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指示大刀队:
“为配合我军主力部队的战役行动,要在三天之内攻克柴胡店据点,彻底消灭石黑这股残敌!”
大刀队对石黑据点的攻坚战,已进入第二天。
在已经过去的一天一夜中,我军的全体指战员,以及参战的民兵和群众,虽曾几经努力,但始终未能排除前进的障碍!因此,直到今儿一早,这个据点还没攻下来!
多急人呀!
战士们的决心书、请战书,好像雪片一样,一张紧接一张,纷纷飞向队部。
有的在决心书上写着:
“血染红旗,刀铣河山,这是我的誓愿……”
有的在请战书上写着:
“我请求党,请求首长:在解放柴胡店的战斗中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实现我那‘血染红旗,刀铣河山’的强烈志向……”
还有的战士,将“血染红旗,刀铣河山”这两句誓言,写在枪托上,刻在刀柄上!
各村的民兵,各村的群众,接连不断地举行解放柴胡店的誓师大会!一阵阵气壮山河的口号声,此起彼落:
“坚决解放柴胡店,定用钢刀铣河山!”
“为了消灭石黑,宁愿血染红旗!”
这些战士们、民兵们、群众们的决心书、请战书、誓师会,既表现了人们的雄心壮志和英雄气概,也反映出了人们潜藏在心中的那股焦急情绪!
显然,要说焦急,大概谁也莫过于梁永生了!
你看!他连续开了一夜会,今儿一早又再次来到前沿阵地上。这前沿阵地上,充满着战斗的气氛。坚守在这里的战士们,民兵们,有的趴在房顶上,有的蹲在矮墙下,也有的卧在临时挖成的战壕中,还有的隐蔽在靠近据点的各种各样的建筑物里。
凡是隐蔽在建筑物中的战士和民兵,全都在对着石黑据点的墙壁上,挖了许多高高低低的枪眼和瞭望孔。目下,他们正在用枪瞄着敌人的据点,怀着焦急的心情等待攻击的命令。梁永生围着据点周围的前沿阵地转了一遭儿,尔后,又跨步走进一座破烂不堪的庙宇。
这是一座土地庙。
从前,梁永生就是在这里落入人贩子的魔掌的。
而今,第二分队的前线指挥部设在这里。
这个指挥部里的指挥员,当然就是锁柱了。梁永生走进这个指挥部时,第一分队队长梁志勇也在这里。他和锁柱蹲在一起,正嘁嘁喳喳地说着。看样子,显然他俩是在商量着什么。
这座房子里,除了他俩,还有黄二愣和另外几名战士。其中,包括那位火线入伍的小机灵。这时的小机灵,带着一身豪情英气,正对着墙上的枪眼,在监视着据点上敌人的动向。其余的战士们,正抓紧被换下班儿来的这个时机,将脊梁倚在墙上打着盹儿。
永生刚进屋,敌人的机关枪就疯狂地叫唤起来。
黄二愣对着瞭望孔,气冲冲地说道:
“哼!凭着机枪就能救了你们的狗命?”
当屋里的人们发现梁永生走进来时,大家都忽地站起身,全用一双敬重的目光笑望着自己的领导人。锁柱望着望着,微微地皱起眉头,胸脯儿起伏着,说:
“老梁同志,你光强调别人轮班休息,可是你,可是你……唉!”
“我又怎么啦?还值得唉声叹气的!”
“你又没休息呗!”
“锁柱,咱别乱弹琴好不好?”梁永生习惯地拍一下锁柱的肩膀,乐呵呵儿地说,“小伙子啊,别乱给我扣帽子啦!啊?我已经休息过喽!”
锁柱盯着梁永生那汪满红丝的眼睛,噘着个小嘴儿心疼地说:
“你又来骗俺!”
“这回可真不骗你!”
“不骗俺?上半夜儿,咱们一块儿开支委会,是不?下半夜儿,你又开村干部会,是不?”锁柱说,“这不,现在天刚发亮,你又跑到这里来了!你倒是哪个时候休息的?俺那队长!”
永生光笑,没答。
黄二愣又凑过来插了嘴:
“哼!休息?刚才我还见你在那边阵地上开小会儿来呢!”
梁永生往后推推帽子,指着二愣笑道:
“你看!管露馅子了————”
“啥?”
“又装迷糊?方才,你离开我那儿的时候,我跟你说的啥来?咹?”梁永生说,“我不是说叫你去睡一会儿吗?你睡没睡?咋又见到我在那边阵地上开小会儿哩?咹?准是做了个梦吧?”
人们都笑了。
这笑声和敌人那机枪的叫声搅在一起,反映出只有八路军的战士才有的这种乐观主义色彩。
随后,梁永生来到墙边,让小机灵闪开,他透过墙壁上的瞭望孔,对着石黑的据点凝望起来————这瞭望孔外头的景象,好似一张圆形的照片儿。
照片儿的中心是敌人的据点。
据点的周遭儿,有两层铁丝网。在这铁蒺藜网里头,是一道又深又宽的壕沟。壕沟里头,还有一圈儿高大的围墙。围墙的墙头上有一溜垛口。一根根黑色的枪筒子,从大大小小的枪眼里探出来。
梁永生望着,望着,久久地望着。看其神态,就像他正在欣赏一幅有名的字画那样,精神是那么活跃,而又那么集中。
这一阵,锁柱站在梁永生的身后,也在悄悄地朝外看着。当他发现梁永生的视线盯在一个独特形状的粗枪筒上的时候,便指指那个玩意儿悄声说:
“队长,看了吧————那个粗家伙,就是石黑那挺歪把子机枪!”
梁永生仍在凝望着,沉思着,没做声。
黄二愣气刚刚地插言道:
“就是那个家伙可恶!要不是它,早攻上去了!”
梁永生仍然没吱声。
这时,他那双炯炯闪光的眼睛,又盯在一棵大杨树上了。这棵杨树的枝叶,已被机枪扫得七零八落。永生不由得触景生情地想道:“是啊!要攻上去,就必须顶着敌人的机枪往前冲,伤亡可就大了!”
过了一会儿,他转念又想:“冲到据点近前,还得砍断铁丝网,爬过大壕沟,然后,再跐着云梯攀登围墙!这不算,在爬到云梯的最后一磴时,还得站在梯子上跟鬼子进行一场肉搏战……”
永生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摇起头来。这当儿,一句心里话,不由得摇出了口:
“不行,不行!那么办,伤亡太大了!”
永生这句随口流出的自言自语,尽管很低很低,可是,由于二愣正在注视着队长的表情,所以他还是听见了。因此,二愣说:
“队长!只要有办法就行,我们不怕死,你就下命令吧!”
梁永生转过身来,望望二愣,笑了。
可是,他啥也没说,只是习惯地掏出烟袋来。
这时,人们从永生的表情上,已经明显地看出,他对黄二愣这种英勇气概,是赞赏的。同时,人们还看出了,在他那赞赏的表情后边,还潜伏着一种作为一个领导人所特有的那种焦急难决的心情!
是啊!让同志们硬冲吗?永生当然不愿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不让同志们硬冲吧,可又怎么攻进去呢?况且,三天的时限,已经过去一天多了!三天之内,要是拿不下柴胡店,势必会影响到县委的整个战略计划!在这种情况之下,作为领导人的梁永生,既要对县委负责,又要对战士负责,他怎能不焦急?又怎能不为难呢?
诚然,像梁永生这样一位受到群众爱戴的指挥员,他的焦急,自然会有许许多多的同志,在悄悄地自动地替他分担。你看!就连那几位战士,也都盯望着永生,面有急色,好像恨不能自己也帮着领导人吃把劲似的!
过了一会儿。锁柱说:
“队长,刚才你来时,我和志勇正在商量着一个攻打据点的办法————”
“唔!那好哇!说说看!”
“我们一致的看法是————”锁柱说,“在当前,关键的关键,是如何把炸药运到爆破点去!”
“是的!”
锁柱望着队长的神情,见领导对他提出的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他那张机枪嘴又打开连发了:
“咱们大刀队,没飞机,没大炮,要打攻坚战,就得用土办法来对付洋鬼子————”
志勇嫌锁柱说得不明确,从旁插上一句:
“也就是说————得想法子用人往上运炸药!”
志勇的话题刚落地,锁柱又把话头抢过去:
“对!问题就是这样!”
他变换一下语气,紧接着说:
“可是,我们只要往前一凑,敌人就用机枪扫!要是冒着敌人的机枪火力硬往上闯,再越过双层铁蒺藜网,还有那道壕沟,把炸药送到围墙根儿底下去,伤亡大不算,成功的希望还极小!”
锁柱喘了口大气又说:
“我们要用机枪压住敌人的火力吧,一来我们的子弹少,拼不过敌人;二来我们就是那么一个歪把子,如今支在南门外的阵地上……”
“那是用来专门对付敌人突围逃走的!”
“对!要是把那个玩意搬到这里来,万一敌人钻了这个空子,再次从南门突围,那不麻烦了?”锁柱说着说着又拐了弯儿,“我们支委会的决议很明确嘛————首先是不让柴胡店的敌人突围逃走,这样才可保证就地消灭他们!因此,是不能那么办的!……”
梁志勇见锁柱老是说不到正题上,就再次打断他的话弦插嘴说:
“我们曾想过这么个办法————用一张八仙桌子,桌子上搭上一床用水泡透的棉被,两个人钻在桌子底下,顶着桌子,抱着炸药,硬往上闯!……”
梁永生插话道:
“泡湿的棉被,枪子儿打透打不透?”
“棉被厚一点,枪子儿倒是打不透……”
“机枪呐?”
“问题就在这里!”锁柱接过来说,“因为我们分队没机枪,所以当初没用机枪试验过。后来,我们派人把志勇同志请了来,共同研究这个问题。原来,他们分队,也在研究运送炸药的办法,并且,正巧和我们分队想到一门上去了……”
“怎么样?”
“不行!”
“咋不行?”
“棉被用水泡透以后,机枪能打透!”
“你们试验过?”
“试验过。”志勇说,“我们找出的原因是,因为机枪可以打连发……”
永生听到这里,迈开沉重的步子,在屋中慢慢地走动起来。他一面踱步,一面抽烟,完全陷入沉思中。过了一霎儿,他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留住那沉甸甸的步子,掉过脸来询问志勇和锁柱:
“你们搞试验,借用的谁家的棉被?……噢!记住:因为上边打上一些枪眼儿,要包赔人家的损失!”
“对!这是个群众纪律问题!”
“不光是个群众纪律问题,还是个群众观念问题!”永生稍一停顿,带着浓厚的阶级感情又说,“要知道,一床被子,哪怕是一床很破很破的被子,也是穷苦人的半拉家当啊!他们没有这床破被子往前靠啥过冬?……”
志勇和锁柱动情地点着头。
梁永生反剪起双手,继续在屋里踱步。
这时,梁永生的焦急心情,就像有传染性似的,闹得屋里的所有人都锁起眉头。
人们都自觉地、主动地在和自己的领导人一起思考问题。
屋里寂静得很。
又过了一阵,黄二愣突然扔出这么一句:
“咱要是有个大炮就好了!”
锁柱带着批评的语气接言道:
“废话!甭说有大炮,就是有个掷弹筒,也不至于这么难治呀!”
永生听了,觉着二愣和锁柱的语气里,都有点儿丧气的味道,又见屋里的气氛也有点低沉,便转身凑过来,笑盈盈地问:
“二愣,你说咱没大炮?”
没等二愣说啥,永生随后又道:
“大炮嘛!咱并不少哇!”
“咱有大炮?”
“当然有喽!”
“在哪里?”
永生扯起二愣的手,指指他手掌上那成串的血泡,笑哈哈地说:
“你看!这泡(炮)还小吗?”
人们都笑了。
人们一笑,永生却又收起他的笑脸,严肃认真地说:
“同志们,我们所有的指战员,谁的手上没有血泡?没有这样的同志吧?这血泡是怎么来的?不是在帮助群众干活时磨出来的吗?不是在抢修工事时磨出来的吗?”
“是!”
“同志们!咱们可不要轻看这些血泡呀!”梁永生进一步加重了语气,“要知道,这手上的血泡,和那用钢铁制成的大炮相比,威力不知要大着多少倍哩!”
猛然醒悟的人们,全敬服地点着头。
这时,梁永生忽然发现,在黄二愣那鼓鼓囊囊的衣兜里,露出两片嫩绿的菜叶儿。这一发现,使梁永生的心里猛地一翻。
这是为什么?
梁永生几乎是靠吃野菜长大的。当然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二愣衣兜里装的,是一种可以生吃的野菜。这野菜,使永生立刻想起一些战士的反映:黄二愣觉着自己的饭量大,又想到目下群众的生活十分苦,有时群众送来好一些的饭食,他总是舍不得吃饱,过后,再偷偷地去生吃野菜。
永生想起这些,不由心中暗道:
“我党有这样的党员,我军有这样的战士,还愁抗战不能胜利?还怕革命不能成功?……”
随后,他将屋里的人们召集一起,向大家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在我们八路军的主力部队里,有一位战士,是个侦察兵。有一天,他在完成一项任务时,由于叛徒告密,被敌人围困在荒洼中的破庙里。这位同志,凭着一颗对党对人民的赤胆忠心,和上百号鬼子、伪军战斗了两天一夜,并使敌人遭到了重大伤亡。最后,敌人冲进去时,他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和五六个鬼子兵同归于尽了……
只有一名八路,为什么竟能有这么大的战斗威力?这是所有的敌人都不能理解的。一个鬼子头子说:
“我倒要看看这个八路的肚子里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后来,当这个刽子手发现我们的烈士的肚子里装满野菜时,却吓得浑身颤抖起来,瞪着一双迷惘的眼睛愕然叫道:
“野菜?野菜?野菜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这也难怪!一个鬼子头子,他怎么能够理解野菜比肉面威力更大的道理?
永生说到这里,人们都在为有这样忠勇的同志而高兴,而自豪,并对那位烈士的英雄气概肃然起敬。与此同时,还有一股对敌人的仇恨心,和因失去一位并不认识的战友而产生的悲愤拧在一起,聚会成一团熊熊烈火,在每个人的胸膛里燃烧起来。
黄二愣汪着眼花说:
“我一定向那位烈士学习!”
锁柱和志勇,都攥得拳头嘎嘎直响,同声道:
“坚决给烈士报仇!”
人们正谈着,那位一直在瞭望孔上监视敌人的小机灵凑过来,向永生说:
“梁队长!石黑向我们喊话哩————”
“他喊啥?”
“你听————”
人们静下来。
瞭望孔里传进石黑的大嗓喊叫声:
“我是石黑!请梁队长阁下出来讲话!”
梁永生听了,站起身来,朝瞭望孔处走过去。
志勇、锁柱、二愣、小机灵等人,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在这当儿,石黑那边又是一遍:
“我是石黑!请梁队长阁下出来讲话!”
石黑那只老狐狸,又要耍什么鬼把戏?梁永生心里这么想着,正要到瞭望孔处去答话,叫个黄二愣一把给拽住了。
二愣关切地说:
“队长,你别去!”
“咋?”
“是不是石黑那个孬种要耍什么花招儿害你呀?”
“不怕他!”
“不行!我先看看!”
二愣说罢,用他那粗大的身子硬把梁永生挡在后边,他自己凑到瞭望孔上朝外张望起来。他望了一阵儿,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就放开了他那大嗓门儿,朝据点上喊开了:
“石黑听着!我们的梁队长就在这里,你有啥话就说吧!”
石黑紧接着二愣的话尾又开了腔:
“梁先生!我们谈判谈判好不好?”
梁永生答话了:
“又要谈判吗?可以!但还是有个条件————”
石黑赶忙说:
“好的好的!可以商量……”
梁永生又说:
“我们的条件很简单————就是你们先缴枪!”
石黑一怔,又奸笑了两声:
“梁先生!你太激动了吧?一方先缴枪,还谈判什么?我建议:贵我双方,还是先无条件地谈谈。梁先生!你看好吗?”
梁永生干掰截脆地说:
“你们不缴枪,没有‘谈判’可言!”
石黑又说:
“梁永生先生!你应当明智一些:尽管你们人多势众,尽管你们已兵临城下,可是,你要知道,我们的官兵训练有素,我们的武器装备优良,而且,我们还有充足的弹药储备,兼有坚固的防御工事,我们是完全可以坚守几个月的,你们是攻不进来的!……”
梁永生说:
“只要你们不放下侵略的武器,我们就决不停止反侵略的战斗!不管你们能顽抗多久,我们是决心奉陪到底的!石黑!你自己倒是应当‘明智’一些:你们的彻底失败是已经注定了的!不论你们耍什么鬼把戏进行垂死挣扎,也决逃脱不了被消灭的命运!”
怒不可遏的黄二愣插言接舌道:
“石黑!你这个老小子甭撑洋劲,我们要把你这些强盗们饿成肉干儿!”
石黑假装镇静,冷笑两声,又说:
“梁先生!我奉劝你们,还是不要这么强硬!再这么对峙下去,你们中国的老百姓,是要吃苦头的!比如说,镇上的老百姓到井上去打水,我们是完全可以用机枪扫射的!这柴胡店镇上的民房,我们还能把它变成一片火海……”
石黑变换成另一种口气又说:
“可是,我们并没这样做。而且,我们还主动提出了‘谈判’。你们应当明白,这完全是善意的,是从人道主义出发的!”
梁永生说:
“石黑!你们侵略者什么残暴的事情都能干出来,这一点,我们早就知道!可是,对你们那一套,我们中国人民从来没有怕过,这一点,你也是完全知道的!石黑!你们侵略中国,七年多来,好话说尽,坏事做绝,但是,并没骗了中国人民,更没吓倒中国人民!……”
石黑插嘴道:
“梁先生!咱不要提已经过去的那些事了,还是来谈一谈眼前的现实问题吧————”
“眼前的现实是,你们的出路只有一条————”
“哦!哪一条?”
“投降!”
“梁先生!我还是奉劝阁下————不要太自信,也不要太激动嘛!”石黑单刀直入地说,“现在,我们提出十四条建议,供你们考虑————”
梁永生没答腔。
石黑停顿一下,又自己独白下去:
“第一,我们的问题,可以和平解决,也应当和平解决;第二,你们退出柴胡店,我们保证不出柴胡店;第三,我们能够同意在你们方便的任何时间,在贵我双方都安全的地点,举行正式谈判;第四,如果贵方认为我们是侵略者,不喜欢用‘谈判’这个字眼儿的话,也可以进行不拘形式的讨论,或者,用贵方所能接受的一个无论什么字眼儿……”
“我们所能接受的,只有一个字眼儿————受降!”
石黑又冷笑道:
“先生,不要说玩笑话了!还是让我把建议讲完,你们再作个全盘考虑,好不好?”
没人理他。
他厚着脸皮继续独白:
“第五,你们提出的各种条件,也都可以作为谈判或讨论的基础;第六,我们并不想久驻柴胡店,经过谈判之后,我们可以把武器交给你们,你们要保证我们的人员安全撤走……”
石黑正侉腔野调地嚷叫着,突然一名战士来到梁永生的身边:
“报告队长!我奉赵生水同志之命,前来向你报告!”
永生扭头一望,只见气吁吁的庞三华正站在他的身后。庞三华,是永生在几个钟头之前,才将他派到由县城到柴胡店之间那个打阻击的阵地上去的。现在他奉赵生水同志之命前来报告,这显然是有什么新的情况!于是,永生离开瞭望孔,拍一下三华的肩膀说:
“来,这边谈。”
永生领着三华到另一个屋角上去了。石黑在据点上还继续嚷着:
“我再说一遍:我们并不想在柴胡店久驻了!经过谈判,我们可以把武器交给你们。不过,你们要保证我们的人员安全撤走!这是第六条。”
在石黑看来,大概是以为这一条对八路军有吸引力,因而他又重复了一遍。事实上,他这一条,也确乎在战士们中引起了许多不同的看法。
田宝宝先说:
“叫我看,他这一条倒可以应下!”
炮筒子哼了一声道:
“他要真这么办,咱倒是省点劲!”
“他不会真这么办的!”锁柱说,“这是又一套鬼把戏!咱可不能上当……”
炮筒子不服这笼统的说法,他质问锁柱:
“啥鬼把戏?咱会上什么当?你总得说出个幺二三来呀!”
能言善辩的锁柱,还没来及答话,志勇接言道:
“叫我说,这是缓兵之计!……”
战士们在这边议论,永生和三华在那边谈着:
“县城里的敌人,已派出部队来增援柴胡店了!”
“目前他们已到达什么地方?”
“我离开阵地时,他们已到边临镇!”
“情况怎么样?”
“情况很紧张!我们这班人,和别区的兄弟部队,还有当地的一些民兵同志,并肩战斗,堵住了敌人前进的道路!”三华说,“不过,敌人兵多枪好,给我们的压力很大!……”
梁永生皱一下眉头。
庞三华又接着说下去:
“兄弟部队和当地的民兵同志,大家一致表示: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拦住驰援柴胡店的敌人!他们还让我给梁队长捎信来,请你放心!……”
“赵生水同志是怎么说的?”
“赵生水同志的看法是:我们一定能够阻住敌人,但咱这边的攻城部队如能尽早将柴胡店的残敌消灭,那将会大大减少协助我们打阻击的兄弟部队和民兵同志的伤亡!”三华说,“生水同志派我来,除要我向你报告阻击阵地的战况外,还特地嘱咐我,要我把他的看法报告给队长!”
庞三华滔滔地说着,石黑的喊叫声还在阵阵传来:
“……以上是第八条。第九条,我们深知贵军医药缺乏,你们的伤员正在受着痛苦!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们从人道主义出发,可以协助你们医疗伤员……”
二愣越听越生气。后来他实在憋不住了,就伸开高嗓门儿大声嚷道:
“石黑!少来这些闲言淡语吧!要‘谈判’,先缴枪!”
小胖子接着说:
“石黑!告诉你:你们不缴枪,我们就困你个油尽捻子干,叫你的饭锅闲起来当钢盔戴!”
石黑又嚷道:
“你们太没有自知之明了!你们没有重武器,是攻不开我们的据点的!你们还应当明白:我们的粮食、弹药,都有大量储备!更重要的,你们不要忘了:我们的武器和装备是精良的……”
“迷信武器的蠢猪!”
梁永生冲着据点的方向骂了一句,又扭过头来问三华道:
“那边的战况怎么样?”
“从黎明到我来时,已经进行了三次肉搏战了!”三华说,“可是,从五更到现在,那些蠢猪们,只向前爬进了里把路儿!……”
梁永生听了三华的汇报,心里又激动,又焦急,身子在微微地颤动着,久久地没有吭声。
屋里,静得好像没人一样。
只有石黑的喊叫声,还在陆续传来。他说:
“梁先生!你是个精明人,仔细考虑考虑吧!还是明智一些好,不要太自信!你的应当知道,我们还是有力量的!如果咱们通过谈判解决问题,将形势缓和下来,对贵我双方,对黎民百姓,对那些趴在战壕里的士兵们,都是大大的有好处的!……”
这时的梁永生,再没理睬石黑这些淡话。
他含着小烟袋,抽着烟,倒背起手,在屋中慢慢腾腾地走动着,久久地沉思着。
时间在飞逝。
人们在着急。
那位前来报信的庞三华,见梁队长已深深地陷入沉思中,呆愣愣地站在一旁等着,不肯多嘴,生怕打扰了队长的思路。可是,他凝视着永生出了一阵神,又出了一阵神,见永生仍然不理会他,只好上前说道:
“梁队长,我可以回去了吗?”
三华一问,梁永生从沉思中醒过来。他,仿佛这时才突然意识到————那位前来送信的小三华,直到这时还等在他的身边!他问三华道:
“三华,对咱这次强攻柴胡店的歼灭战,你有些什么好主意呀?说说看!”
小三华在参军之前,可以说是一片玩心。入伍后,日子虽还不多,但很快地有了一个明显的进步,就是在思想上有了责任感。不过,他这种正在成长中的责任感,在目前阶段还是有它的局限性的。也就是说,对他自己所担负的任务,总是千方百计去完成;可是,除此而外,他就很少主动去想一想了。特别是像这一仗该怎么打这类的重大问题,除非是就着会议场合跟大伙儿一起谈谈看法而外,并没有把它一直装在心里,经常不断地认真想一想。当然,他更没预料到,在这么大的重要问题上,梁队长竟会向他这个年龄最小的新兵求策问计。因为这个,永生现在一问,他茫然无措了!愣沉了一阵,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一个小孩子价,哪懂得这么大的事呀!”
这里,庞三华口中的“小孩子”,其含意显然是年轻人。年轻人就不懂大事?不!年轻人能懂大事,而且也能办大事!也就是说,懂不懂大事,能不能办大事,不是由年龄来决定的。
这是梁永生的看法。
他基于这样的看法,所以不仅一向注意对青年人的培养,还一向重视青年人的长处。特别是自从县委书记跟他谈话以后,他对青年人的估价更全面了,更准确了,更高了。就在前几天,他还曾以个人名义,给县委写了个报告,建议县委提拔王锁柱当大刀队队长,他自己继续担任大刀队的指导员。在那个报告中,他写上了这样几句话:
“……为了党的革命事业的长远利益,我认为应当把像王锁柱这样的青年人提拔到领导岗位上来。那种‘岁数还不到,办事不牢靠’的论调,我以为是错误的。衡量一个人的能力大小,不能用年龄作为尺度……”
由此可见,梁永生显然不会同意三华的说法。不过,他面对着小三华,并没将他那些已成定念的理论搬出来,而是先笑眯眯地拍一下三华的膀头儿,然后轻摸着自己下颏上的胡茬子说:
“三华啊,你看,这后生的胡子,比那先生的眼眉还要长!是不?”
永生这么一说,人们才注意到,由于近来战况紧张,梁永生已好些日子没顾上刮脸,现在胡子确乎是不算短了。特别是小三华,他这时望望永生的胡茬子,又望望永生的眼眉,心里好像忽地懂得一个什么道理。他懂得了一个什么道理?又觉着一口说不出来。在这个节骨眼上,永生又说话了:
“三华啊,年纪轻,不一定见识短!年纪轻,更不一定责任心差!三华呀,革命这件大事,是咱们大家伙儿的事;这个‘大家伙儿’,包括着每一个革命者,不论其年龄大小都算数儿,显然其中既有我也有你了!你说是不?”
“是!”
“就你我二人来说,你比我更重要————因为你的年纪比我轻!”永生说,“我们所从事的革命事业,正在向前发展,而且将永远发展下去,所以说这不是一代革命者可以完成的革命事业!是这么个理儿不?如果你同意我的这种看法,就应当想想————革命能不能成功,更大的希望应当寄托在哪些人身上呢?……”
按永生的意愿,他本是还要继续说下去。可是,目前的客观现实情况,不允许他完全按照这种意愿行事。于是,他说到这里转了话题:
“三华,你有什么话要说不?”
“没有!”
“那么,你该走了————”
“是!”
三华刚要转身,永生又喊住他:
“三华!你回去后,要代表我,代表咱大刀队上的全体同志和参战的全体民兵、群众,向兄弟区的同志们表示感谢————感谢他们对我们的全力支援!”
“是!”
“另外,还要告诉那些打阻击的战友:我们这边一定千方百计克服困难,力争尽快、尽早地将柴胡店的残敌收拾掉!……”
永生话毕。
三华走了。
他走在路上,一面飞步疾行,一面心中在想:“过去,我对全局想得太少了!今后,一定要注意这件事……”这时的小三华,心忙腿更忙,边想边走,远去了!
梁永生送走三华以后,又踱着步子沉思起来。
屋里又是一阵寂静。过了一阵,也不知永生想了些什么,只见他将二愣叫到近前,吩咐道:
“你去三分队,传达我的命令,要他们立即出发,跑步前进,到阻击阵地去,和兄弟部队并肩作战!”
“是!”
“别走!还有,在他们和兄弟部队并肩作战中,一定要听从兄弟部队的统一部署和指挥!”
黄二愣也走了。
这一阵,梁志勇一直在思考攻打据点的办法。待二愣走后,他立刻凑到永生近前,向爹建议道:
“我想了个法儿————”
“啥?”
“咱们是不是化装成敌人的援兵,叫开据点的大门,进去后,来个内外夹击……”
志勇没说完,永生摇头道:
“这法子,好倒好。可是,就在前几天,枣林区的同志们已经用过了。这就像诸葛亮的空城计只能用一回一样。他们第一次用,确乎成功了。可我们再二次用,怕是要失败!”
“枣林区用过,柴胡店的敌人会知道?”
“石黑知道不知道,咱还搞不清。在搞不清的情况下,就得先按他已经知道来行事……”
“对!要是石黑知道了,这法儿就不灵了!”
“不!”
“咋?”
“不仅是不灵了————”永生说,“还要往更坏处想一下儿!敌人来个‘将计就计’怎么办?那,我们不就吃亏了?”
志勇觉着有理,点点头,又皱起眉来。
过了一阵。
梁永生将志勇、锁柱叫到近前,向他们说:
“这是一次攻坚战。我们呐,打游击战打惯了,干这手活儿,还没什么经验。越是没有经验,越要大胆试验。大胆的试验,是成功的一半。俗话说,失败是成功之母嘛!方才,你们研究的那个运送炸药的问题,我认为路子是对头的,只是具体方法还行不通!”
他向志勇、锁柱瞟了一眼,又说:
“我看,这样吧————你们去各个阵地,动员那些所有参加战斗的战士和民兵们,让大家一齐开动脑筋,来个群策群力……”
他俩要走时,永生又补充说:
“星多夜空亮,人多智慧广。还要想法开个村干部会,把柴胡店附近各村的群众也发动起来,请他们也参加我们这个想办法的‘战役’!”
志勇和锁柱走后,永生又向炮筒子一招手说:
“来呀!攻打据点了,还得用用你这个‘大炮’啊!”
“队长,你怎么无论在啥节骨眼儿,总是忘不了逗闷子?”炮筒子来到永生近前又说,“队长,叫我说,你趁早甭找这号麻烦!”
“麻烦?”
“可不是呗!”
“是啥?”
“你找我就是自找麻烦!”炮筒子见永生还不理解他的意思,又说,“你不是找我帮助想想办法吗?队长,刮风下雨你知不道,我这个脑袋瓜儿你还知不道?研究办法找上我,那还不是白搭一盘菜?”
“嗐!你真是主观!”
“咋?”
“我要派你到县委去一趟————”
“去干啥?”
“去取爆炸管儿。”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呀,那你算找着了!”炮筒子说,“要论这宗差事,派我去是老生戴胡子————正扮!”
“就是道儿远……”
“腿长不怕它道远!”炮筒子一拍大腿说,“要动这个,不是吹,咱是拿手的压轴儿戏哟!”
梁永生笑了:
“老炮啊,你知道,县委已主动派人给我们送了炸药来了,并在信中问我们:是不是需要爆炸管儿。我想,根据目前战斗的进展情况,甭管人们讨论出什么办法,大概总是离不开爆炸管儿的!因此,你要把步叉子迈大点儿,快去快来!”
“瞧好儿吧!”
“县委的负责同志问到这里的战斗情况,你就知道什么说什么,知道多少说多少,你怎么想的、怎么看的就怎么说。听了不?啊?”
炮筒子头皮说:
“哟!再加上这么个重载货……”
“拉不动?”
“队长,你最好是写个信,我带着……”
“你需要马上出发,写信来不及了!当然,向县委要爆炸管儿的信,还是要写的。不过,要在信上汇报战况,时间不允许!”永生说,“你走了以后,我再抓紧时间向县委写报告。”
永生说着,从衣袋里掏出钢笔和纸,垫在膝盖上,唰唰地写起信来。只见他,想一阵,写一阵,写一阵,想一阵,笔尖时而在字句的末尾停顿一下,时而又在纸面上飞舞起来。信写完后,永生又从头到尾一连看了两遍,而后熟练地折成三角儿,递给炮筒子,又郑重地嘱咐道:
“放好。可别丢了哇!”
“放心吧!”炮筒子一面往内衣袋里装着,一面说,“丢了这个,县委能给我爆炸管儿?要是白跑一个来回儿,不把时间误了?”
“你理解这一点很好!”永生转了话题说,“县委有什么指示,要带回来。”
“这个……”
“这个又准怵头!是不?”
炮筒子为难地笑着。
梁永生拍拍炮筒子的肩膀头儿:
“甭怵头!用你常用的老办法就行————”
“啥‘老办法’?”
“这不才刚还跟我用一回吗?”永生学着炮筒子的神态、语调说,“‘你最好是写个信,我带着’……”
“给写?”
“给写!”
“我不认识县委书记……”
“你不认识他,他可了解你。”
“你向他谈到过我?”
“我谈到过。他也经常问到你们。”梁永生说,“咱们的县委书记,对大刀队里的同志们,虽然不都认识,可他对大家十分关心,并且,他对每一个战士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梁永生打发炮筒子走了以后,又向在这个屋里坚守阵地的战士们安排一下,便出屋去了。
直到这时,石黑求和的喊叫,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梁永生一边朝外走,一边心里说:“石黑呀石黑!你想耍个花招儿骗取喘息时间呀?见鬼去吧!我们是不会上当的!”
经过广大军民的热烈讨论,往敌人据点近前运送炸药的办法,终于想出来了————挖地道。
偏午时分。挖地道的工程开始了。
地道的洞口儿,就设在王锁柱这个小分队的指挥部里。坑道工程的总指挥,就是王锁柱。副总指挥,是杨大虎和沈万泉。
在工程开始的时候,队长梁永生,也特地赶到工地现场,并作了一番政治动员。
锁柱将参加挖坑道的青壮年们,分成了三支专业队伍————一支叫掘进队,负责挖土;一支叫滑车队,负责提土;一支叫运输队,负责运土。
工地上,刨的刨,掘的掘,镐镐锨锨起起落落,铿铿锵锵响成一片。参加挖坑道的人们,尽管头上、脸上的汗都流成河了,可是人人都干劲冲天,笑逐颜开。可也是啊,我们能不能迅速攻克石黑的据点,关键问题就是运送炸药的办法。现如今,办法想出来了,挖坑道也动工了,这就是说,攻克据点就在眼前了,石黑就要完蛋了,人们怎能不高兴呢?
可是,说来也真跷蹊!正当人们都乐不可遏的时候,梁永生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这是咋的个事儿哩?
大家正纳闷儿,永生突然摆摆手说:
“住手!”
总指挥锁柱不理解队长的意思,他用手背抹一把前额上的汗水,惊奇地问道:
“队长,这是为啥?”
梁永生指指据点的方向:
“这儿离据点这么近,这镐锨的响声又这么大,你揣摸揣摸,敌人能不能听见?”
“听是能听见!”
“那怎么能行?”
二愣不以为然!插言道:
“管它哩!敌人听见又怎么的?他反正不敢出来,怕他个屁!”
“不对!”
“为啥?”
“不论啥事儿,只要敌人有准备,就不易成功!”永生说,“就是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虽说我们占着优势,还是要做到出其不意才好!”
“这倒对!”锁柱把眉头一皱,“咋办哩?”
梁永生胸有成竹地说:
“办法嘛,还得向群众去要呗!”
锁柱点点头。随后,他将工地上的人们全组织起来,一场热烈的讨论又开始了。一个皮鞋匠,难出好鞋样;两个皮鞋匠,有事好商量;三个皮鞋匠,胜过诸葛亮。过了一阵。在汇报时,各个讨论小组提出了许多办法。
黄二愣首先发言:
“我参加的那一组,有人提议用打枪的办法,压下挖坑道的声音……”
锁柱摇头道:
“那得多少子弹?”
二愣不吭声了。
杨大虎也是一个组的代表。他是最后发言的:
“我们那个组的讨论结果,跟小胖子那个组的意见差不多————也是主张把锣呀,鼓呀,镲呀,全弄出来,来个猛敲猛砸……”
沈万泉点了点头。可紧接着他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这个办法,倒是能把挖坑道的响声压下。不过,咱无缘无故的敲锣打鼓,敌人会不会怀疑?他们一怀疑,也许能猜出个七成八脉的!……”
这一阵,梁永生一直在抽烟。他一面抽烟,一面听着人们的议论,一面沉思。当他听到这里时,头脑中忽地一闪,脸上立刻浮起一层笑意。
跟梁永生打了几十年交道的杨大虎,一见梁永生这种表情,脸上也立刻浮现出一层笑意。接着,他凑过去,戳了永生一把,满怀希望地问:
“永生,你想出什么名堂来啦?”
梁永生摇摇头:
“我啥名堂也没想出来!”
“那你乐啥?”
“我觉着你们想出的那个‘名堂’不错!”
“我们的啥‘名堂’?”
“敲锣打鼓嘛!”
“能行?老沈不说敌人会怀疑吗?”
“布个‘迷魂阵’嘛!”梁永生说,“弄上点狮子、秧歌什么的闹腾闹腾……”
黄二愣一听乐了:
“对!也就着热闹热闹!”
永生朝二愣笑笑,没吱声。
王锁柱想了想说:
“行!那么一闹腾,敌人准以为咱们是在军民联欢庆祝胜利呢!”
志勇接言道:
“这是一!除此外,敌人也许认为咱们是在故意气他们哩!”
小胖子又补充说:
“还有三呐————石黑也可能猜疑是咱们用这种办法引他们出来!……”
“行啦行啦!”梁永生笑道,“咱们别给人家石黑算卦了,就让他爱咋想就咋想去吧!”
人们都不做声了。
梁永生抽了口烟又说:
“锁柱,你们替人家敌人想得这么周到,可别忘了替咱自己想想呀!”
王锁柱说:
“我已经想好了!”
梁永生问:
“你想好了啥啦?”
王锁柱答道:
“咱得把据点的大门封锁住,以防敌人万一真的窜出来!”
“很好!”
永生将笑脸移向志勇:
“你负责这项任务!”
“是!”
这时,梁永生突然想起杨大虎在三十多年前闹元宵引狮子的事来,他又面向杨大虎意味深长地说:
“大虎哥,你卖卖老吧?”
“啥?”
“狮子一出动,你不得显显身手吗?”
杨大虎会意地笑了:
“这一套,你就都交给我吧!”
在杨大虎的张罗、组织和指挥之下,柴胡店四街和附近村庄的群众,搬出锣鼓,驾起狮子,扮上秧歌,还绑上高跷,扎上太平车,在墙遮壁挡的街道里,在机枪射程之外的广场上,又打又敲,又扭又唱,又嚷又闹,那股火爆劲儿就不用提了!
人们的兴头子比从前闹元宵还要大。
也不知是谁,还弄来一些鞭炮。
这种景象,梁永生多少年没有看到了哇!因此,它一下子把个梁永生带回到了少年时代的元宵夜晚……
鬼子据点里的大洋马,被这来自四面八方的锣鼓声,鞭炮声,惊吓得咴儿咴儿地叫唤起来。石黑也蒙了。他赶忙招来一伙喽啰,研究起这种新的情况来。
与此同时,我们的坑道工程,又动手了。
滑车哗啦哗啦地响着。两条一攥把粗的滑车绳,系着两只用桑条编成的大土筐;土筐上来,空筐下去,一筐接一筐的泥土提出坑道口来。
井口般的坑道口越来越深了。
在挖到一丈五尺深的时候,坑道便朝着据点的方向拐了弯儿,又平行着向前挖去。
过了一阵。
王锁柱脱了光脊梁,握着滑车绳站在坑道口上,压着声儿喝号子指挥着井上井下所有的人。正在这时,刚开过一个小会儿的梁永生凑过来。他拍一下王锁柱的光脊梁,半嗔半嘻地说:“锁柱,又玩命呀!”
锁柱嘿嘿地笑着:
“没关系!两手一忙活,浑身是火!”
梁永生说:“我不是怕你着凉!”
王锁柱说:“怕我累垮————是不是?”
梁永生说:“你明知,为啥‘故犯’?”
王锁柱说:“累不垮!心里一高兴,浑身是劲呀!”
梁永生插上手干了一阵,又到别的阵地上去了。他解下腰里的皮带提在手里,一边走一边抽打着身上的尘土。刚走出不远,望见魏基珂老汉拄着一根棍子走过来,永生赶紧迎上去,着急地说:
“大叔,你怎么来啦?”
“我骑小毛驴来的。”
“你不好好在家养伤,跑到这里来干啥?”
“你尤大哥回村去弄滑车,说是要挖坑道……”
“挖坑道,那是棒小伙子干的活儿,你老人家跑来干啥呀?”梁永生上前扶着魏大叔,又说,“大叔,你已经这大岁数了,虽说身板儿还好,可是年纪不饶人呀!再说,你这腿又受了伤!大叔啊,你别叫我着急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魏大叔说:
“永生啊,我来也干不了啥,去看看还不行?”
永生还是劝:
“大叔,这有个啥看头儿?回去吧!”
“永生,你可别忘了我是打井的把式呀!”魏大叔说,“我琢磨着,挖坑道这手活儿,八成跟打井是一个理儿。我来看看,兴许能给你们出个主意哩!”
永生听后,笑了。
因为他觉着魏大叔说得有理,没再拦他,只是关切地说:
“大叔,加点小心,可别碰着呀!”
魏大叔张开了他那牙齿不全的嘴,孩子似的笑着:
“永生啊,只管放心好了————忙你的去吧!”
他说着,朝挖坑道的工地走去。
梁永生笑望着魏大叔的背影,觉着这位老头子好像更年轻了。他站在那里愣沉了一阵,扎上腰里的皮带,又继续向前走去。
前边,有一伙妇女,正在说笑。
她们聚在一块儿,说笑得那么火爆,真比八台大戏还热闹。这里正打仗,这些妇女来干什么呢?原来,她们是来自各个村庄的妇救会组织的慰问团。这些人中,有村妇救会的干部,有子弟兵的家属,还有苦大仇深的老贫农。
杨翠花、秦玉兰、二愣娘、尤大嫂和小勇奶奶都来了。她们全是慰问团的成员。有的还是带队的领导人哩!梁永生特地赶过去,跟她们亲亲热热地说了一阵话儿,便向北边的阵地走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和路遇的战士、民兵打招呼,还跟因种种使命而来到前线的群众热情地握手,并关切地嘱咐他们:
“当心敌人的冷枪!啊?”
断黑时分。梁永生在走遍了据点四周的阵地之后,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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