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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闹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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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成风,比比如是,没啥新花样儿。因为这个,大人们都习以为常了,没有多少人去注意它。只有那些好奇的娃子们,时而追着灯光又跑又喊,时而围着灯筐打转转。

    突然间,哇的一声,常秋生哭开了。

    秋生是让白眼狼的大儿子贾立仁打哭的。贾立仁这只狼羔子,又肥又矬,两只嘟噜腮活像肿痄腮。也不知他找了个什么碴儿,上来就给秋生一杵子。常秋生虽打不过他,可并不示弱。他一面跟狼羔子拼命厮打,一面连哭带骂:

    “白眼狼,狼羔子!狼羔子,白眼狼!”

    秋生一骂,刚被大人们拉到一边去的狼羔子,又揎拳捋臂扑过来。

    正在这时,从人空子里霍地闪出一位少年。

    这少年,细腰杆儿,扎膀头儿,既魁梧,又英俊;一张上宽下窄的漫长四方脸上,两道又黑又浓的眉梢向上翘着,再配上那对豁豁亮亮、水水汪汪的大眼睛,显得愣愣的精神。

    他,就是秋生的好朋友、宝成的独生子————梁永生。

    梁永生,今年十岁。可要看个头儿,你得估他十二三。这时候,他见贾立仁正走在火堆边,就把一个爆仗悄悄扔进火里。

    咣的一声,爆仗响了。

    油火腾空而起向四外飞溅,迸了狼羔子一身火星。

    孩子堆里又蹦又笑又拍呱儿,大人群里也腾起一阵笑浪。人们都在边笑边瞅自己的衣裳。

    狼羔子更加火儿了。他手忙脚乱地拍打一阵身上的火星,接着咋咋唬唬地扑向梁永生。

    梁永生望着狼羔子捋胳膊挽袖子、扬风扎毛的劲头儿,紧握双拳,昂首而站,摆出一副不容轻薄、切莫冒犯的气概。迨那狼羔子凑近时,他只轻蔑地一笑,尔后又以嘲笑的口吻说道:

    “嗬!想打架吗?是身上刺挠了?还是活腻味啦?”

    大狼羔子贾立仁是个包。他虽比梁永生大两岁,可他自知抵不住永生。现在他一见梁永生这膘膘楞楞的威势,又见常秋生凑过来准备助战,吓得浑身酥了骨,活像个着了霜的麻叶,蓦地蔫蔫了。

    正在这个节骨眼儿,白眼狼过来了。

    这个家伙,三十来往岁数,身穿长袍马褂,头戴白孝帽子。他虽穿得挺阔气,长得可不争气。看其身形,就像条长虫投的胎————尖头顶,细脖颈,溜肩膀,水蛇腰,两根齁细精长的罗圈腿儿,约占身长的三分之二;一条干豆角儿般的小辫儿,在后脑勺上蜷蜷着,至多不过一拃长。再观其面目,更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那张瘦驴般的长弧脸上,七个黑窟窿本来就摆得不正当,现在一生气,又全挪了窑儿。这副脸谱儿,叫那黄表纸般的面皮一衬,简直像具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壳。

    白眼狼来到近前,扯开公鸭嗓子冲着狼羔子结结巴巴地吼叫起来:

    “混、混蛋!净、净跟人家打仗,给我滚、滚蛋!”

    他一面吆喝,一面用那对白色多黑色少的三棱子母狗眼儿从深坑里朝外乜斜着人群,好像在对人们说:

    “瞧,我贾永贵多‘仁义’呀!”

    可是,周遭儿的人,没谁理睬他。

    一对龇牙咧嘴的大狮子,摆头甩尾地扑过来了,差一丁点儿把白眼狼撞倒。他趔趔趄趄向后倒退着,吭噔一声倚在猪窝上。

    挤在路心的人疙瘩,也一哄而散靠向路边。

    引狮子的人,是年方十七岁的杨大虎。他头上罩着块白毛巾,脚下穿了双踢死牛的老铲鞋,从头到脚一身短打扮儿;左手举着红绣球,右手舞着一口刀,忽而拉个把式架儿,忽而打个旋风脚,引得一对大狮子围着他扑扑棱棱闹故事。

    这位“引狮猎郎”杨大虎,是铁匠杨万春的骨肉。

    十三年前,杨万春在村里领头闹过义和团。后来白眼狼勾通县衙把他掐入大狱折腾死了。杨万春在世时,闹社火引狮子这个脚色,年年都是他的活儿。杨大虎这个后生,人穷气不馁,如今接过了爹爹的红绣球,又引上狮子了。

    狮子过去了。

    高跷上了场。

    这个高跷队,阵容真不小,净些壮汉子。其中有:长工的儿子黄大海,月工的儿子王长江,佃户的儿子房治国,店员的儿子庞安邦,石匠的儿子唐峻岭,瓦匠的儿子汪岐山,摊贩的儿子乔士英,羊倌的儿子李月金……前前后后要有二十几号人。

    高跷后头是秧歌;

    秧歌后头是鼓乐;

    鼓乐后头,还有龙灯,旱船,太平车……扯扯拉拉一大溜,满满当当半截街。

    社火沿街而行,由北向南进发。

    他们每到一个胡同口儿,那里就响起鞭炮,放出焰火,旁边还摆上茶水桌子,糖果碟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向社火“总指挥”表示:赏个脸,撂个场儿,在这里表演一番。

    “总指挥”是谁?就是那位打鼓的梁宝成。

    社火队这么多人,不论干啥的,他们的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全听鼓点儿指挥。他们这一手儿,是常明义从戏班儿里学来的,后来又传给了梁宝成。

    说话间,鼓点儿变了。鼓点一变,人变动作队变形,社火立刻进入高潮。狮子跃凳、扑火;高跷劈叉、折腰;秧歌翩翩起舞;太平车险渡断桥;龙灯,旱船,也都耍得更欢了。就连瞧热闹儿的观众,叫鼓点一催,也都昂首挺胸提起精神。

    这是为啥?

    哦!“贾家大院”来到了。

    贾家大院,是一片坐西朝东的砖瓦建筑————垂柱门楼子配上那一丈多高的垣墙,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墙头上那狼牙锯齿般的垛口,又增加上一层恐怖的气氛。如今,门楼的溜口上,横搭着一匹白布;“积善堂”三字大匾上,蒙了一层黑纱;已张落半边的“门神”,把那“忠厚传家远,仁义处世长”的门对遮住了一半;高高的门阶下边,紧靠石狮又竖上一帜门旛;一些乱纸碎片,夹杂着浅黄色的纸钱,在门里门外随风飞旋。此类装点,更把那阴森、恐怖的气氛加浓了。这种景象和社火的欢乐景象搅在一起,显得极不协调。

    原来是,贾家大院死人了。

    说具体一点,就是大年三十那天,白眼狼的“大哥爹”贾永富,在去县城赶花花街的路上,也不知叫谁给宰了。如今停灵在家,尚未发丧。

    “大哥爹”,这是个啥称呼?就是说,贾永富和贾永贵这对异母兄弟,实质上是父子关系。也不知是谁这么能耐,用“大哥爹”这个称呼,把他俩之间的复杂关系准确地表达出来了。

    咱先甭管贾永富是贾永贵的哥还是爹,反正贾永贵对贾永富的死,是异常“悲痛”的。可是,这只老狐狸的死,对阖庄的穷人来说,却是大快人心。可能就是由于这个原因,穷人们才喜迎灯节,大闹社火。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白眼狼的门前,一没张灯,二没结彩,对社火队来到他的门口,也面挂愠色。

    往年里,社火路经贾家大院门前时,白眼狼都是用“千子头”的鞭炮迎接,另外还有起火、雷子、两响、灯光炮、二起脚……他那番“盛情”,是妄想挽留社火在他门前多闹一会儿,为他装装门面,抖抖威风。但是,由此路过的社火队,见年在这里只是轻描淡写地走个过场。而今年,尽管这里一没鞭二没炮,就连灯光也很弱,社火队的情绪却丝毫没受这种冷待的干扰。他们按照鼓点的指挥,打开场子,格外卖力地大闹开了。

    他们之中最卖力的,当然还得要算“总指挥”梁宝成。你看,他袖子挽过肘,上牙咬着下唇,用上了全身力气,泼命地擂着大鼓。你听,随着鼓点的节奏,整个乐队奏起高亢的喜调。不知道的人,准以为这里正在举行什么庆典呢!

    继而,鼓点一变,社火又表演起各种戏出儿————

    高跷队先唱了一段《逼上梁山》;

    秧歌队又演了一出《打渔杀家》;

    龙灯耍的是祈雨用的《谢天恩》;

    太平车耍的是办喜事用的《喜临门》;

    狮子耍的是《善恶报》;

    旱船耍的是《皆大欢喜》。

    社火闹得正火爆,突然有人在戳宝成的脊梁。宝成扭头一瞅,原来是白眼狼。宝成还没说话,白眼狼先开了腔:

    “老梁,你、你过来。”

    过来?在这个时刻,梁宝成怎能离开?要是鼓点一住,锣声便息,整个社火的活动,就得停下来!可是,“端着谁的碗,就得服谁管”————梁宝成身为白眼狼的长工,他要硬不听使唤,难免要出祸端。对这一点,精明的梁宝成,当然明白。但他并不在乎。他瞪了白眼狼一眼,啥也没说,又转过头去,习惯地用鼓槌子把破了边儿的毡帽头往后推了一下,将那面牛皮大鼓擂得更响了。看样子,他要把那一肚子的火,一肚子的气,一肚子的话,通过这沉雷般的鼓声全发泄出来。

    对这件事,周围人们的看法是:白眼狼这个孬种,是成心要把社火搅散。同时,人们又都捏了一把冷汗:照这样僵下去,怕是梁宝成没有光沾!

    咋办呢?人们正愁着没辙,常明义拨开人丛挤上来了。他用肘子捣了宝成一下儿,夺过鼓槌子,愤愤不平地说:

    “老梁!让我来!”

    明义说罢,冲着拳眼吃劲吐了口气,紧紧地握住鼓槌子,把那砰砰砰的鼓声擂得震天响。明义擂罢三通鼓,社火队益发火爆了。

    白眼狼打了个唿哨,又凑到宝成近前:

    “老梁,扛、扛鞭炮箱去!”

    蹊跷?在这个节骨眼儿,白眼狼会真的要用鞭炮来为社火助兴?这个念头,在梁宝成的心里翻了几个过儿,也没想出个名堂。但是,有一点梁宝成是认准了的————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不会干出人事来。于是,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将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两手一背,脖子一横,扭过头去。

    白眼狼赶前一步,又补充说:

    “在、在灵堂里搁着呐!”

    梁宝成不吭声,只是心里生气地说:“真是有钱的王八大三辈儿————放了工啦还来指使这爷们!”这当儿,永生和他娘也正巧赶在近前。永生娘知道自己的男人不是那种低三下四让财主随便指使的人,又见他耍开了脾气,怕是临年傍节的惹来心不净,就凑过来戳了丈夫一把,把他叫到旁边,温声细气儿地劝他说:

    “孩子他爹呀,别怄气!值当的吗?去吧,又没隔着山和海,就是这么几步道儿,待会儿就回来了……”

    这时宝成仍在琢磨:“白眼狼这是要耍啥鬼花狐?”机灵的小永生,见爹面有难色,娘又脸挂忧容,他那两颗眼珠子骨骨碌碌地转了一阵,也不知想了些啥,只见他把脸一腆向爹说:

    “爹!我替你去!”

    他说着,就要拔腿撒丫子。

    梁宝成一把拽住永生,轻抚着他那虎虎势势毛毛茸茸的头顶,亲昵地说道:

    “孩子,你小哇!”

    “我拿得动!”

    “财主那狗咬人哪!”

    “踢那个龟孙!”

    “不,还是我自家去吧————”

    “生儿,你爹不放心————听话!啊?”

    “哎。”

    湛湛蓝空,在这欢乐的元宵夜晚悄悄地布下阴云;灰蒙蒙的雾气,也正乘人们不注意的当儿偷偷地洒向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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