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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雪花飘飞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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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花飘在窗子上,

    难题落在心坎上。

    ————民歌

    1

    拂晓,冒着漫天盖地的茫茫大雪,杨英和李小珠,又从城东南地区赶回龙虎岗来。

    十分疲困的杨英,在石漏媳妇的土坯房里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半前晌了。李小珠还呼呼地睡着,其他的人早不见了。杨英从陈旧窗纸的破缝里张望,看见雪花还在纷纷飘落,小院里积雪已经一尺多厚,想必是早晨扫开的道儿,又蒙上厚厚的一层雪了。她听见对面良子房里在开会,人们正在热烈地讨论:

    “他算什么贫农,他就是个中农!不过他生活高,吃喝好,一喝酒就够不上中农啦!”

    “他呵,他是个漏子!我看他不是贫农,是瓶农!”

    “你说什么?”

    “天天捧酒瓶,还不是瓶农?”

    一阵笑声。

    “不要开玩笑!”听得见有人在嚷,“复查成分可不要离了原则!咱们要从劳动和剥削上来分析……”

    杨英叫醒了李小珠。两个人匆匆穿棉衣的时候,小珠听着,说:

    “怎么搞的!这村的成分还没复查完?”

    “不是三榜定案吗!”杨英微笑道,“定成分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可复杂哪。”

    “听,他们在讨论谁?”

    那边又一阵笑声。

    “不要笑,我是说真的。按他的思想、按他的剥削,他就是个富农!”

    “三亩地的富农?”

    “地是三亩,不多也不少,可是他又当经纪人,又当粮秣员,还贪个污什么的,这里面不尽是剥削?”

    “呀,”小珠明白了,“他们在讨论狄廉臣!”

    听见那边又在说:

    “照你这样说法,他儿子该是个雇农啦!”

    “怎么父亲是富农,儿子是雇农?”

    “他有时打个零工什么的,不是雇农?”

    “真的,像他那样邪门歪道胡鼓捣,该算什么农?”

    “天天胡鼓捣嘛,还不是雇(鼓)农?”

    “哈哈哈……”

    杨英也笑了,说:

    “听,有些个人家,成分可难定啦。小珠儿,你说,像狄廉臣、二混子一家,该定什么?”

    “哼,我看是流氓、奸商、二流子!”

    “哈哈哈,这一家又是富农、中农、贫雇农,又是流氓、奸商、二流子,哈哈哈,真全啦!”

    她俩跑过小院,去到北屋。北屋里没有人,妇女们也都开会去了。杨英走到锅台跟前,揭开苫布,看见老墨婶特为她俩擀的白面条,切得细细的留在案板上。她俩知道,这村从地主家找出来的三百多担粮食,已经分给贫苦的农民了,其中大部分是麦子,有许多人家还分到一部分磨好的上等白面。但这是多么稀罕的东西呀,她俩看着这么好的面条哪里肯吃,另外找了几个冷窝窝来啃,又找了些玉米碴儿煮粥喝了,就到区委会去。

    2

    村里的街巷都扫开了道儿,不过道儿上又积了雪。她俩顺着村里的街道往西走。

    大雪天,街景是迷茫的,但又是明亮而且宁静的。那些低矮的土屋、草房,像是快要承受不住厚厚的雪的重压,可是从某些简陋的小窗户里传出来的农会小组开会的声音是愉快的、热烈的,时常夹杂着笑声。

    她俩正向前走,忽然从北街转出来一群喧嚷的妇女,有的还拿着大枪,一看就知道是翻身团的妇女纠察组。她们押着一个胖得出奇,以致浑身滚圆的妇女(因为身上都是雪,就像个胖胖的雪人),朝西走去。杨英她俩跑上去询问,妇女们抢着告诉:原来这是毛二狗的妻子。自从龙虎岗解放的那天晚上,毛二狗乘机逃往保定后,这女人也蓄意逃走,但始终被群众监视着。今天趁雪下得紧,人们正忙着开会,她身上穿了七个袄儿八个裤,腰里缠着绸缎、洋布,暖袖里、袜统里、棉袄棉裤里,藏着许多洋钱、票子,拿了一张不知哪儿弄来的路条,想从小胡同里溜出村去,当场被放哨的民兵和妇女纠察组查获了。

    杨英她俩看着这穿得肥胖,其实却很消瘦的半老妇女,觉得非常好笑。

    “吓,假路条!”李小珠看了她的路条,交给杨英。

    杨英看见,路条上用红印色盖着一个菱形的图章,菱形内有仿宋体的“龙虎岗农会”字样,不像是假的;但仔细看时,才发现那笔画和线条都比较粗,比较浮泛,也比较模糊:果然不是真的。

    “不定是用什么东西刻的呢!”小珠儿蔑视地说。

    “准是她儿子刻的!”高宗义媳妇气愤地断定。

    其他妇女也嚷嚷————

    “政委,这家富农我们可不能放过!”

    “他们和地主的剥削也差不多啊!”

    “日本鬼子在的时候他们还出租土地!”

    “他自个儿地种不完,雇人种!”

    “毛二狗是汉奸、反动派,宋家大地主的狗腿!”

    “我们也要清算他!”

    “我们要挖他的封建老根子!”

    “我们要砍掉他的封建尾巴儿!”

    但是那毛二狗的老婆凶狠狠地跟她们吵了起来,妇女们愤怒地吆喝:

    “你凶什么!难道这还是你们的世界?你还想压迫人?”

    她们伸出许多手,把她推推搡搡,押到农会去。

    3

    杨英她俩跟着走进了宋家大院。

    前院,大客厅的门两边,挂着翻身团和农会的牌子,还贴着一副大红纸的新对联,在雪光的照耀中,显得特别鲜艳夺目:

    一切权力归农会,

    劳动人民坐天下!

    客厅里,原有的家具陈设和墙上的字画都搬走了。大幅威严而慈爱的毛主席像贴在正面墙上,毛主席像的上边还装饰着红绸的彩带和彩球。客厅正中支着一只又宽又长的板桌,左边靠墙放一只方桌,右边靠墙放一只三屉桌,桌子旁边都放着长凳或方凳。

    这时候,贺家富与本村农会的八九个委员,正坐在板桌周围开会,讨论最后剩下的几个疑难成分。宋旺和周天贵,正倾身在左边方桌上,跟两个高小学生,查对什么统计数字。老校长龚绍禹,则独自坐在右边三屉桌前,正在研究那放在桌上的一只不太大的黑箱子。妇女们押着毛二狗老婆喧嚷着进来,后面是杨英和李小珠,还有几个民兵带着枪从对面屋里跑过来,这翻身团和农会的办事处顿时就显得很热闹了。

    自从区委会接受群众的要求,批准各村一面进行土改的各项准备工作,一面等着上级的批示以来,龙虎岗仍是区委的“试点村”,由杨英亲自“掌捏”。只因为最近城东南地区的反奸清算工作,也蓬勃地展开了,所以杨英把这里的工作暂时交由老贺负责,自己离开了一段时间。现在杨英一回来,老贺就陪她到右边三屉桌旁————较为僻静的所在,笑嘻嘻地向她汇报工作。他首先给她报告了一个好消息:

    “分区党委的批示下来了!”

    “怎么样,土改的问题批准了吗?”杨英急问,并带笑向老校长点了点头。

    “批准了!说条件既然成熟,可以进行。”

    “哎呀,太好啦!”杨英异常兴奋,“批示在哪里?”

    “在秀女儿那里。”

    “秀女儿呢?”

    “她跟李玉到宋卯家去了。”

    “你说什么,李玉?”

    “哦,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分区党委派来一个工作组,连李玉一共三个人。我和少山、秀女儿商量以后,给他们分了分工,李玉就分在这个村。刚才为了村里那‘挑拨事件’,他跟秀女儿一同找宋卯去了。”

    “哎呀,李玉来了,真想不到!————他现在怎么样?”

    “吓,”老贺笑着说,“他穿了个破棉袄,戴了个破毡帽,口口声声‘改造’‘锻炼’,看样子跟以前可大不相同啦。”

    在那边盘问富农女人的喧闹声里,贺家富慢条斯理地报告杨英:这几天,本村翻身团又从地主们家里挖掘到不少粮食,不过有些麦子出了芽,有些谷子沤烂了;另外还挖掘出许多东西,最重要的是,连宋家大院所藏的地契、租约、债据、账簿,一股脑儿都找到了。这些东西一共装了四个大瓮,封得严严实实,埋在东跨院宋小乱住屋的炕底下,还埋得相当深,周天贵他们费了大劲才找到。现在,农会要求上级批准,赶快把这些东西全烧掉。

    “当然,应该烧掉!”杨英同意地说,“干脆把所有地主的契据账本,统统集中到一起,让群众亲自动手,一股脑儿全烧毁它!烧个干干净净!然后,我们另发————”。

    “什么?你说清楚!”那边高老墨在威严地说。

    又是一阵鼓噪。原来那富农女人承认:她儿子毛四儿,用风干的豆腐干仿刻了农会的图章。

    “你看,我们还有个意外的收获!”老贺兴高采烈地指着桌上的那只黑箱子,对杨英说,“这是在后院北屋的墙根底下挖出来的。”

    “吓,这是什么箱子,这样漂亮?”

    “看样子是保险箱,”坐在那儿研究箱子的老校长,扶扶正老花眼镜说,“这箱子真‘保险’,我们琢磨来琢磨去,还是没法把它开开!”

    “里面准有宝贝,”老贺笑着说,“可就是开不开!”

    杨英觉得很奇怪,走过去细看那箱子。箱子倒不大,但拿起来重甸甸的,竟是铁的,外面却漆得又黑又光,明镜般的亮,上面有个白钢的提手,另有一块小铜片,铜片上有篆体的“鸿泰”二字拼成圆形。箱子的前面在箱盖缝的附近什么也没有,只下方一左一右有两个可以拨动的圆盘。据老校长说跟自动电话的拨号盘很相像,但号码都是汉字:

    “你看,怎样拨弄也没有用!”老校长说。

    “你们问过笑面虎没有?”杨英问。

    她只提笑面虎,是因为斗争恶霸那天晚上,大概有心脏病的小尖头竟当场吓死了;活阎王挨了一顿揍,没有死。但第二天,当常恩妈被暗杀的消息一传开,愤怒的群众就再也忍不住,终于把老恶霸拉出去,在树林里的一个大会上,给常恩妈报了仇……

    “我们连什么大太太二姨太,连管家吕立功,连金梅阁,都问到了,谁也说不知道,”老贺回答说,“据笑面虎讲:以前光听说老太爷有一个保险箱,一开箱就会叮铃铃地响,可他从来没见过;又说老太爷是中风死的,临死也没来得及交代,当时急得老太太差点发了疯,后来哪儿找也没找到。这话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想他既然知道有这箱子,还知道一开箱就会响,要说没有看见过,那才真是瞎话!”

    “他们即使知道,也未必肯说!”老校长缓慢地摇着头,“贺区长叫我把这些字尽可能连成句子,可是……”

    “住嘴!”那边高老墨又在严厉地喝斥,“你别‘富农富农’的,你们这些富农比地主好不了多少!以往的罪恶还没跟你们算账,今天光凭你们假造公章,就可以把你押起来。不过我们宽大你,这些衣服和东西暂时留下————小闹儿,清单开好没有?————喏,清单交给你,将来该没收该发还,听候农会处理。你回去可老实点,要不然,我们对你也就不客气了!”

    杨英望见那瘦瘦的女人铁青着脸,噘着嘴,赌气不接受清单,她后面又腾起了一阵喧哗:

    “嘿,她还凶咧!”

    “她根本不接受咱们的领导!”

    “把她押起来!”

    “把她押起来!”

    “就是我这老脑筋太死,一会儿看李玉把句子连起来没有。”老校长又说。

    “怎么,李玉他内行吗?”杨英问。

    “哈,李玉对这可有兴趣啦。”老贺笑着答,“他把箱上的字儿照抄了一份,说他抽空也琢磨琢磨。”

    “杨政委!”老贺又说,略略放低了声音,“亏得你回来了……”他的眼睛里似乎隐藏着别的什么重要问题,暗示地说:“你不到后面歇歇吗?”

    4

    后院,区委会办公处,门窗都紧闭着。区小队队长丁少山,队副花满枝(原是裴庄的民兵队长,也是个青年荣军),和本村的民兵队长高宗义,正在里面跟贫农贾三顺秘密谈话。老贺与杨英就到东屋。东屋三间也已经腾空了,并没有东西好坐,他俩就站在当中一间的空地上。

    “昨天晚上,”老贺说,“翻身团委员会开会,接受了大部分小组提的意见,决定要分富农和上中农的土地财产,还要分油坊。当时是我和秀女儿、李玉参加这个会议的,秀女儿首先提出了反对的意见,我也提出了修正的办法,可是在李玉对他们的一再支持下,大家还是通过了……”

    这样严重违反党的政策的决定,使杨英脸色都有些变了。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问道:

    “李玉这是什么意思?”

    “李玉是这样说的,按政策,油坊属于工商业,必须保护,可是本村的油坊,大部分资金属于地主富农,这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又说,按政策,富农的土地财产都不动,更不用说上中农了,可是这样一来,就要给群众泼凉水,在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当中,谁要给群众泼凉水,谁就要犯错误。他还对秀女儿说,他过去犯严重的官僚主义和右倾机会主义,这应该作为对大家的教训,如今他可要坚决贯彻群众路线了:群众要怎么办,就怎么办,他决不做群众的绊脚石。”

    “这样大的问题,党支部事先就没有讨论吗?”

    “这一向……大家都忙昏了头……少山也在忙着他的本位工作……支部会就没顾上开……”

    哦!本位工作!什么叫本位工作?党的工作就不是最要紧的本位工作吗?————杨英心里很生气,但她克制着,仍然冷静地问道:

    “那么,委员会里的党员,都没有起什么作用吗?”

    “当时最糟糕的是石漏媳妇,她不但不支持我和秀女儿的意见,还跟秀女儿争起来。投票的时候,委员里就只有高老墨和周天贵两个党员没举手。此外,连宋旺这位党支部委员,也糊里糊涂随了大溜……”

    为了党支部放弃了对群众运动的领导,杨英真是又气又恼,说了声:“好啊!”就把两手插到蓝布棉袄两边的插袋里,像个男人似的在室内踱起来。

    窗外,雪花还在纷纷地飘落。空空的屋子里没生火,通两边房间的门都敞开着,空气是寒冷的。但杨英感觉到心头有一股火儿蹿上来,脸皮也仿佛在发烧。然而她,这个年轻的政委,怎能对这位头发都全部灰白了的老同志,有所责难呢?她看得出来,就是她不加责备,他心里也够难受的了。

    “杨政委!”一向开朗的健壮老人,现在多少有点儿勉强地笑道,“亏得你回来了,这事儿还来得及……昨晚上决议通过后,他们本来准备立即在农会委员会争取通过,并且马上行动的。李玉当场把几十张封条都写好了,准备连夜封油坊,封富农和上中农的门————他们计划:让每一户富农或上中农,在家里都合并住一间房,其余的房间集中一切浮财,先严严实实封起来,好准备跟地主的浮财一起分。可是,我和秀女儿坚决主张:这事儿暂且保守秘密,也暂且不要提到农会去,等你回来批准后再进行,我们知道你一半天就要回来了。最后,大家接受了我们的意见,所以这事儿还没有闹出去。”

    “怎么,对于这样大的事儿,少山就不闻不问吗?”杨英站住了问。

    “我们连夜跟少山研究过了,他也有不同的意见……”

    “这样吧,老贺,”杨英比较平静了,对贺家富亲切地说,“你去跟宋旺说一声,叫他马上召集支部会,就到这儿来开,还有,把本村的土地统计表,带来给我看看。”

    “叫不叫秀女儿?”

    “不方便吧,我看算了。”

    老贺刚走,少山推门进来,年轻的瘦脸儿上带着气愤的表情。

    “政委,你回来了,正好!你看这问题怎么处理————宋卯和狄廉臣竟在背地里组织翻心团!”

    “什么,翻心团?”

    “是啊,我们组织翻身团,他们偏组织翻心团,专跟我们对抗!刚才贾三顺已经坦白了,他说参加翻心团的有郝金海、刘连喜、高老盆、齐大头……人还有咧!大部分都是中农和上中农,也有下中农和贫雇农。至于具体搞些什么活动,他还不肯坦白。看来他很怕宋卯和狄廉臣,或许受过他们的什么威胁。现在花满枝和高宗义还在那儿挤牙膏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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