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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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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献给为自由解放事业战死的同学。

    黄德美和同志巩克有、王洪钧。

    龙潭的情况不明,而攻陷秣陵关的敌人,全力攻击牛首山和雨花台。

    敌人从安德门、花神庙向雨花台进攻。那里,所有的桥梁和道路完全破坏了,只能绕走小路,而敌人是不知道小路的。

    农民们富于保守倾向,是植物性的。也许是眷恋祖先的土地,他们仍旧住在南京郊外,仍旧住在那一片砂色的绵亘不尽的丘陵上。枪炮声使他们深深的愁坐在狭隘而有泥土气息的卧室里,把污黑的板门关起来,在里面拄撑着一根细长的木头或者一张缺少一只脚的板凳之类。在他们的耳朵习惯了枪炮声以后,又开门出来,成群立在屋檐下向城里观望,向粗大的黑烟发出惊叹,那些黑烟正升腾直上,和一片浮云接合起来;或者蹲在落尽了黄叶的树下,一只手掌架在有深刻年纹的额上,皱着眼皮向天空看。一些飞机蜻蜓似地飞过,向东以后又折向北,忽然有黑色的点子纷纷投下,城里又起了一阵爆响,一团团的爆烟疯狂的回旋,腾挪。

    “日本人真作孽呀……”老年人把烟管上的玉石烟嘴吐出来,向城里指指,忧郁而感叹的喃喃说着,以后又张开湿润的大嘴唇,含住烟嘴子,吐出长叹一样的灰白色烟。

    年轻人却说着不同的话:“你妈,横竖活不下去,我也当兵去!”

    突然,投过弹的敌机向这边的村落飞来,农民们连忙溃散,各人向各自的家奔跑。一个老妇人慌张地把那破了一块的木门关上,把她的五岁的小孙子关在门外,那小孩张着口哭叫起来,用小脚野蛮的踢着木门。他的祖母急忙半开了门,恨恨地把他拉了进去,又疾速把门关住,像被手指触了一下的蛤蜊。

    农民们这几天的生活就是这样惊扰不定。

    光华门、孝卫街一带,枪炮声紧一阵松一阵。农民们围聚着,就像白羽母鸡率领着儿女们在啄吃蚱蜢一样。邻居已经搬走了一些,剩下来的便互相信赖,更亲密了,他们没有什么新奇的消息,也没有什么主张和出路,相见时总是说同样的话,或者索性沉默无言,老年人吸烟,年轻人抱住膝头。坐在地上看蚂蚁在树根上爬行。

    他们忽然发现了一些陌生的脸相,一个长黄脸的,几个矮矮的,有的穿半旧的蓝短衫,有的穿芝麻布的棉长袍。这种衣服是碍眼的,不合身的,不是过紧就是又宽又长。农民们并不注意这些人,更不干涉他们,让他们逗留在附近,让他们靠着墙壁坐下来,或者交抱着两只手立在青翠欲滴的莱田里。

    这些人突然惊恐的呼叫起来:

    “日本兵来了!啊!日本兵来了!……”他们的声音是异常生硬的。

    于是,农民们骚动起来,小孩子哭叫起来,老妇人的瘦手在暗中发颤,黄狗昂着头向道路狂吠,鸡飞起来又落在地上“刮刮呱,刮刮呱”的不住啼叫。农民们有的连忙回到屋里,抱了一些衣服棉被之类,有的什么也不要,两只手空着,男人和女人,老头和小孩,纷乱的向城里跑,口中也“日本兵来了!日本兵来了!”的高叫着。一个老人跑了几十步又赖在地上,他的儿子要拉他起来,焦灼的向远处的树木张望,但是他只是摇着头,用喘息的声音喟叹。一个小孩子跌倒在路上,给后面的人在腿上踩了一脚,抹着眼泪在号啕。一个少年人手里的东西落在地上,第一次捡了起来,第二次只看了一眼,不要了。

    农民们走的是小路,他们对当地的道路十分熟悉。他们绕越雨花台,到了城下。城上的守兵向城下呼喝,举起枪来做出要射击的样子,问他们敌人在哪里。可是,他们并不知道。真的,敌人在哪里呢?他们变得更加狼狈,口中含着苦笑,有的不好意思的笑出声来,露着黄黑的牙齿,有的又往回走。

    城上的守兵朗朗的大笑起来。一个河南口音的向他们吐了一口唾沫,带笑带骂的说道:“你娘!哪里有敌人?敌人来了,我杀了他喂狗,我杀鸡请客。”

    农民们走了回去,怨骂着那些起头叫嚷的人。但他们并不知道,刚才来的穿着奇怪服装的五十几个人,是敌人的便衣队。农民们给他们解决了一个难题,给他们带了路。

    雨花台是城南的支撑点。它是一片丘陵,隆然耸立,在冬天的萧条里俯瞰着中华门。在平日,它是名胜之地,人站在小亭里凭眺西枣茄色的烟霭,或者默坐在古庙中吃茶,在春风满天的时节,常常有人在这里放风筝。满脸胡子的国府秘书长,打倦了太极拳和唱腻了“司马懿”之后,忽然提倡赶马车,忽然提倡放风筝,于是,蜈蚣、凤凰、美人等各种纸鹤飞满了春天的天空。专给死人做纸衣服、纸轿子的纸扎店,一下子也生意兴隆起来,老板天天吃鸡吃得鼻尖光光的。满城人的狂热,报纸上又增加了漫画,使这个雨花台更增妩媚和神秘。雨花台虽然高耸于地平线上,但在远古时代,却仿佛是河底,地层里全是五彩的雨花石子,挖掘了几百年,蕴藏还是这样丰富。这种石子和燕卵一样大,圆圆的,腻滑得像凝脂。许多人倚赖它过日子,卖给游雨花台的旅客,或者陈列在夫子庙前的地摊上,用一只古碗装贮着清水沉浸着,显示出各种颜色和花纹,用各种诗意的名字命名,标着价格,从两角钱一袋起到几十元一枚。这种石子,作为玩赏是很有意思的,但对于军队来说,却是捣乱分子,因为做工事的时候圆锹和十字镐挖不下去,筑成的工事又十分脆弱,经不起炮击。

    雨花台和中华门的守军是以守闸北面出名的那个师。但是,在闸北撤退以后,经过苏州河、清阳港诸役,这个师的素质有了重大的改变,战斗力也有很大不同,历次补充的新兵使它充满了“老百姓”。

    在闸北时,巩克有是上等兵,代理副班长;段清生也是上等兵,轻机关枪手;王洪钧是一等兵。现在,巩克有已经升做中士班长;段清生升做下士,仍旧和他的轻机关枪在一处,兼当副班长;王洪钧也升了级。他们都是志愿兵,在军队里混得太久了。段清生一脸麻子,爱笑,笑声壮大而放纵,在四川老家当过“棒佬儿”,那时候他才十五、六岁。巩克有爱说话,他的话像溪水,不断的从口中流出来,繁琐的安徽口音使寂寞的人欢喜而使沉静的人厌烦,但是他还是说他的,不管别人是欢喜还是厌烦。他说话用低弱的鼻音,爱和人吵架拌嘴,但在别人认真起来的时候,他又往往一下子无邪的笑出来。他爱吃零食,抽烟,有一次在哨位上吸纸烟,被敌人打了两枪。一班人,只有三个老兵,其他都是刚征来的新弟兄。

    这些新弟兄使这三个人头痛。他们是农民,惯用锄头、铁耙之类的简单工具。比锄头复杂得多的步枪握在手上,就没有一点办法:装子弹分解动作不知道是七动还是七十动;瞄准时左眼闭不拢,要人用手指按住,手指一离开就弹簧一样立刻张开;投掷手榴弹时,往往没有拉火绳就掷了出去,甚至连保险盖都没有打开。总之,没有训练。在新兵教育训练的三个月期间,他们虽然每天比乌鸦还起得早,比农民睡得迟,虽然他们脊背上不断地遭到拳头和皮带的抽打,操练过“稍息”、“立正”,高喊过“一!二!三!————四!……”但是,他们仅仅完成了操场教练,没有射击教练,没有战斗教练,也没有土工作业。他们的操场教练也是可笑的,明明是向左转的口令,却有三个向右转,两个向后转,正步走像一群鸭子,有的出左脚,有的出右脚,有的像踢皮球,有的膝头始终弯曲着;最笨的,教练要用一根皮带拉住他的脚,要他记住一是左、二是右,但到解下皮带来,他的脚又无所谓左右之分了。这样训练出来的兵有什么用?还不是当炮灰。并且,后政又给地方上的蛀虫们弄坏了,没有宣传,没有对被征人家属的优待和慰问,只有敲诈和恫吓。只有穷人被征兵,哪怕你是独子或者有隐疾。这样,这些新弟兄不但不会打仗,而且常常找机会开小差。

    太阳升起了,天气渐渐暖和。一群敌机飞过以后,巩克有和王洪钧从地洞里钻出头来,向天空望望。天空,波状的云层那样薄,三队九架编队的飞机,将移动的黑影衬在蓝天上。巩克有没有看明白,问道:

    “乖乖!————我们的么?”

    王洪钧沉下脸回答:

    “我们的?————蛋是我们的!鸡是日本的!”

    他们笑了起来。和日本人已经打了一百多天,他们已经把战争当作生活和游戏了,根本没有什么恐怖和惊慌,这样的飞机编队群,在他们看来,和小孩子眼中雨后河岸上的黄蜻蜓一样。而那些新兵,不是刺猬一样蜷缩在壕沟里,就是看庙会一样暴露在阵地上。

    “有什么办法呢,这叫做‘尼姑养子牙,没有也出芽’。”

    “我看不是没有办法。交给我训练他们三个月看看!保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是吹牛皮。”

    前面忽然射击起来。

    段清生抱着一挺捷克式轻机关枪从掩蔽部跑出来。一看,敌人那样多,那样近。他连忙把枪架好,把绿色的枪衣掷在脚边,打开了保险机。他从子弹袋里抽出一个子弹匣来,用右手拿着,伸出一个手指把防尘盖向前推开,再抬起头一看,却哑然失笑,又把子弹匣松弛的放下来。原来那样多的人都是中国兵,是新兵,他们潮水——样向后面退,跌跌爬爬,有的把枪抛在路上,有的让后面的人从腿上,肩上踏过。他们那样密集着,七,八十人一齐跑到前面一道土堤上。敌人在哪里呢?只有一挺机关枪的射击声,和冷落的步枪声。一会,他终于又发现敌人了,约有十二,三人,追在中国兵背后,射击着,一枪贯穿了三个中国兵的背脊。段清生立刻又装起了子弹来。当他瞄准的时候,又为难了,那些新兵挡住了他,如果射击,就得先打死自己的人。他叫起来:

    “散开!散开呀!你妈啦,散开呀!————”

    巩克有和王洪钧也吼叫着:

    “你们跑鬼吗!你们怕鬼吗!……”

    “回过去打敌人呀!”

    如果新兵真的回过去,敌人一下子就可以被消灭的。

    但是这些溃乱的新兵并投有回过去,也不知道疏散,死的和伤的躺在路上,活的仍旧沿着土堤向后跑,把敌人引了过来,像一枚针引着一根线。

    巩克有向天放了一枪。

    这些新兵却不怕自己人的枪,或者根本没有听见他的枪声,仍旧向阵地跑来,像一群任性的牛。只有五、六十公尺的距离了,假若再不阻止,阵地就被这些新兵自己突破。

    而不消灭这些敌人,新兵的死伤不会停止。

    段清生扣引了扳机:

    “卡,卡!卡……卡,卡,卡……”

    十几个新兵给打死在前面。于是,他们像给旋风吹了一下的尘土,向四面散开,或卧伏在地上,立刻把正面让了出来。

    “卡,卡,卡……卡,卡,卡……”

    “拍!————”

    “拍啦!————”

    “十二、三个敌人全被打死在土堤上,在日光下躺着血污的身体、破碎的日本旗和曾经吃过中国人血的机关枪和步枪。”

    金陵兵工厂早已搬空了。它厂房坚固,是用钢骨水泥做成的。一个追击炮连在这里防守,有四门八二追击炮。连长黄德美,是到南京以后才升攉的,在防守闸北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少尉排长。他是福建籍的华侨,生长在棕榈树林的爪畦南部海滨。他热情,尤其是对于祖国,他爱得执拗。他精通英国,荷兰、马来亚的文字,也略懂一点法文,普通话说得很流利,福建话说起来像燕子。他的签字是ODB三个字母连写,这是他姓名的缩写,是照福建话发音拼的。他不多说话,爱沉默,爱幻想,沉思的两眼老是向远处凝望;在凝望里他回到了南方:看见了升起于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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