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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苦连苦、心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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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屋子里没有点火,月光从门口斜斜地射进来,地上好象铺了一块长方形的银白的毡子。从门口望出去,远处的山峰衬着透明的天空,山上的树木隐约可以辨认得出,仿佛是伏卧着的巨大野兽背脊上的一层绒毛。一阵阵微风吹着,传来间断的狗吠,鱼塘边的蛙鸣。山上的五月,夜晚还是清凉如水的。

    许学苏和申晚嫂坐在桌子旁边。申晚嫂入神地听着。许学苏对她解释土改工作的目的和意义,共产党和革命的许多故事,这都是申晚嫂从来未曾听到过的,她不仅觉得新鲜,而且使她打开了眼界:在这个世界上果然有穷苦人的救星,有庄稼人的引路人。她在月光中望见许学苏的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发出亮光,她对许学苏越发敬爱。许学苏已经了解了申晚嫂的身世,对她的坚决硬朗,宁肯折断也不肯弯曲的性格,在苦难中不屈的精神,心里也是很敬爱的。两个人的心是贴近了。申晚嫂望着许学苏,暗中说:“这样年轻的姑娘人家,怎么懂得这末多的事情?”嘴上却不介意地溜出一句:

    “你是打哪儿学来的?是不是在学堂里学的?”

    “我上过学堂?”许学苏笑一笑。“晚嫂,我和你是一样的人哩!”

    “别讲笑话吧!我怎能和你比呢?”

    “真是一样的,我当过人家的‘妹仔’,……”

    “你当过‘妹仔’?”

    “谁当过‘妹仔’?”金石二嫂从隔壁走过来。

    “许同志说她当过‘妹仔’!”

    申晚嫂和金石二嫂十分惊奇。“妹仔”可以当“同志”,“同志”居然是个“妹仔”?简直是奇闻。她们心目中,认为替政府办事的人,无论从前和现在,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子弟,穷人连饭也吃不上,天生是被人欺负的,自己管自己还来不及,哪能出去做事?至于妇女,更是“前世造孽,今生报应”,一生一世绕着锅台打转。象许学苏这样的事,是超出她们的想象之外了。

    “是的,我当过‘妹仔’,和你们一样受过苦,种过田。”许学苏慢悠悠地说着。“我五岁的时候,爸爸妈妈都死了,一个是饿死的,一个是上吊死的。外婆可怜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把我接了去住,她也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年纪又大,日子过得多艰难啊!过了两年,我七岁了,外婆生了一场大病,没钱医,丢下我一个人,她哭着舍不得我,咽气的时候还淌眼泪哩……”

    “可怜啊!”金石二嫂轻轻地叹息。

    “后来,我的堂房舅舅,把我卖给姚南如家当‘妹仔’。姚南如是个大地主,刻薄得要命,给他做牛做马,他连给牛马吃的东西也不给你吃,做工回来,喝上一碗稀粥汤,算是好招待了,他在旁边还要说开心话:‘慢慢吃,吃快了当心卡住喉咙!’白天忙了一天不算,晚上还有罪受。姚南如的老婆有个混账脾气,她睡觉的时候,要我给她抓背,抓重了要打,抓轻了也要打;有时深更半夜,她睡着了,我也打瞌睡,她一醒来,拿起藤条木棍就打,我给打醒了,还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有时候,他们打我还不够,用铁钳烧红了来烫我,你们瞧,现在还有一块疤!”

    许学苏卷起衣袖,露出伤痕,月光中很清楚的看到手臂上有一块高低不平的痕迹,永远也不能复原了。

    在许学苏讲述的时候,金石二嫂忍不住了,伏在桌子上,头埋在臂弯里,低低的抽咽。申晚嫂愤怒多于悲戚,她静坐着,表面很沉静,内心却沸腾着。从许学苏的遭遇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幼年和青年:一样的在黑暗中生活,在藤鞭和饥饿中生活。苦连着苦,心连着心,她越同情许学苏,就越憎恨她们的共同敌人,那些害人的地主。她看到许学苏手臂上的伤痕,好象铁钳烙到她的身上,心都抽搐了。她轻轻抚摸那伤痕,眼泪悄悄淌下来。她压抑的仇恨爆发出来,大声的骂道:

    “这些死鬼地主!绝子绝孙!……”

    她呼吸急促,气闷得难受,扑的一声站起来,踢开椅子,在月影中走了两步,突然转身对许学苏说:

    “我以为天下的地主就数这里的地主狠,天下就是我们两家受罪多……想不到你也是……”

    “天下的农民都是受地主压迫的,天下的地主都是一样的凶狠!”

    “我恨不得吃掉他们!为了他们,我的眼泪可以用桶来挑!……”

    申晚嫂诉起苦来。她不是幽幽地哭诉,而是大声地控诉,以往的凄凉的遭遇,好象山坡上滚下来的杉木,一件紧跟着一件的撞击她,从自幼被卖当“妹仔”,到自己卖女儿当“妹仔”,从丈夫的死亡,到自己被人家看成疯子,这一连串的撞击,使她说话不成条理,一会坐下来,一会站起来,有时说话象倒水似的,有时又停住说不下去。她痛苦着,激怒着,用上面的牙齿狠狠的咬着下嘴唇,下嘴唇留下了深深的牙印,由红变紫,起了血泡,最后流出血来,她啐了一口,鲜红的血在月光中变成暗紫的小点散落地上……

    许学苏一边听,一边暗自说:

    “苦大仇深啊!烈性子,好一个刚强的人!要不是党救了我,我和她不都是一样吗?……”

    木星哭着叫妈妈,金石二嫂赶紧站起,因为伏得太久,眼睛给压得看不清楚,跌跌撞撞地回去了。

    申晚嫂坐下,两手抓住桌子腿,眼睛盯住地上的月光,先前月光象一块毡子,现在因为月亮西斜而成为一长条的白带子。许学苏走过来搂着她,她全身的力量似乎用完,衰弱的靠在许学苏的怀里。许学苏抚摸她的头发,凑在她的耳边问:

    “要喝茶吗?”

    “不要!”

    一阵从来未曾享有过的同情的温柔的感觉,使这个刚强的人反倒哽咽起来:

    “阿许,黄连树上挂猪胆,我们的命真苦啊!”

    “从前种苦瓜,现在要种甘蔗了。晚嫂,苦也到了尽头啦。”

    申晚嫂走到破瓦盆前,用手巾抹抹脸,重新又坐下来。她虽然觉得喉咙有点疼,眼睛也有点酸痛,可是心情却象洗了个冷水澡,十分畅快。许多年来积压的郁闷,一下子喷散出来。这些辛酸事;过去自己不愿提不肯提,就是提起了,又有谁肯听呢?都是压在大石头底下的人,还不是将眼泪换眼泪,解不开这心头的结。

    “我的仇没有报,真是死也不甘心!”

    “好日子就快来到了,你想死?”

    “不,我以前不想死,现在更不会想死了。刘大鼻子不打倒,我总是有点儿不甘心!”

    “你说该怎么办呢?”

    “政府下个命令,杀了他喽!”

    “政府下个命令,那倒不难。不过,你说说,大峒乡就是你一个人恨刘大鼻子?”

    “人多得很,二嫂,四婆,梁七……是穷人都受过他的害。”

    “大峒乡就是一个刘大鼻子害人?”

    “嗯?”申晚嫂考虑着。过去,她没有很好的想过这个问题,一心只记住刘大鼻子;给许学苏突然一问,她不能不想一想。但是,不需怎么考虑,她马上说:“当然不止他一个!”

    “晚嫂,你的仇一定要报,大家说刘大鼻子要杀,政府一定会接受,这个你可以放心!”许学苏同情而又耐心地说。“不过,一条黄麻孤零零,十条黄麻搓成绳,人多力量才大。地主不是一个人,要报仇的农民也不是一个人,大家要团结才行啊!……”

    “地主倒是死团结,我们农民象滚水煮饭焦(锅巴),你不靠我,我不靠你。”

    “不对!你说谁不想报仇、翻身?大家都是黄连树上挂猪胆,苦连苦,心连心,团结起来比什么东西都有劲……”

    申晚嫂在心里反复念着“一条黄麻孤零零,十条黄麻搓成绳”。这句话给她很大启发,过去自己一个人去打刘大鼻子,连他的毫毛也没有损失一根,自己倒活活受了不少的罪。金石和刘大鼻子吵了架,又不是给白白捉了去?真是一条黄麻孤零零,一拉就断了。要是大家齐心可不同了,那次蛇仔春带人来抢谷子,人多一吆喝,不是乖乖的放下来?十条黄麻搓成绳,这条绳子要勒死那班鬼地主了。她一把抓住许学苏的手,高兴地说:

    “阿许,你说得对,我也开窍了!”

    “道理是慢慢学会的。我要是找不到共产党,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你真走运啊,那末早就找到共产党!”

    “你们不更好了!共产党解放了全中国,现在领导大家分田,还领导大家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将来的日子,不知有多好!”

    “嘻嘻!”申晚嫂笑了。“阿许,你说,你怎么找到共产党的?”

    “那时候,我不是在姚南如家当‘妹仔’吗?我们乡里来了几个游击队,领导的人就是欧同志。姚南如家的长工周四参加了,我也请求参加。”

    “你不怕吗?”

    “起初也是有点怕。周四常常和我讲道理,我一心想脱离虎口,想报仇,想打死姚南如两公婆,心想,再苦也苦不过当‘妹仔’,再可怕也不会比姚南如更可怕了。”

    “对啊,你也想报仇的?”

    “后来听多了道理,我起初想的也不完全对。”

    “为什么呢?”申晚嫂关心地问,侧着头等她回答。

    许学苏喝了一口茶,继续说:“欧同志常常跟我们讲,凡是农民都是受苦的,凡是地主都是压迫人、剥削人的,农民要想翻身,就要把地主一起打倒,杀死一个地主,农民翻不了身;单单是一个农民想报仇,也报不了仇。比如我那时候吧,要是杀死姚南如,我的仇是报了,但是我没有田没有地,要活下去,就要求地主租田租地,一在他们的契纸上画了押,他们的绳子就捆住你了,要打要杀,还不是由他们喜欢。”

    月亮快落在山后了,房间里只有一线的光亮,申晚嫂睁大眼睛,用力望着许学苏,专心听着,深怕漏掉一个字。

    “地主阶级是做了许多坏事,要跟他们算账,好象刘大鼻子,他害得你多惨,一定要算清这笔账。不过,地主最厉害的,是他们霸占了田地,这是捆我们农民的顶粗的一条绳子,哪个农民也给它捆得定定的,动也动不得。现在,共产党领导大家翻身,就是要把细绳子,粗绳子一起剪断,农民才能真正的翻身。”

    “说得对!”申晚嫂一把搂住许学苏,从心里叫出来。

    “晚嫂!”许学苏亲热地抓住她的手。“地主是一帮人,农民也是一帮人,要一帮人对一帮人,才能打得赢他们,一个人是不行的。你说,我的话对不对?”

    “我明白了!一条黄麻孤零零,十条黄麻搓成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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