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菊花香 (一九一一年 版本三)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拖着七节载满煤的台车,一辆小型的四号蒸汽火车头当啷当啷从塞尔斯顿摇摇晃晃地开过来。行经拐弯处时发出很大声响,速度很快似的————不过,荆豆花丛里被它吓着的小马只慢跑了一下便把它远远甩在后面。在阴冷的下午,荆豆花丛摇曳着朦胧的亮彩。这时,一个女人正沿着铁轨往安德伍德的方向走,见火车开过来,便退到树篱边,篮子挽在身边,看着火车头的踏板从眼前经过。车厢一节接一节隆隆开过,闪烁着,她被夹在黑色火车和树篱之间,无所事事。火车弯弯曲曲地朝前方的灌木丛开过去,在那儿,栎树的枯树叶悄无声息地落下。暮色已经爬上林梢,在铁路边啄食红蔷薇果的鸟儿听见火车开来纷纷散去,消失在苍茫的暮霭中。进入开阔地带后,火车头喷出的黑烟向下沉落,煤屑黏附在乱草丛中。田野空旷寂寥,像是被人遗弃似的。通向芦苇坑塘那片沼泽地上,本来有许多家禽在桤木林中奔跑觅食,不过,这时它们都已回家,栖息在涂了柏油的家禽棚里。矿井口隐隐出现在坑塘的另一边,积尘的井被午后凝滞的阳光闷烧得犹如血红的伤口。再过去便是布林斯利煤矿场那些圆锥形的烟囱和粗拙的黑色井架。井架上两个转轮在长空的掩映下快速转动着;卷扬机吱吱嘎嘎哼着,痉挛似的把一批批矿工从井下运上来。

    火车鸣着汽笛,驶进了位于煤矿边那片广阔的铁路停车场,那里停着一排又一排的台车。矿工们拖着脚步和长长的身影,或是独自走着,或是三五成群,从不同方向各自回家。在紧靠铁轨支线的最边缘,坐落着一栋低矮的村屋,距离煤渣铺成的轨道只有三级台阶。一条粗大嶙峋的藤蔓自下而上把村屋卷住,就像是要把屋瓦掀掉。砖墙围绕的院子积着一圈煤灰,四周长着些清冷的樱草。院子尽头是一个长条形的花园,向下延伸到灌木丛生的小溪边。花园里生长着许多细枝繁茂的苹果树、被冻得树枝裂开的树木、阴森的灌木和长相参差不齐的卷心菜。步道旁边零星而凌乱地点缀着粉红色的菊花。花园里有个用毛毡遮盖的家禽棚,一名妇人弯着腰,从家禽棚走了出来。她关上门,上好锁,然后直起身子,掸掉白围裙上一些小羽毛。

    她身材高,神态威严,面貌姣好,两道黑眉毛非常显眼,光滑的黑发整齐地分在两旁。她静静地站着,打量那些沿着铁路走回家去的矿工。然后,她转身朝小溪走去,步伐不迅速也不轻盈。她的表情平静而矜持,但抿紧的双唇泄露出她失望的心情。走了一会儿之后,她喊道:“约翰!”

    没有人回答。她等了一下,然后又用清晰分明的声音喊道:“你在哪里?”

    “这儿!”一个小孩闷闷不乐地从灌木丛中回答。妇人眯着眼,打量笼罩在暮色中的灌木丛。

    “你是在小溪那边吗?”她厉声地问。

    小孩从攀缘在桤木丛的悬钩子藤蔓中间现身当作回答。他是个五岁的小男孩,矮小但身体结实。他静静地、倔强地站着,没有再向前走。

    “唔,”他母亲说,口气缓和了不少,“我还以为你跑去小溪了,你记得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男孩没动也没吭声。

    “走吧,我们回家去,”她说,声音变得更缓和,“天要黑了,天气也更冷了。你外公的火车来了!”

    小家伙慢慢向前走,模样不高兴,臭着一张脸。他穿的裤子和背心都太厚太硬,明显是从大人的衣服改短而成。

    在走向屋子的一路上,小男孩边走边扯下一些菊花的破败花瓣,沿路大把大把地扔撒。

    “别这样————这举止很粗鲁。”他母亲说。他不再扯了,而她却突然怜惜地折断一枝花梗,将它朝脸贴近。花梗上长着三四朵花色黯淡的小菊花。母子二人走入院子后,她的手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不扔掉花梗,而是把它插在腰际的围裙边上。然后,两人站在木头台阶下面,视线越过那片铁路停车场,望向那些陆续回家去的矿工。这时,蒸汽小火车头向他们快速逼近,最后在村屋的前方停住。

    火车司机从驾驶室探出头来。他是小老头,蓄着一圈花白络腮胡。

    “我正好赶上喝茶的时间。”他说,一副开心的样子。

    那是她的父亲。她往屋内走去,说她去沏茶。随即又从屋子走了回来。

    “我礼拜天没来看你,那是因为……”花白胡子的小老头说。

    “我本来就没指望你会来。”他女儿冷冷地说。

    火车司机瑟缩一下,但随即恢复快乐的神态。

    “那么你是听说了?好,那你有何看法?”

    “未免太快了一些。”她回答。

    听到她简短直接的指责,小老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开始连哄带劝地为自己辩驳:

    “唉,一个男人孤孤单单的像什么样?以我这把年纪,并不适合与陌生人住在一起。我习惯有家,有太太。如果我打算再娶,迟些娶倒不如早些娶————早几个月晚几个月有什么差别?”

    他女儿没回答,转身走回屋里。小老头站在驾驶室内,东瞧瞧西望望,一副不自在的样子,直到看到女儿手里端着一杯茶和一碟牛油面包走过来。她走上几级阶梯,站在踏板旁边。

    “其实用不着给我牛油面包,”她父亲说,“一杯茶就可以让我心满意足。”他用鉴赏的神情啜了一口,“好喝。”然后又啜了几口,“我听说瓦尔特死性不改。”

    “我没指望他会改。”妇人愤愤地说。

    “我听说,他去‘纳尔逊爵士’之前夸下海口,说这一回不花半英镑酒钱就不走出酒馆大门。”

    “什么时候?”妇人问。

    “星期六晚上。我知道这事不假。”

    “很有可能,”她充满怨恨地笑着说,“那天他赚了不少,还给了我二十三先令。我倒宁愿生活苦些,让他没有太多钱可以花天酒地。”

    “真是可耻,这种人合该抽他一顿马鞭!”小老头说。他女儿感到不耐烦和疲惫,转过脸去。喝完最后一口茶之后,她父亲把杯子递还她。

    “唉!”他擦擦嘴巴之后叹了口气,“我真后悔当初同意让你跟他。”

    他一拉控制杆,小火车头便紧绷和呻吟起来,朝平交道方向隆隆驶去。妇人再次望向铁路停车场那边。因为暮色越来越深,她已经看不清楚这片空地上的铁轨和台车,只有一群群矿工的灰色身影依稀可见,他们晃动着身体,跨过一道道铁轨回家去。卷扬机继续快速运转着,每隔一阵子停歇一下。伊丽莎白·贝慈目送这批疲惫的人流,然后走进屋子。她丈夫没有回家。

    厨房很小,洋溢着熊熊火光;烧红的煤堆高到烟囱口。厨房的所有气息似乎全都凝聚在整洁温暖的白色壁炉,被炉火的钢制炉口围栏映得火红。桌上已铺好准备吃茶点的桌布,茶杯在阴影中隐隐发光。小男孩坐在突入厨房的最下面一级梯级,用刀子使劲削一块白色木头。他几乎完全被暗影笼罩,只有手部的动静还看得见。四点半了,但他们得等他父亲回到家才能开饭。看着儿子绷着脸跟木头奋战的样子,母亲从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沉默和固执,也看到了他父亲只管自己不管别人的自私。瓦尔特·贝慈是个只顾自己快乐而不管别人死活的人。今天,他下班后八成又是过家门而不入,买醉去了,任由晚餐糟蹋和家人枯候。她瞧了挂钟一眼,然后拿起马铃薯到院子去把水沥掉。花园和小溪再过去的田野全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把冒着热气的锅水倒掉之后,她端着炖锅站起身,看见公路上的黄色路灯已全亮了起来————这条公路位于铁路停车场和田野的另一头,蜿蜒延伸至山丘。她再次望向那些成群结队回家的矿工————人数越来越少了。

    壁炉里的火逐渐减弱,厨房变成了暗红色。妇人把炖锅放回锅架,又把一个调好的布丁放在炉口旁边,随后便伫立不动。就在这时,愉快且轻盈的脚步声来到了门外。门把咔嚓一声,接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她脱掉外衣,摘下帽子,一大簇由金转棕的鬈发扯了下来,罩住她眼睛。

    她母亲数落她放学回家迟了,又说又冷又黑的冬天,她必须待在家里。

    “哎呀,妈妈,现在还不算黑呢!路灯都还没点亮,爸爸也还没有回来。”

    “对,他还没回来,但再一刻钟就五点了!你在路上有没有看到他?”

    孩子变得认真起来,苦苦思索,眨着一双蓝色大眼睛望着母亲。

    “没有,妈妈,我没看见他。哎呀,他会不会又到老布林斯利喝酒去了?但应该不是,刚才我经过那里时没看见他。”

    “他贼得很,傻孩子,”她母亲愤愤地说,“他会防着你,一看到你便躲起来。没错,我肯定他是去了‘威尔斯亲王’喝酒,否则不会这么晚还不回家。”

    女孩怜悯地看着母亲。

    “妈妈,我们先吃饭吧,好不好?”女孩说。

    母亲把约翰叫过来吃饭。之后,她再次打开门,探身朝黑暗一片的铁路停车场望去。她看不见半个人影,连卷扬机也不再轰鸣了。

    “也许,”她对自己说,“他被留在矿井里干些杂活。”

    他们坐下来吃饭。约翰坐在桌子靠着门口那头,几乎隐没在幽暗里。他们看不见彼此的脸。

    女孩蹲在炉口围栏前,就着火慢慢翻动一块厚厚的面包。幽暗笼罩着小男孩,让他的脸像是灰蒙蒙的斑点。他瞧着姐姐:在灼热红色火光的照映下,她的脸像是发生了变化。

    “我觉得炉火很美。”小女孩说。

    “是吗?为什么?”她母亲问。

    “煤块这么红,还有许多灼热的小洞屑,让人觉得很舒服,而且闻起来很香。”

    “那就表示需要添煤了。”母亲说,“如果你老爸这个时候回来,准会抱怨他在矿井工作了一整天,全身湿答答,回到家却连个像样的炉火都没有。对他而言,酒馆总是比家里暖和。”

    接下来谁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听到小男孩抱怨说:“烤快点嘛,安妮。”

    “我不就在烤嘛!难不成我可以叫火烤快些?”

    “她是故意磨磨蹭蹭才会这么慢。”男孩嘀咕说。

    “别胡猜瞎想,孩子。”母亲说。

    未几,昏暗的厨房里便只剩下忙碌的清脆咬嚼声。母亲吃得很少,只管喝茶和想心事。从她僵硬挺直的头,可以明显看出她的怒火正在上升。她看着炉口围栏上的布丁,突然失去自制,破口大骂:

    “一个男人连回家吃晚饭都做不到,真是丢脸!既然他不在乎这个家,我看不出我为什么要在意炉火只剩下灰烬。他偷溜过家门口去买醉,我却在这儿做好饭等着他,这算什么跟什么————”

    她走出屋外。当她把煤一块一块地丢到炉火去时,四面墙壁慢慢暗下来,最后整间厨房几乎一片漆黑。

    “我看不见。”隐没在黑暗中的约翰抱怨。他母亲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你总知道怎么把食物送进嘴巴去吧。”说完把畚箕拿回屋外。回来时站在炉边,朦胧得像个影子般。小家伙再一次嘟囔地抱怨说:

    “我看不见。”

    “老天哪!”他母亲生气地骂道,“你们父子俩都一个德行,只要稍微黑一点就鬼叫个没完!”

    说归说,她还是从壁炉架上的一束纸条中捻出一张,用它作为引火物,点亮挂在天花板中央的油灯。踮着脚伸手要够着油灯时,她因怀孕而浑圆的腰身显得格外分明。

    “妈妈!”女孩突然喊道。

    “怎么啦!”母亲正要把玻璃罩罩上,听到女孩一喊就停了下来。她转过头看女儿,手里还举着灯罩,铜制的反光镜把她映照得很美丽。

    “你围裙上插着花呢!”她女儿说,对这件特别的事感到惊喜。

    “我的天啊!”妇人叫道,松一口气之余又感到一点点恼怒,“我还以为房子着火了呢。”她把灯罩罩好,过了一会儿才把灯芯捻高。地板上随之出现了一个微微晃动的模糊身影。

    “让我闻闻看!”女孩说,仍然兴高采烈。她走上前,把脸凑到母亲腰间。

    “走开,傻瓜!”母亲说,同时把灯捻亮。灯光似乎把厨房里蓄积的压抑气氛照得一览无遗,让妇人几乎难以忍受。这时安妮仍弯着腰,凑在她腰间。母亲生气地把花梗从围裙边抽了出来。

    “噢,妈妈,别把它们拿出来!”安妮喊道,抓住母亲的手,要把花梗放回原处。

    “胡闹!”她母亲说,闪身走开。女孩把花梗贴在唇边,喃喃地说:

    “不是很香吗?”

    母亲冷笑了一声。

    “不香————”她说,“对我来说不香。我嫁你爸爸时正是菊花季节,生你们的时候也是菊花季节。甚至他第一次喝得烂醉,被人抬回家里的时候,外套扣孔里也是插着一朵枯掉的菊花。每次闻到菊花的气味,我都会想起那天帮他脱外套,费了多大的劲……”

    她看着孩子们。他们睁大眼睛,张着小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母亲坐在椅子里无言地摇晃了一会儿,然后又看了看钟。

    “差二十分钟就六点了!”她略带苦涩的语气故作不在乎地说,“哼,他不会回来的了,会回来也是被抬回来。他可别想上床————因为我不会让他洗澡的,就让他一身煤灰睡厨房地板好了!唉,我真是个傻瓜,一直以来都是个大傻瓜!我为他守着这个满是老鼠的肮脏狗窝,而他却偷偷溜过家门,跑去喝酒。上礼拜有过两次……这回又犯了……”

    她让自己闭嘴,站起身收拾桌子。

    接下来一个多小时,孩子都在玩游戏,玩得很专心、很有创意、很小声,因为他们害怕母亲的满腔怒气和担心父亲回家后的风暴。这段时间里,贝慈太太都是坐在摇椅里,用米色的厚法兰绒做一件“背心”;她撕下灰色的布边时,衣料发出一声沉闷的撕裂声。她使劲地缝制,同时留心听着一对儿女玩耍。怒气亦渐渐消弭,仿佛她也想躺着休息,但仍然睁着眼睛,竖起耳朵。偶尔,当外面的枕木响起脚步声,她就会停下手中的针线活,猛抬起头,吩咐子女安静:“嘘!”直到脚步声走过了院子门才回过神来。两个孩子始终自顾自地玩耍。

    安妮瞧了瞧她的拖鞋台车,只觉得讨厌这游戏。然后她转过脸,可怜兮兮地看着母亲。

    “妈妈!”她说,但又不知道要如何表达。

    这时,约翰像只青蛙似的从沙发底下爬了出来。母亲抬头瞟了他一眼。

    “好啊,”她说,“瞧瞧你的衬衫衣袖!”

    小男孩举起手看了看袖子,没说话。然后,有粗嘎的人声从铁轨处传来,屋里的人顿时凝神静听,直到有两个人聊着天,从他们家门口走过。

    “该睡了。”母亲说。

    “可是爸爸还没有回来。”安妮哭丧着脸说。

    但她母亲很坚持:

    “别担心。自会有人送他回来,到时他会睡得像木头一样沉。”她意指丈夫回来时一定已经烂醉如泥,夫妻俩不会有大吵一架的机会。“我会让他睡在地板上,睡到自己醒来。这样一搞,他明天铁定无法上工!”

    两个孩子用一块绒布把手和脸擦干,然后站在壁炉小地毯上脱下衣服。他们都很安静。穿上睡衣后,他们跪下来祷告,小男孩嘴巴念念有词。母亲低头看着他们:女儿颈背垂着一大束缠结的丝质鬈发,小男孩则是一头黑发。她对他们父亲不禁怒火中烧:是他害他们母子三人受这种罪的。两个孩子为了寻求慰藉,都把脸埋在母亲的裙子里。

    等贝慈太太走下楼来时,屋内显得异常空荡,但又充满着一股因期盼所产生的紧绷气氛。她拿起针线活,低头缝了好一会儿。这时,恐惧渐渐取代愤怒。

    当挂钟敲响八点时,她蓦地站起身,把针线扔到椅子上。她走到楼梯底,打开楼梯门,侧耳听了听。两个孩子显然已经熟睡。接着她走出屋外,把门锁上。

    院子里响起扭打的声音,吓了她一跳,突然她明白那是老鼠乱窜的声音————这地方是老鼠的天下。夜色黑魆魆。那片停满台车的铁路停车场看不见一丝灯光,不过,在更远处的矿井顶部,倒是亮着几盏昏黄的油灯,而闷烧着的井口平台也在夜空中抹出一片红色。她匆匆沿着铁路停车场边缘往前走,越过铁轨的汇聚点,来到称重机器旁边的白色大闸门,从那儿的阶梯走上马路。这时,她先前的担忧都消失了。路上有些人正朝新布林斯利方向走去。那边灯火通明,再走二十码便是“威尔斯亲王”,它的大窗子明亮而温暖,男人的闹嚷声清晰可闻。这时,她开始觉得自己蠢:他不过是在“威尔斯亲王”里喝着酒罢了。她丈夫正快活着,她却担心他出了事!她的脚步迟疑。她从没来过这里把丈夫抓回家,也永远不会这样做。但她既然出来了,就总得有个结果。所以,她就继续走着,往四散坐落在公路旁的一长排凌乱的房子走去。她走进房子间的一条通道。

    “对,这里就是莱格利的家。你想找他?他现在不在家。”

    那个骨瘦如柴的女人从昏暗的洗碗槽探出身,眯着眼睛看她。一道黯淡的光线从厨房的百叶窗透出,照在窗外的女人身上。

    “你是贝慈太太吗?”厨房里的女人问,语气带点敬意。

    “对。我想知道你先生是否回家了。我先生到现在还没回家。”

    “有这种事!杰克已经回来过,早早便吃过晚饭。不过他刚刚又出去了,要在睡前溜达半小时,但不会去太久。你到‘威尔斯亲王’找过吗?”

    “没有。”

    “哦,了解。那种地方让人不舒服!”屋里的这个女人安慰地说。接着两人都不知要说些什么,气氛有点尴尬。然后莱格利太太补充说:“杰克没说过关于————关于你先生的事。”

    “当然。但我猜他八成是窝在那里。”

    伊丽莎白·贝慈毫不顾忌愤怒地说。她明知院子另一头的那个女人就在门后听,但她不在乎。她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我这就去找杰克,看看他知不知道你先生在哪里。”莱格利太太说。

    “啊,不用了,我不想给你添————”

    “不要紧,只要你帮我看家就好。我怕孩子下楼闹出什么火灾之类的。”

    伊丽莎白·贝慈喃喃说了句不好意思便走了进去。莱格利太太则为厨房的脏乱向她表示歉意。

    这厨房确实乱。沙发和地板上到处是小上衣、小裤子和小孩的内衣,玩具也是扔满一地。桌子铺的黑色桌布上满是面包渣、饼渣、面包皮,还有一壶凉掉的茶。

    “没关系,我们家也是一样乱。”伊丽莎白·贝慈说,两眼望着那女人,不去打量房间。莱格利太太在头上披了条披巾,急急忙忙往外走,一边说:

    “我马上回来。”

    贝慈太太坐了下来,看着厨房的乱象,微微感到不以为然。然后,她开始点算地上零星散布着多少双大小不同的鞋子。一共是十二双。她叹了口气,心想:“怪不得!”然后再度扫视各种四下乱丢的东西。没多久,院子里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莱格利夫妇回来了。伊丽莎白·贝慈站起身。莱格利高大,体格粗壮,头颅特别有棱有角。他一边太阳穴横着一条疤痕,是在矿井里受伤造成,伤疤里因为残留着煤灰,乍看就像蓝青色的文身。

    “他还没回家吗?”莱格利也不寒暄,直截了当地问,但语气中带着尊敬和关切,“我说不上来他人在哪里,但肯定不在那儿!”————他把头一摆,意指“威尔斯亲王”。

    “他可能是去了‘紫杉’。”莱格利太太说,似乎想设法帮上忙。

    “对,八成是去了‘紫杉’。”她丈夫附和说。

    接下来莱格利沉默了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让他不安的事。

    “我出坑时他还没完成定额,那时已吹了下班哨大约十分钟。我大声问他:‘瓦尔特,你还不走吗?’他回答:‘你们先走,我再半分钟便来。’所以我和鲍威斯就先从坑底出来,以为他会随后跟上,搭下一个罐笼上来……”

    他困窘地说着,仿佛是为人家指控他丢下同伴不管而答辩似的。这时,伊丽莎白·贝慈再次断定丈夫是出了事,但还是马上安抚莱格利:

    “我猜他应该就像你所说的,去了‘紫杉’。这不是第一次了。我是因为气昏了头才会胡思乱想。等他醉到不省人事自会有人抬他回家。”

    “唉,老是这样真是不太好!”另一个女人哀叹地说。<...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