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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把新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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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梁七沉默着。一大口一大口吸卷烟,吸进又喷出来。眼皮完全下垂,好象闭起眼睛似的。他给引回到从前的暗淡生活中去,那杯苦酒的滋味,还留在舌尖上没有散哩。

    “七叔,我有句话想问你,不过说出来你别见怪!”

    “赵同志,这是什么话?你请说吧!”

    “你以前做工是不是这样勤快呢?要不然,怎会弄得这样呢?”赵晓故意这样说。他想用启发的方法,使他自己来回答,从回答中提高阶级觉悟。

    梁七好象被尖刀扎了一下似的跳了起来。打他,骂他,都可以忍受,要说是懒,死了也不会承认。他愤愤地说:

    “象我这样又勤又快的好手,大峒乡也难找出多少个……”

    梁七本打算再说几句不客气的话,一来是在同志面前,二来是他的老脾气,气愤的时候说不出话,他忍住底下难听的话,不作声了。

    “嗱,你见怪了不是?”

    他虽然承认自己同意不见怪,可是赵晓说话太无道理,不见怪也很难办到。他望着赵晓很诚恳的样子,不能不说:

    “我起五更带夜晚,一年到头,人家做三百五十九天,我做三百六十天,连大年初一也算进去,怎么能说我懒呢?”

    “那你为什么连田地耕牛也没有呢?”赵晓又追问了一句。

    梁七有点忍耐不住了,赵晓这个人多荒唐啊!越说越不对头了。穷,能怨谁呢?他撂下烟头,站了起来:

    “只能怪命不好!……呵,呵,哦咦————”

    他牵过牛又下田了。

    耙完田,梁七邀赵晓回家吃饭。他根据乡下的习惯,人家帮助做工,应该请吃饭,所以一定要邀他去。梁七又觉得赵晓说话虽然荒唐,可是他问来问去,已经引起兴趣,真想再和他谈谈。赵晓也明白他的思想开始活动,两人之间的隔阂减少了些,很高兴地和他回去了。

    梁七一进门就高声说:

    “赵同志和我去耙田,他真有两下本事哩。我请他来吃饭!”

    七婶正在煮番薯。她一听见可愣住了:请同志来吃饭?这个死老鬼难道不知道家里连一颗米都没有?请人家吃番薯,象什么话?她勉强应酬着:

    “同志哥,请坐啊!”

    赵晓一直走到灶前,坐在草堆上。

    “七婶,我来帮你烧火!”

    七婶谦让了一会,就让给他去烧。她把梁七拉过一边,低低地埋怨他,要他出去借点米回来。梁七也知道这样简慢,不是招待客人的样子。两人正商量着,赵晓大声说:

    “七叔,我有话在先,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如果加菜煮饭,我马上就走。”

    “不能,你是头一回。”

    “这,我就走!”

    梁七急忙拦住。他望着赵晓要走的样子,又望着七婶不同意的表情,左右为难。支支吾吾地说:

    “你不能走!好,好,我……”

    “你真是!同志又不是……”七婶很不以为然,碍着赵晓的面子又不便说什么,只是发急。

    “算了!赵同志不会怪我们的,等将来分了田再请他吧!”

    “这就对了!”赵晓坐下去又烧火。

    七婶无可奈何地去洗了几个番薯,一路嘀咕着,直到番薯放下锅,还在自言自语:

    “多失礼啊,怎么好意思呢?”

    赵晓知道她是真心抱歉的。她对干部还没有认识,总觉得这是一些客人。他带笑说:

    “七婶,你不把我当外人吧?”

    “哪里的话!请都请不来哩!”

    “既然是一家人,你还要客气?”

    七婶给他说得笑起来。

    梁七提了一桶水,刚走到她背后,看着赵晓,对她努努嘴,好象说:“你瞧我这个老伴儿,有多周到也有多麻烦!”赵晓也笑了。

    吃完番薯,大家的感情更融洽了。七婶去洗碗筷,她对这个青年人也怪好感,听他说话,她不断点头。梁七拿出自己种的烟叶,两人对坐着抽烟。

    “七叔,先头你说人穷是命不好,我真不明白,难道石龙村那些地主的命都是好的?”

    “自然啦!人家祖坟风水好,……就说刘大鼻子吧,他家门口的风水竹,是主兴旺的。”

    “现在有没有人动过他们的祖坟,他们的风水竹?”

    “真是……”梁七又觉得他问得奇怪了。“谁动人家的祖坟呢?”

    “为什么现在他们的命又不好了呢?”

    “这个……”梁七答不上话了。停了一会,才说:“那是你们共产党来了!”

    赵晓吸了一口烟,烟叶的清香充满房间。梁七低着头,用手指剔除小腿肚上的泥巴。赵晓看出他是在思索着。一直在他思想中长留着的风水命运,过去遇到最不可解的事情,是一把可靠的钥匙。凡事往风水命运上一推,疑难就解决了,人也就没有那末痛苦。现在,这把钥匙,第一次失掉了效用。当真是共产党来了,风水命运也变了一个样子?

    “七叔,这不是命好命不好。我想问问你,地主的钱是哪儿来的?”

    “收租来的。”

    “不交租给他,他会不会发财呢?”

    “不交租?地是人家的嘛!”

    “如果你耕的地是你的,收的谷子都是你的,你不会这样穷了吧?”

    “不要说全是我的,有三成是我的,也不会穷得几乎连裤子也没有了。”

    “有一成也心满意足喽!”七婶插嘴说。

    “这样说,你们本来不会这样穷。省吃俭用,做工勤快,三餐饱饭应该有得吃。现在给地主剥削了去,他们有钱,你们就穷了!”

    “剥削,剥削!”梁七低着头,小声的反复说着。这句话他听王前之说过,当时不懂,不相信,现在似乎有一点儿懂了。他问:“说他们剥削,可是地是他们的,有地才能收租啊!”

    “地是他们开出来的?不是。地是他们娘胎里带出来的?也不是。是祖上传下来的?祖上的地又是哪儿来的呢?”

    “刘大鼻子的阿爷,只有十来亩田,”七婶气愤地说。“到刘大鼻子手上,有一百多亩良田,还有山哩地哩!”

    “是怎么来的呢?”

    梁七想着想着,下垂的眼皮,渐渐张开,一股对地主阶级的怨愤,逐渐增涨。他想到自己也曾有过几分九级田,瘦虽然瘦,到底是自己的啊,可是为了还债,押给刘大鼻子了。刘大鼻子名下的一百多亩田,不是也有自己的一份吗?妈的,他的房子越砌越高,原来是用我们的骨头垫底的啊。他猛一拍桌子,用尽力量大叫,好象给怨愤胀得爆裂开了:

    “操他的祖宗!是剥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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