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三五 操作与休闲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人生之勤劳操作,与休闲娱乐,同占重要。而中西人生对安排此两部分,则有重大之不同。

    西方社会对此,自始即有其严重之分别性。如古希腊郊野农民,仅供奴役榨取,乃无休闲娱乐可言。罗马军人主政,农民仍供奴役,与希腊无异。中古封建时代,贵族仅封闭在堡垒中,工农皆供奴役,更无休闲娱乐可言。文艺复兴,城市兴起,稍复希腊罗马时代之工商生活,而农人则仍仅操作。现代资本社会,即工商业亦唯少数资本家有休闲娱乐,多数则仍劳动操作。其如何获得少许休闲娱乐生活,则无人计虑及之。故自由平等,实乃社会多数人向少数人争取此休闲娱乐生活之口号而已。

    中国社会则不然。远在夏商周封建时代,即有城市。除中央政府所在地京师以外,诸侯则君有国,卿有都,大夫有邑。春秋时代,国都邑之可考者远超两百以上,大体为政府百官、宗庙社稷、贵族家庭及农工住宅一集合区,而以政治为中心。农作地在郊外,田中有庐,以便春耕夏耘秋收之操作,冬令则归城居。百工城中授宅,生活有廪饩,其操作等如一艺术活动,仅给公家之需。商人最居少数,亦居城中,仅供上层国际贸易,亦官给廪饩,不为私生活顾虑。农人最劳苦,然井地授耕,亦仅供九一十一之税,生事易足。故中国古代实一宗法社会,乃同一血统之共同生命一集合体。虽分贵族平民,亦团聚如一家,与西方社会大不同。农工商各有盈余,乃择城中旷地,日中为市,各以所有易所无,交易而退,如是则已。非如后世有商业店铺之街道。孟子曰:“劳力者食人,劳心者食于人。”各有所劳,亦各有休闲。而劳力者之休闲,则由劳心者为之安排。

    诗有豳风,豳非国非都,仅一邑。从其七月之诗细玩其农民生活,勤劳即似一休闲,操作同是一娱乐,融成一体。非于勤劳操作之余,来别寻一休闲娱乐。此实中国人生活一理想境界,远在三千年前之豳农已得之。此下历代有悯农诗。农人生活固可悯,然玩赏其诗,亦一如豳诗所吟唱所描写,其生活非真有可悯。其他郑、卫、齐、晋、秦、陈诸国风诗,民间风俗各不同,然同有休闲娱乐,为此下三千年来国人同所追慕。故得同与二南、豳诗传诵不绝。

    当时贵族生活则备详于雅颂诸什。祭祀盟会,朝聘宴享,凡属军国大事,政治要端,莫不行之以礼乐,实即当时勤劳操作与休闲娱乐之凝合结晶,此乃中国人生一特性。虽曰礼不下庶人,然如冬猎春渔,贵族平民集体举行,既以表上下之亲和,亦以习武备战。治社会史者,苟于中国古礼细加阐寻,则知中西人生理想之大不同所在矣。

    又两军交战,个人之死生,集体之存亡。决于片刻,此乃何等大事。然读左传,晋楚城濮、邲、鄢陵三大役,乃及其他战事所载,在兵刃交战中亦多有礼,参插有许多休闲娱乐成分之种种雅事嘉话,尤见中国人生之特殊性格与其特殊面目,非如西方小说家描述战事凭空想像之所能及。在中国,战斗人生亦几如一种礼乐人生,乃形成为一种极上乘之文学人生,亦即艺术人生。非有文化传统之极深积累,又何克臻此高雅之一境。

    中国之为四民社会,远在春秋初年即见有士之一阶层出现。而孔门儒家在春秋晚期最见特出。论语乡党篇,纤屑记载孔子之日常生活,其他十九篇中,亦几于每篇有之。孔子乃中国一大圣人。圣乃指整体全人生言,非指其一特殊面。西方人对人生无此观念。周濂溪言:“士希贤,贤希圣”,乃希其全人生。大思想大哲理,终属人生之一方面一部分。凭此即成为西方一哲学家。如康德如卢梭,或严肃或浪漫,均不得奉以为人人之准则。北宋张横渠正蒙,颇似西方一哲学书,同时二程议之,谓其乃苦思力索所得,非由整体全人生之自然体验中来。此一分辨,涵有极深意义。象山、阳明亦犹嫌伊川、晦庵过具学者气味,与亲切之日常人生若有隔,而在理学中别创其理论与风格。明初吴康斋、陈白沙,学奉程朱,亦重日常人生,皆似一诗人隐士。唯康斋严肃,白沙放任。但两人之人生,皆即操作即娱乐。亦休闲亦勤劳。不失自古相传礼乐人生之精诣。凡此皆与西方哲学家不同。

    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近人拟之于耶稣十字架精神。然耶稣教人灵魂上天堂。墨子则上法天,下法古人中之禹,仅为个人人格力追上乘,自我作牺牲,享受则在他人,与西方宗教信仰大相异。但其唯务勤劳操作,不图休息娱乐,整体全人生,仅趋一边,非礼非乐,终非中道。故庄子非之,谓墨翟人格固为大群所仰慕,然非人情所堪,乌可奉为人生之准则。

    杨朱为我,拔一毛利天下不为,近人又拟之于西方之个人主义。然为个人计,拔一毛乃小损失,利天下亦于己有大报偿,即专论个人功利,亦何乐不为。实则杨朱乃专论私人人格,不作功利打算。此亦中国一种有所不为之狷。若谓墨翟所教为一种礼,则乃一种非乐之礼。若信杨朱之道为一种乐,斯乃一种非礼之乐。孟子谓墨无父、杨无君。中国人为整体全人生着想,则必有家有国,有父有君。既有己,必有人。有爱亦必有敬,斯之为礼乐精神。故中国人对上帝鬼神,有礼亦必有乐。专为个人独居,有乐亦必有礼。此之谓中国之礼乐人生。周公制礼作乐,夏商之际已远有其渊源。

    杨、墨之后,庄周、老聃道家继起,亦如杨、墨,不言礼乐。消极无为更近杨朱。但亦能于休闲娱乐中不废勤劳操作,而旁通于儒。孔孟儒家之积极有为,似近墨翟,但特重休闲娱乐,则旁通于道。中国后代人生,则兼采儒道,树立一大中至正之理想。中庸易传成书,当已在秦代,已指示其蕲向。要之,则亦以倡导整体全人生为主,与西方哲学之别于人生外求真理者不同。

    次论文学。诗三百后有屈原离骚。屈大夫忠君爱国,投湘自尽,离骚篇中所呈之文学人生,亦即礼乐人生。宋玉、景差慕师为文,勤劳操作,而非其整体全人生之暴露,乃始近于现代国人所称重之文学。仅技术,非生命。汉赋亦欲追踵雅颂,但非但内容不符,而徒骋辞藻。扬子云悔之,谓雕虫小技,壮夫不为。故司马相如实亦宋玉、景差之流。唯如长门赋等尚稍存古意,然以较之汉乐府所收民间作品,则尚非其伦。

    最堪上承屈大夫之流风者,晋宋间有诗人陶潜。诵其诗文,可想像其整体全人生。此即一礼,其作品乃一乐。陶潜为人,亦可谓儒道兼融。其心性生命,与其生活作品,亦合一无间。如是始谓中国文学之上乘,亦即中国人生一楷模。陶潜生平,有情志无事业。言其情志,则田园饮酒。言其田园,则鸡鸣犬吠,五柳一松。其作品乃堪与屈子离骚上下媲美,则古今无异辞。屈原为仕宦中人,陶潜则隐逸中人,如诸葛亮,兼此两型,高卧隆中,自比管乐,隐逸中不忘仕宦。及其白帝城受托孤之命,军国大事寄于一身,但仕宦亦一如隐逸。诸葛非文人,其出师表诫子书,亦传诵千古,无愧于屈、陶。既曰鞠躬尽瘁,又言澹泊宁静。食少事烦,而一生如在休闲愉乐中。亦可谓儒道兼融一人物矣。片语只辞,凡此流露,亦皆得成为大文学。“一为文人,斯无足道。”自然流露斯乃真文学,刻意为文则终为一文人。

    即如乐毅报燕惠王书,后世奉为战国时代第一篇文章。但乐毅非当时一文人。庄周著书入子部,今人谓之哲学书。司马迁太史公书入史部,今人谓之史学书。而此两书,则同为中国文学之冠冕。汉初贾谊,作过秦论,上治安策,皆属政治文字。虽作鵩鸟赋,但后人终不称之为一文人。然尊之为中国一大文学家,则绝无愧色。故在中国,文人与文学家乃大有差别。中国古代最高文学,皆出自非文人之手。宋玉、司马相如始有意为一文人,然终不得成一高标准之文学家。东汉书始有文苑传,而陶潜在宋书中入隐逸,不入文苑。及唐人修晋书,仍有陶潜,一若不列其人,即为晋书损色。然仍列隐逸,不列入文苑。则中国古人之视文苑人物,其意量轻重,亦由此可想矣。

    此下在中国文学史上之第一流人物,为后人历久崇奉者,如唐代之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北宋之欧阳修、苏轼,南宋之陆游等,莫不以其一生之整体人生写入其文学中,而其作品亦即为作者生平之写照。故其文学之高下得失,乃胥视其作者之生平为人而定。杜甫为诗圣,李白为诗仙。儒道高下,亦依以定。此皆在人品上。至于所谓神理气味格律声色,亦...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