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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冤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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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拗不过,拗不过!”申晚嫂将下面的话忍住了:“你说这些干什么?叫人心烦!”

    申晚嫂走到四婆家里。四婆一见了她,放下手上的功夫,急忙对她说:

    “晚嫂,昨儿跟你说的话,你不要怪我。我不是拆散你们母女,我是为你打算的呀。你以为我喜欢人家卖儿卖女吗?一想起我那个丫头,卖出去之后,生死存亡,一丝风声都没有,我的心就碎了。你家的阿圆,乖巧伶俐,别说你舍不得,我何尝舍得呢?唉,能有第二条路走,谁肯走这条路?”

    申晚嫂做事从来有决断,她的性格象一块钢,如果能够敲的话,会“铛铛”的响,现在,一头是丈夫,一头是女儿,叫她来分个轻重,她就手掌手背分不出厚薄了。等四婆说完,她自言自语的说:

    “不卖,一定不卖!”

    “能有别的法子想,不卖就不卖吧。申哥今儿好些吗?”

    “好些了。”

    她随口应了一声,慢吞吞走了。走出门口,她又责备自己:

    “好些了?谁说好些了?要不快点医治,人影子也没有了。……我来干什么的?话没有说清楚就走,真是掉了魂!”

    她回转身又进去。四婆摸不清她干什么,连忙迎上来。她劈头就问:

    “是不是一定要卖?”

    “不一定,不一定!卖不卖,你自己作主,人家怎能逼你卖呢?”

    “不是,我问你:不卖可以不可以?”

    “可以,可以!”四婆赶紧申辩。“我不是一定要你卖的!”

    “不是,我说押给人家……”

    “哦!前几天我听说迳尾黎木林,他要‘妹仔’,买、押都行,……”

    申晚嫂自管想着,四婆再说些什么话,她听不见了。她下了狠心:

    “救他的性命要紧!救他的性命要紧!暂时押出去,暂时押出去!”

    她回家的时候,一路说着这几句话。回到家里,拣出一套算是最好的衣服,给阿圆穿上,又拿邻舍送来的米,煮了干饭,要阿圆吃饱,吃了还要她再添,阿圆天真地问:

    “姆妈,今天是过节吗?”

    申晚嫂听了这话,好似万箭钻心,她想伏在桌上大哭一场,当着刘申和阿圆的面,怎能这样做呢。她背转身,偷偷抹眼泪。

    阿圆又问:

    “眼睛有灰吗?”

    “乖乖,你吃吧!”她紧紧搂着阿圆。

    “你们有什么事?”刘申也忍不住问了。

    “你别理!”申晚嫂想到这样说不妥当,接着说:“我和阿圆去傜坑,怕她肚子饿。”

    “扛木头不要带她去呀!”

    “留在家里没有人看她……”

    “晚嫂,”刘申拗起半身,想拦阻她们,但一阵急促的咳嗽,使他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断断续续地说:“你不要做糊涂事啊!”

    申晚嫂拉着阿圆的手,走出门来,正遇着四婆来找她。

    “你不要去吧,申哥要照料,我来送阿圆。”

    “不!”申晚嫂拒绝了。“我自己送她去,心里好过些。请你照顾一下他。”

    申晚嫂背起阿圆,还带了一副空箩筐,眼睛红红地走了。四婆望着她们,轻轻地摇头,叹了一口气,就进门去看刘申了。

    从虎牙村到迳尾有四十里山路。申晚嫂一路和阿圆谈个不停,她用谈笑来遮掩心里的痛楚,用谈笑来表示对女儿的情爱。阿圆从来没有看到母亲这样快活过,她也是快活得很。在母亲的背上,摸摸母亲的发髻:

    “姆妈,你没有梳头。”

    申晚嫂心里回答:“妈的心快碾碎了,哪有心思梳头!”

    有时,阿圆看到一些野果,就问:

    “这是什么果子?姆妈,我要吃!”

    申晚嫂不但去摘,而且摘了一大把,阿圆两只手也捧不完,漏掉很多。阿圆笑得浑身动起来,连连说:

    “好多啊,好多啊!”

    申晚嫂心里在说:“孩子,你要什么,妈给你什么,你要妈的命,妈也给你。”

    走到迳尾,找到了黎木林的房子,一连三进的大屋,原来是一个大地主。申晚嫂的心都凉了:

    “这不是送女儿入火坑?不行!”

    她脚步停下来,然后回头走了几步。

    “姆妈,我们又回去?”

    “回去?”申晚嫂想道。“回去怎么成呢?不是等钱救命吗?”

    到底她还是进了门。阿圆的头靠近申晚嫂,在她耳朵旁边,低低地问:

    “我们来做什么?”

    “阿圆,妈害了你……”

    “姆妈,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这里有好东西吃……”

    黎木林看看孩子,尽在挑剔:

    “太瘦,太小,要养多少年才能变钱呢?”

    黎木林的老婆,拉他到旁边,对他小声说:

    “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将来可以捞他一笔。”

    “她是押的,不是卖的。”

    “啊哟,量这穷鬼也赎不回去。”

    谈好身价,然后黎木林的老婆领她走开。

    “姆妈,我不去!”阿圆缩在妈妈背后。

    “去,乖孩子,太太有糖给你吃!”申晚嫂哄了好久,她才答应。申晚嫂最后一次紧紧抱着她,用力的亲吻她,小心地替她把衣服拉好,又抹平她的头发。

    “姆妈,你等我呀!”

    阿圆走了。申晚嫂象被打了一棍,差不多昏倒。她跌跌撞撞地又追出去看,看不见了,她冲到黎木林面前:

    “我求你不要难为她,她还小,不懂事!”

    “废话!你舍不得,领回去好了!”

    申晚嫂糊糊涂涂地在契约上盖了指模,黎木林又说:

    “我们讲明在先,往后你不许来找她。再有,契约上写明,限期五年,到期不赎,就算卖断了。你明白吗?啊?”

    申晚嫂象犯了罪似的,只求快点离开。头脑昏昏,脸上象火烧似的热烘烘,胸口好比受了重压,气也透不过来,听不清黎木林说些什么。她走出大门,还想再看一眼阿圆,黎木林恶狠狠地挡住了她。她出了村子,忍不住放声大哭:

    “阿圆,妈狠心,坑了你啦……但愿救了爸爸的命,一定来接你回去!”

    申晚嫂回到虎牙村时,已经快要上灯了。刚进村,只见村西鱼塘边的烂屋门前,围着一大群人。这两间烂屋,是本村的公共屋,堆放些柴草杂物,但早已放弃不用了。它们互相依靠着,假使将它们分开,哪一间也不能单独站得住。屋顶倾斜,好些地方的泥砖倒坍了,露出三四处的缺口。这是虎牙村最破烂的房子,平时简直没有人来过问,一直孤零零地被冷落着。今天为什么有这样多的人,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情?申晚嫂的心抽搐,挑着卖女儿的八十五斤谷子,摇摇晃晃地站不住脚。

    “回来了!”有人嚷着。

    四婆从烂屋里跑出来,眼泪鼻涕一脸的拉着申晚嫂,半晌说不出话。

    旁边有一个人说:“申哥过世了!”

    申晚嫂石头般的站着,失去知觉有一两分钟。肩上挑的箩筐滑落,谷子倒翻地上。

    “真是缺德呀!封房子、赶人,送掉一条性命。”

    “蛇仔春将他摔出大门,跌在露天,又生气又受惊,怎能不死呢?”

    申晚嫂进了烂屋,看到刘申躺在那儿,说不出,哭不出,邻舍们在帮她出主意,安排料理后事。

    蛇仔春又带着一班人来了,看到谷子,冷笑道:

    “好,说没有钱,原来还留着谷子送终!来呀,挑走!”

    跟他来的人,心里也有些不忍,踌躇着不敢下手。蛇仔春暴跳起来:

    “他妈的,看什么?挑走!”

    乡公所所丁赵三被他威逼着,只好慢慢上前去挑,嘴里嘀咕:

    “挑就挑喽,恶什么?”

    蛇仔春的突如其来,蛮横不讲理,使得在场的人也都动了火,大家愤愤地盯着他。申晚嫂慢慢从烂屋走出来,看到蛇仔春在那儿大模大样的指手画脚,她一把就扭着他的衣领,打了两个耳光。他挣不脱,就求饶了:

    “不是我的主意,是大先生的吩咐!……”

    “大先生,什么杂种大先生!我收拾了你,再去收拾他!”

    蛇仔春用手来叉她的咽喉,被她一口咬住他右手的小指,他杀猪般的狂叫。有人怕闹出命案,上前拉开他们。蛇仔春被放开了,他又神气起来,转身威吓:

    “我操你的娘,老子总要杀了你这个烂货!”

    申晚嫂又追上去,旁边的人也气愤极了,大家叫喊着追上去:

    “打!打这个龟孙子!”

    一直追到小桥边,申晚嫂和梁树、彭桂、麦炳等几个农民,还想冲到石龙村去。年老的和稳重的农民,象梁七、四婆等人,拦住了他们:

    “算了,算了!不要吃眼前亏,有账慢慢算!”

    连拉带劝的将申晚嫂拥了回来,大家才跟着转头,一起去料理丧事。

    从虎牙村到山下去,要赤脚涉过沙河,爬上对面河岸的斜坡,才到得了峡道。如果从石龙村下山去,那就另外有一条便道,一面沿着沙河,一面沿着山边,弯弯曲曲,一会高一会低,约莫一里多路长,然后也是穿过峡道下山。这是石龙村的地主们下山必经之路。这条便道虽然是又小又窄,但是在它穿过村边的一片果树林的时候,却是平坦的沙土路,而且也算宽阔,只是树木太密,地上落叶和蒿草太多,有些阴暗潮湿。

    在贴近道路的几棵柚子树旁边,有一个大草堆,申晚嫂在草堆后边已经等候了整个下午。她早晨看到刘大鼻子下山,中午就藏在这儿。自从刘申死后,她好似完全变了个人,以前的坚决刚强,一下不见了,成日不说话,坐下来象一尊石像,老半天动也不动。四婆和金石二嫂她们逗她说话,她也不答理。大家不免为她担心了:

    “晚嫂失魂落魄,你们可要留神,不要再搞掉一条人命啊!”

    “丈夫死了,女儿卖了,可真惨!要一个人不变形,确实也难啊。”

    她坐在草堆后面,思前想后:

    “她们怕我寻死,我才不干哩!他搞得我家破人亡,我一定要报仇,打死这个老狗才能雪恨!寻死?我不是那种人!刘大鼻子希望我死,我偏要活下去!”

    她从果树的缝隙中,远望山边的便道,不见有人影。

    “太阳快到山背后了,还不见他回来,莫不是在县城过夜了?……回去吧,不!这个死老狗缩在窝里难得出来,前几天我去找他算账,他就是不见面,今儿不能放过他。不回去,等到天黑也要等,等到他回来;要末他死在山底下,如果回来,我可不会饶了他!……”

    再过了一个时辰,申晚嫂等得太累,不觉打起瞌睡,靠在草堆上睡着了。她并没有睡得很熟,仍旧在想着怎样才能痛快地打击他,怎样才能报仇……

    刘大鼻子和蛇仔春,四个轿夫,沿着便道走回来。他和蛇仔春走在前面,轿夫抬着空轿子跟着。刘大鼻子得意洋洋地说:

    “这批木头真是卖了好价钱,达春,你准备一下,我要请一次客,不要怕花钱,要有个排场!”

    “当然,我到高要去采办东西……”

    “到广州去也行!哈哈!”

    一阵笑声,惊醒了申晚嫂。他们已经走到她的跟前,她象猛虎一般地跳起来,冲到刘大鼻子身边,没头没脑地擂了他几拳,打在他的头上,脸上,胸口上,顿时头发披下来,嘴里流血了,胸口痛得直不起腰。刘大鼻子被打了一顿之后,才弄清是怎么回事。申晚嫂还扭着他打。他叫道:

    “你们还不替我抓住她!”

    蛇仔春拔出手枪,刘大鼻子怕他乱开枪打伤自己,连忙叫道: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蛇仔春又不敢靠近来,他挨过申晚嫂的打,右手小指上还包扎着纱布,心里害怕,他命令轿夫去抓她。那几个轿夫在一旁看着,又惊奇又高兴。

    “抓住她!抓住她!”蛇仔春用枪逼着他们。

    轿夫上前拉开时,刘大鼻子已经血流满面,弯着腰在喘气。

    申晚嫂被他们押到乡公所,蛇仔春将她绑在门口的旗杆上。当时风声传了出去,有不少人围在那里看着。

    “真够胆!连大鼻子也敢打!”有人悄悄议论。

    “打得好!”

    “她要吃苦喽!”

    申晚嫂虽然被反绑着,她站得很直,头昂得很高,大眼睛放光,薄嘴唇抿得紧紧的,显得又愤怒又高兴。

    冯氏听说刘大鼻子被打了,一路跑着,一路嚷着:

    “不得了啦,造反啦!”

    她经过申晚嫂面前,想上去打她一下,骂她两句,申晚嫂威严地瞪了她一眼,她停也不停地又跑进乡公所去。

    “哎哟,德厚啊!你,你……”

    “你吵什么?大惊小怪!”

    刘德厚已经抹掉了血迹,重新梳了头发,坐在他的乡长室中。他的脸色白里透青,眼睛阴险地?着,隐约看出紫红色的大鼻子在掀动。蛇仔春坐在另一角落,瞅着他,不说话。

    冯氏碰了一鼻子灰,弄不清他为什么动火。她瞧瞧蛇仔春,他轻轻点头,暗示给她:刘大鼻子正在发脾气。

    “你伤得重不重?”冯氏殷勤地问他。

    “伤,什么伤?”

    她吃惊地退后一步,以为他一定是恨申晚嫂,所以火气那样大。她讨好地说:

    “气什么呢?她不是在你手掌心里,……”

    “我说,杀了她倒干净……”蛇仔春插嘴。

    “你们懂个屁!”

    刘大鼻子吼起来。他被申晚嫂突然的袭击,弄得很心烦。他一开始的念头,是杀了她。这是毫不费力的事。再一想,如果杀了她,不就是承认了她是打过自己,她是反抗过自己,这是很失威风的。一个女人敢起来反抗,以后自己还能说得嘴响吗?不杀,一定要想个妥善的办法,既要挽回自己的面子,又要整得她很厉害才行。

    冯氏眼看讨好反碰了钉子,生气也是撒娇地说:

    “为了这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也值得……”

    “对了!”

    刘大鼻子刷一下站起来。

    “对了!她是疯子!你们出去对人讲,她是疯子。我刘大爷不会跟一个妇道人家,跟一个疯子计较……”

    “你说放掉她?”

    “当然放掉她!你慢点奇怪。我要杀掉她,容易过杀一只鸡,不过杀掉她就显得做事不漂亮。你还记得你在虎牙村动了公愤吗?那就太蠢了。放掉她,我要她认得我刘德厚,要她活活的饿死。阿春,你通知大家,以后谁也不许雇她做工,批田给她自然更不行,我看她有什么活路!”

    申晚嫂被绑了一天一夜,背上一个“疯子”的名声,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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