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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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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登迪克像只大乌鸦在雾中漫步。“现在,”他和善地说,“您还想改造世界吗?”

    “我在观察世界。”我回答。

    “哦,哲学家!您发现什么?”

    我瞧瞧他那张欢乐的红彤彤的脸庞,它被雨水打湿,在宽边软帽下发出亮光。“我发现,基督教在两千年里并没有根本改变世界的面貌。”我回答。

    一瞬间那副友好高傲的表情发生了变化,随后它又恢复常态。“您不认为做这样的判断您还嫌年轻一些吗?”

    “是的。但是您不觉得,责备某人年轻是个绝望的论点吗?您没有什么别的可说吗?”

    “别的我有一大堆。但是不用来对付这样愚蠢的观点。您难道不知道把每一件事普遍化是肤浅的表现吗?”

    “是的,”我厌倦地说,“因为天在下雨,我也只说说这个。再说总有些道理的。几个星期以来,每当我不能睡觉时,我就研究历史。”

    “为什么?也是因为有时下雨吗?”

    我不理睬这不痛不痒的一枪。“因为我想防止自己过早变得玩世不恭和局部的绝望。在我们刚刚输去一场战争之后————您和您的各个新教教派的同行先生们曾以上帝和对人类的爱的名义,祝福这场战争,并为这场战争揭幕。我必须承认,您说话有些低沉和尴尬,而您的同行们却欢快得多,他们穿着制服,十字勋章叮当作响,为夺取胜利而喘着粗气,用简单的对神圣的三位一体的信仰,使人们不去注意我们正处于准备一次新的战争之中,这不是每个人的事业。”

    博登迪克抖去自己黑帽子上的雨水。“我们给过战场上正在死去的人以最后的安慰,这一点您似乎忘得一干二净了。”

    “您本来应该阻止战争发生啊!为什么您没有罢过工?为什么您没禁止您的教徒们参战?这本来就是您的任务。但是殉道者的时代已经过去。每当我在战场上不得不做礼拜,听到为我们的武器进行祷告时,我常常感到厌烦。您相信,基督曾经为加利利的门徒们战胜市侩进行过祈祷吗?”

    “雨————”博登迪克严肃地回答,“似乎使您大动感情,并把您煽动起来。看来您已经清楚地知道,人们可以使用巧妙的方式,用斩头去尾、颠倒是非和片面描述对世界上的一切进行攻击或使之可以遭受攻击。”

    “这我知道。所以我研究历史。教师在学校里和宗教课上向来就对我们讲述黑暗、原始、残酷和基督以前的时代。我对这进行查考,发现除了技术和科学上的成就以外,我们并没有比以前好许多。但是技术和科学上的成就,我们大部分只是用来屠杀更多的人。”

    “如果想证明某事,一切都可以得到证明,亲爱的朋友。反之也是如此。每一种偏见,都可以提出证明的。”

    “这点我也知道,”我说道,“教会在解决诺斯替派信徒时,做得非常出色。”

    “诺斯替派信徒!您究竟知道他们什么?”博登迪克像受了侮辱,惊讶地问道。

    “足够怀疑他们不是基督教宽容的派别。我有生以来所学到的一切就是尊重宽容。”

    “宽容————”博登迪克说道。

    “宽容!”我重复说道,“照顾别人。理解别人。让每个人按自己的方式生活。‘宽容’在我们亲爱的祖国里是个外来词。”

    “一句话,就是无政府状态。”博登迪克低声地并且突然非常尖锐地反驳。

    我们站在小礼拜堂的前面。灯已经亮了,五颜六色的窗子在风雨中闪烁,令人感到慰藉。从敞开的门里飘来淡淡的祭神香的香味。“宽容,神父先生,”我说,“不是无政府状态,而您是知道其区别的。但是不容许您承认,因为您的教会就没有宽容。您是唯一正确的!任何人都没占有天堂,只有您有!没有人可以赦免他人,只有您可以!您在垄断。除了您的宗教,就没有别的教了!您专制独裁!您怎么会宽容呢!”

    “我们不需要做这样的人。我们有真理。”

    “当然,”我说,指着发出亮光的窗户,“就说那里吧!那是对人生恐惧的安慰!不必再想,我可以告诉你一切!天堂的许诺和用地狱来威胁————靠最简单的感情游戏————我们头脑里的幻景,这和真理有什么关系?”

    “漂亮的言辞。”博登迪克说,早就恢复平静和傲慢并略带讥讽。

    “是的,这就是我们所有的一切————漂亮的言辞,”我说道,对自己很恼火,“而您也没有什么别的————漂亮的言辞。”

    博登迪克走进小礼拜堂。“我们有神圣的圣礼。”

    “是的。”

    “还有信仰,它在被你们有点头脑的人搞得消化不良的笨蛋看来,无非是蠢事和遁世,您这条普通耕地上善良的蚯蚓。”

    “说得好!”我说,“您终于也做起诗来了。当然是带有强烈的晚期巴洛克色彩。”

    博登迪克突然笑了。“我亲爱的博德默尔,”他声明说,“在教会存在的近两千年中,某些扫罗已经变成保罗。而在这期间,我们见过并战胜过比您大一些的侏儒。您尽管快活地继续爬着走。上帝站在每一条路的尽头等着您。”

    他拿着雨伞消失在休息室里,身上穿着黑色大礼服。半小时后他将穿得比骠骑兵将军更加出众,重新走出来作为上帝的代表。瓦伦丁·布施在喝了两瓶约翰尼斯贝格酒以后说那都是制服,无非是制服而已,而爱德华·克诺布洛赫却沉浸在伤感和凶杀的冥思中。如果你把他们的衣服拿掉,那么再也没有人想当兵了。

    我在祷告后同伊莎贝尔在林荫大道上散步。这儿的雨下得更没规律,仿佛有幽灵蹲在树林中,用水往自己身上喷洒。伊莎贝尔穿着一件深色雨衣,纽扣一直扣到颈部,戴着一顶小帽,帽子遮住头发。在黑暗中,她身上除了一张像一弯新月发出微光的脸以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天很冷,刮着风,除了我们,花园里再也没有别人了。我早已把博登迪克和满腔恼怒忘得一干二净,它偶尔无缘无故地像肮脏的喷泉一样从我胸中喷射出来。伊莎贝尔紧靠着我走,我听见她在雨中的脚步声,感觉到她的动作和热气,那似乎是世界上遗留下来的唯一热气。

    她突然站住。她的脸色苍白,坚定,她的双眼几乎是乌黑的。

    “你爱我爱得不够。”她说了出来。

    我吃惊地瞅着她。“已经尽我之所能了。”我说道。

    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不够,”然后她喃喃地说,“根本不够!从来不够!”

    “是的,”我说,“或许从来不够。一生中从来不够,从来不,没对任何人。或许一向就太少,而这是人世间的不幸。”

    “不够,”伊莎贝尔重复地说,仿佛她没听到我说的话,“否则我们也不会还是两个人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应该成为一个人?”

    她点点头。

    我想起我和格奥尔格在喝热葡萄酒时的谈话。“我们永远必须是两个人,伊莎贝尔,”我小心地说,“但是我们可以相爱,相互信任,我们就不再是两个人了。”

    “你相信,我们曾经一度是一个人吗?”

    “这我不知道。没有人会知道这事情。人可能会失去记忆的。”

    她从黑暗中凝视着我。“是这样,鲁道夫,”她低声地说,“没有记忆。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为什么回忆不起来呢?我们在找啊找啊!为什么一切都不在?过去可真多啊!我们只知道这个!但是再多的就不知道了。为什么不再知道呢?你和我,过去就不存在吗?说吧!说吧!现在在哪里,鲁道夫?”

    风吹动一串串雨水噼里啪啦浇到我们头上。我想,许多事就是如此,似曾相识。它们往往又卷土重来,来得那么近,停在我们面前,而我们知道,它们曾经存在过,同样,我们甚至有一瞬间几乎还知道,它们会如何发展下去,但是随后我们想捕捉它们时,它们就消失了,犹如烟雾或一种湮没了的回忆。“我们可能永远也想不起来,伊莎贝尔,”我说道,“它们如同雨水一样。雨也是由两种元素,即氧和氢合成一体的东西,这两种元素现在已经不知道它们曾经是气体。它们现在不过是雨水,并且回忆不起以前的情况了。”

    “或者像泪水,”伊莎贝尔说,“但是泪水充满回忆。”

    我们继续默默地走了好久。我想到古怪的时刻:一个在虚假回忆中极相似的脸庞,似乎突然超越许多生命,意外地瞧着某人。沙砾在我们鞋子底下沙沙作响。在花园的围墙后面,一辆汽车响起喇叭声,声音拖得很长,仿佛它在等待某个想逃走的人。“后来它像死亡一样。”伊莎贝尔最后说道。

    “什么?”

    “爱情。美满的爱情。”

    “伊莎贝尔,这谁知道呢?我相信,这没有人会知道的。只要我们每个人还只是一个‘我’,我们永远只能认识某些事物。若是我们的‘我’互相融化在一块,那么它可能像下雨时一样。我们可能成为新的‘我’,而且不可能再回忆起以前的个别的‘我’。我们可能就是某些别的什么了————像雨和空气迥然相异,不再是由一个通过‘你’来升华的‘我’了。”

    “要是爱情美满,以至于我们融化,那么它会像死亡一样吗?”

    “或许,”我犹豫地说,“但是不会像灭亡那样。没有人知道,什么是死亡,伊莎贝尔。因而我们不可把它同什么事物作比较。但是我们肯定不再感觉到是‘自己’。我们只不过会再变成一个别的孤独的‘我’。”

    “那么爱情总是不美满了?”

    “它是够美满的了。”我说,并且咒骂起自己,因为我这个书生气十足的人又那么深地陷入一次学究式的谈话中去。

    伊莎贝尔摇摇头。“你不要躲躲闪闪,鲁道夫!爱情必定是不美满的,我现在已经看到了。它若是美满的,那也会有一次雷击,什么事物也不会存在。”

    “还会有某些事物存在的,但是是在我们认识的彼岸。”

    “就像死亡一样吗?”

    我瞅着她。“这个谁知道呢?”我谨慎地说,以免再使她激动不已,“或许死亡徒有虚名。我们向来只从一个方面来观察它。或许它是上帝和我们之间美满的爱情。”

    风把一串雨水抛到树叶上,树叶用幽灵的手又把雨水向下抛洒。伊莎贝尔沉默了一会儿。“因此爱情是那么悲哀吗?”后来她问道。

    “它不悲哀。它只不过造成悲哀,因为它是不可能实现的,而且不可能保持。”

    伊莎贝尔站住脚。“为什么,鲁道夫?”她突然激动异常,跺着脚,“为什么必须是这样?”

    我注视着她那张苍白的紧张的脸。“这是幸福。”我说。

    她凝视着我。“这是幸福吗?”

    我点点头。

    “这不可能!除了不幸,什么也没有。”

    她向我扑了过来,我紧紧抓住她。我觉得她的啜泣使她的肩膀颤动起来。“别哭!”我说,“为这点事哭泣,有什么意义呢?”

    “不然究竟要为什么哭呢?”

    是的,我想,不然为什么哭呢?为一切别的事,为这该死的星球上的苦难,但不是为这。“这不是不幸,伊莎贝尔,”我说,“这是幸福。对于它们,我们只有像‘美满’和‘不美满’这么愚蠢的名称。”

    “不,不!”她猛烈地摇着头,并且叫人无从安慰。她哭着,紧紧抓住我,我把她搂在怀里,觉得不是我,而是她有道理,她是个毫不妥协的人,她心中还燃烧着第一个唯一的“为什么”,这个“为什么”面对生存那灰浆般的掩埋依然存在,它是正在觉醒中“自我”的第一个问题。

    “这不是不幸,”尽管如此我还这么说,“不幸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伊莎贝尔。”

    “什么?”

    “人们永远不可能完全一致,这并非不幸。不幸的是,人们时常、每天和每个钟头必须离开自己。人们知道它,然而无法阻止它,它淌到人们手中,是现存的最宝贵的事物,可是人们握不住它。总是有人首先死去,总是有人留下来。”

    她抬头看看。“人们怎么可能离开自己没有的事物?”

    “可能的,”我辛酸地回答,“人们会那样的!离开和被离开之间有许多级,每一级都是痛苦的,而许多级像死亡一样。”

    伊莎贝尔收住眼泪。“这个你从哪里知道的?”她说,“你还不老。”

    我已经够老了,我想,我从战争中回来时,我的一部分已经老了。“我知道的,”我说,“我经历过。”

    我想,我经历过。有多少次我曾不得不离开白天、时间、存在、曙光中的树木、我的双手和我的思想,每次总是永远离开,而每当我回来时,我变成另一个人了。人们可能离开许多事物,每当他们不得不朝着死亡走去,始终必须把一切留在后头,总是在死亡面前赤裸着身子,而当人们找到归路时,必须重新去争取他留在后头的一切。

    雨夜里,伊莎贝尔的脸庞在我面前闪烁,一种突然的柔情贯穿我的全身。我又感觉到她生活得多么孤独,无所畏惧,孤单单地和她的幻觉在一起,遭受这些幻觉的威胁,在这些幻觉前委身,没有遮掩————她尽可以逃到当中去,没有松弛的时刻,没有消遣,暴露在心灵的各种风暴之中,没有任何人帮助,毫不埋怨,毫不同情自己。我想,你那颗甜蜜的、无畏的心,正独自无动于衷地和像弓箭那般笔直地对着本质瞄准,虽然你射不到它,并且要迷路————但是谁没迷过路?难道不是几乎所有的人早已放弃了吗?错误、愚蠢和胆怯在哪里开始?智慧在哪里开始?最后的勇气在哪里开始?

    有一个铃响了。伊莎贝尔吃了一惊。“时间到了,”我说,“你必须进去。他们在等着你。”

    “你一道来吗?”

    “是的。”

    我们朝着房子走去。我们走出林荫大道时,迎接我们的是一阵蒙蒙细雨,几阵劲风像吹动一片湿淋淋的面纱那样把它吹得四处飞舞。伊莎贝尔把身子紧挨着我。我顺着山丘向下朝市里走去。什么也看不见。雾和雨已经把我们孤立了。再也看不到一点灯光,我们完全孤孤单单。伊莎贝尔在我身旁走着,仿佛她是永远属于我的,身上好像没有重量,我又觉得,仿佛她的的确确没有任何重量,像传奇中和梦中的人物,对于这些人物,也有与日常生活中不同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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