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三线告诉二愣同志:等敌人接近他的阵地时再开枪,但不准冲杀!”
“是!”
田宝宝又走了。
锁柱集中精力,继续监视着那几个越来越近的敌人。
敌人快要接近第一线了。
埋伏在第一线的同志们,因接到了分队长“不许开枪”的命令,只好顺着交通沟悄悄地向两边撤去,给敌人让开了一条通道。
敌人又凑到第二道防线附近了。
守卫在第二道防线上的战士们,也和第一道防线上的同志们一样————向公路两边撤去。
敌人闯过我们的第一道防线和第二道防线以后,渐渐地又接近了我们的第三道防线。
突然,第三道防线上,响起一阵排子枪。
枪声一响,无数颗闪光的子弹,扑头盖顶地朝敌人压过去。
敌人一阵慌乱。
他们忙忙迭迭地还了几枪,撒腿就往回跑。
这时节,如果锁柱一声令下,撤到两边去的一、二道防线上的同志们同时开火儿,并一齐冲上来,来个三面夹击,这一小撮儿伪军就根本甭想回去了!
可是,锁柱偏偏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
因此,这几个该死的伪军,除了被二愣他们放倒两个而外,其余的,全在一、二线的战士们的枪口底下窜回据点去了。
阵地上宁静下来。
好几名战士来到分队长的身边。
庞三华不满地说:
“锁柱,睡着啦!”
“没有哇!”
“没有为啥不发令?”
“发啥令?”
“开枪令呗!”
锁柱自从当上分队长以后,外表上虽然有时还带着一些孩子气儿,可他的思想上,比从前老练多了。尤其是在和他的部下打交道的时候,好像一下子长上好几岁去。一到了战场上,他更稳重得似乎超过了他的年龄。
现在,他面对着含气带火前来质问的战友,脸没挂色,眼没瞪圆,那张机关枪嘴也没开火儿,只是冲着三华眯眯地笑。
过了一阵儿,他才像老大哥似的说:
“三华,别急嘛!”
小三华依然气不消:
“你这个干法,能叫人不急?”
“你说说————急啥哩?”
“急你失掉了战机,放走了敌人呗!”
小三华嘴里牢骚着,吭噔一声,赌气坐在地上。
炮筒子走过来了。
看来他的火气更大。不过,他并没向锁柱发牢骚,而是冲着三华踢了一下儿:
“起来!”
“干啥?”
“找队长去嘛!”
“去告状?”
“说告状也行!咱反正得把情况反映上去!”
要在从前,小锁柱遇见这样的节骨眼儿,又得跟炮筒子叮当叮当。可是而今的小锁柱,他一点也没着急,仍在眯眯地笑。并且,比方才笑得更亲切,更深沉,更自然了。尔后,他用双手在炮筒子的肩膀上猛摁了一下,摁得个炮筒子就劲儿坐在崖坡上。他扶着炮筒子的膝盖一蹲,这才笑吟吟地说:
“老伙计!让我先说两句,你再去告状……”
“有啥说的?没说的!”炮筒子响开了连珠炮,“你故意放走了敌人,轻着说,是严重失职!要说重一点,那就是,那就是……”
“那就是‘通敌之罪’呗!”
锁柱接了这么个话把儿,扑哧哧笑了。
他这一笑,逗得个要去“告状”的炮筒子,也不由得龇开了牙:
“俺可没说你‘通敌之罪’————那是你自个儿说的!”
说真的,炮筒子是了解锁柱的。而且,他从内心里也是信任这位新上任的分队长的。方才,他是因为没捞着把那几个伪军干掉,连急加火上了气,这才冲口而出说了些过头话。现在,他些微一冷静,便将自己本来想说而没说出口来的话,又自己否定了。
这要搁在过去,锁柱岂肯容他“爬房”?准得抓住不放:
“你没说?你的意思就是这个!……”
可是今天,他并没来这惯用的一套。
为什么?因为他是分队长了!
分队长,只不过是一种职务;职务,能和一个人的脾气有关系?有!
一个人,挑生活中的担子,靠的是力气。那么,挑领导工作这副担子,靠什么呢?和挑其他的革命担子一样————靠的是对革命事业的高度责任感。
这种责任感,来源于党的培养教育。
这种责任感,能产生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促使着一个挑起领导重担的人,在自觉地改变着自己那些与领导工作不合拍的性体儿。
就拿小锁柱来说吧,他从前那种好和炮筒子抬杠的习惯,如今这不都被责任感产生出来的强大力量压住了?因为这个,他并没乘机猛攻上去,强逼着炮筒子公开承认什么,而是把话题一转,笑呵呵地说:
“伙计,你没捞着干掉那几个伪军,急了!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嗯!”
锁柱的话题又是一转:
“你是愿意多干掉几个敌人?还是愿意少干掉几个敌人?”
“废话!”
“咋是废话?”
“这还用问?”
“噢!我明白了————你是愿意多干掉几个敌人的!这好办————”锁柱挥臂一指,“伙计,你瞧————敌人那不又送上门来了?!”
锁柱在和炮筒子谈话的当儿,他的眼睛始终在兼顾着柴胡店方面的动静。当他们谈到这里的时候,正巧有一大批敌军从柴胡店的南门里冲了出来。因此,机敏的锁柱,便将这种新的情况立刻和他正说着的话儿联系起来。
正闹情绪的炮筒子,朝锁柱手指的方向一望,马上乐了!到这时,“锁柱为啥把那几个伪军放回去”那个疑团,在炮筒子的脑海里唰地消散净尽。
这一阵一直噘着大嘴的庞三华,一见这情景,思想上那个疙瘩也不解自开了。他乐不得儿地说:
“喔!这回送来的这些肉蛋,比刚才多多了!”
炮筒子更乐不可遏地给了锁柱一杵子:
“你这个家伙还真行哩!”
“这又说我行了?刚才,你一说去告我,吓了我一脑瓜子头发!”锁柱一手摸着脑袋皮,一手指着正要扑过来的鬼子和伪军,逗闷子说,“多亏着人家敌人‘救’了我!”
锁柱一向是非常严谨的,为什么在这种场合还逗笑谈?这是因为,他见身边有不少没大经过战阵的新战士,想以这种不畏战阵的情绪来感染他们。可是,炮筒子不了解锁柱的意图,就用一双笑眼瞪了他一下:
“啥节骨眼?还穷逗!”
他继而着急地说:
“锁柱,怎么办?快下命令吧!”
“好!我的命令再错了,你就两状一块儿告!”
锁柱一面说着,一面观望着敌人的队形。只见,伪军在前,鬼子在后,拉成了一长溜。锁柱看罢,将笑脸一收,立刻严肃起来:
“庞三华!”
“有!”
“你去一线、二线,传达我的命令:迅速向两边后撤,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火儿!”
“是!”
庞三华将锁柱的命令重述一遍,见锁柱点头后,这才像个打足了气的皮球一样,从地上蹦起来,尥着蹶子飞跑而去。
一瞬间,便在交通沟的拐弯处消失了。
锁柱又向正然待命的炮筒子命令道:
“你去第三线,告诉黄二愣:要他们严阵以待,勇猛冲杀,力争全歼!”
“是!”
炮筒子咔地打了个立正,哈下腰去开了腿。
从柴胡店窜出来的敌人越来越近了。
我们一线上的战士们后撤着……
我们二线上的战士们后撤着……
守卫在三线上的战士们,民兵们,全都学着班长黄二愣的样子,一面闪着火眼盯着正在冲上来的敌人,一面悄悄地将手榴弹拧开盖儿,勾住线儿,将一口大气憋在胸口上,静静地等待着那些送死鬼们!
敌人已经来到三线阵地的前沿了。
黄二愣将拳头提在胸前,猛力往下一击,突然发布了命令:
“打!”
这“打”字的余音未落,黄二愣手里的手榴弹飞了出去。紧接着,一颗颗的手榴弹,活像成群结帮的老鸹一样,全都撅着个尾巴飞向敌群!
伴随着声声爆炸,手榴弹开放出朵朵红花。就在这时,我军的排子枪又齐声吼叫起来。排子枪、手榴弹交织一起,好像急雨带雹一样向敌群倾泻着。
慌乱的敌人正要拼命向前冲杀的时候,那些一线、二线的战士和民兵们,根据分队长的命令从敌人的左右两侧一齐开了枪。
这么一来,整个儿的阵地上,火星飞爆,浓烟四起,枪声、喊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撼天震地连成一片!
三面受敌的伪军们,一看钻进了我们的“口袋”,慌作一团,阵脚大乱。在这种情况下,敌人的士兵们,死的死了,伤的伤了,没死没伤的,还有那些受了轻伤的,就像一窝被打蹿了的兔子似的,到处乱跑乱窜着!
走在后头的敌人,见势不妙,将屁股一掉,又窜回据点去了。走在前头的这一伙,被我们一线、二线的同志们卡住了退路,困在公路上。
他们,有的趴在地上打哆嗦,有的慌乱无绪地进行顽抗……就在这时,那些逃回据点的敌军,在城门楼子上架起了机关枪,朝着这边突突突地猛扫过来!
这当儿,我们的战士们,民兵们,全都卧在战壕里没有出来。被敌人那机枪扫倒的,净是他们自己那些被困在公路上的家伙们。
锁柱向敌人堆里一望,只见那伙伪军已死伤过半。剩下的这一少半,正爹一声娘一声地嚎叫着,又跑又窜乱成一团。
于是,他放开喉咙,向那伪军们喊道:
“缴枪不杀!八路军优待俘虏!”
分队长带头这么一喊,“缴枪不杀!八路军优待俘虏!”的喊声,立即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猛烈地撞击着伪军们的耳鼓!
对走投无路的敌人来说,喊声比枪声威力更大。
我们这么一喊话攻心,公路上的伪军们,不一会儿便停止了抵抗。他们,有的举起枪,有的在沟里举起一只手摇晃着白手绢儿,还有的将帽子倒过来戴着……总之,全部缴械投降了!
这一仗,从开第一枪,到结束战斗,只有几分钟。
战场上又是一片寂静。
漫空翻滚的硝烟中,闪烁着霓虹的彩霞。
黄二愣将田宝宝叫到自己身边,把脸一拉,粗声大气地说:
“刚才,敌人冲到我军阵地前沿的时候,瞧你吓得那种熊相儿!像个八路吗?……”
田宝宝耷拉着脑袋不吱声。
黄二愣越说气越大:
“手榴弹没拉火线就扔出去了,简直是胡闹!叫你就把我们八路军的脸给丢尽了!……”
田宝宝涨红着脸,依然不做声。
黄二愣又质问起来:
“你为啥吓成那个样儿?……为啥手榴弹不拉火线就扔出去?……我们的手榴弹,都是我们的同志用血换来的,用命换来的,懂吗?”
“懂!”
“懂?懂为啥拿着手榴弹胡糟蹋?”
“我不是胡糟蹋!”
“不是胡糟蹋?那为啥不拉火线就扔出去?咹?说!你说!”黄二愣连逼了两句没逼出话来,只好自己又说下去,“我说你‘胡糟蹋’,是因为你是个新战士,是个解放过来参军的战士,给你留着情呢!”他三说两说又上了火,“你要连胡糟蹋都不承认,那就只能说,你是,你是……”
是什么?黄二愣没说出来。可是,看来田宝宝已经估计出二愣要说什么了,于是他急忙解释道:
“班长,我不是别的,主要是心里慌了……”
“你慌的哪一慌?”
“因为敌我两军相隔太近了!”田宝宝说,“班长,你要是早一点发令开火儿,我也不至于慌得闹出笑话来……”
“早点开火?早点开火敌人能吓慌吗?”黄二愣说,“我们所以力争近战,是为了歼灭敌人!你慌的哪一慌?”二愣喘了口大气又道,“你不会想想?要是和敌人的距离远了,能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二愣一说到杀伤力,自然又想起田宝宝的手榴弹没拉火线的事来。于是,他将话题一转,又转到了田宝宝的身上:
“就说你扔出去的那第一颗手榴弹吧,虽然没拉火线,不是也把一个敌人投了个跟头?……”
黄二愣说着说着,笑了。
脸皮子特别薄的田宝宝,也禁不住地笑了,并笑得脸又涨红起来:
“当时,我主要是怕……”
“我知道你就是怕!”黄二愣虽然知道,但还是要问,“你怕啥?咹?说明白它!”
“我怕,我怕,我怕……”
田宝宝结结巴巴一大阵,到了儿也没结巴出倒是怕什么。黄二愣这一阵一直在旁边替他着急,先是急得皱起眉头,继而急得老喘大气,最后直急得冲口问道:
“连个‘死’也说不上来?还是不愿意说那个字儿?你不会说也罢,你不愿说也罢,我就替你说了吧————你就是怕死!”
黄二愣这“怕死”一出口,田宝宝臊得连耳朵梢儿都红了。二愣盯着田宝宝的窘相,又挖苦上了:
“你也知道害臊哇?害臊你就别怕死!怕死你就别害臊!……”
你听听咱二愣这号理论!请不要觉着奇怪,话要不是这样说,那就不是二愣了!就这样,人家二愣还是觉着没说到骨头,他喘了一阵粗气,连打了几个唉声,又道:
“宝宝呀,你真是个宝宝!你叫我这当班长的说你个啥?唉!要不因为你是个新战士,我,我,我,唉————!”
世间之事,真是值得研究————这时的田宝宝,尽管觉着脸上像起了火,可是他的心里,却是半点也不烦恶二愣。他不仅不烦二愣的话说得尖刻,而且觉着班长该说,说得也满对!这是什么缘故?是因为他知道自己错了?是因为他理解班长是一片好心?是因为他已经摸到了二愣的脾气儿?还是因为他开始懂得了贪生怕死、临战怯阵在八路军中是丑事?……宝宝不怪二愣,究竟原因何在,咱没研究过!我看也不用去研究了!现在,就说他在挨了二愣这顿批评以后的表示吧————他说:
“班长,我错了,以后改!”
“光认错不行!”
“我不是说以后改吗?”
“那也不行!”
“怎么才行?”
“你得从思想上真正明白————”黄二愣说,“你的错误是个啥?”
田宝宝慨然道:
“我的错误,就是怕死!”
尽管田宝宝答得既爽朗,又肯定,可是,他的脸照样又红涨起来。黄二愣拍一下田宝宝的肩膀,笑着说:
“这话好!”
在黄二愣和田宝宝谈话的当儿,那边的战壕里,有一伙战士正在议论他们新上任不久的分队长————王锁柱:
“从今天这场战斗的部署看,锁柱还真不简单哩!”
“那当然喽!要是没两下子,梁队长能把这么重要的一个阵地指挥权交给他?”
“你俩让个空儿,我插上一句:你俩说————梁队长为什么这么重用锁柱?”
“我来替他俩回答这个问题————因为锁柱根子正,苗子好,岁数小……”
就在这时,那位被战士们议论着的小锁柱,照例抓住了这个战斗间隙,正在向战士们做宣传鼓动工作:
“同志们,你们知道咱们的大刀队从十来个人发展到一百多号人了,你们知道我们大刀队送去升主力的同志也不少了,可知道咱毛主席领导的抗日根据地总共有多少人口了吗?”
每个抗日战士,每个抗日群众,谁不关心这件事?因此,锁柱用鼓动的口吻这么一说,围在他周遭儿的战士,民兵,还有来火线慰军的群众,一下子全活跃起来。
“锁柱,快说说————咱们的各个根据地总共有多少人口?”
“是啊,分队长快说说————俺俩前几天为这事争论了半晌,还打下了赌呢!”
“你别扯那些闲话,快让锁柱说正题儿!”
锁柱将大拇指头一腆,兴冲冲地说:
“到目下说话,咱毛主席领导的各个抗日根据地的总人口,已经发展到九千一百万了!”
“喔!真多呀!”
“真多!”
人们一片欢腾。
有人又问:
“这些根据地都分布在哪里呀?”
有人觉着这个问法多余:“在哪里?在中国呗!”
还有人帮腔道:“就是嘛,这话问得没理!”
可也有人为提出这个问题的人争理:
“人家问得在理!你们别来充那明白人————快叫锁柱跟咱们讲讲!”
锁柱说话了————他提高嗓门儿压下人声,然后道:
“现在,除了陕甘宁边区,在咱们华北,还有华中、华南,都有咱们的解放区,地界儿可大了……”
阵地上,又是一阵欢腾的议论声:
“叫锁柱这一说,我的心里更豁亮了!”
“有盼头啦!小鬼子闹不了几天了!”
“咱早就看透了————有咱毛主席领导,鬼子非完蛋不可,咱中国非胜利不可!”
“……”
正在这时,梁永生从别的阵地上转到这里来了。
他见人们都乐得这个样子,就问:
“你们得到什么喜讯啦?”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把锁柱跟大家讲的事儿学说了一遍。永生听后,满心里高兴,他拍着小锁柱的肩膀,笑吟吟地表扬道:
“你们一连打了两个胜仗————我祝贺你们呀!”
“两个胜仗?”
“就是嘛!”永生说,“刚才,你们打的那一仗挺漂亮嘛!那仗以后,这不又打了个宣传工作的政治仗……”
梁永生这么一说,把个锁柱的脸给说红了。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儿,光抿着个嘴儿笑,一声不言语。
沉乎一阵儿,梁永生又说:
“锁柱,你说,敌人会不会再突围?”
锁柱抬起头:
“我揣摸着,会的!”
“怎么办?”
“队长,你放心,我保证!”
“保证啥?”
“保证揍回他去!”
锁柱为了加重他的语气,将拳头从空中砸下来。
梁永生拍他一下肩膀,笑着说:
“来,咱估计估计敌人再次突围的方式————”
“哎。”
随后,他俩踞踞在战壕里,不慌不忙地谈起来————
“我揣摸着,敌人再要突围,很可能要来个孤注一掷式的可面捅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从早晨到现在,已经搞过两次突围活动了。第一次是试探性的。他们弄了六七个伪军窜出来,意在用这些送死鬼来侦察我们的兵力部署。第二次是试验性的。他们是伪军在前鬼子在后,意在让我们先和伪军拼杀一阵,鬼子再根据情况相机而行。因此,他们的下一次突围,便很可能是孤注一掷了……”
“敌人的上两次突围,你们那样打法,很好。不过,下一回,敌人要来个孤注一掷式的突围,咱就得来个硬碰硬了……”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在他们倾谈的当儿,据点上时而发出一声两声的冷枪。梁永生指指冷枪传来的方向,向锁柱说:
“这冷枪很讨厌!它闹得我们的活动很不方便,应当制止住它!”
“咋制止?”
“挑选几名神枪手,将据点的围墙封锁起来,敌人一露头儿,就揍他!”梁永生说,“不能让他们这么自由自在地逛来逛去!”
“哎。”
锁柱说干就干,立即派了两名神枪手,将据点的围墙监视起来。然后,他又和永生继续谈论。他俩正谈着,从那边来了一位老汉。
那是魏基珂老汉担着饭挑子走过来了。
锁柱赶过去,一面接饭挑子,一面说道:
“魏爷爷,这是啥时候儿呀,不晌不乏的,怎么又送饭来啦?”
魏基珂老汉笑哈哈地说:
“管它是啥时候儿干啥?就着这一阵儿消停,你们抓紧这个空儿,先呛得饱饱的,好准备打仗啊!”
“那也不能一天吃五顿饭呀!”
“咱甭论多少顿,得空儿就吃!”魏基珂老汉说,“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儿,敌人那小子们,还不一定让你们安安稳稳地吃哩!……”
他俩一边说着话儿,一边朝前走,来到梁永生的近前。
这一阵,梁永生早就在那边笑眯眯地瞅着魏大叔。他瞅着瞅着,忽见这位老人的腿上红了一大块,心里猛吃一惊。接着,他赶紧扶住已来到近前的魏大叔,指着他的腿问道:
“大叔,这里怎么啦?”
魏大叔笑着说:
“挨了敌人一冷枪,不碍事!”
梁永生急忙扶着老人坐下,又拿过放在旁边的急救包,忙着给大叔包扎伤口。
魏大叔用衣袖擦擦胡子,冲着柴胡店据点的方向怒冲冲地骂道:
“狗杂种!没本事对付我们的部队,向我个老头子抖威风!”
他缓了口气又说:
“也好哇!给我这一枪,是怕我忘了他们!”
魏大叔正说着,有一只大个儿的蚊子从他的眼前飞过去。他触景生情,在那已网结起来的话头儿后头,又加上这么一句:
“这些孬种们甭疯闹,秋后的蚊子长不了啦!”
这当儿,锁柱掀开了饭筐子。他一瞅,只见里边除了用新收下的谷子做的小米干饭以外,还有鸡蛋还有肉,就着急地说:
“魏爷爷,你……”
“我又怎么啦?”
“你怎么又弄这个呀!”
“这个吃不得?”
“几年来,群众叫敌人祸害得这么苦,今年才刚收了一个囫囵秋————”锁柱说,“这鸡呀肉的,我们说啥也不能吃……”
魏基珂老汉一听急了:
“小锁柱,你说的啥?不吃?你敢!”
他指指自己腿上的枪伤,又说:
“就冲着我老头子挨的这一枪,你们也得把这挑子饭菜给我老老实实地吃了它!”
他老人家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鸡蛋,举在他自己的眼前,深情地说:
“这个鸡蛋,在我被敌人的枪子打伤跌倒的时候,它从筐子里滚了出来。我冒着敌人的枪子儿,又将它拣回,顺手揣在了怀里————”
他说着,把鸡蛋向锁柱递过去:
“锁柱,给你!”
锁柱接过鸡蛋。
魏基珂老汉又说:
“我老头子要亲眼瞅着你把这个鸡蛋给我吃下去!”
鸡蛋,在小锁柱的手里,微微地颤动着。这个小小的鸡蛋啊!它,带着魏爷爷的鲜血;它,带着魏爷爷的体温;它,还带着魏爷爷那颗火一样的心!
小锁柱,盯着鸡蛋,瞅了多时。
渐渐地,渐渐地,他将一双视线,又移向魏爷爷腿上的受伤处。
他只见,冒着热气的鲜血,透过包扎的药布又将魏爷爷的裤筒洇湿了、染红了好大一片。这时节,锁柱的心里,像针扎一样地疼痛。两颗小小的亮晶晶的泪珠儿,从他的眼角儿上慢慢地滚下来。
继而,锁柱的视线,又移向敌人的据点。
此刻,一股仇恨的怒焰,在他的胸中升腾起来。
这时的锁柱,上牙咬着下唇,时而瞅瞅魏爷爷的伤腿,又时而望望敌人的岗楼,最后将一双眼睛又集中在正在手中颤动的鸡蛋上,沉思了片刻,随后,把拳头一挥,向他的战士们发布了吃饭的命令:
“同志们!吃饭!”
战士们正轮班吃饭,又来了一伙儿童团。
这些天真可爱的小家伙们,是在他们的团长高小勇的带领下,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蛇形的交通沟跑过来的。他们就赛一帮欢老虎儿一样,脸上挂着讨人喜欢的微笑。每个人的手里,还拿着一副“呱嗒板子”。
他们来到战士们近前,齐声道:
“叔叔们!辛苦了!”
这句话,从一帮孩子们的嘴里说出来,而且又是在这硝烟弥漫的战壕里,所以,使得每个战士的心里,都觉着甜滋滋、热滚滚的。
随后,高小勇将胸脯儿一挺,郑重其事地说:
“叔叔们!你们为了全国人民的抗日救国事业,英勇杀敌,浴血奋战,我们儿童团来慰问你们啦!”
梁永生见高小勇那么神气,心里高兴得发痒,就故意逗他说:
“勇子!你们来慰问,带来的啥好慰问品呀?”
这时,人们都以为,这一下儿,准把个小勇子给问住了!可是,事实并不是那样。你看,我们的高小勇多么机灵!只见,他那两只水水汪汪的大眼珠子,叽里骨碌地乱张了一阵跟头,便竹板一打开了腔:
没带银,没带金,
带来我们一片心;
唱段快板送叔叔,
慰问我们的八路军!
…………
“欢迎!”
“欢迎!”
战士们嘻嘻哈哈地回答着。
还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掌声。
掌声还没落下,突然响了一声枪————
“嘎勾儿————!”
这声枪是从我军阵地的战壕里响起的,一颗枪子儿一溜火光飞向柴胡店据点的围墙。伴随着这声枪响,只见那敌人据点的围墙上,有一个鬼子兵就像正在爬坡的骡子拉出的粪蛋子似的,从围子墙那高高的陡坡上,跟头骨碌地滚进那围墙下边的壕沟里!
嘿!多开心呀!
这种令人开心的情景,使那正要落潮的笑声、掌声,又升扬起来!在这笑声、掌声中,还夹杂着喜气洋洋的议论:
“谁来的这一枪?真棒!”
“这法儿行————当练习打靶子!”
“下一回你瞧我的————咱也露一手儿!”
“你那一手儿放着吧!”
“怎么的?”
“露不出来了呗!”
“为什么?”
“敌人还敢在围墙上游逛?”
“咦?你错了!错啥?别忘了,那是敌人!要知道,我们的敌人,是从来不会接受教训的!……”
在人们纷纷议论的同时,那些火线慰问军队的儿童团员们,并没因此而忘记他们的责任。他们在团长高小勇的指挥下,划分成了若干小组,仨一伙,俩一帮,分别到前沿阵地的各个战壕里去了。
不一会儿,牛子也带领着一伙儿童团员们,来到前沿阵地上。而今的牛子,已是儿童团长了。他和高小勇一样,也将他的小队伍分散开,在各个战壕里唱起来。
你听呀!伴随着呱嗒板子的响声,各种各样的快板,各种各样的歌曲,各种各样的小演唱儿,遍响在这前沿阵地上硝烟弥漫的各个战壕里。在这演唱声中,笑声,掌声,起起落落,阵阵相连。欢笑过后,又是新的演唱。这边唱的是:
打竹板,响连声,
我数快板叔叔听:
叔叔都是英雄汉,
奋勇杀敌立战功;
毛主席的好战士,
劳动人民子弟兵;
胸怀革命斗志昂,
共产主义记心中;
不怕苦来不怕死,
抗日救国打冲锋;
我们长大学叔叔,
当个人民子弟兵;
接过叔叔手中枪,
阶级斗争记心中;
定把革命干到底,
人民江山万年红!
那边,是些女孩子们的声音。她们唱的是:
竹板一响呱嗒嗒,
叔叔战场把敌杀;
我们长大学叔叔,
要为人民打天下!
…………
战士们,民兵们,一边吃饭一边听,越听越长劲,越听越爱听。有的在议论纷纷,有的在赞不绝口,有的在连连喝彩,有的竟嘎嘎地笑起来。
正在这时,突突突,突突突,柴胡店南门上的机关枪又响起来了。奉命负责监视敌人动向的唐铁牛,忽然向大家说:
“注意!敌人又开始突围了!”
锁柱向战士们命令道:
“准备战斗!”
随后,又掉过脸去,向正唱上劲儿的儿童团员们亲热地说:
“小同志们!我代表全体指战员,谢谢你们!”
儿童团员们的唱声收住了。
锁柱又关切地说:
“你们快顺着交通沟撤走吧,我们要打仗了!”
高小勇歪着小脑袋,鼓着腮帮子:
“不!”
“咋?”
“我们不走!”
“不走?”
“嗯。”
“我们要打仗呀!”
“我们儿童团,也和叔叔们一起打仗!”
锁柱一听,心里当然着急。可是,他在表面上,还是摆出一副十分耐心的神态,抚摩着小勇那毛茸茸的头顶,劝他说:
“小勇啊,听叔叔的话,啊?走吧,在这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枪子儿会打着你们的!啊?……”
小勇子还是坚持着:
“不!我们不怕!”
别的儿童团员们,也在嚷:
“我们是毛主席的儿童团,为打鬼子不怕死!”
情况越来越紧急了。
好几个战士围在锁柱身旁,准备向分队长请示什么。
锁柱觉着,不能再跟这些小家伙们纠缠下去了!可他们就是不肯走,又怎么办呢?他想了一下儿,把笑脸一收,骤然严肃起来:
“儿童团员同志们!你们懂得‘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吗?”
“懂得!”
“既然懂得,就要服从命令,听从指挥!”锁柱说,“现在,我命令你们:马上撤退!”
小家伙们全不吱声了。
锁柱像带队下操似的,喝起口令来:
“立正!……向后转!……跑步走!”
他这一手儿,真来劲!儿童团员们全顺着交通沟往后跑去了。
锁柱望着渐渐远去的孩子们,脸上浮现起含苞待放的微笑……
在锁柱和儿童团员们纠缠的这一阵儿,梁永生和魏大叔在那边也正相持不下。刚开头是————梁永生说:
“大叔,你快走吧,要打仗了!”
魏大叔把旱烟袋斜斜地往脖后的衣领里一插,胡子抖动着,咬着牙说:
“永生,给我个手榴弹!”
“干啥?”
“我老头子也跟那杂种们干一家伙!”
梁永生望着魏大叔————这位在人生的大海中漂流了大半辈子,曾经忍受过一个穷庄稼人能够忍受的一切苦难的老头子,现在要手榴弹想参加战斗,这叫永生怎好拒绝呢?
但是,永生是不能同意他老人家带伤参战的!
使他为难的是,不管他怎么死说活说,也不管他怎么左劝右劝,魏大叔却破例地耍起执拗来————就是高低不肯走!
这再怎么办哩?
也用锁柱对待儿童团的办法吗?显然是不能的!他怎么能向魏大叔这个亲敬的老人下命令呢?可是,情况越来越紧急,再也不容许用说服的办法拖延时间了!在这种局面下,梁永生哈腰背起了魏大叔,顺着交通沟向后跑去。
魏大叔趴在梁永生的脊梁上,在一个劲儿地嚷:
“永生!你放下我……”
永生没听。他刚把魏大叔背走,敌人攻上来了。
从柴胡店窜出来的那些家伙们,扬风扎毛挺狂气!他们用四挺机关枪,一齐朝我们的阵地猛烈扫射,直打得大地上尘土飞扬!
我们的战士和民兵,趴在战壕里,被敌人的机枪盖得抬不起头。白眼狼领着大批的伪军,趁这当儿蜂拥而上,一齐扑了过来。
石黑拿着军刀,舞舞扎扎,也在后边亲自督阵。
看敌人的阵势,显然是已经下了最大的决心,妄想凭着他们在武器上的优势,硬要在我们的阵地上冲开一条血路,逃之夭夭!
机枪越打越猛,敌人越来越近。
端着刺刀的敌人,可着性子往前冲!他们又是打枪,又是扔手榴弹,又是“冲呀”“杀呀”一股劲儿地狼嗥鬼叫。
阵地上,硝烟滚滚,弹片横飞,吱溜吱溜的枪子儿,噗噜噗噜地钻进土里,拱得战壕边沿上的土堆接连不断地乱开花!
有些子弹打到了树上。刚见枯黄的树叶子,唰啦唰啦地向下飘落着。它们,洒落在阵地上,洒落在战壕里,洒落在战士们的头上,身上……
尽管敌人闹得这么凶,可是我们的战士和民兵们,都不慌不忙,严阵以待。
他们将子弹推上膛了。
他们将手榴弹掀开盖儿了。
他们将大刀片儿准备好了。
总之,他们做好了一切迎击敌人的战斗准备。只是,不吭声,不放枪,等待着敌人前来送死!
在这样的时刻,有的战士在暗暗自语:
“报仇的时候到了!”
还有些战士在相互鼓励:
“伙计,别忘了日本鬼子杀害你娘的血仇啊!”
“对!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伙计,你在入党申请书上写过的那些话,如今可到了该兑现的时候啦!”
有的新战士和身边的战友说:
“你们都立过不少战功了!我呢,才参军不几天,芝麻粒大的战功也没有,一想到这个我就觉着比别人矮着半脑袋!这一回呀,你就看我的吧!”
还有的是解放过来参军的战士,他们说:
“过去,我稀里糊涂地给鬼子卖过力气,今天,我要狠狠地揍那小子们,好立功赎罪呀!”
有的民兵就说:
“咱是毛主席的民兵,一定给毛主席争气!”
“……”
敌人距离我们的阵地前沿只有十几步远了。
汉奸头子白眼狼,好像驮着沉重的东西走在独木桥上,侧侧晃晃,战战兢兢,正在一伙伪军后头一边走一边嚷着:
“快!”
就在这时,锁柱突然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巨吼:
“打!”
他嘴里喊着,手里的手榴弹飞了出去。与此同时,无数颗手榴弹,一齐飞起来。紧接着,敌群中立刻发出一阵隆隆的响声。这响声,连成一片,持续不断,就像天崩地裂一样,硝烟弥住长空,大地震得发抖!
敌军大乱。
我军大喊:
“冲呀!”
“杀呀!”
在这怒吼滚滚的当儿,锁柱腾身一跃跳出战壕,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大刀冲向敌人。几百名无畏的战士和民兵们,也都像离弦的箭头那样————
嗖!
嗖!
嗖!
一齐跃出战壕!一齐冲向敌人!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见沟跳沟,见崖登崖,飞起双腿拼命猛跑,抡起大刀冲入溃乱的敌群!
一忽儿,在这硝烟弥空枪声滚动的战场上,便形成了敌我掺杂、喊杀震天的鏖战局面!
一场大刀对刺刀的白刃战开始了!
这时节,到处都是“缴枪不杀”的呐喊声,到处都是大刀和刺刀的碰击声!
到这时,那个方才还在咋咋唬唬的白眼狼,吓得从一个崖坡上滚下去,不见了。
而今的战场上,敌人的机关枪,已经失去了威风!不!因为机关枪不能上刺刀,所以,它在这种局面下,不仅仅是失去了威风,而且简直成了废物!
相形之下,我们的大刀,却大显神通!
你看呀!早已被手榴弹炸蒙了的鬼子们,伪军们,面对着一口口闪着寒光、带着风声的大刀片儿,全都吓得魂飞胆裂,骨酥筋软,纷纷各自奔命,几乎没有谁还顾得抵抗了!
这场肉搏战,吓得走在后头的鬼子兵,又急忙窜回据点去。他们,将一些尸体、伤兵,还有许多枪支、弹药和一挺机关枪,舍在这正在厮杀的战场上,不顾不管了!
没跑迭的伪军全都投了降。
残敌窜回柴胡店,没顾得关上围子门,就一头扎进了他那个鬼子据点。
石黑的鬼子据点,在柴胡店镇的大围子圈儿里头,是就着苏秋元的油坊,又经过扩修而成的。实际上,是个点中之点,城中之城。原来,他们是依靠大土围子,固守整个柴胡店;而今人数少了,只好将那大土围子弃之于不顾,全都龟缩到这个小小的据点里来了。
我们的大刀队战士们,民兵们,忽啦啦一阵风似的追进了柴胡店。不一会儿,便将石黑的鬼子据点,围了个风雨不透!
在这当儿,梁志勇带领的一批同志,从柴胡店的西面攻进来,同时占领了白眼狼原先盘踞的那个伪军据点。
战斗告一段落了。
经过清扫战场,在敌人的尸体中、伤兵中和俘虏中,一连搜寻了好几遍,但始终没有查清白眼狼那个大汉奸的下落。
他到哪里去了呢?
人们围绕着这个问题,纷纷议论起来:
“八成是跟着鬼子跑进石黑的据点去了!”
“没有!”
“你咋知道?”
“我见跑回去的净些戴铁帽子的家伙!”
大家正呛呛咕咕,小胖子忽然喊了一声:
“看!来了!”
人们顺着小胖子手指的方向一望,只见杨翠花和二愣娘正扛着扁担押着白眼狼朝这边走来。战士们,民兵们,一阵风似的一齐拥上去。
无数张愤怒的面孔,无数双愤怒的眼睛,一齐盯着大汉奸白眼狼。
而今的白眼狼,尖脑袋剃得光光的,前脑盖斜度很大,从他那尖尖的下巴颏经过瘦长的驴脸直到尖头的顶端,有着一段远得令人惊讶而又恶心的距离。这时他那浑身的部件好像都脱了臼,已经全不顶用了!他那齁细精长的罗圈腿,和那蛇形的身子一起弯成了七十二道弯儿!看来,如果不是杨翠花和二愣娘拖拉着他,提溜着他,他就会像一摊稀狗屎那样瘫在地皮上!
眼下,浑身是土的白眼狼,站在人圈儿当央,耷拉着两只三棱子母狗眼儿,神死目呆地盯着地皮。
八成是这个小子怕人们揍他吧?
你看!他那身子像抽神风似的哆嗦开了!
梁永生望着这个血债累累的白眼狼,立刻火冒三丈,气撞顶梁,仇恨的怒涛在心里翻滚着,使得他的身子微微地颤动起来。这种冲动的感情在促使着永生————狠狠地给白眼狼这个老杂种一顿耳掴子!
可他并没这么办。
这时在场的战士和民兵们,心里也都掀起一股憎恨的风暴。
有的说:“揍那个老杂种!”
有的说:“崩了这个大汉奸!”
还有的握着拳头朝白眼狼扑过去,但是被梁永生拦住了。梁永生的党性,正在促使他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按照党的政策办事。随后,他吐出一口唾沫,将憋在胸口上的怒气呼出来,继而指指白眼狼问翠花和二愣娘道:
“你们是怎么逮着他的哩?”
杨翠花还没答话,二愣娘抢先开了腔:
“我和他翠花婶子来给你们送水,在一个村头上正巧碰上白眼狼————”
她指指面无人色的白眼狼又说:
“这个老杂种,当时可悚啦!他一看见俺俩,就往草垛里钻!翠花因为不大认识他,觉着挺可笑!我一说那是白眼狼,翠花一下子急了!她舞起扁担就往前跑。我怕白眼狼有枪,翠花会吃他的亏,就说:‘你先别去,咱上村里叫民兵去吧!’翠花没听我这一套,窜过去狠狠地揳了他一扁担!这一扁担,砸得白眼狼嗷的一声……”
二愣娘说到这里,人们轰地笑了。
这时节,这边在笑,那边也在笑。
这边笑是笑白眼狼,那边笑是笑啥哩?
原来是,在敌人的又一次突围失败后,我军的阵地上再次寂静下来,有些老战士很会利用这战斗间隙的暂时悠闲,正在说长道短扯东拉西地尽情说笑。
引着大家说笑的,是分队长王锁柱。他指指鬼子遗弃在阵地上的一具尸体,俏皮地说:
“哎,你们瞧,那个家伙正在张着个大嘴骂东条哩!”
首先接腔的,当然又得是锁柱的对头炮炮筒子。他以揭短的口气说:
“人家张着嘴就是骂东条?当得住是骂石黑?你揣摸也揣摸不出个根据来!”
锁柱笑道:
“有根据嘛!你看,人家那不正张着大嘴冲着太平洋吗?……”
锁柱和炮筒子在这里逗哏,二愣在他俩身边摆弄枪。这支枪,是田宝宝在这次战斗中缴获的。二愣一面摆弄着,一面朝田宝宝笑着;过会儿,他又面向三华,语带讥讽地说:
“石黑这个鬼杂种,越来越不够‘朋友’了!”
三华扑闪着莫名其妙的笑眼问道:
“啥不够‘朋友’了?”
黄二愣指着手中的枪说:
“你瞧瞧,他送来的这枪支,一批比一批孬!”
这当儿,战士们正在饱享着胜利之后的快乐,作为领导人的梁永生,却悄悄地踱回他的指挥部去,趴在桌子上给县委写起报告来了。
在围困柴胡店的战斗中,梁永生是天天都向县委写报告的。他今天这份报告,采用了给县委书记的一封便信的形式。在这封信中,他除了详细地汇报了一天来的战斗情况外,还就围困柴胡店的战斗实践,谈了几点经验、教训————这是县委的明确要求,因为有些兄弟部队,目前也在进行围困战,需要随时交流经验、教训。
因此,这封便信写得比较长。
梁永生将信写完后,便马上派了锁柱去县委送信,并嘱咐他说:
“你见到县委领导同志,再作一些口头补充汇报,以争取县委给予更多、更具体的指示……”
在锁柱将要出发的时候,他又派了另外两名战士,和锁柱一路同行,将白眼狼以及另外几个汉奸小头头儿,一齐押送到县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