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博尔缅塔尔立刻答复。
“嗯……一共390卢布。那么,这个损失就由三个男人来承担。女士们————季娜和达莉娅·彼得洛夫娜,不算她们。沙利克夫,您就应该支付130卢布。劳驾您把这钱付了吧。”
“想得美,”沙利克夫吓坏了,“我凭什么给钱?”
“就凭您弄坏的水龙头,还有猫。”菲利普·菲利波维奇突然提高了嗓门,再也无法保持心平气和的嘲弄状态。
“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博尔缅塔尔慌忙地叫住他。
“让我说完。就因为您一个人的胡闹,我们才取消了门诊。这已经很过分了。您还像原始人一样在公寓里上蹿下跳,弄坏了水龙头。是谁把波拉苏赫尔太太的猫打死了?是谁……”
“沙利克夫,您两天前就在楼梯上咬伤了一位太太。”博尔缅塔尔也开始插话。
“您还是……”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大吼。
“是她先打我耳光的。”沙利克夫尖声抗议,“我的脸可不是公用的!”
“那是因为您捏了她的胸脯。”博尔缅塔尔气得提高了嗓门,碰翻了酒杯,“您还是……”
“您还是一个处于最低级进化阶段的生物。”菲利普·菲利波维奇的声音盖过了大夫,“您只不过是个处于成型阶段、智力低下的生物,您所有的行为与野兽并无二致,而您居然放肆地在两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面前大放厥词,高谈阔论什么分配问题,简直愚蠢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而与此同时,您自己还在大口舔食牙粉……”
“前天还舔过。”博尔缅塔尔证明。
“就这副德行,”菲利普·菲利波维奇继续大声斥责,“您就该牢牢记住。顺便问一下,为什么把鼻子上的软膏擦了?————您只能闭上嘴巴,好好听听别人是怎么跟您说的。您也只能尽量学着做一个能让人接受的社会一分子。顺便再问问,是哪个混蛋给了您这本书?”
“在您眼里人人都成了混蛋。”沙利克夫被两个人的轮番轰炸吓坏了。
“我猜也猜到了。”菲利普·菲利波维奇气得大叫,凶狠的脸涨得通红。
“这又没什么。就是施翁德尔给我的。他不是混蛋吧……我还在进化的嘛……”
“我看到了,您读了考茨基后是怎么进化的。”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尖声叫着,脸被气得蜡黄。他立即愤怒地按响了墙上的电铃。“今天这件事,就是再好不过的证明。季娜!”
“季娜!”博尔缅塔尔跟着叫道。
“季娜!”沙利克夫也吓得叫起来。
季娜一脸惨白跑了过来。
“季娜,在候诊室里……那本书是在候诊室吧?”
“是在候诊室。”沙利克夫胆战心惊地回答,“绿色的,像绿矾那种。”
“就是那本绿色的书……”
“啊,又要烧掉。”沙利克夫绝望地叫起来,“这可是公家的书,图书馆借的!”
“叫什么来着……恩格斯和那个什么鬼……的通信……扔到炉子里去!”
季娜飞快地跑了出去。
“我真想吊死这个施翁德尔,说实话,只要有根树枝就行,”菲利普·菲利波维奇一边大骂,一边死死咬住了火鸡翅膀,“楼里有这么一个坏得出奇的家伙————简直就像长了个脓疮。更何况,他还在报上编造了那么些莫名其妙的谣言……”
沙利克夫时不时恶狠狠地向教授投来讥诮的目光。而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只斜眼看了看他,便不说话了。
“唉,这套公寓里看来是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了。”博尔缅塔尔突然间有了不祥的预感。
季娜用圆盘子端来一块圆筒甜点,右侧被烤成棕红色,左侧还是粉红色,还拿来一壶咖啡。
“我不要吃这个。”沙利克夫立刻不怀好意地威胁。
“没人请您吃。请您保持体面。大夫,您请。”
晚餐就在沉默中结束了。
沙利克夫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卷烟,开始腾云驾雾。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喝完咖啡,看了看怀表,按响了报时器,听到报时表便悦耳地报了时间,正是八点一刻。菲利普·菲利波维奇习惯性地仰靠在哥特式椅背上,从桌上随手拿起一张报纸读了起来。
“大夫,我有个请求,带他去看马戏吧。不过,看在上帝分上,先看看剧目表————有没有猫?”
“马戏团总是把这些混账东西放进来。”沙利克夫晃着脑袋闷闷不乐地说。
“哼,马戏团里什么人不放进去。”菲利普·菲利波维奇语带双关地说,“那儿有什么节目?”
“所罗门马戏团。”博尔缅塔尔念道,“好像有四个节目……游仙丝和踩点。”(3)
“游仙丝是什么东西?”菲利普·菲利波维奇觉得有点可疑。
“天知道。我也是头一回听说。”
“哦,那您还是看看尼基塔马戏团的海报吧。一定要先摸清底细。”
“尼基塔马戏团……尼基塔……嗯……有大象,还有人体韧性极限挑战。”
“这还行。您觉得大象怎么样,亲爱的沙利克夫?”菲利普·菲利波维奇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沙利克夫不高兴了。
“真是的,这我怎么会不明白。这和猫完全是两码事。大象可是有益动物。”沙利克夫回答。
“那就好。既然是有益的动物,那您就去看看吧。不过您要听伊万·阿尔诺尔多维奇的话。不准在小卖部和任何人搭话!伊万·阿尔诺尔多维奇,我真心地请求您不要让沙利克夫喝啤酒。”
十分钟后,伊万·阿尔诺尔多维奇和头戴鸭舌帽、一袭高领厚呢大衣的沙利克夫去了马戏场。房间里安静下来。菲利普·菲利波维奇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点亮了厚重绿灯罩下的台灯,宽敞的办公室里顿时一片祥和,他便在屋子里踱起步来。雪茄烟头长久而又炽热地发着淡绿色的光。教授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学者特有的两鬓光秃的脑门上写满了沉重的思绪。他吧唧着嘴,含糊不清地哼着“驶向尼罗河神圣的彼岸……”,还时不时地自言自语。终于,他把雪茄扔进了烟灰缸,走向柜子,整个人站在玻璃罩前,整个办公室笼罩在从天花板倾泻下来的三重强烈的灯光下。只见菲利普·菲利波维奇从橱柜的第三层玻璃架子上取下一个细长的瓶子,皱起了眉头,对着灯光仔仔细细审视起来。透明而又黏稠的液体里,有一小块白色块状物体悬浮着没有沉底,那正是从沙利克夫的脑子里取出的东西。菲利普·菲利波维奇耸着肩,撇着嘴,冷笑着死死盯住了它,仿佛想要借助这块白色的悬浮物体厘清所有稀奇古怪事情的原委,这些怪事已经把普列奇斯坚卡的这套公寓闹得天翻地覆了。
这个学术渊博的人很有可能已经把原委看得一清二楚。至少,欣赏够了脑垂体后,他把瓶子又放回了柜子,锁上,并把钥匙藏进了西服背心的口袋里。自己却把脑袋缩进肩膀,两手深深插进西服口袋,颓然倒在皮沙发上。第二支雪茄他抽了很久,一端已经被嚼烂。最后,他独自一人,铁青着脸,仿佛白发苍苍的浮士德一样,朗声说道:
“是啊,我也该做个决定了。”
没有人回答他。房间里没有了一点动静。众所周知,夜里十一点的奥布赫夫胡同是没有往来车辆的。只是非常偶尔会远远听到夜归人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在窗帘后响过一阵,便消失了。在菲利普·菲利波维奇的指尖下,办公室里又响起他口袋里报时器悦耳的声音……教授在焦急地等待博尔缅塔尔大夫和沙利克夫从马戏场回来。
* * *
(1) 原文为德语。
(2) 同上。
(3) 游仙丝是空中飞人的一种表演形式,踩点指的是平衡木或者走钢丝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