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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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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上路以来,昂昂已经显得消瘦多了,睡眠既不能象在家那样舒适而充足,饮食更是不能如在家那样适合他的胃口。在家里,一切都有姥姥照料,只就饮食方面说,一天到晚总有种种变化,糯米稀饭,挂面,蒸蛋,都是些容易消化的东西。现在是跟同路人一块儿吃,一顿饭有时只吃一小口馒头就不再下咽,想出去给他买点甚么东西,伍其伟却总是不准,说出出进进难免“招风”,她真担心昂昂会闹起甚么病患来。好在昂昂已经同张家两个孩子相熟了,他们在一处玩耍,在那大院子里你捉我我捉你地作些游戏,也还热热闹闹,十分高兴。不过偶然想起姥姥,说要马上回去找姥姥,这却叫梦华非常作难。

    由商丘至亳州,本来是通汽车的,只需一天多便可以到达。她们一直等了三天还没有汽车可乘,大家都感到非常焦急,因为长住下去不但耗费太多,而且在敌区耽搁太久了也有害而无益。洋车,马车固然也可以坐,但路上恐难免迟误,而最令人担心的还是路劫。据伍其伟说,前天还抢劫过一群布商。后来他一再打听的结果,有三辆运货的马车要去亳州,但只能带人,不能带行李,他劝她们说:“这年头行李是算不了甚么的,无论甚么贵重东西,只有带到了地点才能算自己的,最要紧的还是先走人!”他还一再地劝她们再化化妆,最好都穿上长裤短衣,拿手帕包起头来,而且她们都早已留长了头发,现在最好是梳成发髻。这提议又使她们暗笑起来,觉得怪不好意思。梦华就想起了她临行前因试衣而被崔宝璐吓了一跳的情形,她甚至想告诉大家,但终于未曾开口,也只是在心里暗暗地自笑罢了。伍其伟看她们对于化妆的事似乎并不认真,就更进一步说,从前在济南不肯化妆,是为了怕熟人遇到反而不方便,现在除了自己人,不会再遇到任何熟人了,不但没有不方便,反而是可以便于行路的。虽然大家还在笑着,但等伍其伟去后,她们就郑重其事地准备了起来,因此闹得心里七上八下,又是一夜不能安眠。吴采华的母亲说:“你们要多穿几条裤子啊,也要多穿几双袜子,外面穿好的,里面穿坏的,劫路的抢去了好的,还可以给她们留下坏的。”梦华听了这话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可怕。张太太又说:“我这个人才真是傻瓜,不但那天在火车上的事没有看出来,就是土匪劫路,我虽曾遇到过,当时却还不明白他们是干啥的。有一年,我和三妹打聊城上济南,迎面来了一群人先叫我们的汽车停下,然后又将乘客都撵下来,我问是干甚么的,三妹偷偷地碰了我一下说:‘二姐,别说话啦,一会你就会知道的!’果然,一会将我们的行李都拿了去,又抢去了我手上的两个金戒指,还有我腰里的百十块钱。”梦华听她们这样不断地谈着,只是在床上辗转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六点钟刚要出发的时候,公司里伙计忽然跑来说,九点钟有开往亳州的汽车,伍先生已经把一切都交涉妥当,她们马上就可以带着行李去上车了。

    汽车到了亳州,她们住在伍其伟的朋友高月波家里。高月波是亳州商会的会长,是水陆码头的首领,喜欢交游,又爱帮助贫苦患难中人,以此来往过路的客商,多在他家里落脚,在这一路上如提到高月波,是没有不知道的。

    进得第一院,一列南房是五间大厅,有石榴树,梧桐树,又高高地搭了凉棚,小昂昂一进这个院子就拉着妈妈指指点点,显得非常稀罕。梦华第一眼先注意到了贴金的绿屏门上那四个红漆大字,“福禄祯祥”。第二院的西边是砖砌的花墙,上面盖满了爬山虎的绿叶,有一个圆门通入一个小院,圆门上有石刻的横额,是“晦园”两个字,旁边有一副对联,是“风到夜来频讯竹,鸟窥人静乱啼花”,这个院落实在幽静得很。她们住宿的地方是三间小楼,这小楼雕栏画栋,极其精致,楼上有一个小匾是“得月楼”,楼下藏书甚多,想见主人的风雅。楼前有一列荷花缸,正翠袖红裳,亭亭玉立地盛开着,楼角一丛翠竹,几棵美人蕉正开满了黄花,一树马缨,高与檐齐,红英委地,依在绿茸茸的苍苔上,沿着甬道还种了些鸡冠,凤仙,剪秋罗,茉莉之类,楼栏上又摆了几盆玉簪,时时有香气袭来。梦华在这里凝神多时,她觉得这地方很熟悉,很亲切,好象自己曾经到过这地方,好象自己也有这么个地方,原来她多少年来就梦想有这么一处园林,有这么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家”,她在给孟坚的信里就不知提到过多少次,而此刻自己却是在长途的跋涉中,对于一个“家”的梦想是完全渺茫了。她又想,如果她将来也有这么一个住处,那一定又不尽相同,那大概是比较这里的一切还更朴素些,更清简些的。她站在楼前,凭栏四望,心想这楼东向,确乎正好玩月,可惜天不作美,她们到达以后不久,就下起蒙蒙的细雨来了。

    一连落了两天雨,第三天雨止天晴,当晚找好了车子,她们决定第四天起程。

    住在高家,为了严密,为了怕走露风声,伍其伟在高家的佣人中间都一再嘱咐过,并且多给了他们一些酒钱,其实他们也都明白,因为有多少从沦陷区跑出来的人都从这里经过,然后又到后方去。临行以前,伍其伟在守城门的军警那里也花了些钱,叫他们不要为难,他并且又从高家拿了商会的名片,派一个和军警相熟的佣人送她们出城。

    那种手推小车都是单轮的,后面捆一点行李,人就坐在中间。她们连人带行李一共十六辆小车,吱吱呀呀地刚走到城门,鬼子兵就挡住了去路,于是所有的车都停下了,人自然也从车上下来。鬼子们用雪亮的刺刀指着她们,厉声地问道:“哪里去!”昂昂吓得躲到梦华的腋下,不敢抬起头来。伍其伟早已过去答话,高家的佣人也去和伪兵打了招呼,交了片子。负责检查的是中国人,说明白每一辆车上只打开一件行李。鬼子认为不满意,又另外打开梦华一个皮箱,将折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一件件都抖搂开,抖得乱七八糟,又一齐塞进了箱子,又拆开一床被子,把棉絮扯成零星的碎块,倒出了一个小枕头,里面的蒲绒飞起来,有如一天飞絮,又倒了一筒茶叶,卸了电筒。虽然也耽误了一些时间,她们又深幸闯过了一道关口,而且都在心里松一口气,叹道:“这是最后一关了!”

    出城七八里,天又忽地阴合起来,接着是一阵大雨。她们都淋得象落汤鸡一般,头发上的水直向下流,衣服都紧紧地贴在身上。雨太大太急,路上的水简直流不开,梦华抱了昂昂,吴采华又搀了梦华,多少次她们的鞋子都被黏掉,她们就只好赤了脚在泥泞中蹒跚。幸亏道旁有一座关帝庙,她们就到里面暂避。庙的红墙已坍塌殆尽,神龛上罩满了蛛网,香案上堆满了灰尘和鸟粪。关帝的神像也剥落得不堪,只有周仓的白马却还相当完好。墙角里有用破砖砌成的炉灶,有破瓦罐,破水壶,一堆破棉絮里有一个老乞丐在那里打瞌睡。雨来得快,也晴得快,稍停了片刻,她们又继续赶路。临要动身时她们才又发现那庙旁的一棵大石榴树后还遮着一个人家,那是用破砖烂瓦盖成的两间小屋,那墙头上都是破盆片破瓦片,土墙上挖了一个洞,那洞里嵌入了一个小小的破水缸,一块破门板用树皮拧成的绳子拴在一根木柱上。梦华想道:“这真是所谓瓮牖绳枢的样子了。”见了这样的情景,梦华又想起了亳州高月波家的情形,她想:无论如何,这也总是一个“家”呀,可以长期安身,可以一家团聚,也自是一件乐事,再想想摆在自己面前的道路却是那么遥远,遥远得象永远不可企及似的,虽然希望也在前边,但梦华到底还难免感到了一些软弱。

    那绳枢瓮牖人家的门前有一盘小磨,磨上放一个汲水的瓦罐,有一个褴褛的老妈妈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在那门里剥包谷。张家的小孩子嚷着要喝水,张太太刚把小磨上那瓦罐提起来,还不曾到水缸里去舀水,那老妈妈就厉声地嚷道:“放下!放下!”一面又到里面取出一把黑漆漆的泥茶壶递给张太太,那壶里是茶,味道是苦的,仔细看看,茶里泡的却不是茶叶。那老妈妈笑着说:“喝吧,是竹叶金银花,可以败火的。”昂昂望着那大石榴树只是不走,并拉了梦华去看那一树大石榴,那老妈妈看到了,就伸手摘一个石榴送昂昂,昂昂喜出望外,笑得很不好意思。

    去亳州西行十八里,就入了中国军队的防地。远远地看见了中国军队的哨兵,她们心里想道:“这一次可好了,不但不受检查,而且也有了保障。”她们觉得只凭了“中国人”三个字,一定可以象走入自家的门坎似地走过去,然而她们却失望了,实在比失望还痛苦。老远地那哨兵就把她们喝住了,他去报告了队长,分明是请那队长来检查她们的。那队长第一句话就问她们是不是日本的女间谍,这一问简直使她们不知如何回答,就连伍其伟也沉下了脸色。等伍其伟和梦华她们说明了她们的去向以后,那队长却又一再追问她们带有甚么公文,有甚么证件,她们说即使有甚么证件也无法携带,日本人检查得那么可怕,这一点他也应该知道。那队长看看别无可问,因见梦华面黄肌瘦,就问她是不是吃海洛英或白面,经这一问,梦华简直气得浑身打起颤来,她历来连卷烟尚且不吸,怎么竟会说她吸海洛英或白面?她已经很久不照镜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甚么样子了,但经过一个暑天的焦急和忙碌,又加上一路的困顿和忧惧,当然脸色十分难看,不管怎样,在梦华觉得这真是最大的侮辱,她想那中国队长也许是存心敲诈,无奈这却是无法分辩的,她只好把这种委屈用力地吞咽下去。而当那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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