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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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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从天上倾盆而下。花园里雾气腾腾。夏季雨水过多,天气阴冷,一美元达到了十二万马克。咔嚓一声巨响,我们屋子的一部分屋檐水槽折断落了下来,水在我们的窗口前往下倾泻,宛如一堵灰色的玻璃墙。我卖给一位温柔的妇女两个没上釉的瓷质天使和一个千日红花圈,她的两个孩子死于流行性感冒。隔壁躺着格奥尔格,他在咳嗽。他也得了流行性感冒,我给他一壶烫热的甜葡萄酒滋补身体。他身边放着六本杂志。他利用这个机会了解一下戛纳、柏林、伦敦和巴黎上流社会最近结婚和离婚的情况及其丑闻。海因里希·克罗尔穿着一条耐穿的条纹裤和一件很相称的深颜色雨衣走了进来,裤脚上夹着骑车裤夹。“倘若我给您报几份订单,是否打搅您?”他用绝妙的挖苦口吻问道。

    “没关系。尽管开始吧。”

    他报了几笔订货,不外乎是红花岗岩做的较小的峁形墓碑,一块大理石板,几个墓框,这些都是日常就有的,没有什么特别的订货。后来,他还犹豫不决地在那里站了很久,在已经熄火的炉子旁边暖和自己的臀部,观看一批岩石样品,它们二十年来一直放在办公室的书架上。他终于开了腔:“我们快破产了,要是遇上这样的困难,也不足为奇。”

    我没回答,我想气气他。“我指的是破产,”他解释,“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真的?”我友好地瞥了他一眼,“为什么还要辩护?每个人都相信您。”

    “辩护?我不需要为自己辩护!但是维斯特林根发生了什么事?”

    “谋杀木匠的凶手找到了吗?”

    “凶手?这和我们有何相干?这种事谁说是谋杀?这不过是一次事故。那人是咎由自取!我说您在那里是怎样同德贝林镇长打交道的!还要免费提供木匠的遗孀一块墓碑!”

    我把身子转向窗口,望着雨。海因里希·克罗尔属于从不怀疑自己观点的人————这点不仅使他们令人讨厌,而且也使他们具有危险性。他们是我们亲爱的祖国不屈不挠的群众,国家可以一次次征召他们去打仗。他们不可能从什么事物中接受教训,他们生下来两只手就紧贴在裤腿缝上,他们还为能这样死去而感到自豪。我不知道别的国家里是否也有这种类型的人,但是数量肯定没有这么多。

    过了一会儿,我又听到这个矮小的顽固派在唠叨。他同镇长商谈了很久,把事情谈定了。这一点得归功于他个人。我们又可以把墓碑供应给维斯特林根了。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我问道,“求他们吗?”

    他刻毒地瞥了我一眼。“请您注意,您别太过分!”

    “过分?”

    “太过分了。您别忘了,您在这儿是个雇员。”

    “这点我经常忘记。不然您必须给我三份薪金了,我当绘图员,又当办公室主任和广告部主任。另外,我们的关系已经不是军队里的关系了,不然您就得在我面前笔直地站着。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给您的竞争者挂个电话,霍尔曼和克洛茨会立即聘请我。”

    门打开了,格奥尔格穿着一套狐红的睡衣裤出现了。“海因里希,你在谈维斯特林根吗?”

    “要不谈什么呢?”

    “那么你给我到地下室去,你应该感到害臊!在维斯特林根,有个人被搞死了!一条生命就这样湮灭了。对于某人来说,就是一个世界被摧毁了。每一次谋杀,每一次凶杀都是对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凶杀。该隐和亚伯 ,一再重演!倘若你和你的伙伴们能明白这件事,那么在这本来就是幸福的地球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战争叫嚣了!”

    “那么就会有奴隶和仆人!会有对凡尔赛非人道条约卑躬屈膝的人!”

    “《凡尔赛条约》!当然啰!”格奥尔格向前跨了一步,热葡萄酒的香气浓烈地在他四周散发,“假如我们赢得了战争,那么我们当然会爱我们的敌人,给他们许许多多礼物,是吗?你和你的伙伴们想把一切都并吞过来,你忘记了吗?乌克兰,布里、隆维和法国的整个铁矿和煤矿盆地?人家把我们的鲁尔区夺走了吗?没有,我们还占有它!你是否想断言,假如我们可以强迫别人接受一个和平条约,它不会苛刻十倍吗?你关于这方面的高谈阔论,我不是在1917年亲耳听到过吗?你说法国应该沦为三等国家,俄国的大片国土必须并吞过来,所有敌人都必须赔款,交出全部财产!这就是当时的你,海因里希!但是现在你跟着一道高喊什么别人对待我们不公正。你们的自我同情和你们复仇的叫嚣令人作呕!总是别人有罪!你们的自负臭不可闻,你们这些伪善者!一个人最重要的标志就在于他得对自己所做的事负责,你不知道吗?但是你们除了遭遇到这次最大的不公正外,从来没有碰到一点什么别的,你们只在一点上有别于上帝————上帝知道一切,但是你们对一切更为了解。”

    格奥尔格环顾四周,仿佛醒了过来。他的脸庞现在像他的睡衣裤那么红,甚至于他的秃头也染上玫瑰红的色彩。海因里希被吓得连连后退,格奥尔格跟在他后面。他怒不可遏。海因里希继续后退。“别传染给我!”他喊道,“你把病菌吹到我脸上了!如果我们两人都得了流行性感冒,这会落得怎样的后果啊!”

    “没有人会多余地死去。”我说道。

    观看两兄弟吵架,实在是大开眼界。格奥尔格穿着红色的缎子睡衣裤,气得冒汗,海因里希穿着短小的晚礼服,忧心忡忡,生怕染上流行性感冒。这出戏除我以外还有莉萨在观看,她穿着印上帆船图案的晨服,冒雨把身子探出窗外。克诺普夫家的门敞开着。雨点像玻璃珠组成的门帘挂在门口。屋子里很黑,姑娘们已经开了灯。人家还会以为是瓦格纳的莱茵河女儿们在那里游水呢。木匠维尔克撑着一把大伞像个黑蘑菇漫步走过院子。海因里希·克罗尔溜走了,确实是叫格奥尔格从办公室里撵出去的。“请您用盐酸水漱漱嘴,”我在他身后喊道,“像您这类人,流行性感冒可是致命的。”

    格奥尔格停住脚步笑了笑。“我多么傻呀,”他说,“仿佛这类人都会接受点教训似的!”

    “你这套睡衣裤从哪儿弄来的?”我问道,“你是不是加入共产党了?”

    从对面传来了掌声。莉萨在给格奥尔格鼓掌————这是对正直的纳粹党人和未来肉铺经理瓦策克的一种大胆的背叛。格奥尔格鞠了个躬,手搁在胸前。“你躺到床上,”我说,“你简直像口喷泉一样在冒汗!”

    “冒汗才能康健!你瞧瞧这雨水吧!那是天在冒汗。对面那个生命穿着敞开的晨服,露出洁白的牙齿,正在欢笑呢!我们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我们不像鞭炮那样炸裂?假如我们能正确知道什么是生命,那么我们也会炸裂的!我为什么出售纪念碑?为什么我不是一颗流星,或者是一只狮身鹰头的巨鸟,它从好莱坞上空掠过,把最漂亮的妇女从游泳池里抢来?为什么我们只能住在韦尔登布吕克,在中央咖啡馆里斗殴,而不去装备一个骆驼商队到廷巴克图并且带着桃花心木肤色的搬运夫远征到非洲的东部?为什么我们在横滨没有妓院?你回答!立即搞清这一点至关重要!为什么我们没有同紫色的鱼儿在塔希提岛红色的夜晚里举行游泳比赛?你回答!”

    他伸手去拿一瓶谷物酒。“住手!”我说,“还有葡萄酒,我马上放在酒精灯上热热。现在不能喝谷物酒!你发烧了!只可喝热的红葡萄酒,酒里放印度和巽他群岛的香料!”

    “好的!你热吧!但是为什么我们不亲自到好望角的群岛上去同有肉桂香味的女人们睡觉,如果我们在南十字星座下同她们交媾,她们的眼睛将会变白,她们的喊叫声将如同鹦鹉和老虎一样吗?你回答!”

    酒精灯蓝色的火焰如同冒险活动的蓝光在半明半暗的办公室中燃烧。雨声像大海在呼啸。“我们已经上了路,船长,”我说着喝了一大口谷物酒,以便能跟上格奥尔格,“帆船正好通过圣克鲁斯、里斯本和黄金海岸。阿拉伯人穆罕默德·本·哈桑·本·瓦策克的女奴们正从她们的房舱里往外观看并招手示意。您的水烟斗在这里!”

    我从用来招待最上流经纪人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支雪茄烟递给格奥尔格。他点着烟,吐了几个无可挑剔的烟圈。他的睡衣裤上有深色的水斑。“在路上,”他说,“为什么我们还没有到达那里?”

    “我们已经到了。经常到达,什么地方都到。时间是个偏见。这就是生命的秘密。只是人们不知道而已。人们总是努力到达某个地方!”

    “为什么人们不知道?”格奥尔格问道。

    “时间、空间和原因的法则都是幻想宇宙的面纱,它挡住自由的视线。”

    “为什么?”

    “它们都是上帝用以阻止我们同他平等的鞭子。上帝用它们来驱赶我们通过一个幻想的全景和二元的悲剧。”

    “哪个二元?”

    “关于自我和世界。关于存在和生命。客体和主体已经不再是一致的。生和死就是其结局。链条叮当作响。谁拉断它,也就破坏了生和死。让我们试一试,克罗尔法学老师!”

    葡萄酒冒着蒸汽。它散发出郁金香香料和柠檬的香味。我把糖加在酒里,我们喝了起来。掌声从海湾另一侧穆罕默德·本·哈桑·本·尤素福·本·瓦策克的奴隶船船舱里传来。我们鞠着躬,放下酒杯。“我们不会死吗?”格奥尔格简单而不耐烦地问道。

    “只是假设,”我回答,“理论上,因为不会死的反面是会死————即已经是二元的一半。只有当幻想的宇宙面纱完全撕破,二元才会见鬼去。随后人们就回来了,不再是客体和主体,而是两者合二而一,一切问题全都消逝。”

    “这是不够的!”

    “还有什么?”

    “人们存在着。完了。”

    “这也是一对事物的一部分:人们存在,人们不存在,总还是二元,船长!我们必须跳出这个框框!”

    “怎样跳?我们一开口便立即又触及另一对事物的一部分。这样下去不行!难道我们应该默默地生活吗?”

    “这可能又是‘非默默地’的反面。”

    “真该死!又是一口陷阱!舵手,怎么办?”

    我没说话,举起酒杯。葡萄酒反射出红光。我指着雨水,从岩石样品中拿起一块花岗岩。然后我指着莉萨,指着玻璃酒杯中的反射————世界上最易逝的事物,指着花岗岩————世界上最稳定的事物,把玻璃杯和花岗岩拿走,闭起了眼睛。就在我玩弄把戏的时候,我的脊梁背上突然袭来一阵寒战。也许我们已经不知不觉地有所发现?我们在痛饮中是否已经获得一把魔术的钥匙?突然一现的房间在哪里?它是否在宇宙中飘浮?世界在哪里?它是否正好通过七姐妹星团?心的红色反射在哪里?它就是北极星、轴线和中心混成的一体吗?

    对面热烈地鼓掌。我睁开眼睛。一瞬间什么也看不清。一切都是平的、宽的、近的和圆的,说不出它们的名称。接着它们旋转回去,静悄悄地站着,恢复了它们的常态。这种经历什么时候有过一次?曾经有过的!我从什么地方听到过,但是我记不起来了。

    莉萨在窗口摆动一瓶可可利口酒,就在这刹那间响起了门铃。我们匆忙向莉萨递了个眼色,把窗子关了起来。格奥尔格还没来得及走开,办公室的门就开了,市公墓看管人利伯曼走进来。他一眼就瞥见酒精灯、热葡萄酒和格奥尔格的睡衣裤,哇哇地叫道:“过生日?”

    “流行性感冒。”格奥尔格回答。

    “我表示祝贺!”

    “什么事值得祝贺?”

    “流行性感冒使生意兴隆。我在外面觉察到了。死人明显增多。”

    “利伯曼先生,”我对这个健壮的八十岁老人说,“我们不谈生意。克罗尔先生患了可笑的重流行性感冒,我们刚才正顽强地同这疾病作斗争。您也想喝一杯药酒吗?”

    “我习惯于喝谷物酒。葡萄酒淡而无味。”

    “我们也有谷物酒。”

    我给他斟上满满的一茶杯。他喝了一大口,然后放下他的背包,拿出四条鳟鱼,它们是用大青树叶包起来的,散发出河水、雨水和鱼的气味。

    “送给你们。”利伯曼说道。

    眼睛破裂的鳟鱼放在桌子上。它们的绿灰色鱼皮布满红色斑点。我们凝视着它们。死神突然又悄悄地闯入房间,房间里刚才还是永生在游动————死神悄然无语,带着生灵对凶手和饕餮者的谴责,这些人口谈和平和仁爱,却割破羔羊的喉管,让鱼类窒息,以便积聚足够的力量,继续谈论和平和仁爱。就连博登迪克这个教士和精力充沛的食肉者也不例外。

    “一顿丰盛的晚餐,”利伯曼说,“特别是对您,克罗尔先生。这是病人的佳肴。”

    我把这几条死鱼拿进厨房交给克罗尔太太,她像个行家左看右看。“加新鲜黄油、煮过的土豆和生菜。”她说。

    我四面张望。厨房里通明透亮,亮光从锅子里反射回来,一只平底锅在咝咝作响,香味扑鼻。厨房总是给人以安慰。那种谴责从鳟鱼的眼睛里消失了。死去的生灵突然变成人们烹调的各式各样食物。看来它们似乎是为了这缘故才生下来的。我想,对于我们更崇高的情感来说,我们扮演了怎样一个叛徒的角色啊!

    利伯曼捎来几个地址。流行性感冒事实上已经产生后果。人们死亡是因为他们没有许多抵抗力。战时的饥饿已经使这种抵抗力大为削弱。我突然决定,给自己找个别的职业。我对死亡已经厌烦。格奥尔格拿来他的浴衣。他坐在那里像尊冒汗的菩萨。浴衣绿得刺眼。格奥尔格在家里喜欢鲜亮的颜色。我现在突然明白刚才的谈话使我回想起什么。我回忆起伊莎贝尔不久前说过的某些话。我记不准确了,但它同欺骗的事儿有关。过去我们这里真是个骗局吗?或者是我们过去曾有过一瞬间向上帝更靠近了一分吗?

    瓦尔哈拉饭店里的诗人俱乐部设在一个小房间里,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都贴有木板。歌德的一座半身雕像放在装着图书的一个书架上,德国古典主义作家、浪漫派作家和几个现代作家的照片和铜版画像挂在四周。这个小房间是诗人俱乐部和市里文化界名流聚会的地方。每周举行一次聚会。甚至日报的编辑偶尔也来出席,他公开受人恭维或暗中遭人憎恨,这得视他接受或拒绝稿件的情况而定。这个编辑既不高兴也不生气。他像个和蔼的大叔轻轻地穿过烟雾,受到诽谤、攻击和尊敬。只有一点大家对他是一致的:他对现代文学一窍不通。对他来说,在特奥多尔·施托姆、爱德华·默里克和戈特弗里德·凯勒之后,就是一片广大的沙漠。

    除了他以外,还有几个爱好文学的地方法院顾问和退休的官员、阿图尔·鲍尔和他的几个同事、市里的几位诗人、几位画家和音乐家,偶尔还有个外人作为来宾参加。马屁精马蒂亚斯·格伦德正在向阿图尔·鲍尔献殷勤,他希望阿图尔·鲍尔出版他的《关于七个部门中死神的书》。爱德华·克诺布洛赫,俱乐部的缔造者,出席了聚会。他往房间里扫了一眼,露出愉快的神情。他的几个批评家和敌人没有到会。他坐到我的身旁,使我感到惊讶。这一点是我从那天晚上发生了鸡的事情以后所没有料想到的。“你好吗?”他充满人情味地问道,而不是用在餐厅里的那种语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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