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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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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申从田里做工回来,累得要命,腿肚上都是泥巴,浑身是汗,想喝口水,茶壶是空的,想洗脚又没有热水,不禁生气了,一脚踢开身边的小凳子,坐在床边,堵着嘴发脾气。申晚嫂和阿圆在地上玩,她笑,孩子也笑,根本没有注意到刘申的神情。刘申发起火来:

    “笑,就是笑,死了人你也笑!”

    申晚嫂抱住受了惊的孩子,愣了一下:

    “你吃了老虎胆吗?干什么这样大声?”

    “家里的事你什么也不管,连茶水也没有!”

    “啊,你是什么大老爷,回来一定要有茶水侍候的呀?”

    “你光记得孩子,没有饭吃,穷快活!咳,咳!……”

    申晚嫂本想和他顶几句,可是看他咳得那个样子,心里有些不忍,就走到“灶前”去烧水。“灶前”,是在房间的一角,用几块泥砖架起来的,上面放着一口缺了一角的破锅。她点起茅草,发出浓烟,弥漫在没有窗户的房间内,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刘申给呛得咳个不停。

    “你抱阿圆出去透一透气,闷在房里等呛死吗?”申晚嫂嘴上是在斥骂他,心里是在怜惜他。

    他们的生活本来很苦,佃耕刘大鼻子的八分水田,交了租剩不下多少谷子,再扣去谷种、肥料等等,剩下的也就更少,全靠山地上的一些杂粮和做零工来糊口。自从孩子出世之后,申晚嫂分出一部分时间去照顾她,劳动就减少了,而且孩子张口要吃,伸手要穿,怠慢不得,刘申的咳嗽又比以前厉害,精神不好。因此,刘申虽然也爱孩子,但心里烦得要命。申晚嫂对阿圆,却疼爱非常。她下田或者上山,都要背着孩子,自然吃力很多,可是她既不怨苦,似乎还增添了乐趣。有时,她把孩子当作谈话对象,会说出心里的话:

    “你知道妈的心事吗?人家瞧不起我,说我嫁了三次,你爸爸又是一个怕事的人,在人面前大声说句话也不敢,妈只有你是知心的人。”

    阿圆好象懂事似的,紧紧搂住申晚嫂,她可真的乐坏了,抱住她不断亲吻。

    刘申抱了阿圆走到外面。阿圆一会扯他的耳朵,一会又扪他的鼻子,一副天真的样子,完全不明白今天晚上还有吃的没有。刘申觉得可怜她,也爱她,他闻她的脸,孩子怕他的胡须,一面躲,一面笑,刘申也笑得格格的,忘记刚才对老婆发脾气的事了。

    吃晚饭时,申晚嫂端上一大碗大葛片,另外用小碗盛了大半碗的稀粥。她接过孩子,用稀粥喂她,自己和刘申吃大葛片。当她看到刘申那副样子,骨瘦如柴,两只眼睛都凹了进去,咳个不停,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几乎流下来。她拿起另一个碗,从孩子的半碗稀粥中,分出一些给刘申。阿圆看见分掉她的粥,伸出小手想拦阻,申晚嫂挡住了她,将碗送到刘申面前:

    “你吃吧!”

    “我不要!”刘申又将粥倒回孩子的碗内。

    刘申夹着一块大葛片,咬了一口,一面因为咳,一面心头压着一块石头,喉咙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卡住,咽不下去。

    “阿圆的妈,这日子……咳……”

    “你愁什么呢?有一棵青草就有一滴露水珠。穷不死人,愁倒会愁死人的。”

    “我……”

    “你吃吧,饿坏了身体就更糟!”

    刘申看到家里的景况一天比一天困难,想到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坏,往常做一天工,累是有些累,还能支持,现在锄一遍地,腰酸骨头疼,猛一抬头,眼睛里直冒金星,头晕得站不稳,胸口好象有个东西在敲打,疼得很。他害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阿圆和阿圆的妈该怎么办呢?偏偏害怕的事,他越想越多,精神越加恍惚。有时在田畦上一坐就好一会;吃饭吃不上两口,就放下筷子;半夜坐在床上咳嗽,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老婆孩子,淌下眼泪。

    申晚嫂也看出丈夫的心病来。她在过去的生活中间,受过苦,咬一咬牙根,还是熬了过来。现在的日子,虽然比不上孩子出生以前,比起她一个人挣扎的时候,还算强一些。她并不悲观失望,她更加卖命的去劳动,天不亮就背着孩子下田,或者去扛木头,再不然就是到大金山去淘锡砂。她觉得两个人只要再用些力,不偷懒,日子还是会好起来的。

    “我们两个人,谁也不是烟鬼懒汉,只要起早带晚,田地不会亏负人的。你放宽心吧,我不是那个懒货绣花鞋,我做得动……”

    吃罢晚饭,刘申收拾东西,准备去山上守夜。他们佃耕的水田,净收获不够三个月的粮食,除了打散工,山地的杂粮是养命的根。这时,大葛生得很高了,番薯也有孩子的拳头般大小了,山猪活动得很,一只山猪一夜就可以搞翻一亩多地,连根翻起来,东咬一口,西咬一口,破坏个精光。在这时,大家要去山上守夜。申晚嫂看到丈夫的身体这样单薄,就提议由她去,刘申坚决不同意:

    “不行,你不能去!”

    “你怕山猪把我给吃了?”

    “说不行就不行……”

    “你身体不好,熬夜着凉,又要咳上几天。”

    “你一个女人在山上过夜,出了事情怎么办?”

    “人家桂五嫂,容三嫂,不都是一个女人去守夜?”

    刘申好象没有听见,在收拾竹笠帽和蓑衣,又将一个破面盆取出来,和一根粗木柴放在一起。刘申听她举出的几个女人,都是寡妇,心里老大不高兴。申晚嫂看到他不理睬,也有些急了:

    “你去,你去,你去!回头你病下来,可不要来磨折我!……好象我要去玩儿似的,一个劲儿不行!”

    “行!等我死了,什么都行!”

    刘申赌气去了。申晚嫂看见桌上放着一盒火柴和一包烟叶,是他忘了拿的。夜晚抽烟,据说可以避寒气。她急忙拿起来,准备送给他,刚一转身,她也赌气:“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又放下来。再一想,还是不妥,她叫阿圆送上去。

    山上的夜晚,比较平地凉得多,特别是快交秋了,睡觉不盖上被子,会觉得冷。半夜,一阵急雨,将申晚嫂惊醒了,她用破被单替阿圆盖好,自己蜷缩着。雨还是不停。

    “我的天啊!阿圆的爸一定会着凉!”

    刘申缩在小茅棚里,雨从四面打进来,他将蓑衣紧紧扣在身上,竹笠帽戴在头上,用带子扎好,裤管卷到膝盖,赤脚蹲在地上。这茅棚是盖在山边斜坡上的,用几枝竹竿和树枝撑住,上面略为铺些稻草,再在稻草上用树枝和石头压着,四边是通风的。

    天,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风呼呼响着,猛烈摇动树枝,仿佛要拔起它们似的。雨哗哗地下着,简直象天漏了,直冲下来。一个闪电,照着山坡、树林,照着远远近近的山峰和天上的云块,在黑暗中一闪,好象有许多怪物蹲在四周,随时要跳起扑过来。有时闪电如同一条鞭子,发出耀眼的青光,朝着湿淋淋的大树直裁过去,跟着一个响雷,就在身旁爆炸。在大风雨未来之前,隔着山谷,隔着小河,隔着林木,时时传来敲锣、敲面盆、敲响器的声音,和令人惊心的长长的尖锐的“哦————咿”的吆喝,整夜在起伏呼应。风雨来了之后,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得天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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