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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冤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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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刘大鼻子的山地上,蛇仔春拿着一条藤鞭,神气活现地走来走去。这是一片松杉林,前前后后有五万多株,全是属于刘大鼻子的,其中有些是他霸占山地,强迫农民给他植苗的,有些是连林和地一起霸占的,有些是租出山地给农民植苗,没有到期又给他借口收回的。这一片松杉林,看去苍翠葱茏,十分可爱,实际上这里也是血泪斑斑。金石的父亲就是吊死在这里的一个,因为他租了山地,用了全部家当,借了债,种下了树苗,指望到期有个收成,不料刘大鼻子那年从省城回来,说他旧欠未清,硬生生地收回去,他才寻了短见。刘申在刘大鼻子家当长工,也曾被工外加工,赶到这里种过树苗。蛇仔春从这头走到那头,一路吆吆喝喝:

    “快点啊!要想领工钱就快点!啊?”

    松杉林里,有二三十个农民在砍伐已经成材的杉木。斧头伐木的声音,锯木的声音,一棵大树倒下来了,树枝折断的声音,还有人声,响成一片。采伐杉木一共是一千根,是刘大鼻子的弟弟刘德铭代他接洽卖给省城的,他从县城回来之后,马上就开工。

    刘申也是被雇的短工,他的病还没有好,勉强起床带病上工。爬上山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汗湿透了褂裤,眼睛发花。拿起斧子,手抖得厉害,砍几下要歇一会,别人砍倒了一棵大树,他还只在树根处添上几道白印子。

    蛇仔春走到他面前,用藤鞭在他背上敲了一下,冷笑说:

    “啊,我们请了一个老太爷来了!”

    “冯先生,我病了几天,气力不够,咳……”

    “气力不够?喝点人参汤补一补啊!”

    “冯先生,请你包涵点!”

    “他妈的,是下帖子请你来的,还是派轿子接你来的?做不动,你来干什么?”

    “家里没有吃的,没有办法,……咳……”

    “好,是你自己说的: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就不能领有办法的工钱!你就可要记清楚呀!”蛇仔春再盯了他一眼,荡到另一边去了:“你们看什么?快干!”

    太阳落山之后,大家都收工回去了,刘申一步一拖地走着,金石在旁边陪着。

    “申哥,你不该来的,累坏了身体,还要受蛇仔春的龟气!”

    “唉,累死好过饿死,一天不做,一天没得吃。”

    “晚嫂呢?她身体好,能扛能抬,是一把好手,不比我那个。”

    “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也有限啊!再说,现在有什么可干的,淘沙,轮不到我们;托杉,又没有个准;唉,难呀!不知道怎么个了局。”

    “饭给刘大鼻子一个人吃尽了!田是他的,山又是他的,兄弟做县知事,自己当乡长,独霸一方,我看皇帝也不会比他好多少。有他的份,自然就没有我们活的!”

    “金石,快别这样说!传到他耳朵里去,又该我们倒霉!”

    “倒霉,我们的霉也倒尽了,还有什么可倒的?申哥,你在刘家打长工,有二十年吧,人累坏了,别说他应该养你的老,人情总该有一份呀!好,一脚踢出门,……”

    “只能怨我的命……”

    “申哥,我说你就是怕事!”

    到刘大鼻子家时,蛇仔春照花名册发工资,只剩下三五人,其余的临时工差不多散清了。刘申和金石站在一旁等候。最后,蛇仔春对金石说:

    “刚才叫了你,你死到哪儿去了?人穷架子倒不小!家里不等钱用,是吗?不等钱用,就别来!”

    “你以为我想来的吗?你以为我喜欢这份工的吗?”

    “他妈的,口胃倒不小!”

    “将力气换饭吃,有什么口胃小不小!”

    “刘金石,我知道你的牛脾气,小心点嘛!”蛇仔春卷起花名册,转身走了。

    “冯先生,还有我呢?”刘申慌忙上前追问。

    刘大鼻子走出门口,站在台阶上,大狼狗跟他一起出来,在他旁边摇尾巴。

    “你还想要工钱?”蛇仔春将花名册在手心拍了一下。“我问你,你做了多少工?”

    “冯先生,我是做少了……”

    “少做就不给!你自己说过没有办法……”

    “你这是哪一门子的道理?少做顶多是少给,怎能不给呢?”金石气愤得抢前一步,大嚷起来。

    几个临时工也回转来看着他们。

    “你是谁?你知道在哪儿说话?”刘大鼻子的鼻子更红了,大声的骂起来。“混蛋,在我家里都敢吵闹,还有王法吗?”

    蹲在地上的大狼狗,听见主人骂人,“汪汪”的吠了两声。

    蛇仔春在旁边也帮腔:“不知死活的家伙!”

    “王法?……”金石还想说话。

    “金石,你少说两句吧!”刘申拦住了金石,转身向刘大鼻子:“老东家,我做得少,你就少给些吧,他们五斤米,我两斤米都值吧!”

    “一斤也不给!”刘大鼻子说。“告诉你,我刘德厚不是克扣下人工钱的人,可是你误了我的工,这就误了大事,不罚你,已经是我老东家的宽厚了!”

    “罚我?”

    “是呀,罚你!”蛇仔春开口了。“东家砍木头是国家大事,啐,说了你也不懂……”

    “少跟他说废话!”刘大鼻子打断了蛇仔春的说话。“刘申,你不去,我可以请多一个工,你挂名不做事,有工夫鬼混,我可给误了大事。滚吧,再呆下去,惹我发脾气,那就不能怪我了!”

    “老东家,咳,咳……”刘申走近刘大鼻子,想再求求他。

    “欧兮!”刘大鼻子唤狗去赶刘申。

    大狼狗跳起来,就向刘申扑过去,吓得他一面急忙向后退,一面伸拳作势来招架。大狼狗逼得刘申退到墙角,它还是举起前腿,站得老高的要咬过去。

    “你们要杀人哪!他是有病的人,你们用瘟狗来吓他,还有良心没有?”金石跳到刘大鼻子面前,拳头举得高高地对他说。

    刘大鼻子对蛇仔春说:

    “赶他出去!”

    这时,突然听得刘申“哇”的叫了一声,他的右腿上裤子破了,连皮带肉给大狼狗咬下一大块,血淋淋的。大狼狗也给刘申顺手拿到的木柴,打中了鼻子,躺在地上直喘气。刘大鼻子和蛇仔春,急忙抬它到屋里去。

    金石扶起刘申,那几个农民也过来帮助。他们一路走,一路骂。刘申腿上的血,一路向下淌。走过小木桥,刘申又吐了一口血,血饼落在河里把河水映红了。

    送到家里,刘申眼睛发黑,睡在床上,胸口象火烧似的难过,腿上也疼得很。申晚嫂一面用破布将伤口包扎,一面听金石讲原委。她恨得牙痒痒的,不断咒骂:

    “狼心狗肺的东西!……”

    阿圆吓得缩在一边,睁着大眼睛望着。

    邻舍们来了一大群。四婆坐在小凳上,感叹地说:

    “还说是老东家?老东家就下这样的毒手!”

    “他妈的,刘大鼻子,这个吃人不见血的笑面虎!”金石更是愤慨。“申哥帮他做了二十年工,身体糟蹋坏了,他养申哥一辈子也是应该,现在为了两斤米,你们说说,就是为了两斤米,两斤米都不够他刘大鼻子一口洋烟,就这样干了!我操他十八代的祖宗!”

    “绝子绝孙啊!”

    “有钱人的心是铁做的啊!”

    申晚嫂包扎好了伤口,刘申昏昏沉沉的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了过去。她想:这回是完了,人搞成这个样子,又没钱医,要想复原,怕难有希望了。自己嫁了三次,咳,命多苦啊!现在又加上一个阿圆,孩子可怜,瞧她缩在墙角,又惊又怕。有钱人家的孩子,十岁八岁还要喂饭吃,我们的孩子什么苦也尝够了。唉,阿圆的爸,你要是好好的,我们一起来熬日子,会有出头的一天。如果……,苦还会有个尽头吗?天诛地灭的刘大鼻子!我们一家子算完了,坑在你手上了。她越想越乱,越想越恨,在乱里头她很清楚的想到刘大鼻子,恨集中在刘大鼻子身上。突然,她站起来,向门口冲去:

    “我跟他拼了!”

    许多人来拉住她,劝她:

    “晚嫂,不行呀!”

    “照顾申哥要紧,有账慢慢来算。”

    “鸡蛋哪能跟石头碰啊!”

    阿圆也哭着跑过来拉着她的腿:

    “姆妈,姆妈!”

    申晚嫂气得涨红了脸,一面想挣脱,一面申诉:

    “这口冤气,叫我怎么忍得下去啊!”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刘申已经醒在床上,他听外面狗吠得厉害,人声嘈杂,由远到近,好象到他家来似的。他吃惊了,紧张地叫醒申晚嫂,她急忙下床,轻轻地开了大门,只见蛇仔春带了几个乡公所的所丁,从金石家里,将金石反绑了手,推推搡搡地拉了出来。旁边有些农民愤愤不平地望着。

    “我犯了什么罪?”金石大声喊叫。

    “恭喜你呀!”蛇仔春阴险地笑着。

    “壮丁中了签,送你去升官发财!”

    “他是独子啊,拉走他叫我们母子怎么活呀?”

    “他妈的!”蛇仔春用力推开金石二嫂。“当壮丁嘛,又不是要他去见阎王!再说,中了签,大总统的儿子也要去的。”

    申晚嫂转身告诉刘申,他一怔,出了一身冷汗,咳嗽着,断断续续地说:

    “咳,……都是为了我!”

    “不为你也要抓的。”

    “他这个牛精脾气!唉,二嫂怎么过呢?”

    “……真叫人受不了!”

    蛇仔春一脚踢开大门,“嘭”的一声,吓得刘申在床上跳起半寸多高,阿圆也惊醒了。

    “好啊!你们高卧未起,打扰啦!”蛇仔春一副泼皮无赖相:“刘申,你闯了好大的祸,知不知道?”

    “冯先生,……咳,我们是粗人……”

    “粗人?怎么着,粗人就可以造反?”

    “他生病,你有话好说,不用这样嚷!”申晚嫂捺着性子,严正地说。

    “喷,啧!哎哟!生病?你他妈的是贵人多病啊?”蛇仔春说得更大声。“姓刘的,告诉你,大先生的狼狗给你打死了,我来给你算账的。”

    “人咬伤了还没有去算账,狗死了倒来算账?”申晚嫂怒冲冲地说。

    “男不跟女斗,鸡不跟狗斗,我知道你是泼妇,我问你,你家里有男人没有?”

    “冯先生,……”

    “谁要你叫冯先生!大先生的大狼狗是死了,这是他心爱的东西,本来要叫你垫棺材底,不过看在老宾东的份上,他说免了。可是,钱总得要赔,他买回来的时候,花了五十块港币,四年的伙食,一顿四两牛肉,还有米饭、人工,他妈的,反正这笔账算不清了。他老人家吩咐,不必算细账了,你佃耕的八分水田,他收回去了,今年的收成,全部归大先生,另外,你住的这间房子,也算是赔偿,还要外加两担谷子……”

    “这不是杀人吗?”申晚嫂冲到蛇仔春面前。

    蛇仔春转身就走,走到门口,他说:

    “话是说定了,限你们五天搬家!田里不许动一下,要是去了,当心你们的狗腿!”

    申晚嫂气得要发疯了,抿紧嘴,手握成拳头,站住一动也不动。来了几个邻舍,心里恨得要命,但不晓得怎样说话才好。申晚嫂看到阿圆蜷缩在床里边,象一只受惊的小猫,令人可怜。刘申闭着眼睛,脸色灰白得象麻布,嘴唇合拢,嘴角上流出泡沫和血。申晚嫂跑过去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四婆慌忙上前,探探胸口:

    “胸口还暖,是昏过去。谁有艾绒?”

    有人跑回家拿了艾绒来,点好放在刘申鼻子前,熏了一会,他慢慢苏醒。大家帮他抹掉泡沫和血,又倒了一杯开水给他,这才安定下来。

    申晚嫂坐在刘申床前,看到他一时清醒,一时又昏昏沉沉。清醒的时候,两眼无光,直流眼泪,对她说:

    “我不中用了,害了你们两母女!……”

    “你别……”

    申晚嫂想叫他别说丧气的话,别把一切罪过自己担戴起来。是谁害了她们的,分明是刘大鼻子,不是他。她一向不满意他的胆小怕事,树叶子落下来怕打破头,连她稍微反抗一下,他都吓得赶紧拉她回去,但是看到他在生产上勤勤恳恳,对自己又好,更加上病不离身,平素也就原谅他、顺从他。现在,他们和刘大鼻子仇深似海,她以为一定要报仇,他却绝口不提,老说些丧气的话,她恨他的懦弱,同时也怜惜他。想到结婚以来,两人恩爱,半路上少了一个,将来的日子,多可怕啊!她忍耐住,转而安慰他:

    “你放宽心吧,养几天就会好的……”

    刘申摇头。

    “晚嫂,你出来,我有句话跟你说。”

    四婆在门外叫她。四婆这两天要去金石二嫂家里,又要到刘申家里,两头忙。这个老人家变成了他们的支持力量,帮他们出主意。

    “晚嫂,他这个病不轻呀,一定要请个医生看看。”

    “四婆,你知道……”

    “当然知道。不过,我是过来人了,不怕你生气,家里少一个男人,就象屋子少了一根顶梁……”

    “是的,我……”想起两次守寡的生活,她忍不住哭泣。

    “你瞧,金石被拉走之后,二嫂好象天坍下来似的。晚嫂,人总是要紧哟,留得青山在……”

    “我也是想医好他……”

    “想办法啊!”

    有什么办法好想呢?借,没处借,卖,没得卖;人又非尽力救治不可。她仿佛掉在黑漆漆的山谷里,摸索不出一条路来。

    “晚嫂,你不要骂我狠心,我看,阿圆……”

    “卖阿圆?”申晚嫂睁大两只眼睛,吓得慌慌张张。

    “不行,不行!”

    “你救申哥要紧啊!再说,不要卖断,订五年期,到时有钱再赎回来。”

    “不行!我不卖,死也不卖!”

    当晚,她睡在床上,阿圆和她一头,睡得很熟。她一只手放在胸前,一只手握住申晚嫂的手臂,好象怕妈妈跑掉似的,申晚嫂将她拉近些,脸靠着脸,她轻微的呼吸吹着她的脸。申晚嫂看到她可爱的模样,懂事聪明,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她。

    “这是我的性命,怎样也不能卖!”

    刘申又发出呓语,一连串的胡话还夹着哭声,半夜听到叫人汗毛直竖。申晚嫂的心,象给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抓着,感到绞痛。

    “眼看他死掉不救?”

    “不能!不能又怎样呢?”

    “卖女儿?不行!不是卖,是押,五年之后赎回来。不行,到时候没有钱赎怎么办呢?不要紧,我们两个人做工,五年也能省下点钱。不行,我舍不得!不是卖,是押!人还是自己的,可以赎回来。丈夫死掉了,还有什么呢?……”

    一夜都是反复斗争,申晚嫂睁眼到天亮。早上,她的头痛得厉害,眼皮也肿了。

    “今天是第五天了,他们会来赶我们的,晚嫂,……我死都没有个地方……”刘申时刻忘不了蛇仔春的威胁,象一根骨头卡住他的喉咙。

    “大清早,别说这些————我就不搬,看他们怎么样?”

    “大腿比不上人家胳膊,拗不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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