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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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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下来。

    “听说江西省全解放啦?”卢兴东问,灰色的眼睛里起了闪光。

    “原来的中央苏区全解放啦!我们就是从江西过来的。你是哪里人?”

    “兴国。我家里有个弟弟,不知道怎么样啰。要是活着,快满三十啦。”

    “准保活着。”孙永年宽慰地说,“说不定当了政府干部。”

    “但愿这样。近来我心里乱糟糟的,把不定主意。一时盼望你们赶快打来,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一时又想收拾收拾回江西,看看老家。”卢兴东迟疑了一会说,“这忽儿又有个新的主意。同志,我要是想参加解放军,你们收不收?”

    “我跟上级说说。”孙永年同情地说。

    “一见到你们,我就想起了过去。长征只走了一点点路,这回说什么也要跟上走。趁身板还硬实,再给革命出一把力。”

    “保险能成。我也给首长说说。”

    任大忠一提首长,立刻想起了师长。抬头一望,发现油灯光暗淡多了,窗外透进灰蒙蒙的微光。他生怕首长叫他,站起来说:“咱们该走啦。”

    “我马上去担柴禾!”

    卢兴东端着油灯奔向外屋,孙永年和任大忠紧跟着他。卢兴东放下油灯,结结实实地捆了两大捆柴禾,拿起扁担挑上。孙永年俩各背了一背。

    任大忠打头出门。卢兴东吹灭了油灯,门也不锁,跟起孙永年就走。两个人一路上没有断过话,好像一对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任大忠借着朦胧的晨光越走越快,到后来简直飞奔起来。他跑进村子,跑到厨房门口,卸下柴禾,一头冲进师部,见师长已经起身,两张床铺都是空的,师政委和侦察参谋都不在了。

    “上哪儿去啦?”丁力胜问。

    “背柴禾去啦。我们遇见个老红军。”任大忠等不及地谈了谈刚才的遭遇。

    “快请他来谈谈!”

    任大忠一头奔出门,见孙永年他俩刚走到厨房门口,便挥着手喊:“卢同志!首长请你去一下!”

    卢兴东放下柴捆,整了整青布衫裤,由任大忠引进师部。一进门,卢兴东挺直身子,手掌略略向外,向丁力胜行了个军礼。

    丁力胜急步上前,握住卢兴东的大手,拉着他到桌边坐下。

    任大忠倒了两茶缸子开水,在卢兴东面前放了一缸子,同时努了努嘴,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对首长说吧。”他满心希望卢兴东马上参加解放军。

    卢兴东看出面前是位高级首长,感到又兴奋,又有点拘束。丁力胜呢,一见这个年岁相仿的人,触醒了对长征时代的回忆,立刻用谈家常的口吻问起卢兴东的过去。这话题和丁力胜的乡音,使卢兴东感到特别亲切,谈了一忽儿,他的拘束劲消失得无影无踪。

    谈话中,卢兴东提到原先本连连长的名字,丁力胜马上说:“他是不是脸黄黄的,一对细眯眼,老像睡不醒的样子?打起仗来,像老虎一样?”

    “可不是。他的外号就叫卧山虎。”

    “对对!卧山虎!”丁力胜哈哈大笑起来,“打山地战的好手!”

    “首长知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卢兴东关切地问。

    “刚到陕北,我们还一块打过仗。后来他调到红军大学学习,以后就不知道他的下落了。”

    随后,谈起中央苏区和长征初期的生活。当时的斗争,两个人都共同经历过,一个人的谈话引起另一个人的回忆。丁力胜感到愉快,不时纵声大笑。卢兴东也敞开笑脸,待丁力胜问起这十几年的生活过得怎么样,他的脸阴暗下来。

    “别提啦,能活下来就不容易。”卢兴东说,“说来奇怪,这些年来的事情,想起来模模糊糊,差不多总是一个样子。可是红军时代的事情,哪天打了哪家地主,哪天打了个什么仗,哪天行军看到了什么,回想起来清清楚楚,近在眼前。”

    “听说你保存了红军时代的帽徽胸章,不怕查出来杀头?”

    “我舍不得离开它呵!夜深人静,刨出来,打开看看,就像看到了亲人。杀头呢,我倒不怕,就怕糊里糊涂死掉。前年冬天我给反动派抓了壮丁,幸亏路熟,半途跑回来啦。”

    “这一带的路你都很熟?”

    “方圆百里地内,我哪里没到过!比方背后那座大山吧,看来没有路,其实能走。”

    “那座大山上有路?”丁力胜注意地问。

    “看怎么说。说真有路不对,说没路也不对。我常常翻山到市镇里去卖柴禾,一天打一个来回。”

    “一天能打一个来回?”

    “是啊。比绕大道少走二三十里。”

    “能不能走队伍?”

    “那要看谁的队伍。要是当年的红军,连人带牲口都过得去。”

    “牲口也能过?”

    “牲口是跟人走的。管它的人胆量大,再难走的路,它也敢走。”

    丁力胜赞同地点点头,他的思想跑到别处去了。部队一安下钉子,他的心里还有个方案:万一情况危急,设法跳出去再往里钻。背后那座大山既可以通过,那么到了紧要关头,往出跳时就能避开敌人,不用花什么代价。他闪烁着眼睛,沉吟了一忽又问:“去三星岭的道你熟不熟?”

    “熟!”卢兴东应声说,“那地方柴禾砍不完,比这儿还多。”

    “去三星岭有几条路?”

    “三条。”卢兴东应声回答,“奔山沟那条最近,就是难走些。”

    丁力胜的思想又转向别处:情况跟刚安钉子时有了变化,敌人比预想的多,一团已经钻到更里面去了,部队是不是应该转移一下。

    卢兴东见丁力胜好久没说话,知道首长在思考问题,生怕自己碍事,往起一站说:“首长!我家里有些红薯蔬菜,我去把它们挑来。”

    “啊,”丁力胜从沉思中醒过来说,“为什么?”

    “路上,孙永年同志对我说:部队吃的东西很困难。我决心参加解放军,用不着这些东西。”

    丁力胜稍一考虑,恳切地说:“卢同志,挑一部分来也好,千万要留下一部分。你先搬到这儿来住,跟孙永年同志住一块。参军的事以后再谈。”

    “首长!现在决定一下吧。我还不满四十,一天走上百儿八十的不算啥,胳膊也好使。掉队掉了十五年,我心里难过。”卢兴东顿了顿,忍住眼泪说,“要是嫌我老,做挑夫也行。”

    “卢同志,先回家收拾收拾,”丁力胜温和地说,“我们回头再谈。”

    卢兴东见丁力胜没有松口,不便多说,身子一挺,又行了个军礼。

    丁力胜又一次使劲握了握他的大手,那只手掌上长着厚厚的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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