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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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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恋的阁下

    阿圣顿终日惶惶地等待着哈巴特·威札斯本卿的邀请,大使请他系黑领带,可见是普通聚会,大概除了未曾谋面的大使夫人之外,最多只有一两名年轻的秘书而已。料想这次晚宴不是豪华式的,用过晚餐后打几局桥牌也不算稀奇,阿圣顿了解外交官均不善于打桥牌,其理由极可能是因为那些外交官对于在室内绞尽脑汁做无意义的游戏不感兴趣,如果真的是如此,那倒使阿圣顿从轻松的一面去观察大使丰采的希望变得格外强烈了。

    哈巴特·威札斯本卿绝非泛泛之辈,其仪容及举手投足均能符合大使的身份,他的言谈也明明白白地显示出他的为人,如果把大使身上的任何一个特征夸张一点的话,都无疑地会是一幅活生生的漫画。面对这样的人,就好像面对马戏团正在高空表演献艺的女郎一样,会叫人汗毛直竖。这货真价实的人物投身政界,又晋升得这么快,多多少少和他的名门妻室有关系,但若追根究底,大部分的成就也还是完全依靠他个人的实力。他是一个敢作敢为的人,百分之百的礼貌,精通六国语言,具有明晰犀利的判断力,凡处理事情心中自有一番道理,精细的脑筋常在紧要关头发挥潜力,更能采取十分恰当的行动,他就是属于这一类型的聪明人。威札斯本卿五十三岁身居×地的大使之职,战争爆发后,他置身于该国两大相互抗衡的党派之间而临阵不乱,他镇静、勇敢地奔走协调,稳稳地把持局势。有一次发生暴动事件,革命激进派的一团暴徒冲进英国大使馆,威札斯本卿威严地站在石阶上,四周暴徒喧嚷震天,挥动武器,但他面对着眼前的混乱,毫不畏惧地发表了一篇堂皇的演说,劝服暴徒放下了凶器,并且相当巧妙地将他们劝回家了,因为这件事,人们预料他可能会晋升为驻巴黎大使。这位大使确实值得人敬佩得五体投地,你可以将他视作是一个维多利亚时代典型的大使人物,把重大的案件放心地托付他去办理,但他毕竟不太平易近人。他的自尊心非常强烈,待人也很骄傲,不过等他办妥事情之后,别人对他的自尊心与骄傲也就不会太过于计较了。

    阿圣顿的车子准时来到,大使馆的大门立即开了,一个硕健、严肃的仆役领班偕同三个仆役出来迎接他,他随后登上刚才提到的暴动事件时大使站在那里演说的石阶,转身进入屋内。室内覆有灯罩的灯火散发着微弱的光辉,屋里摆设着沉重的大型家具,壁炉上面悬挂着乔治四世戴帽的肖像画,壁炉里柴火燃烧得很旺,坐在壁炉旁边说话的主人听到仆役通报客人的名字时,才慢慢地站起身来,用优雅的步伐走向阿圣顿。主人穿着一袭晚礼服,这种男装中最不容易讨好的衣服在哈巴特身上却显得整齐而匀称。

    “内人去参加音乐会,马上就会回来,她希望结识你,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想和你相对闲聊。今天确实是一场很惬意的聚会。”

    阿圣顿小心翼翼、诚恳地还礼,心情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异常沉重起来————和这人相处最低限度也要花上两个钟头,究竟如何才能适当地打发时间呢?无可否认,和大使面对面谈话时,阿圣顿势必会变得更加客套起来。

    房门又开了,仆役领班和一名仆役端着沉甸甸的银制盘子走进来。

    “我在晚餐之前有先饮一杯樱桃酒的习惯,若你像乡下人那样爱喝鸡尾酒,我这里有马丁尼酒,你可以尝一尝。”

    虽然阿圣顿极力讲究客套,但还不至于拘束到主人怎么安排就怎么遵从的程度。

    “我是迎合时代潮流的人,放着马丁尼酒不喝而去喝樱桃酒,就好像驾驶马车追赶东方号快车一样。”

    在寒暄之际,门又开了,两人的谈话立刻被“阁下请用膳”的声音给打断了。两人走进餐厅,这是个差不多可容纳六十个客人的大餐厅,但今晚这里却只摆着一张圆形的小桌,哈巴特与阿圣顿相对入座。用来陈设碗盘的大型红木柜子里,银制餐具堆叠着好几层,橱顶上面的墙壁上挂着18世纪威尼斯画家坎纳莱托的杰作,壁炉上则悬着维多利亚女王在少女时代头戴小巧金冠的半身官像画。那名硕健的仆役领班正在侍候他们的晚餐,大使过着豪华的生活,但他又无视这种奢侈,而追求高尚的情趣,这便是阿圣顿对大使的另一个印象。两人有如在英国绮丽非凡的乡下房子里进餐似的,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避免一切豪奢的排场,这是基于古代流传下来的习惯,古人们企图用这种方式从不必要的愚蠢陷阱中逃脱出来。但没有人能预料,在隔着一道墙壁的外面天地里,血腥的革命何时会爆发。激动的群众都在跃跃欲试,而距离此地不足两百码的战壕里,士兵为了躲避酷寒和无情的炮弹,正屈身蹲伏在掩蔽物底下。此刻阿圣顿脑海中已被这一类思想所占据,他的情绪也受此影响而变得格外怪异。

    阿圣顿当初以为和大使的闲谈一定不会太顺利,岂知这竟然是杞人忧天,因为哈巴特邀请他共进晚餐并非为了要探知他的秘密使命,阿圣顿也很快地解除了这方面的顾虑,从大使意欲善加款待这位来自祖国、带着一纸介绍信前来拜访的客人这一点看来,他不想在彼此之间插入太多的战争问题。晚餐时,大使说他并非故意避免谈及悲痛的话题,这是他提起的有关战争的唯一一句话。整晚他都谈论文学、艺术方面的事,同时表示他也是一个具有广泛兴趣和热忱的读者,只是他对于作家的了解仅来自作品,当阿圣顿讲述与其他作家相处的种种时,大使总是用亲密、谦恭的态度凝神谛听。大使对艺术家完全和一般高级官僚对艺术家所表示的感情一样,充满着恳切和钦慕。大使讲到阿圣顿小说里的某一个角色,似乎对此角色很是熟悉,但对眼前的客人即是作家这回事居然绝口不提,他的老练赢得了阿圣顿的万分敬意。听别人批评自己的作品是很不受用的,作家在完成作品后,对该作品的兴趣便在无形中降低了,再何况公开被人批评,那当然是叫人难以忍受的,但哈巴特·威札斯本卿却能用合适的话语表示曾拜读过对方的著作,这便大大地满足了阿圣顿的自尊心,而且大使并没有为了炫耀个人鉴赏的能力而对该作品发表看法。之后他又滔滔不绝地说起他外交生涯中所驻留的国家的风物,以及彼此都熟悉的伦敦或其他各地的风光趣闻,偶尔插入一些富有幽默意味的美妙讽刺。和这样一位健谈的人士同进晚餐,虽然没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倒也不会太讨厌。大使说话很爽直诚恳,若没有加入主观的意见,跟他谈话将会更有趣也说不定。但阿圣顿一想到与这样的一个人物接触,就不免兴致索然,因为阿圣顿喜欢只穿着衬衫,把脚搁在桌上,纵情地高谈阔论,不过这在此时此地是办不到的。他脑中一再地闪过以下的念头:晚餐以后多久告退才不算失礼?今晚十一点在巴黎旅馆,他和赫尔巴尔达斯还有个约会。

    晚餐将近尾声,哈巴特心里明白这桌酒菜的优劣,阿圣顿也不得不称赞今晚的菜肴,水果酒和咖啡一起端上来了,阿圣顿啜饮着白兰地酒。

    “这里有陈年水果酒,你想尝一尝吗?”大使问道。

    “我很坦白地说,我以为水果酒中值得一喝的只有白兰地。”这是阿圣顿的答复。

    “我并不是不赞成你的意见,呐,我只是想给你尝尝更好的东西。”

    大使交代过后,仆役领班随即取来一瓶结了蜘蛛网的酒和两只大玻璃杯。

    “并不是我夸口,你虽然喜欢白兰地,但这瓶酒一定会更符合你的脾胃,这是我在巴黎任参事官时买到的。”大使一边说一边注视着仆役领班在阿圣顿的酒杯中斟入金黄色的液体。

    “这样说来,我最近和巴黎接替你职位的人有不少交往。”

    “他是不是叫作白阿林?”

    “对。”

    “如何?我的这瓶白兰地?”

    “太好了。”

    “白阿林这人如何?”

    在水果酒的话题中忽然提出这个问题,未免太突然了。

    “谈到白阿林,我觉得他有点傻气。”

    哈巴特往后靠着椅背,两手合握着酒杯,似乎想把酒杯温热使酒香溢出,他还不时地、慢条斯理地环顾大厅里的情景。餐桌上收拾得一干二净,主人与客人之间只有一只插了玫瑰花的花瓶,仆役们最后退出去时把灯火全部扭熄了,独留下桌上一支蜡烛和壁炉里的火光互相辉映,宽敞的房间静悄悄的,洋溢着一股沉稳的气氛。大使的视线投到悬挂在墙上的维多利亚女王英伟的肖像画上。

    “想想看,他大概非辞掉外交官的职位不可了。”大使接着说,“这是非常遗憾的事,不过他终归会落到这种下场的。”

    阿圣顿仿佛要探查什么秘密似的瞄了大使一眼,他以为大使这种人不可能对白阿林的遭遇有所同情。

    “为了那件事他非辞职不可,纵然十分遗憾,大家也都很替他惋惜,因为像他这样能干的人本来应该很快就会被擢升的。”大使继续说。

    “对,我也听说过这一类的风声,外交部对他的评价很高,是不是?”

    “他素来就具有各种实用的才能,去应对可怕的外交官的工作。”

    大使好像裁判官一样,露出冰冷的态度,微笑着说:“第一,他是一个美男子,同时也是一个绅士,他非常讲究礼节,说得一口流利的法语,脖子上面长着一颗不同凡响的脑袋,照理说,凡事在他那里应该都很顺利才对。”

    “把那样优秀的人才放弃不用,实在太遗憾了。”

    “我听别人说过,等战争结束之后,他打算从事贩酒的生意,做白兰地商会的代表,这倒是相当奇妙的事。”

    哈巴特把酒杯凑到鼻子下面,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样子好像是要吸入酒香似的。他望着阿圣顿,但他也许正在思索别的事情,他一向有用轻视的目光凝视别人的习惯。

    “遇到过那个女人吗?”大使突然问道。

    “我在拉鲁酒店见过她,当时她正在和白阿林一起进餐。”

    “究竟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

    “非常的迷人。”

    阿圣顿尽力把那女人的姿色很清楚地告诉这里的主人,同时也记起了当时白阿林在餐馆里,把那女人介绍给自己时的景象。好几年前他就风闻那女人的大名,那时得以结识她,倒也满足了阿圣顿的好奇心。记得她自我介绍说,她叫作萝丝·欧蒙,知道她真实姓名的人大概少之又少。她曾经作为福勒德·拉鲁裘歌舞团的舞女在巴黎驻留过一段时期,当时歌舞团在姆兰·杜剧院公开表演。欧蒙生得明媚动人,因而引起许多人士的注目,有一个家财万贯的法国厂长对她颇为倾心,不时大献殷勤,他送她房子,并不惜一切,馈赠给她稀奇古怪的钻石。尽管他一掷千金,但终究不再能继续满足她的需求,她很快又换了另一个男人,这样不久,意味着法国第一号娼妇的她的芳名,就传扬开来了。萝丝·欧蒙挥金如土,对爱慕她的男人采取冷漠而无情的手段,使他们自取灭亡,即使是一流的富豪也没办法供应她奢华的生活。在战争爆发之前,阿圣顿曾在蒙特卡洛目睹她一口气花掉十八万法郎,那时十八万法郎可是一笔庞大的款项。当时,她坐在大型赌桌旁边,被许多好奇的人包围着,只见她面不改色地抛出一千法郎的纸币,假使她所抛出去的金钱都是她私人的财产,那种作风倒真的会令人钦佩了。

    当阿圣顿遇见她时,她过着这种荒唐的生活已经有十二三年了,她的生活不外是通宵达旦地跳舞,夜夜赌博,白天奔波于赛马场之间。虽然她已不再年轻,但是美丽的脸庞上还看不出一丝显示衰老的皱纹,清秀的眼角也没有鱼尾纹,而最令人惊奇的,莫过于她一面过着这种麻木荒诞的生活,一面却始终保持着处女的贞操,当然,她也努力做出使别人相信她是处女的样子。萝丝·欧蒙天生丽质,体态轻盈,风情万种,她有数不清的衣裳,但是每一件的设计却都很单纯。她拥有一头金褐色的秀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脸型姣好,小巧而可爱的鼻子,两只水汪汪的蓝色大眼睛,绯红的肌肤上不施脂粉,纵使有必要,也只是淡妆轻抹而已。有关她的一切都充满着无限的魅力,她那副姿态宛如安东尼·特罗洛普小说中美丽的女主角,而她那古典而雍容华贵的气质,常使人惊为天人。

    白阿林做了她一年以上的爱人,这一点阿圣顿已风闻过。她声名狼藉,凡是与她有关系的男人,不论贵贱,社会上的人都会用一种鄙薄和好奇的目光去看待他们,但是这一次的谣传却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为尖刻,因为白阿林并不是资财丰厚的富家子,而萝丝·欧蒙的一贯作风是金钱至上。若说像这种女人竟会迷恋那样的男人,那是不可能的事,实在太出人意料了,不过也没有人能够找出更好的理由来解释他们的相爱,除非白阿林是那种不论哪一类女人都会喜欢的男人:年纪不过三十岁,身材高大潇洒,眉清目秀,在优雅的仪容和举止中蕴藏着不可思议的魅力,即使陌生人也会为之侧目。然而事实是,他虽然很俊美,但和一般美男子却有很大的差异,不过他对于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一点也不关怀。当白阿林变成闻名天下的娼妇的情人时,这消息便不胫而走,于是欧蒙小姐备受女人们的赞赏,白阿林也成为男士们羡慕的对象。而在他们俩即将结婚的消息传播到国外的时候,立即掀起一阵风波,大多数的朋友一听到这件事都目瞪口呆,甚至会有人露出鄙薄的笑意。白阿林的上司责问他外头的流言是真是假,希望他做一番妥善的解释,岂料白阿林竟直言不讳。上司虽然不断地对他施加压力,逼迫他放弃结婚的计划,也有人拿大道理忠告白阿林,认为身为外交官的人,娶萝丝·欧蒙为妻乃是一件有损名誉的丑闻,但是白阿林回答说,他认为辞职也无所谓,不论何时他都可以马上辞去官职。总之,他断然拒绝听从一切劝阻和议论,决意要和萝丝·欧蒙结婚。

    阿圣顿曾因业务和他有过数次接触的机会。最初看见白阿林时,阿圣顿对他并无好感,因为白阿林常常流露出一种超人的态度,他的个性非常沉静,在交谊方面,和别人之间常会产生一种无法避免的隔阂,但只要了解他的个性,就不会再怪罪他了,阿圣顿后来甚至被他的性格和罕见的温和所吸引。不过他们两人的交往也只限于公务上,因此有一天,当白阿林邀请阿圣顿吃饭,并要介绍他结识欧蒙小姐时,阿圣顿着实大吃一惊,也曾怀疑这是否因为所有的人都对他十分冷淡,所以他才想到要请自己。

    阿圣顿赴约之后才恍然大悟:这个招待晚宴完全出自女方的好奇心,她很仰慕阿圣顿,一有空闲就阅读阿圣顿的著作。阿圣顿获知这件事情,又不禁大为惊奇,不过那一次晚宴上所感受到的惊奇并不是只有这些。阿圣顿始终生活在研究学问的领域里,没有机会观察高级娼妇的世界,对于这位当代著名的妓女也只是风闻而已。而令他诧异的是,萝丝·欧蒙的仪态非常酷似他小说笔下住在梅夫劳瓦街的循规蹈矩的女子,她好像过于留意要使对方快乐,并对与她交谈的任何人都怀着极大的兴趣,这不啻是她性格上可爱的一面。她既不装腔作势,谈话的内容也颇有分寸,若要硬说她缺少什么,那就是她绝没有最近社交界所盛行的那种粗鄙的情调而已。萝丝·欧蒙本人也明白,像她这样俏丽的嘴唇,无论如何也不能讲粗话,否则将会损伤自己的美貌,或者在她心里刻画下难以磨灭的乡下俗气。她和白阿林有坚贞的爱情,这一点是很明显的,两人的爱情无疑非常动人。在告辞的时候,阿圣顿伸出手来,她稍微握了下,眨着神采奕奕的蓝眼睛,望着阿圣顿说:“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若你在伦敦定居下来,请你一定来。”

    “我虔诚地恭贺你。”阿圣顿说。

    “那么,他呢?”她展现出好像天使一般的微笑,那微笑仿佛黎明一样的清爽明快,又像是南国春天的优美笑靥。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阿圣顿把当天吃晚餐时所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讲述出来,还加入了一点幽默感,而哈巴特·威札斯本卿却始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冷淡的眼神里毫无笑意,最后他问道:“你认为他们能不能顺利结婚?”

    “不能。”阿圣顿回答。

    “为什么?”

    这句话问得太唐突了,所以阿圣顿觉得有点为难。

    “男人不只是娶妻子而已,他同时要与妻子的亲朋交往,你恐怕不会知道白阿林在婚后将要和哪一类的人生活在一起————他们是些名誉扫地、浓妆艳抹的女郎,或是在黑社会蠢蠢欲动的艺人和骗子。当然啦,他们两人有一点钱,那女人的珍珠可以当出十万英镑没有问题,这已足够他们在伦敦过着豪华悠闲的日子,但是和这一类女人结婚,无疑是中了她们的圈套。她可以借此从黑暗的世界里爬出来,甚至成为伙伴称赞的目标,但反过来说,男人就大大不同了,男人将因此而被人耻笑和蔑视。当男人沦落到这步田地的时候,若还想维持尊严的话,就需要极端正的品格,或者厚脸皮了。在这种情形之下,你想这对男女的婚姻生活又能保持多久呢?尝试过各种荒唐经验的女人,难道有可能长久安分地待在家庭里吗?她一定会很快就觉得生活枯燥,并且特别容易感到失望,她会跃跃欲试,一心一意想另谋出路,这样一来,她的爱情又能持续多久呢?白阿林一旦对女人的爱情冷却下来,他也会后悔莫及。你是不是也有同感?”

    威札斯本卿又斟了一杯陈年白兰地酒,并用非常怪异的眼光盯着阿圣顿。

    “人只要凭着一己之力去做事,至于后果如何,就让它听其自然吧,我以为这种态度是最好的,你的看法怎样?”

    “不过,做大使也是一件相当愉快的事。”阿圣顿说。

    哈巴特笑着说:“谈到白阿林倒使我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是我在外交部做书记官时认识的,他的地位和声望都很显赫,并且受人尊敬。我暂且不说出他是什么人,那个人现在已经飞黄腾达了。为什么他会名利双收、身居高职?只因为那个人有一点傻劲而已。”

    阿圣顿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会从哈巴特·威札斯本卿的嘴里听到这种话。不过虽然他异常诧异,但还是一言不发,只是静听对方还想再说些什么。

    “他是我们书记官同人,是一个非常干练的人,不论何人都不能否认他的才华,大家都预料他的晋升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不妨这样说,他具备了做外交官所必需的一切条件,虽然他并非出身名门贵族,但是在他的家谱里,也出现过很多陆军军人。他既不骄傲,也不自卑,能和别人保持着适当的交往关系,他读过不少书,对于绘画也很有兴趣。说真的,他十分诙谐,只想顺应潮流,谋求发展,不论任何事他都全力以赴。当高更和塞尚还是默默无闻的时候,他就懂得欣赏他们的画,他也常常做些耸人听闻的事情,尽管他有一点点傲慢,不过他对于艺术的爱好和鉴赏力,是有目共睹的。他很迷恋巴黎,一有机会就越境旅游,落脚在拉丁区的小旅馆里,在那儿结交画家、作家之辈,畅谈艺术,逍遥自在。那些画家和作家,有时把他当作外交官而对他多有礼遇,有时又把他当作一个绅士,对他加以揶揄,不过他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总是凝神谛听他们的讨论和交谈,因此颇得人缘。每当他评论他们的作品,由于他是外行人,对于艺术没有偏见,所以多多少少能客观地指出优劣,几乎所有的画家都非常欢迎他。”

    阿圣顿感觉到大使话中带有一股讽刺的意味,他那讽刺是在影射嘲弄阿圣顿的职业,不过阿圣顿并没有生气,他只置之一笑。哈巴特说了这么多话,到底目的何在呢?说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恐怕是因为不敢马上说出真心话吧。

    哈巴特接着又说道:“然而,我的朋友是一个性情内向的人,他常常和年轻的画家以及默默无闻的文人一起,讨论即使连唐宁街的官员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消息,那些朋友都很乐意且热心地聆听他的意见,他觉得非常快乐。可是事实上,他的心里对这些朋友的评价并不高,只不过把他们当作二流的角色看待罢了。所以当他回到伦敦的时候,丝毫也不留恋那里,好像在外地工作一样,轻轻松松地就把那些日子告一段落,一点也不愿意再提起了。他是一个地道的野心家,我还没有跟你谈到这一点呢,同事们都期望他能干出一番不同凡响的事业,对于这件事,他自己知道得非常清楚,也不想辜负大家的期望,他很有自信,认为自己只要肯充分利用才华,便一定会成功。但不幸的是,他毕竟不是一个富家子,一年只有数百英镑的收入,双亲已亡故,没有兄弟姊妹,因此他的生活毫无拘束,他深深地觉得自由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有利的方面是层出不穷的。你的意见如何,是不是觉得他是一个不太愉快的人物?”

    “不,只要具有普通智力的青年,大都有自知之明,这种年轻人对未来所抱定的计划,常会带着嘲讽的看法。青年人充满野心,这并非很稀罕的事。”阿圣顿回答。

    “我这位朋友经常到巴黎,因而结识了一个来自爱尔兰的画家欧玛里,他是英国皇家美术院的会员,以高酬替大法官和部长们画肖像,我内人的肖像也是他画的。你记得吗?两年前曾经参加展览会的那一张?”

    “我不记得有这么一幅画像,不过我倒听过这个画家的大名。”

    “内人非常欣赏那幅画像,他的技巧十分老练,能够捕捉模特儿最微妙的特征,使它们重新显现在画布上,这实在叫人佩服。倘若他所描画的对象是一个有相当教养的女人,那么你可以发现,他所画的就正是这样的女人,绝不会是淫荡丑妇。”

    “这画家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画起轻佻浮躁的人来也一样的惟妙惟肖,他以前是这样的,但他现在没有兴趣画那样的女人了。当时,他住在密莲街的一所既窄又脏的画室里和一个法国女人同居,那女人就是刚才你谈论的那一类女人,他画了很多幅这女人的画像,简直把她的性格描绘得淋漓尽致,无懈可击。”

    阿圣顿觉得哈巴特的谈话太过于露骨了,因此突然很怀疑在这么冗长的话题中,对方所提到的那位朋友是否就是哈巴特本人,阿圣顿因之更加认真地倾听大使说的话。

    “我的朋友很喜欢欧玛里,欧玛里是一个相当有趣的人物,能言善道,颇有人缘,具有爱尔兰人的一切特质。根据这位朋友的说法,他常常高谈阔论,并且才气纵横,每次他去拜访欧玛里的时候,总是正襟危坐,留神谛听欧玛里谈论绘画的技巧,听画家谈论他们的绘画技巧是我那朋友唯一的乐趣。欧玛里常说,若有机会他也想为我的朋友画一幅画像,我的朋友听他这一说,高兴得什么似的。欧玛里有时调侃我的朋友,说他既然不是凡夫俗子,所以最低限度也要给他画一幅好像正人君子那样的画像,然后送去参加展览比赛。”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阿圣顿插口问道。

    “大概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他们两个人偶尔会谈及将来,欧玛里曾说他要为我那朋友画一幅肖像,无疑地这幅画一定会被法国肖像美术馆所收藏。我那朋友自然希望自己的画像会如画家所说的被法国肖像美术馆所收藏,但他很矜持,并未喜形于色,外表仍然十分谦虚。有一天晚上,我的朋友————暂时称他为布朗吧————去欧玛里的画室,当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但欧玛里还是勉强作画,因为那幅画必须赶在画廊展览之前完成————那一幅情妇的画像现在还收藏在培德画廊里呢。这一天,欧玛里邀请布朗到画室里去进餐的时候说:‘等一会儿我的女友伊蒙露和她的朋友要来这里,如果你肯赏光的话,我们正好凑足四个人。’伊蒙露的朋友是职业特技女演员,体格非常健美,欧玛里曾经想请她做他的裸体模特儿,伊蒙露说,她的女友以前见过欧玛里的画,也许会很喜欢做他的模特儿,这次请她来用膳就是要决定这件事情。那个特技女演员有的是时间,虽然即将在蒙帕纳斯剧场初次公开表演,但她也很高兴能利用空闲时间做模特儿赚一点外快,反正又不碍事。布朗听到将和特技演员首度见面,便一口答应要参加。欧玛里又说:‘那个女人一定符合你的胃口,假如你喜欢的话,我敢保证你很容易就能说服她,而且你的风度不错,穿起衣服来又好像英国人那样,她恐怕会以为你是英国贵族呢。’我的朋友听欧玛里这么说,不禁莞尔一笑,他根本就没有把这种诱惑当真,只认为这些话是闲来无事借以消遣而已。‘你认为是这样吗?’欧玛里被布朗一问,便露出顽皮的神情望着他,布朗则笑着坐了下去。那天是复活节,寒气逼人,画室里的火炉燃烧得非常温暖,那是一间很狭窄的房子,窗棂上虽积满了灰尘,不过室内却洋溢着一种舒适的气氛。布朗在伦敦威拔东街租赁了一间小公寓,墙上悬挂着优美的铜版画,房间里陈设着中国的古陶瓷,俨然是很够气派的,并不像欧玛里的画室那样乱糟糟的,不过也缺少那种罗曼蒂克的味道。不久,门铃响了,伊蒙露带着她的朋友来了,她的朋友叫作阿莉克丝,她一面和布朗握手,一面相互寒暄,那种客套话是香烟店里臃肿的老板娘也经常挂在嘴边的,尽管她们的态度十分慎重,但到底还是客套话。她穿着人造貂皮大衣,戴着很大的红帽子。你若目睹世界上有这般低级的女人,一定会大惊失色。她的脸蛋一点也不美丽,平板而单调,阔嘴巴,朝天鼻,很明显地可以看出她的头发是染过的金黄色,眼珠是青瓷色,脸上的胭脂花粉抹得厚厚的。”

    至此,阿圣顿确定威札斯本卿是在讲述他个人的经验,否则事隔三十年了,那年轻女人戴什么帽子,穿什么大衣,照理说他不可能还记得这么清楚,想用愚拙的方式来编造另一个人物,借以隐匿真相,哈巴特的想法也未免太过于天真了。然而,阿圣顿对于大使的故事仍抱着极大的兴趣,他在猜测这样的故事究竟会演变成什么结局。阿圣顿想到像大使这样冷漠而高尚的人也有冒险的时候,就不由暗自觉得好笑。

    “她不断地和伊蒙露讲话,我那朋友奇怪地发现,对方唯一具有魅力的特征是低沉的声音,是好像患过恶性感冒才痊愈不久的那种沙哑的声音,更妙的是,不知道基于什么道理,布朗对那声音发生了很强烈的兴趣。他问欧玛里:‘她的声音是不是与生俱来的?’欧玛里回答:‘我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她的声音就是这样。’布朗便把它称为威士忌的声音,欧玛里很快地转告阿莉克丝:‘布朗把你的声音取名为威士忌的声音。’阿莉克丝立刻张大嘴巴大笑起来:‘我并不是因为酒才变成这种声音的,是因为长期倒立的关系。’不错,她的工作使她非倒立不可。这四个人相偕到桑·密雪尔街,在街尾又小又脏的餐厅吃了两个半法郎一客的晚餐,晚餐还有葡萄酒,即使在撒沃伊和克莱瑞奇那样一流的餐厅里,也吃不到这样丰盛的饮食。阿莉克丝是一个非常健谈的女人,操着沙哑的声音,滔滔不绝地述说着当天所发生的事情,布朗觉得她的话很有意思,怀着惊讶的心情专注聆听。她很爱使用俗语,布朗大半听不懂,譬如像燃烧得很疯狂的柏油道路啦,那个用白铁皮建筑成的大众酒店的酒柜啦,熙熙攘攘的巴黎贫民街广场的活跃啦,她所说的话题不外是这些,胡乱使用的比喻叫人听起来浑身不对劲,但在布朗这样反应迟钝的人听来,这些刺耳的言辞反倒具有香槟酒一般的威力了。她出生于贫民窟,但是在她体内燃烧的火焰,确实能使人感觉温暖,她充满了活泼、旺盛的生命力。伊蒙露对她说:‘他是单身汉,一个富有的英国人。’当伊蒙露说这句话的时候,布朗就感觉到阿莉克丝马上用估价的眼光盯着他,只不过布朗佯装不知道。‘这个人倒也不错。’布朗随即听到了这句话,这立刻使他大为兴奋起来,他对自己的仪表有很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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