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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物世界与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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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余每言心生活与身生活,此篇转移角度来言心世界与物世界。

    物世界在人生之外面,共同公有,比较简单相同。心世界在人生之内里,各自私有,比较复杂多异。人生绝不能脱离物世界,但更重要则在心世界。

    试作一浅譬。某一旅行团乘飞机出发,此一飞机,即是此一旅行团之共同物世界,无大区别。逮其降落,进入城市,游览名胜,城市名胜,亦为此旅行团体之共同物世界,亦无大相异。但在此团体中,各人所引生之情绪,所激发之兴会,所增添之知识,所触起之感想,其对各人此后人生种种影响,则人各不同。此一旅行,乃是在各人的共同物世界中,获得了人各不同之心生活,来扩大与修改其各自的心世界。其事岂不甚显易知。

    人生正如一番旅行,各人投生到此同一物世界,而各人之生命旅程,所取所得,则千差万异。旅行只是一外形,旅行者之心境,乃是此番旅行之真实内容,有意义,有价值。换一人,便一切都换,绝不相同。

    或说,外面物世界,固是共同一致,但经各人占夺争取,成为各别私有,便不复共同一致。此说若不可否认。但此种私有,实假非真。如进一旅店,租一客房,日间在此起坐,夜间在此睡眠,好像此房已为所占有。但退租离去,便不相干,另有人来租住。故此私有,乃属暂时性之假私有。在此房中,日间想心事,夜间做梦,这些想和梦,离去时仍会由心带走,甚至可以毕生不忘,此始是常久性之真私有。纵使这些想和梦,终于忘了,不再记忆,但已融化心境中,起多变化而不自知。如撒盐水中,水味自有变。心生活乃为真人生,永属私有。如租一间头等豪华客室,在此室中,作荒唐想,做丑恶梦。或租了一间狭小黑暗的低等客室,但在此室中,或许得了一番人生真理之启悟,夜间或做了一场美妙生动的好梦。试问在此物世界里,用金钱租来之两旅室,其相互间之不同,较之居住人在其心境上之相异,论其意义与价值,固是孰真孰假,又是孰高孰下?

    实则在此物世界中,一切占夺争取,仍属心世界事。只要真懂得心生活,真进入此心世界,而确真认识了此心。则对此物世界,大可不争不夺,有退有让。人生之所资于物世界者,实不贵多而贵少,不贵大而贵小。陆象山所谓只要减不要增。鹪鹩巢林,不过一枝。鼹鼠饮河,不过满腹。身如此,心尤然。心之所需于物者,在求能心定心安心乐。种种需求,要恰好,不要过分。若言物世界,地球之外有太阳,太阳系之外,有银河星群。此宇宙中,不知有若干亿兆银河星群。每一银河星群中,便可有千亿以上太阳般大的星。星与星间之距离,多有超越一万光年之上者。人则只住在此太阳系行星中之地球上,微小已极。起居之室,更有限。对此物世界里的一切,太看重,太贪多,徒使此心不定不安不乐。不知足,不恰好,不徒无益,又且有害。

    科学发明,日新月异,物世界更不简单。但就人类文化历史看,大圣贤、大豪杰、大哲人、大文学家、大艺术家、大科学家,一应大人物大事业,对人生有大意义大价值者,出现在一两千年前简陋之物世界中,并不比出现在当前灿烂光辉的物世界中者来得少,抑且反而多。科学文明,亦属心世界事,物世界何来有科学发明。

    古人夜间读书,或燃薪取火,或烧蜡烛,或点油灯,只要光线配合便够。现代人用电灯,也仍只要光线配合。古人旅行,骑骡乘车。近人用飞机、轮船、火车、汽车,岂不只是同样代步。就人生价值言,相差并不大。急忙快速,并不比从容缓慢心境更好些。遥远的旅行,也并不比近程的旅行,心境更好些。旅行在求心乐,并不争快与远。孔子一车两马,周游在外十四年,其对人生之种种感触启悟,有意义有价值之内心境界,不仅对自心然,对千百世以下之心世界,仍还有影响,有贡献。若使孔子在今天,坐飞机、轮船、火车、汽车,或许转因太匆忙,太急促,太多刺激,不够亲切,而在其内心生命上反会有减损。孔子在当时,所阅书籍无多,或转易使其内心发展潜深广大。后世书籍多,阅览杂,或反只以遮眼。读书难,选书更不易。心不专不一,不安不定,随便翻阅,反会损人神智,成为近代人生一大病。正如吃得多吃得快,足以伤胃。跑得远跑得快,反而一些也没有见。即小可以喻大,不能专在物世界中作狭隘浮浅的衡量。

    此非谓物质文明不该发展,主要在求物世界与心世界有一恰好之配合。单求物世界发展,其事易。要兼顾到心世界,使心物内外得一恰好配合,其事难。孔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颜渊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人生主要目标,在自求心乐。躯体所需简单有限。在现时代科学文明之物世界中,果使孔颜复生,心有修养,亦不会不乐。但所需修养功夫,比在二千年前当益难。耶稣说,富人入天国,如骆驼钻针孔。生在当前物世界中,要进入天堂心世界,真如针孔难钻了。物世界供给愈进步,心世界享受愈剥削,其心反多不定不安不乐,总觉得不满足不好,这是千真万确事。当前人生问题之主要点正在此。

    周濂溪教二程寻孔颜乐处,二程当夜归途,有“吟风弄月我与点也”之意。现世界依然有此风,有此月,但往年孔颜周程那一番心境,那一番乐趣,可不易觅,甚至不易了解。难道现代人沈浸在大都市夜总会里,较之孔颜二程,内心会更满足更好吗?“问我何所有,山中有白云,只堪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若赠孔子颜渊大都市里一所花园大洋楼,现代设备一应俱全,其事易。但孔颜当年乐处,又何法相赠呢?程明道本喜入山行猎,听了周濂溪一番话,自谓此等乐趣已不再留在心上。濂溪说,莫看得太易,怕此心还在。过了十二年,途中偶见山中猎人驰骋奔逐,不觉此心跃然而喜。乃知濂溪话不虚。今天读此故事,反说周程太过道学气,山中行猎为何要不得。不知孔颜乐处在心世界,不多要外面条件。入山行猎,乃属物世界中事,并非要不得,但必需外面多种条件配合。一为这些条件黏缠,心上转添了一病。物的占有,有时成为心的亏欠。而贪欲无厌,层层缠缚,看得物世界愈大,转觉心世界愈狭。此心更无间隙,转动不得,却还恨自己力弱。心中只见有物,物外不见有心。心滋不乐,还尽向外面求消遣求享受。消遣则是一无常,享受反成一毒害。若真能明白到周程当时这一番故事,能使此心自由自在,不为物缚,不受物占,清明在躬,虚灵不昧,也自会领略到人生寻乐真谛。吟风弄月的一番乐趣,也并不是只有二程当年能享受。

    而且物世界种种进步,实还来自心世界。所憾者,此种种进步之推动力量,多出于商人企业之求财求利心。西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自称其中古社会为黑暗时期。但西方史学家中,也有人曾发问,黑暗究竟在中古,抑在现代?这一问,却值得今人之深省。

    中国历史人物随时代而异。抑且衰世乱世,人物兴起乃更胜于治世盛世。皇古不论,春秋继夏商周三代为一衰乱世,而人才则较多。战国益乱,又益多。春秋时代,尚多在朝贵族人物,战国则多起于在野之平民。

    秦汉以下,封建改为郡县,乃有士人政府出现。百家言转归于王官学,更无诸子纷争。士风大变,乃汇成两大流,一进显在朝,一隐退在野,实为儒道合流。秦代易传中庸两书已显其端倪,其他百家言尽归消散。汉书艺文志,战国诸子著作,尚多遗存。隋书经籍志中,则其书多归湮灭。此非出在朝帝王意旨,实亦在野学人之自由取舍。士登于朝,乃为治世盛世,但政治属群业,不可常。士退于野,乃为衰世乱世,而隐退者之心志聪明,转得横溢四出,异峰特起。一部中国学术史之转变,因缘所在,深值探寻。

    司马谈为汉史官,未见成绩。其论六家要旨,尊道家言。其子迁获罪,转为中书令,终成史记一书,为此下二十五史之冠。其学乃转尊孔。父子从政志学相异,成绩亦大不同。其中亦有妙义可寻。武帝表彰五经,而经学大业则成于晚汉在野之郑玄。武帝招揽文学侍从之臣,而文学新运则在汉末之建安。学业成就,在野不在朝,亦其证。

    两晋南北朝益衰益乱,但人物蔚起,实未逊于两汉之盛世。姑举王羲之陶渊明两人言。羲之以书法名家,书法乃中国一特有艺术。羲之生门第之家,身膺世宦,而能聚精会神,创此奇迹,其心之澹泊宁静,乐此不疲可知。书法虽小道,而羲之于此,亦犹孔孟庄老之特出。无此创兴,中国文化此下亦当阙书法一门,为此损色。唐太宗深爱羲之书法,中国在朝者每好在野者之好,尊在野者所尊,而岂所谓帝王之专制。渊明耻为五斗米折腰,退隐不仕,古诗三百首以来,特起以诗名家。梁昭明太子尤崇之。使中国后世无诗,文化传统亦当大变。羲之渊明对中国文化之大贡献,即见心世界之尤重于物世界。

    近代国人慕西化,讥前人好古守旧,不重创造。如羲之渊明,岂非在中国文化传统中两大创造。书家群好羲之,诗人群好渊明,但亦各自创新,不蹈袭。儒林之与道家,亦非墨守孔孟庄老,各有树立表现。性相近而时地异,所好在古,所成则在己。传统相承,而推陈出新,此亦心世界事。周濂溪教二程寻孔颜乐处,所乐何事。亦犹王陶之推陈出新,而岂守旧之谓。

    孔子曰:“志于学。”濂溪言:“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伊尹颜渊,心所乐各不同。心既有乐,可于物世界无多求。孔子曰:“富贵不可求,从吾所好。”中国文化,中国传统,中国人物,皆能从心所好。此乃最为特异处。西方古希腊好经商,罗马好黩武,现代国家自英法至美苏所好,亦无逾此两型。西方物世界,亦从心世界来。比较中西历史,非求之其心,又何以知之。

    希腊占一小地面,故其人生每主空间扩大。中国乃一大地面,故其人生唯望时间延长。西方早信有灵魂,生前死后,各有其长时间之存在。尘世百年,仅是一短暂变态,仅求应付,殆无思前顾后之可能。中国则异此。始生有魄,继之有魂。魄附体,耳听目视,百官四肢之作用皆是魄。魂乃一种心作用。死则魄与体同归腐朽,魂气则离体浮游,亦言神魂。木主神位,使魂气得所依附。置庙堂中,岁时拜祭。故有招魂礼,而不墓祭。人死而魂气常在。孔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对死者无情,则生人相与,情亦浅薄。孔子又曰:“祭神如神在,吾不与祭,如不祭。”外界宇宙果有此神与否,孔子不深论。祭者自尽我心,使我心不复追念及于死者,即无鬼神可言。故中国乃并物质心灵而为一。不仅心灵有彼我之相通,即物质亦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之生命即从父母分出。使无父母,何有我生。西方人信灵魂,灵魂既独立,且生前即有,与父母无关。彼我间,亦各不相干。耶稣讲道,其母往听。耶稣言,谁为吾母,老于我之女子皆吾母。佛家则有前世冤孽,后世投胎为子,以报前世之仇者。故信灵魂,必尊个人主义。出家为僧,亦一种个人主义。与中国人所信人群乃一共同大生命体之观念大不同。

    从中国人观念言,百亩之田,五口之家,产业亦可传百世。五口中,上有父母,下有子女,骨肉蝉联,亦已三世。言其身生活,则血统贯注,我生即父母生,子女之生亦即我生。小生命分五口,大生命属一脉。故中国人言身,必兼及家。一家之生命,实无异我一人之生命。而祖孙三世相嬗,至少当在百年之上,或可超百五十年。

    更有七口九口之家,上及祖,下及孙,则为五世同堂。自我上接高曾,即为五世。下逮玄曾,又五世,前后共九世,此非易得。然自心生活言,虽未目睹,口耳相传,高曾祖之为人为生,亦在我心中。一人之生命,可以上通五世,亦可下通五世,前后可达三百年之久。祠堂庙宇即此生命相传。古人居宅在右,祠堂庙宇在左,死生同居一宅。自我玄孙至我高祖,上下三百年,成为一家之大生命。中国人重视家族,胜于个人,其意即在此。

    然家有内外之别,又有邻里乡党。苟其有德服人,有功及人,其死,邻里乡党亦纪念奉祠之。此则其人乃进而为一乡之人。中国各地有乡贤祠,即由此来。中国人言孝弟,孝之对象为其父母。论语言:“弟子入则孝,出则弟。”可见弟道不限于一家之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十年以长,则皆以父辈视之。其有立德立功,乡人莫不敬事之如家长。敬老即弟道。故居家有孝,出门有弟。人自幼年即教以孝弟,则一乡亦如一家。生命之扩大与绵延,其端在此。则唯心生活大生命中有之,非个人之身生活小生命所能有。

    吾家居无锡东南乡,离家四五华里外有皇山。其实乃一小土丘。相传吴泰伯让国来此,遂葬焉。乡民三千年来奉祠不绝。环小丘十数华里内,皆称泰伯乡,又称让皇乡。又有荆村蛮村,亦以泰伯居荆蛮名。今则改蛮村为梅村,亦称梅里。下及东汉,梁鸿孟光夫妇来居,死亦葬焉。故此丘亦称鸿山,乡人亦奉祠不绝。一水通无锡城,名梁溪。泰伯、梁鸿,先后媲美,相距当一千五百年。梁鸿距今,亦当千五百年。三千年之文化积累,今有梅里志一书,详其事。

    中国有家谱,世代相传,多逾三千年。又有地方志,即记其地之名贤先德。余曾至日本及美国,各图书馆收藏吾乡梅里志一书者亦不少。自泰伯、梁鸿以下,所载乡贤,代不绝人,愈后愈多。宋代李纲,有读书处。元代倪瓒,则居家所在。一部梅里志,不啻环吾乡数十华里一大生命之记载。余自幼,清明佳节,即随先兄声一先生陪侍族中长老同舟往,登皇山瞻拜,乡人来者,络绎不绝,前后三日。在各自之小生命外,真若有一大生命,渊源皇古,不废江河万古流。各自之小生命,则如一滴水。非由此一滴水,积累以成此大生命,乃于此大生命中始有此一滴水。中国人之人生意义乃如此。

    古迹之外,又有名胜。其实名胜古迹,乃一非二。如孔林,乃孔子之墓地,一小平原,植树数千枝,乃成中国第一名胜。两千五百年来受国人之瞻拜。如泰山,历代帝皇来此巡狩。自踵至顶,随处有古迹。泰安有岱庙,三面墙上,有宋真宗来此巡狩一大壁画。民初冯玉祥在墙上大书当时摩登宣传语,壁画遂破坏。千载古迹,修复无从,良堪惋惜矣。中国山水实即中国文化之具体表现。虽一自然,备见人文。亦为我民族大生命所寄。即谓中国人文心世界乃存藏于自然物世界,亦无不可。

    西方人亦非不好古,但崇其物,非敬其人。如埃及木乃伊,乃几千年前之尸体。其人在历史上非可尊,然木乃伊终为欧美宝藏。金字塔,巍峨矗立,瞻谒嗟叹,神往曷极。余曾游英伦博物馆,有一屋自雅典迁来。试问对英国之历史意义与价值又何在?余游纽约一修道院,从法国迁来。又在一处见一中国古墓,翁仲、石马、石狮、石像,照样排列。又如中国祖宗画像,西方人亦陈列博物院中。美国西部开发,印地安人垂于灭迹,其遗物亦设立一博物院藏之。其他例证不详举,试问此等于美国人心情究何关系,又何感兴?中国人则对古迹之心情与西方大不同。阿房一炬,不加惋惜。

    中国人认为物后必有人,人与人交必以心。徒物无心,或其心不足贵,物又何贵。故中国古物,必通于人文,涵有历史观。如孔子琴操,以及于嵇康之广陵散,琴亦兼心,中国人常连称文物,即此意。若琴不由孔子或其他名人所操,则其琴与声又何足贵。亦犹中国历史生命,一神位,一木主,为中国人文魂气所依附。西方则仅贵古物难得。而物中无心,即犹无人,故西方所爱,在物不在人。古希腊雕刻人像,主要在其身,即女性亦裸体。中国石刻人像,必冠冕簪笏。孔子行道图,所重在孔颜其人。罗马一古堡垒中,有耶稣十字架像,血滴淋漓逼真,乃宗教艺术。所重在耶稣之钉死十字架,则所重亦在其心不在物。瞻拜者心领神往,则求能心与心通,于其他艺术有不同。此始与中国有其相似处。但今之宗教信徒,化于习俗,亦徒知有十字架,而忽忘了耶稣之心。则耶稣十字架亦同为西方艺术之归矣。

    西方绘画,山水人物飞禽走兽虫鱼花木,皆一物。中国则画其意境,亦在人文中。“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各有所寄,而所寄则在人文中又何等深远。“犬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鸡鸣犬吠亦人境,同是物境。可贵乃在心境,一如神境。可与知者言,难为俗人道。中国诗画可贵乃在此。

    西方人生观,实可称为唯物观,人亦即物,求加利用。一切生活尽如自然物之活动,不仅科学经商如此,即治平为政,亦何莫不然。其另一面则上帝耶稣,奉宗教,信有神。无神论,不信宗教,西方人心不能忍受。人而非神,宜亦轻视。

    中国人生,重孔子之仁道。孟子曰:“仁,人也。”又曰:“仁,人心也。”故仁道即人道。中国人重人,乃重其心之有道。心相通,即仁道,亦即神。飞禽中有凤凰,走兽中有麒麟,花卉草木之有梅、兰、竹、菊,皆由此心之所感而有化。大自然中,一拳石,一滴水,大至河岳,上及风云,亦皆此心之所感而通,而遂跻于神。此心旁通物,上通天,遂成一多神之宇宙。如是则心与神与物乃三位而一体。物与心合则皆神,物与心分则皆物。其主宰之所相通皆在心。

    故中国历史,乃一部人心的历史。开天创物,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胥此一心。孔子曰:“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亦唯知之于此心。又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亦唯信之于此心。小生命身生活有死,大生命心生活则有生无死。故中国人非不言利用厚生,而又必首之以正德。德亦此心,德之正亦即心之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皆本此。中国人言人生大义尽此矣。

    西方宗教,神不在心,而与心分。科学、物不在心,亦与心分。于是遂有唯心、唯物、唯神之三分。而于一心之明德,孔子所称仁之一字,则终少提撕警策及之。此诚中西人生大歧点所在。故西方唯言权利,中国则言德性。天之生人,生其性,生其德。德性之表现为道,非为权利,此为中国观念。

    今再以东西方历史文化之演进为比,亦可谓东方人尚心,西方人尚物。西方政治有神权、君权、民权之分,权皆凭于力。今日主宰一世之大强国亦然。力凭物不凭心。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中国国际相交亦尚德,西方则尚力。中国人所谓道,在心世界,心之仁智始成道。西方人则言力不言道。

    既仁且智谓之圣,圣而不可知之谓神。神力不可量不可知。西方则视机械如神,神在天堂又在物世界。实则机械乃人心所创,宗教亦人心所立,而西方人则决不视心为神。马克思共产主义倡为唯物史观无神论,今日美苏以核子武器对抗。何由转机,则唯望人心之有仁与智。其然岂不然乎?则亦唯人心之仁与智权量审择之。

    人生主要在其心,非其身。身属物,但非物亦无以见心,非身即无由有生。生有时间性,须待养育成长。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赤子之心,养之长之,而成一大人。大人之心由赤子之心来,此谓之心生命。

    心必有知,所知乃在心外之物,唯情则即是心。如孝父母,父母别是一生命。吾心孝,则父母生命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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