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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生命与机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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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中国以农立国,以耕稼为业。五谷百蔬,瓜果虫鱼,牛羊鸡豚,无日不与生命为伍,亦无日不赖生命以为生。其四围之生命,即其己之生命所依存。故其与四围之生命,乃无不亲之如家人,爱之如手足。以耕以耘,以抚以育。其视宇宙自然界,乃亦如一生命界。天地之大德曰生,凡属生命皆从天地自然中来。春风夏雨,秋霜冬雪,土之培植,水之滋润,自然界之护养群生,可谓无微不至。故其仰天俯地,亦如一家四邻之和睦相依,以共维此生命。

    生命时时变,节节变,大体有生长成熟之四阶段。方其生,即依其他生命为养。及其熟,则还以养其他之生命。故生命乃一大共体,绝无不赖他生而能成其为生者,亦绝无不以养他生为务者。故有孤生,有群生。一谷一蔬,皆独有其生命,然无不群集以为生。孤生有熟有成,群生则相继不绝。百亩之田,以养五口之家。生命成熟,即以奉养其他生命。而其孤生又必传种再生,以达于无穷。人生亦如此,方其初生,及其既老,己不能自生,必赖他养以生。方其壮,则以己生养他生。不仅其居家侍奉父母有孝,抚育子女有慈,即其日常辛劳,操耒耜以耕作,其视田中禾麦,亦不啻如家人。人之养五谷岂不亦如五谷之养人。则不仅一家一国民族为群生,人之与禽兽草木同此天地同此会合而相聚,亦不啻相互为群生。此生命乃为一大总体。孤生有死,群生则传,世代绵延,日益扩大。孤生之死,只是此大生命中一小变化。此为耕稼人民共有一宇宙观,共有一人生观,即成其共有之生命观。虽不明显共有此观念,实则潜藏有此共同一意想,即其民族生命之悠久演进而可知。

    西方古希腊,乃一工商社会之都市生活。农业非其大群生活主要所赖,故郊野农民仅为农奴。工业与农耕不同,对象多属无生物,富机械性,缺生命性。一斧一凿,一尺一绳,一切物皆成材料,由我意向,经我制造,以供使用与玩赏。制造既成,乃由商人外出贩卖,以其利润供生活。故工商亦非一体,一卖方,一买方,双方性质不同。卖方先逆探买方之意向,投其所好,然后有条件的出卖。故交易非友谊,乃不啻为有敌意,但可和平解决,不必以兵戎攘夺,如是而已。故交易双方虽各得所欲,而相互间无感激无怀念。故工商社会之与外界接触,虽较农耕社会为广大,而其心意间,则终存一种封闭感孤独感。大都市人群相聚,亦不存有一种和通感亲睦感。有孤生,无群生,与农村社会绝不同。

    农业社会中之工业,为农业之副。最要如丝织,其侍奉蚕蛹,莳桑采叶,待其产卵,照顾周详,辛勤劳瘁,乃有过其侍奉己生者。故农桑并称,其奉他生以还养己生,体贴周至,情意相似。又如陶业,烧土为窑,对象为无生物,与农桑若不同。然辨土性,则仍同其对有生物。人生出于自然,自然亦俨若一大生命。故陶业非如机械性之制造,亦可谓乃富生命意味,故其供日常应用,愈悠久,而愈生亲切感。其贩卖,亦与其他商品贩卖意义有不同。

    农人凿井,为桔槔以取水,庄周道家乃谓其具机心,将有害于自然与生命。此一层,讨论人类文化演进,不当不深辨。机心起于功利观。自然酝酿出生命,生命依顺乎自然,非由功利观主使。中国人不言功利,而言道义,乃一本之自然与生命,而功利亦不能外于道义而自立。此为中国人文演进一重要原则。

    中国商业起源亦甚早。然日中为市,以其所有,易其所无,交易而退,与西方之城市交易大不同。故商为农工之附属,与农工之附属于商,其意义亦大不同。不同深处,乃在人之心理上,在其对人对物之观念上。生命有其全体一贯性。其过程中,亦有种种变。必会合部分之变,从其全生命看,始得生命之真意义与真价值。若划分全生命为各部分,各自切断,单从每一部分之变分别来看,必失其生命真实内容之意义与价值。如植物,先有根苗,然后有干枝花果。故根苗在植物生命中,有大意义大价值。又如青蛙,初生为蝌蚪,仅为青蛙初生期之一变,非有独立性。苟使不长成为青蛙,亦非可有蝌蚪之生命。

    人类生命有一绝大冒险期,即其婴孩与幼童期,遂使其此下之成年期有更大可能之变化。人文界可以卓然独出于自然界,而与其他生物大相异,以自臻一妙境,正为其有一较长之婴孩幼童期。故婴孩幼童期之在人生全过程中,乃有其至高无上之意义与价值。亦庄老道家所谓无用之用。

    孔子乃中国之至圣先师,自言:“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孔子乃一学者生命,其生命即学问,学问即生命。其言十有五而志于学,至于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此乃自述其学问生命之进程。可谓自自然生命中创造出一最高理想之人文生命来。十五志学,即志于道。三十到五十,则修道。五十以下,则行道。孔子之道即孔子之学,孔子之学即孔子之全生命。而孔子之生命与其道与其学,皆自十五志学之一念来。第二第三阶段,整个学问生命,由志于学以达于从心所欲不逾矩,融贯为一。孔子生命可谓乃一最自然之生命,可为人人生命作模范,其可贵乃在此。至于婴孩幼童期,乃人类由自然进入人文一最先阶段,孔子亦不例外,但孔子未详言,今亦难作深论。

    就一般言,人生婴孩幼童期,苟无家庭,早投入自然环境中,向外奋斗,早长成了许多应付自然的机智技巧,则人类亦将如其他动物一般,所谓习与性成,此下的一切即常困在此积习上,不能更有进步。唯其人类有此较为隔离自然环境之一段预备时期,遂为人文演进增加了种种可能性。

    幼年如此,晚年又然。人到耄老,亦得有一人文环境,善加护视,使可远离种种挣扎。至少在其心理上,可得一分恬淡安泰,自在不烦,少生忧伤。此一心理之在大群人文中,有益无损。抑且大群人文之获有大启发大进步,实多从老年人来。果使老年入困境,生命无安全感,则无此影响可生。抑且未臻老年,其心已变,其影响人文界有损无益。故幼年老年,乃人生中无用而有大用之两时期。孔子言:“少者怀之,老者安之。”人之全体生命中,必求其幼有怀而老有安,乃可使其中年生命有一正当之展拓。此为中国人在人生全体过程之各阶段中,各有其稳妥安排之大理想所在。

    人之生命不仅当通历其全体,又当融入于总体。个人生命有其全体性,而群体生活乃有其总体性。既不当从总体生命中单独抽出个人生命来作考虑,亦不当从总体生命中抹杀个人生命来做安排。必面面顾到其生命之全体与总体,乃可使人类生命有一广大高明之理想演进。

    人生在婴孩幼童期,则总体生命主要在家庭。及其成年,男婚女嫁,结为夫妇,中国人称之为人伦之始。人生必有伦,人伦即人之总体生命之所由以表现。自夫妇而有父母子女,此为每一人生命总体之扩大。人类又必由家而有群有国,于是而有君臣朋友,此为总体生命之更扩大。由是而有天下,乃始为人类生命总体之大全。更由是而有古往今来之延续,于是此总体生命乃传达于无穷。故中国人言人生,乃由修身齐家而达于治国平天下,使人生总体生命获得一好安排。而其基本则仍在人之个体生命上,故曰一是皆以修身为本。

    西方人则并不顾及生命之总全体,而单独抽出其个体小生命,有所谓个人主义之提倡。迄于近代,又有社会主义之产生,其对生命,扩大观点达于世界性,而及于生命之总体,但又抹杀了生命之个体。此皆违失了人类生命之自然性,无异生命之自杀。又在个体生命之全过程中,就其各阶段而一一为之切断分离,各视为一独立性,此亦不啻乃一种生命之自杀。

    男女恋爱,异性求偶,此亦生命过程中一应有之事,在全生命中有其意义与价值。若抽离为一独立事项,则必失去其意义与价值,或将损害其生命之全过程。异性相恋之情感,实本自然。如饥思食,渴思饮,寒思衣,倦思睡,皆其生命对外在物质之需求,中国人谓之欲。人对人,则谓情。生命中有此情,乃求配偶。非为求配偶乃生情。中国人观念,情由性来,但非凡情即性。婚嫁本于人之性,非可谓一本于人之情。换言之,婚嫁乃生命中一大事,而恋爱则不然。食衣睡眠皆当有一适可之限度,欲如是,情亦然。夫妇和好,有礼有法,而情更加深。故夫妇之情实非男女恋爱可比,此乃由自然进入人文一大关键。中国人以夫妇为人伦之始即此义。西方人重视男女恋爱胜过于夫妇结合,重欲胜于重情,更甚于重礼,亦中西文化一大相歧。

    西方又言恋爱自由。饥思食、渴思饮,乃生命要求,非自由。能解饥渴即可,宁必严择对象。恋爱亦有限,非尽得自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于对象,亦有一番客观挑选,岂即违反于人性。西方文学过分渲染恋爱若神圣,今则自由离婚日增,一结一离,内心之激荡转变,所影响于其生命之全过程者,难以想像估计。其他则更何言。

    生命过程中有恋爱,又有斗争。动物禽兽皆然。人文社会则婚姻求安定,战争求消失。中国人言止戈为武。言其感情,恋爱属喜,战争属怒,而中国人则哀乐尤在喜怒之上。力戒怒,慎言喜。周武王一怒而安天下,但又言哀兵必胜,故在人文生活中,哀远胜于怒。诗云:“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则乐又远胜于喜。喜怒无常,最要不得。中国人分别喜怒哀乐之高下深浅,莫非有当于全体生命之意义与价值。西方人似对生命深处有所疏隔,事事物物仅重外面。哲学家探讨人生真理,专尚理智客观,摒弃感情,一若其与真理为敌。而文学家又特好言感情,又偏重喜怒,皆触景而生。事过境迁,喜怒无常。哀与乐则深著而常存。

    中国人之生命观,大之为通天人,近之为合内外,故其宇宙观亦为有机的。大自然乃一生命之大总体,此体即是生命一神灵,亦有其德性。人生即从此生命之大总体而出现,又归入此大总体而长存。故在中国,只言天不言上帝,而地则可以配天。长宙广宇中有天地,一阴一阳亦如自然之与人生,又如人生之有男女夫妇。死后灵魂,亦归入总体化,天地即人类生命一大灵魂。故在中国文化中,无宗教,无上帝与天堂。

    西方人必于自然与生命作分别观。其视自然,则几如一大结构、大组织、大机械。宇宙则为一非生命的、无机的。故西方有宗教,信有一上帝,在主宰管理此世界。无机中有一神。唯物论与有神论并存相济。若此宇宙唯物无神,则此亿万种生命又将如何安排。生命亦是一自然,但究与无生物不同。西方哲学有唯心论,亦有唯物论。唯宗教则心物虽有别,仍同在一世界。科学则专注意在物质方面作研寻,以求满足人生之种种欲望。至如达尔文生物学,主从无生物中产生出生命,则生命岂不乃无中生有,又何来有如中国人所谓之性灵。故西方生物学仍是一自然科学,与宗教不同。而与中国人之生物观亦大不同。

    中国亦早有科学,唯中西科学之发展过程亦有不同。如医学,中国人即常以一有机的生命体视人身。头颅手足心腹肠胃种种不同,然在同体中各有所司。故言生理病理,皆主言气。气即有生命性。其言宇宙亦然。天地万物全体中一气运行,即属有机的,即具生命性。西方人则无此观念。

    对日抗战时,余在成都,有两英国农业专家来考察灌县都江堰水利工程。曾言中国农田施肥都用有机物,如河泥之类,盼加意保留。西方肥料用无机物,久则土质变,有损农作物,今乃知其害。余曾访之金陵大学农系某教授,彼言西方人言如此,但吾侪仍当采西法。最近有日本京都某教授来台告余,彼退休后筑室湖滨,以种植自娱。试用东方旧习,以有机物为农肥,效果甚佳。中国之治病施肥,皆用有机物。此即中国观念信自然即具生命性一征。而西方科学,则必在自然中尽量发展其非生命之一面。此诚中西文化传统一大相异处,不得不深加注意。

    西方人看人群社会,亦若一无机体,好言自由与组织。人群集居,生命之总体机能即潜伏其中,善为发挥,乃能以安以久。岂如一器物,可专以机械与组织来求其完成。中国社会尚礼,西方社会尚法。礼主利导人性,亦可谓乃有机的。法主防堵人性,属无机的。西方社会组织皆由法,极权民主皆然。工商企业,教会组织,皆凭法。马丁·路德之新教亦皆凭其组织,即凭法以争。故西方社会,不仅商场如战场,即政治界宗教界亦然。而耶、回两教中古时期之相争,乃至今不能平息。佛教具东方性,虽亦有分别,但无组织,无战争。人群自可有组织,亦见有力量,但无组织之力量,有时则更远超于有组织之上。佛教来中国,至唐代禅宗,深入人心,掩胁全国,绵延达于千年之久,然亦非有特殊之组织。棒喝乃是一种机锋非斗争。

    即言政治,西方亦重组织,近代政党即其显例。中国秦汉以下,全国统一,皇位相承,但非有组织为之支持。细读中国史,亦何尝有所谓帝皇专制。中国传统政治,其大群内部之共同生命性,实远超于其外在之组织性之上。苟以近代西方之组织与功利观相绳,则中国上古三代开始,禹之卒,中国人朝向启而不朝向益,诚为在民权政治之发展进程上一大退步。但此乃出于当时群情之所向,此亦一种民权表示。政治当以民情为本。中国人言民为邦本即此义。

    中国传统唯曰“尚德不尚力”。力须组织与机械,德则是一种自然。中国人常连言德性,性是生命的。生命同,性与德亦同。故曰同德,使人心服,乃是一种无形之力,乃一种有机力。西方哲学不言德,科学研究物理,在力不在德。宗教主原始罪恶论,亦不能有德。故中国人之德性观,乃为西方人所无。

    西方人言知识即权力,但知识只是生命中一项次要工具,非即生命。故知识可分门别类,无整体。由此知识生长出另一知识,故知识有进步。西方人对知识,又分归纳与演绎。归纳则是一组织,演绎则实是一变相之归纳。如言人皆有死,苏格拉底是人,所以苏格拉底亦有死。其实苏格拉底亦有死一语已包涵在人皆有死一语中,故可说是一种变相归纳。中国宋明理学家分别德性之知与见闻之知。见闻之知得之外,乃事物性。德性之知发于内,乃生命性,其重要乃远过于见闻之知。西方人只重见闻,不言德性。柏拉图榜其门曰,“非通几何学,勿入吾室”。几何学乃机械的,无生命的。几何学中所解答,实皆包涵在定律中,并无新意义生长。孔子曰:“过吾门而不入吾室,我无憾焉者,其唯乡愿乎。”乡愿生斯世,为斯世也善,无个性,不重一己之内德,即是不重其一己之生命。知识即见闻,而不能深切贴近于其内在之德性,则于自己生命无关,乃为孔子所不喜。西方人所重之知识,可以日变日新。中国人之知识,则于日变日新之自然过程中,更有一种内在生命日化日成之体性存在。由此形成双方学术之相异。一重己心之修养,一重外在事物之运用。重外在运用,乃日趋于机械化,而生命则几近于停息。今日之世局乃如此。

    孔子问子贡:“汝与回也孰愈。”子贡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闻一知二,限在见闻上,知其正面,即可推知其反面,此乃所谓是非之知。如知人,即知其他有生无生诸物之非人。西方人言知识,于逻辑外又有辩证法。逻辑言归纳演绎,辩证法则言正反同异。甲与非甲合为乙,乙与非乙又合为丙。如是求知,则纯成为机械的组织的,只见自然面,不见生命面。子贡之闻一知二,与相近似。颜渊之闻一知十,十是全体总体,唯德性之知能之。心与物,自然与生命,会通以为知。亦可谓子贡之闻一知二,其知在量上。颜渊之闻一知十,其知在质上。西方人之功利观重在量,中国人之道义观重在质,此亦中西文化一大相异。

    颜渊又自言:“夫子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博我以文,即见闻之知。约我以礼,则反之己身己心,体贴之以自己之生命,乃可知其全体。虽若亦仍有限,而可得其会通。如婴孩幼童,不能知成年耄老之所知。颜渊年未过五十,仅到孔子不惑而知天命之阶段,未能到孔子耳顺从心所欲之阶段。故曰:“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孔子以一大圣人体段昭示于颜子之前,颜子知有此一境界,乃叹无法企及。孔子则赞之曰:“吾见其进,未见其止。”其在川上则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又言:“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则生命有止亦有进,故孔子学不厌,教不倦。至善只是一境界,虽可止,而学则乃是一生命,不可止。耄老有如婴孩,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赤子当学,大人亦当学。生命相通,时代千古亦相通。后圣之学通于前圣,而学则无止境。岂如是非之与权力,乃可定于一时一事而有其所止乎。亦可谓东方人看生命,乃视其自幼到老之一段进程言。西方人看生命,则重由我与彼之一种比较言。一重时间性,一重空间性。亦可谓西方人不知有生命之学,故亦不知有此等境界之存在。

    宋儒言德性之知,亦即犹孟子所谓不学而知之良知。陆象山言:“尧舜以前曾读何书来。”但中国古人自始即知读此一部有机宇宙天地大自然之无字天书,生命与大自然起共鸣,此即其德性。只读诗三百首中之比兴部分,即知中国文化之深根固柢即在此。孔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见于山之宁静生育,其内心深处即有乐,启牖感发乃其德。见于水之流行滋养,其内心深处亦同有乐,启牖感发即为智。人类生命德性中之仁智,即从大自然中来。人类中有先知先觉,亦从大自然来,此之谓德性之知。如何培养牖启此知,中国人之传统教育精神即重此。

    自中国观念言,身家国天下,皆同一生命之一贯相承,层层包容,通为一体。西方人则一意加以分别,其病乃由中国道家庄周所谓之机心来。如言国,乃必分别为土地人民主权之三者。人民之上,何以又必加一主权。非有人民,主权又何由生。必分人民主权以为二,此可谓不自然之至。改言人权,人各有权,苟不相通,群又何来。乃言组织,以组织来运用此权,此之谓机心。既非自然,亦非生命,乃凭空创造以求运用此自然与生命。机心之要不得乃如此。中国人则言,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合而成国,此始是自然人文之合为一体。故中国人言国,乃深具生命性。西方人之国,则只具机械性。人之为群,在德不在力。一切人事须从生命上著眼用力,若以机械来求驾御人事,则无往而可矣。

    (二)

    余一友,其女来北平投考协和医学院学医。一日,告余拟退学。问其故,言上解剖课,面对课桌上一尸体,心不能忍。余告以当改变己心,莫作一死尸看,只当一机器看。心变则自忍。逾月又来告,已心安。遂留校续学,十年后,成为一名医。此即西方医术不存生命观一证。

    西方心理学言,人之知觉记忆全在脑。但无目何见,无耳何闻,无鼻何臭,无舌何味,无皮肤亦无痛痒。使此脑离此身,更何知觉。故依常识,知觉在身不在脑,亦未可谓之不是。记忆更难言,此身绵延数十年,使无时间积累,又何来有记忆。知觉与记忆乃生命中事,不尽在身,更不专在脑。但生命何在?岂不仍在身,亦在脑。使脑机能失灵,纵此身尚存,亦如已失去。

    可知生命中实确有如机器之存在。生命乃有赖于此机器,而更有其超机器之存在。或言脑,或言身,皆可作一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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