,亂臣賊子愈出而愈險,國家之患愈出而愈烈,唯法以制之,威以讋之,使之形格勢禁而不得為亂,各安其所而不必為亂,震懾畏伏而不敢為亂,如此而已。若徒恃區區儒者之論以治天下,必四海之內、荒服之外,盡為善良而後可,否則揖讓而治豺虎,推赤心以化蛇豕,其不害於家國者幾何哉!吾謂三代而下,立國最善者莫如漢高光救民水火,文景明章休息愛養,其德也;刈群雄誅暴亂,其武也;尊儒術,崇孝弟,授遺經,其教也文也。至於掄才不分文武,任賢不拘資格,蕩軼簡易,使人人得以盡其才,其立法之尤善者,夫豈唐宋所得及與。然唐之德固無愧於漢,文武分,而武臣未嘗不重,後代網紀雖弛,而人才未嘗不得盡其用,又豈可與宋之孤立微弱、文法密而武備弛者同日論哉。要之德不足以懷天下,國雖强民必叛;法不足以守天下,武不足以威天下,德雖厚國必削;三者備矣,而敎不足以化天下,勢雖固而倫紀不修,人或近於禽獸;四者備則治國之道全矣,文者其餘耳。至於魏晉南北朝五代之君,四者俱失,而僅存其文,或獨用其武,或五者俱失,故其亡也。或數十年或數年,而北魏立國敢强,雖無大功德於民,而君臣代有賢人,故享國獨久。及至孝文修明禮樂,粲然稱極盛,而魏氏之衰卽基於此。嗟乎,後之君臣,徒欲以文治天下,亦安見賦詩可以退敵,而大學章句足解厓山之禍也乎?吾故為之說曰:為天下者,德以爲本,而法與武、敎與文輔之,五者之中,不急者唯文也。四者闕一,不可以為國矣。不急者唯文也。

    [立國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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