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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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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抓不住你了,你总是存在的,你永远不会消灭,一切始终存在,任何事物,无论何时都不会消灭,只是亮光和阴影从它们上面掠过而已,生前死后的面容总是存在,有时它从我们视之为生命的事物里照射出来,刹那间使我们眼花缭乱,此后,我们永远不会完全同原来一样!

    我发觉自己走得更加快。我做了深呼吸,然后跑步。我被汗水湿透了,我的背部湿漉漉的,我来到大门口,又折回头,我总还有这种感觉,它就像一次巨大的解放运动,所有轴线突然都穿过我的心,诞生和死亡不过是泛泛而谈,我头上的野鹅从世界开始的时候一直在飞,已经不存在问和答了!别了,伊莎贝尔!向你问候,伊莎贝尔!别了,人生!向你问候,人生!

    过了很久,我才发现在下雨。我仰起脸迎向水滴,品尝雨水的滋味。然后我朝大门走去。那里弥漫着葡萄酒和神香的气味,一个身材魁梧的人在等候着。我们一起走出大门。门卫在我们身后把门关上。“怎么?”博登迪克问道,“您从哪里来?您寻找上帝吗?”

    “不,我已经找到他了。”

    在宽边软帽下,他疑惑地眨巴着眼睛。“在哪里?在自然界吗?”

    “我压根儿不知道在哪里。他是不是可以在一定地点找到?”

    “在祭坛上,”博登迪克瓮声瓮气地说着,并指着右边,“我走这条路。您呢?”

    “每一条,”我回答,“每条路,神父先生。”

    “您还不至于喝得这么多呀。”他走在我身后,吃惊地嘟囔着。

    我回到家里。在门后,一个人猛然向我扑来。“我总算等到你了,你这只猪猡!”

    我把他撂倒,我以为是人家跟我开玩笑。但是眨眼间他又站起来,脑袋对准我的肚子撞来。我朝方尖碑跌去,正好还踢了这个不速之客的肚子一脚。由于我是在跌下时踢的,所以这一脚不很有力。那人又对我冲来,这时我认出他就是屠马人瓦策克。“您疯了吗?”我问道,“您没看见您袭击的是谁?”

    “我看清楚了!”瓦策克抓住我的喉咙,“我已经看清你这个混蛋!但现在我要跟你算账。”

    我不知道他是否喝醉了。我也没时间去思索。瓦策克个子比我矮小,可他的肌肉跟公牛一样。我成功地翻转到右侧,把他挤向方尖碑。他的手松动一些,我同他一道扑到旁边,同时,我的身子将他的头撞向方尖碑的基座。瓦策克这才完全松手。为了保险起见,我还用肩膀撞了一下他的下颌,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扭亮电灯。“这样干什么意思?”我说。

    瓦策克慢慢地站起来。他还有点眩晕,摇着头。我凝视着他。突然,他又低头向我的肚子冲来。我闪在一旁,伸出一条腿去绊他,他发出低沉的响声又朝着方尖碑撞去,这次是撞在磨得光亮的中间基座。要是别人,肯定要失去知觉的,但是瓦策克的身子几乎没有摇晃。他转过身子,手里握着一把刀。我在灯光下看清那是一把锋利的长屠刀。这把刀是从靴子里拔出来的。他对我奔来,我没有试图表现一下不必要的英雄举动,与一个会耍刀的屠马人对着干,等于是自杀。我跳到方尖碑后面,瓦策克跟在我后面。幸好我比他更快更机灵。“您疯了?”我叫道,“您想杀人抵命吗?”

    “我来教你如何跟我老婆睡觉!”瓦策克喘着气说,“血流定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瓦策克!”我喊,“您在对一个清白无辜的人行凶!”

    “放你的狗屁!我切断你的喉管!”

    我们围着方尖碑转来转去。我压根儿没想到呼救,一切来得太突然,谁能真的救我呢?“您受骗了!”我克制地喊道,“您老婆关我什么屁事?”

    “你和她睡觉,你这魔鬼!”

    我们继续跑着,一会儿向右转,一会儿向左转。瓦策克脚穿长筒靴,比我笨重。我想,真倒霉!格奥尔格在哪里?我将在这儿顶替他被杀死,而他却和莉萨蹲在屋里。“您去问您老婆,您这白痴!”我气喘吁吁地说。

    “我把你宰了!”

    我环顾四周寻觅武器。什么也没有。若用小型峁形碑,在我举起来以前,瓦策克早就把我的咽喉割断了。突然,我发现一块大理石,大约有拳头大小,在窗台上闪烁发光。我抓了过来,绕着方尖碑手舞足蹈,把大理石朝瓦策克的头部扔去。大理石命中他的头部左侧。他的左眼上方立即淌出血来,只能用一只眼睛观看。“瓦策克,您搞错了!”我喊道,“我和您老婆没有关系!我对您发誓!”

    瓦策克现在慢了一些,但是他总是危险的。“这样对待一个伙伴!”他吼骂着,“真卑鄙!”

    他像彩饰画上一头公牛出击。我跳到旁边,重新捡起那块大理石,又一次朝他扔去。可惜没有命中,大理石落到紫丁香花丛里。“我才不在乎您老婆呢!”我喊道,“请您放明白!不在乎!”

    瓦策克默默地继续追赶。他的左额鲜血直淌,因此我就向左边跑。这样他看我就看不太清楚,而我在危急的关头可以在他膝盖上狠狠地踢一脚。与此同时,他持刀刺来,但只能划到我的鞋底。我这一踢帮了忙。瓦策克静静地站着,淌着血,手握着刀。“请您听着!”我说,“请您站在那里别动!我们停战一分钟!您当然可以立即再干,那我可要打坏你另一只眼睛!喂,请您留神!安静,您这个糊涂虫!”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瓦策克,仿佛我想催他入眠。我读过一本论述催眠的书。“我————和————您————老————婆————没————有————关————系————”我声音尖利,一字一顿缓缓说道。“我对她不感兴趣!别动!”当瓦策克做出一个动作时,我喝道,“我自己有个老婆————”

    “那就更坏,你这个色鬼!”

    瓦策克开始冲过来,由于他转的弯太小,所以撞到方尖碑的基座上,他摇晃着身子,我又给他一脚,这一次踢到胫骨。固然他穿着长靴,但是这一踢也发生了作用。瓦策克又静静地站立着,两条腿叉开,可惜他手里还握着刀。“请您听着,您这头蠢驴!”我用诚挚的催眠嗓音说道,“我迷上别的女人了!请您等着!我把这女人指给您看!我这里有一张照片!”

    瓦策克默不作声地穷追不舍。我们绕着方尖碑转了半圈,我才把皮夹子拿了出来。格尔达告别时赠给我一张她的玉照。我迅速去掏。几张十亿马克的钞票花花绿绿地撒在地上,然后我才掏出照片。“在这儿!”我说着,走过方尖碑,把照片递给他看,我留心与他保持足够距离,以免他砍伤我的手。“这是您老婆吗?请您仔细瞧瞧!读一读签名!”

    瓦策克斜着那只没受伤的眼睛瞅着我。我把格尔达的照片放在方尖碑的基座上。“喏,您拿着看看!是您老婆吗?”

    瓦策克沮丧地试图抓住我。“您这笨蛋!”我说,“您仔细瞧瞧这照片!谁有了这样的人儿,还会去追求您老婆吗?”

    我说得太过分了。瓦策克受到侮辱,狠命地追击。然后他停住了。“有个人和她睡觉!”他犹豫不决地说。

    “胡说!”我说道,“您老婆对您是忠诚的!”

    “那么她经常在这儿干吗?”

    “在哪里?”

    “在这儿!”

    “您所说的,我不知道,”我说,“大概有几次她在这儿打电话,这完全可能。妇女喜欢打电话,特别是当她们寂寞的时候。您也得给她装个电话机呀!”

    “她连夜里也来这里!”瓦策克说。

    我们仍然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方尖碑。“最近,人家把得了重病的克诺普夫弄回家时,她在夜里来过几分钟,”我回答,“否则,她夜间都在红磨坊干活。”

    “她是这么说的,但是……”

    刀子放了下来。我捡起格尔达的照片,绕过方尖碑朝瓦策克走去。“好吧,”我说,“现在,只要您愿意,您可以对我刺过来。可是我们也可以谈谈心。您想怎么样?想刺死一个无辜的人?”

    “不是这样,”隔了一会儿,瓦策克回答说,“可是……”

    很清楚,这是科纳斯曼寡妇告诉他的。这件事很容易牵连到我,因为她认为我是整个房子里唯一可能犯罪的人。“喂,”我对瓦策克说,“假使您知道我在忙些什么,那就好了!那您就不会怀疑我!还有,请您比较一下照片上的人,您看到了什么?”

    瓦策克惊奇地凝视着格尔达的照片,照片上写着:“亲爱的路德维希留念————格尔达赠”。他用一只眼睛究竟看见了什么?“像您的太太,”我说,“一样高。再说,您太太或许有一件铁锈红的宽外套,有点像披肩?”

    “明白了,”瓦策克答道,话中又带着点威胁,“要是有,又怎样?”

    “这位女士也有一件。大马路上的马克斯·克莱因商店里可以买到各种尺码的这种大衣。现在正时行这式样。哎呀,那个科纳斯曼老太太实在是半个瞎子,我们总算解决了。”

    科纳斯曼老太太有老鹰一样的感觉器官,但是,一个戴绿帽子的人只要愿意相信,又有什么能不相信呢!“她与她混淆起来了,”我说道,“这里这位女士来看过我几次。在这方面,她究竟有没有权利?”

    我给瓦策克省点麻烦。他只需回答“是”或“不是”。这次他甚至只需点点头。“好的,”我说,“就因为这样,我在夜里差一点给刺死。”

    瓦策克艰难地在楼梯上坐下。“伙计,你把我整得不轻呀!你瞧我这副样子。”

    “眼睛还在那里。”

    瓦策克摸摸正在发黑变干的血。“您要是这样继续下去,您很快就会去坐牢的。”我说道。

    “那我该做什么?这是我的本性。”

    “如果您一定要刺人,那就自己刺自己。这样您也可以省去一大堆烦恼。”

    “有时我真想这么做!伙计,我该做什么呢?我爱妻子爱得发疯。而她对我却不能忍受。”

    我觉得自己突然受了感动,阵阵倦意袭来,就在楼梯上靠瓦策克身旁坐下来。“这是我的职业,”他绝望地说,“她讨厌那种气味,伙计。可是一个人长期宰马,身上就有血腥味。”

    “您没有第二套衣服吗?即您离开屠宰场后穿的一套?”

    “这样不好。其他屠夫会以为我想比他们优越。气味也会渗透,并一直留着。”

    “可以洗澡吗?”

    “洗澡?”瓦策克问,“在哪里?在市里大浴池吗?每天早晨六点,我从屠宰场回来时,它总是关闭着。”

    “屠宰场没有淋浴吗?”

    瓦策克摇摇头。“只有冲洗地板的软管。现在已是深秋,用软管冲洗可不行。”

    这点我已经看出来了。十一月冰冷的水并不舒服。假如瓦策克是卡尔·布里尔,当然不用发愁。卡尔这个人在冬天可以挖开河上的冰,同他俱乐部的人在河里游泳。“用热水怎么样?”我问。

    “这我可不能试。别人会认为我是个同性恋的家伙呢。他们不认识屠宰场的人!”

    “您换个职业怎样?”

    “别的我干不来。”瓦策克阴郁地说。

    “当马贩子,”我建议,“这职业和你的行当很相近。”

    瓦策克示意拒绝。我们坐了一会儿。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想。怎样可以帮助他呢?莉萨爱红磨坊夜总会。这并非格奥尔格的缘故,而是她一心想避开屠马人。“您必须成为一个会讨好女人的人,”我最后说道,“您收入丰厚吗?”

    “不坏。”

    “那么您还有办法。隔一天到市浴室一趟,买一套衣服专门在家里穿。买几件衬衫,一两条领带,您做得到吗?”

    瓦策克陷入沉思。“您认为这有用吗?”

    我回想起那天晚上见到的特霍芬夫人审视的目光。“穿上一套新衣服会觉得好一些,”我答道,“我亲身体会过。”

    “真的?”

    “真的。”

    瓦策克感兴趣地抬头望望。“但是您的仪表无可挑剔。”

    “这要看情况。对于您行,对别人则不行。我已经注意到了。”

    “真的?最近吗?”

    “今天。”我说。

    瓦策克张大嘴巴。“真的这样!那我们就情同兄弟,人家会惊奇的!”

    “我在哪儿读到过:世人皆兄弟。若是人们看看这个世界,那就更令人惊奇了。”

    “我们差一点互相残杀。”瓦策克高兴地说。

    “这是兄弟间常有的事。”

    瓦策克站起身子。“我明天去洗澡。”他抚摸自己的左眼,“我原想订一套冲锋队制服。这种制服刚在慕尼黑出售。”

    “深灰色双排扣的时新西装更好。您的制服没有前途。”

    “非常感谢,”瓦策克说,“但是,或许我两者都可以弄到。伙计,请你别见怪,我刚才想刺杀你。明天我送给你一份上等马肉香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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