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八八 德行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一)

    孔门四科首德行。此德行二字,乃西方所无。如战国有阴阳五行家,言五行生克,亦称五德终始,是五行即五德,实皆本于性,故曰德性,亦曰德行,或称性行。孔子言有狂狷与中行之分,中行即德行或性行。衣食住行,乃个人自然生活中事,孝弟忠信,乃大群人文生命之行,两者绝不同。

    易言“果行育德”,乃谓以果决果断果敢之行。以渐滋生长完成其德。故果行乃非人生日常之行,虽非成德之行,乃育德之行,乃生命性之行,非生活性之行。性属自然,德则人文。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果行育德,即是学而时习。中国之所谓学,乃生命之学,乃本于自然以达于人文,乃天人合一之学。故中国有教育一名辞。西方则传授知识,有教无育。亦可谓西方人仅注重外在之自然方面,不注意到内在人文方面。故其学乃以成物,非以成人。

    人谓中国传统亦同有哲学,其实亦可谓中国传统亦同有科学。唯中国哲学仅可谓多自然哲学,即偏在天的一面。而中国科学则多偏在人文方面,即如阴阳家五行五德之说,即可为人文科学一代表。中国阴阳家言,乃汇通儒道以立说。其实如墨家,如道家,皆可谓其有合于人文科学,但偏在自然哲学方面。儒家则较近于人文哲学与自然科学方面。要言之,自然与人文哲学与科学之会通合一,乃为中国学术思想主要一大纲领。德行之学,则可谓乃自然科学、人文哲学之会通,而孔门儒家为之主导。孟子继孔子后有三圣人论,其实伊尹之任,伯夷之清,柳下惠之和,皆德行之学,皆人文哲学,而皆植根于自然科学,如是而已。

    此下三千年,中国学术思想率无以逃于此。今人率尊西化,乃无德行之学可言。曰平等,曰自由,曰独立,非德性,非人文生命所有,故可谓非人生之本行,乃人生之外行。仅以成物相争,非能以成德自立。举世祸殃,乃无可逃避矣。可叹何如。

    (二)

    行业二字可连言。然中国人则重行甚于重业。俗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此行字即指业言,然必改言行,以其重要出人者在行不在业。如孝弟忠信,乃从事各业者所共同应具之行为。从事工商业仍当孝弟忠信,则同得为尧舜。谓之为状元,乃言其为人上人,出人头地,如山东有乞丐武训是已。实则状元并非能出人头地,即仕为宰相,亦非出人头地。古今为宰相而遭人鄙视诟骂者何限,即贵为皇帝亦多遭人鄙视诟骂。孟子曰:“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为君当有君行,如尧舜,即君中之状元,故曰行行出状元。中国人又常连言学业,然从事此业不为谋生,志于学,志于道,敬业乐群,乃不为一身谋,而为大群谋。故学行连言,犹多于学业连言,学业终与其他行业有不同。俗又言唯有读书高,则学业又为百业中之状元矣。

    职事二字亦可连言。唯职业连言,则似最属后起。言职业言行事,则职近业非所重,事属行始当重。如纣为君,箕子、比干、微子为臣,论职则君尊臣卑,论事则纣可诛,而箕子、比干、微子孔子称之为三仁,永受后代崇仰。一职有一职当行之事,故曰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果居臣位,而其上不当则可辞职不居,如孔子之辞鲁司寇是也。故职业有定分,而行事则可自由。亦有为一小吏,而其人乃高出君相之上者,史乘所载,历代有之。

    远溯太古,原始人类即有职业行事可分。如出而渔猎,可称是职业。归洞窟中,男女老幼群聚团居,言笑欢乐,或石上雕刻绘画,或玩弄牲畜如羊彘之类,或月夜在洞外歌唱舞蹈,此当属行事,非职业。循此以下,畜牧时代,耕稼时代迄于今,职业行事依然有分。大体言之,职业主要多对外物,行事主要则对同群。职业必由个人分别操作,行事则必联合他人。职业所以维持生活,而行事则为生命之发抒。职业必有外在约束,而行事则出一己志愿。职业乃属人生之手段,而行事则为人生之本身。

    务农经商,同属职业,但业农自给自足,其事单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家人团聚,职业行事分别易显。业商则销售货品,必待他人购取,以其赢利维持生计,事已复杂。又供求双方交涉多,家人共聚期转促。疏者亲,亲者疏,职业与行事易混淆,难显分别。抑使职业重于行事,而个人意义乃日增。中国人多业农,遂重家庭,重宗族,群体意识更深于个体。而西方古希腊人多业商,家庭观念较淡,宗族观念更渺然,而个人主义则日重。此皆由职业而影响其行事。

    近代科学发展,利用机器,工商业性质大变,乃以集体为主,而有公司与工厂之组织。参加其业者,不仅隶属于集体组织之下,抑又隶属于各项机器之下,每一个人多失去其自主性。又有女工童工,一家皆散入工厂中,于是职业团体乃代私人团体而出现。即每一职业团体中之少数主持人,所谓企业家或资本家,上面复有政治压逼,赋税重重,于是自由、平等、独立之呼声,乃日呼日高。实则此等口号,乃从各人内心发出,乃人类生命之自然要求。于是先有政治革命,乃有近代之民主政治,继之有职业革命,乃有更近代之共产主义,乃及集体罢工运动之出现。此可谓是人生行事。于是职业则多具服从性,而行事则多具反抗性。此诚近代人生一大变。

    实则此一大变,乃胥由职业之团体组织化来。职业本为维持生活,应由私人各自负责,乃属自由平等独立性的。行事为生命之发抒,各人之小生命投入群体之大生命中,此为生命发抒之唯一趋向。如家如国如天下,有群体,斯见大生命。而此大生命则属小生命之集体,当以各自小生命为中心。如夫妇,为夫始有妇,为妇始有夫,则夫妇互为此一体之中心。如父母子女,为父母始有子女,为子女始有父母,则父母子女亦互为此一体之中心。若各自自由平等独立,则无此一体可言。故在职业上,始有自由平等独立可言,乃带有反抗性。在行事上,应无自由平等独立可言,乃带有服从性。如父母对子女言自由平等独立,则不尽为父母之责任。如子女对父母言自由平等独立,则不成为子女之身份。即夫妇亦然。由一家推之一国,君民上下,必当明责任,明身份,更无自由平等独立可言。为君为卿,有其君卿之责任。为民众,为百姓,有其民众百姓之身份。即如近代之民主政治,国民只有一票选举权,政治元首既经选定,则为国民者应向之服从。虽在选举上少数服从多数,但在选举后则多数仍服从少数。要之,政治以服从为主,不以反抗为主。若论职业,则应许反抗,可以辞职,可以转业,岂得不许其自由。

    如上所分析,政治应属行事,不属职业。中国向来为君主政体,然为君者,亦当知服从道义,服从制度。为臣者虽有出处进退辞受之自由,然居其位,则有其责,无所逃其任。即在近代民主政治,元首亦当服从法律。推而言及国际,亦属政治问题。孟子曰:“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仍当一本道义,相互服从,天下始得平。岂得各以自由平等独立为言,则天下必入于乱矣。

    中国周易六十四卦,首以乾坤两卦,乾主健主阳主动,可谓具自由性。坤卦主顺主阴主静,可谓具服从性。一阴一阳之谓道,乾属天,坤属地,人生天地间必同具此乾坤两道,始得成为人道。故无严格之自由与服从可分,但亦可谓人之行事则属天道,人之职业则属地道。近代之职业集体化,则不啻以天道转隶于地道,而人道失其正,乃为近代人生一大问题所在。

    然近代之职业集体化,乃由利用机器来。人生职业本为对物,今则物为人用,听人支配,可省人力,则人之生命应可在行事上多发抒,而在职业上少拘束。然事实上乃有大不其然者,则在利用机器益增多产,而徒增贫富之别。其病乃在资本主义之为祟。

    今果使废去资本主义,而并世科学落后诸民族,均教以利用机器,从事农工业,则人类生产当尽够其维持生活。而商业牟利之性质,则必加改良。仅求通有无,以信义为主,一如中国传统之所为,以农工为本,而商业仅为其副。则职业性之压逼自可日减,而人类乃尽可向人生方面一途发抒迈进。而人生理想庶可正常而勿歧。

    唯更有其重要者,自由平等独立三口号,并非人生大道所在。抑且其语空洞,实无具体领导功能,于此最当加以纠正,而反抗性则尤须提防。非遇甚不得已,则不宜肆行反抗。反抗若属积极性,其实转属消极。服从若属消极性,其实正是积极。于此当深辨。而更主要者,则为务使人明得职业与行事之分别。职业乃人生中所不得免,当属人生消极方面。行事乃人生所应有,正属人生之积极方面。果能明此,则自能重行事而轻职业,即重德行而轻事为。中国传统中之士,则正为唯求有德行,而非职业。仕宦从政,亦为求行事而非职业。学以明道,则学亦一行,而非事为职业。至于职业,则最多能不违一义字,但终当不起一道来。人群中能多不谋职业,而唯劳心明道努力行事之人,则病害宜少发生之余地,而亦庶乎其几矣。

    (三)

    今人言人生,好言行,言活动,言向前进步。孔子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行乃是生命一重要性,立是其起始,达则其归终,各有其意义与价值。

    西方人只言行,乃若个人生活性。中国人必言立达,其行乃若大群生命性。

    宋代王荆公其先有志儒学,及相神宗,推行新法,反对者群起。荆公不之顾,亦卒无以消散反对者之气氛,乃乞身退。神宗再起用之,所遭反对益盛,不得已,又乞身退。居于金陵之钟山,以吟咏终老。如荆公,可谓有所立无所达,然读其晚居钟山诗,想像其生活,亦可谓在私人则有所达,终不失为一儒一学者,是即其所达也。其性褊急,执意肆行,事功无所成,而志节则完好。故后之学者亦终以平恕责之而止,不更加以深斥。

    西汉末,王莽亦以历行新法遭乱身死。然其与荆公终不同。王莽篡汉,改创新朝,其先之恭俭自约,博得众誉,其志所在,无以自白。荆公则为国为民,其意在公,昭然明显。行有未得,则洁身而退,亦只可谓其未达于大贤,未可疑其自始即非一君子。若王莽则令人疑其为一伪君子,真小人。乃其立身不正,非拘于今人所谓君主专制一观念而责之。

    后汉末曹操乃与王莽同称。曹操天才横溢,政治军事文学皆超卓绝世。虽终身未敢正式篡位,乃以待其子而自居为周文王,伪迹无以自掩,此亦其居心立己之未达于正。若论成败,则曹操未有败,而身后则名裂,此见中国论人之严。

    孔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中国人言立己,首在立其志立其德,为仁人。命则其所遭遇。孔子之为大圣,在其志在其德。其道未行,则时代之命。孔子三十而立,其授徒,其出仕,其去卫去陈,其归老,则未有一念之私以求有利于一身。如王莽,如曹操,使能忠于平帝、献帝,亦未尝不足有为于其时。其自私自利,而不得为一仁人,则非时代限之如此。春秋责备于贤者,两汉之亡,后人不以责之平、献两帝,而必责之莽操,此于大群生命可谓有真知卓见。中国人之论立己大义有如此。

    宋神宗尊信王荆公,使在相位,不以朝臣之群加反对而加以罢免,后人则贤之。果使神宗早免荆公,则荆公退居下位,或亦如欧阳修曾巩,转以益成其学,而宋祚亦不遽衰。然君职当用贤,荆公一时之贤,神宗能信用之,斯即无足深责。其责则在荆公不能宽裕以教,和谐以济,其失败亦不得诿之于时代。尧能用舜,斯尧责已尽。舜之殛鲧而用禹,舜责亦已尽。使孔子居司寇不去,终亦不得行其道,斯孔子亦无以为大圣。中国人论立己大义又如此。

    今人则先求己利,如为商即是。中国科举制度商人不得应试,因求己利,则己先不立,更无以立人之上矣。如为劳工,仅求一身温饱,亦为己利。然其利小,则亦不深责。但其不能立身则一。孟子曰:“劳力者食人,劳心者食于人。”劳力为己,劳心乃为人非为己,非为己乃可食于人。孔子为鲁司寇,高官厚禄,非求而至,然而孔子乃辞而去。唯立己,能有所为,亦能有所不为。有进亦有退,自有立场,屹立不动,不随外面形势而转移,始见其有己。如求富贵,则必随人脚跟转,依人意向移,无己可立矣。

    孔子于门人独许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实则其他门人皆求有立,子贡子路亦未见其失身。冉有使季氏富于周公,孔子曰:“冉有非吾徒,小子鸣鼓而攻之。”实则冉子亦显其理财之能,非为向季孙氏求进,而孔子非之。故知进不知退,骋其才能以显其长,皆非立己之道。求富求贵,益可不论。

    今人则知有进,不知有立。在资本主义下,求为一大企业家大富豪,而百千万劳工屈居其下。微薪薄酬,勤苦度日,人与己同是一人,故立己立人非有二道。己当立,人亦当立,唯当各自从立己做起。剥夺劳工之剩余价值,以为己利,既非立人之道,即亦非立己之道。又且经商赢利,如在赌场,有赢必有输,己之富乃以形人之贫。输者既竭,又何得赢。故商业有不景气,商业进步必有止境。人不立,则己亦倒,何能以一赢长立于群输中。

    抑且求富必继之以求贵,否则又何以保其富。故资本主义之后,必继之以民主政治。其先选举资格乃以纳税额之高下为定,继之以普选,然仍赖财富,始能操纵选举。其在国际间,则尚武力,乃有帝国主义。立国犹立人,胜于他人,非所以立己,胜于他国,亦非立国之道。西方有罗马帝国,继之为大英帝国,今皆何在。非道则不可久,亦其宜也。要之,今日世界趋势,有己则无人,皆非中国传统立己立人立国之道。

    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可谓乃中国人立己之道之四纲领。最后游于艺一项,包括最广。食衣住行诸端所需,以及一切礼乐,皆即艺。立己不以损人,斯可矣。今人之艺,则务争胜竞利。即如乐师乐工,中国古代早有之,乃一公职。守其职以维生命,维生命乃义非利。后代有乐妓,亦公职,亦以维生命。今之音乐家,则争利并争名。中国古乐师,亦有声名可传,如师旷伯牙,名传于今越两千年,乃群誉之,非...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