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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政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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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论,亦史而兼子之学。李兆洛亦史而兼子,自成一家言。故称清代乾嘉为经学时期,则断无是处。

    又桐城有姚鼐,上承方苞唱为桐城派古文。方、姚亦非不通经学考据,方氏尤多致力于经。姚氏分学问为义理、考据、辞章三项,辞章必本源于义理,而于考据则有妨。考据烦琐,不能成为辞章。但姚氏亦通考据。而依袭戴震以为言者,则乃谓辞章义理亦皆一本于考据。今谓乾嘉学者长于考据则可,谓其能兼义理、辞章、考据三者而有之则不可。湘乡曾国藩起,方其守制乡居,为团练,平洪杨。然曾氏有意传习桐城,为一古文家。又于义理、考据、辞章外,增经济一门,为儒学四要项。其谓经济,则学而上通于政矣。上自清初晚明遗老,下及乾隆盛世,清儒皆不以学言政。曾氏此番意见诚为清代学术史上一大转变。曾氏又为圣哲画像记,举及清儒,曰顾、秦、姚、王。亦可谓顾亭林、秦惠田以义理、考据而兼经济之用。姚鼐之辞章,亦可兼经济之用,则乾嘉学人知之者少。而曾氏于当时之经学,则仅取二王之训诂,诚可谓特具只眼矣。曾氏又为经史百家杂钞,以补姚氏之古文辞类纂。意谓辞章不背义理,又能兼合经济,则必兼经史百家以为学。如唐宋古文,韩愈欧阳修诸人,岂不皆兼通经史百家,较之方、姚于明代独取归有光,规模恢宏,局度广大。曾氏自言“国藩之粗解文章,由姚先生启之”。诚不愧出蓝之誉矣。

    又戴震同时有章学诚,于戴氏之高抬经学不满意,特论文史与戴分张。唯经史为学,合则兼美,分则两损。章氏贻书钱大昕,期其出为号召。钱氏兼通经史,岂愿造此偏枯之壁垒,遂不置答。而章氏又创分清学为浙东浙西两派,谓浙西为经学,源于亭林,传之戴氏。浙东为史学,源自梨洲,而己承之。顾、黄皆学通经史,岂宁作此分张。又谓浙东史学一本心性,则岂可不通心性,而专以考据为经学。是章氏立言虽有意力纠戴氏之偏,而己亦不免有病,无当于中国学术传统重要精神之所在。

    章氏文史通义,意在矫时尚尊经之风。提倡文史,用心不为不佳。唯中国学术精义,文史与经亦必相通,同本一源。文史通义首卷即论述诸经大义,而独缺春秋一经。盖当时经学本避政治压迫,又少言义理,多言考据。虽非曲学阿世,但亦不敢正学以言。考古不涉时政,可免得罪婴祸,章氏言史学通于时王之吏事,大义则是。但章氏亦未敢昌言时事,亦未能一本于时王吏事以为学。春秋贬诸侯,兼亦贬天子,章氏岂敢有此想。则章氏言史学而讳言春秋,亦仍与同时诸儒以考古治经同病矣。

    时方编修四库,章氏以汉书艺文志及郑樵校雠通义为分类目录之学,此乃治学术史一大纲,较之杜佑通典以及秦惠田五礼通考,途辙自别。章氏论古今学术流变,亦多卓识。其主张学术当供时用,诚亦学术之通义。乃其自为史学,则仅供地方修志,岂不为用已微。此亦时代限之,而章氏不自知。时代与学术互为影响,政治高压在上,学术自无法蓬勃于下。章氏之学,不得畅所发展,在当时亦遂沈霾而不彰。

    乾嘉以下,清政衰于上。道咸继之,学术亦变于下。龚自珍起于浙,魏源起于湘。龚治春秋,魏治尚书,皆经学中之史学。龚主变法,魏主经世。学以上撼政,政亦俯就学。而所谓今文经学,一时乃大盛。但龚、魏皆旁通佛学,不尽在儒学经史之范围。陈澧起于粤,其东塾读书记较遵乾嘉之旧。然两汉之下,继以三国。郑玄之外,继以朱子。虽不主经世变法,而兼经史,融汉宋,义理、考据互为用,而辞章、经济,亦各有其地位。则近似一代之通儒矣。此因澧远去京师,未入仕途,又值晚世政纲已宽,故得然。一部中国学术史,受上层政治压迫,唯蒙古满洲异族统治为甚。而清代犹细切。读清代之作,论其人其学,非另出心眼,不易适当而平允。

    康有为始受学于朱次琦。次琦由宋儒义理而转有意于史,虽一出仕,亦如陈澧,一意在野讲学。康氏则有意从政,采当时通说今文经学春秋大义而昌言变法。章炳麟起于浙,以言革命下狱,与康氏为敌,主古文经学。一保皇,一排满,但两人皆兼通经史。唯康偏经,章偏史,亟于用世,所学皆不深。又皆旁治佛学,于中国学术史,博涉而非精通。刻意开创,不尊传统,此皆两氏之同失。今再推溯,则阮元在浙,设有诂经精舍。其在粤,设有学海堂、广雅书院。康、章两人,皆有闻而兴。阮氏之创学设教,亦非无益于后世。至于康、章之未符理想,使近代中国多入歧途,则国运所系,不知谁之当责矣。

    民国以下,上则政益乱,下则学益衰。胡适幼年留学美国,归而提倡新文化运动。一曰德先生民主,一曰赛先生科学,则唯主西化而已。故于传统旧学,仅有抨击,未有发明。梁启超、梁漱溟随而纠其失。然二梁于旧学皆未有深入,则唯见胡氏之失,亦无以见旧学之真。而五十年来,白话文盛行,学者皆不读旧籍,传统堕地,无可复拾。故在今日而论中西学术之是非得失,则只分新旧。西化则是,传统则非。一言可尽,亦成定论。谁复起而矫之。书不焚,儒不坑,而已成此无可奈何之局面。唯有待伏生之守其文,汉帝之访其业,则不知为何日之事矣。

    今试再言西化。中国政与学合,西方政与学分,此亦中西文化相异一大端。西方古希腊,宁有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相传。一城市即一政治之独立,多数选举,早已民主。学术则唯民间一生业。文学、科学、哲学,各自分门,各别谋生,而亦无如孔子、墨子其人之崛起。下及罗马,希腊学人为奴亦为师。耶稣乃犹太人,其教传至罗马,亦主政教分。凯撒事由凯撒管,上帝事始由耶稣管。直至于今不能革。中古封建社会,贵族在堡垒中养骑士,不闻养学人。罗马有教廷,然神圣罗马帝国则仅为一梦想。文艺复兴起于城市,文艺亦在教堂,不在政府。下及现代国家兴起,此乃政治方面事,不关学术。西方现代学校,则皆从教会开始,如英国之牛津、剑桥,即如美国之哈佛、耶鲁皆是。普鲁士始唱国民教育,乃隶属政府。大学教育政府不闻不问,事属宗教,不涉政治。神学外,有医学法律。医以救病,法律则律师为罪人平反,亦在社会下层,不问政治上层。

    民主政治,先以纳税额定选举权。国会最要在讨论税额,乃商人事,非学人事。由国会多数来掌政,由普选来扩张民权,民主政治乃成多数人政治,绝非学人政治。而学校教育渐由宗教转移到科学,益为社会工商业所重视。其政学分之形态,则迄今未有变。学人亦间有对政治有主张,终为少数,不如工商业人有切身利害为多数。学术仅能影响工商业,再由工商业影响政府。在野之学,非与在上之政不相通,而终为间接,不直接,则乌所谓正学以言与曲学以阿世。

    中国政学合。秦汉以下,政治以学术为向导。全体政治人员,自宰相以下,皆出于学。先有察举制,后有考试制,为之作规定。王室在政府之上,乃亦同受学。政治在中国,可称为一种学治,而西方则否。今日国人仅知有西方,一依西方为依归。乃称中国自秦汉以下,为专制政治,从政者皆仰帝皇一人之鼻息,全国人民皆听帝皇一人之奴役。而按诸史乘,则殊不然。小戴礼大学篇,八条目中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齐家乃多数人共同之学,由此扩之益大,探之益深,人群治平大道,亦不外是。其人不能修身、齐家,焉能治国、平天下。然治平大业,则终属少数人之事。选贤与能,亦由少数人任之。

    西方人则修身唯在教堂中,一出教堂,则人各平等,自由进取,不违政府法律,其他不再有修。男女恋爱,结为夫妇,生男育女,即为家。亦可自由离婚,齐家无待学与修。治国另一套,无关身家修齐。外交军事,各成专长,更无平天下可言。故西方之为学,贵专不贵通,贵创造不贵因袭,各成为生一业,不见有共通之道。回视中国传统之学,则百无一当。经学尽可废,史学则专制、封建两语已可定一切。子则思想自由,集则随口白话。不从西方学,复有何途径。今日吾国人心理,大体在是矣。如言学问途径,则唯贵自我创造,不须有师道之传。中西相异,古今亦相异,自无师道之可传。

    今再综以言之。人各有欲,而得其所欲则必在道。但道有在己,有不在己。求富贵,须外在条件,道不尽在己。即如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亦仅少数为富人,多数则仍为工人与小商贩。民主政治亦仅少数得上政治舞台,多数则仍为平民。既不得其所欲,则心不安争不止。中国人所好在孝弟忠信,其道尽在己,有志无不得。大学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在德,齐家在礼,治国平天下之道,亦无外此德与礼。故中国人言学治,即言礼治德治,一以贯之。即人无不得其欲,则又何他道之可言。故政必尊学,而学必求通,此乃中西文化之基本异点,诚不可不为之明白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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