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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道与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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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有之:“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如人之一身,五官四肢,百骸七窍,皆有形。形则必可分别。限于其分别以为形者,谓之形而下。每一形必各有其用,故以谓器。至如身,乃会合此诸形而成。除诸形外,更无他形。则此身实已是形而上。但身亦有形,乃谓之体。体之形异于其他诸形,乃改名曰象。亦可谓象即形而上者,非超诸形之外而谓之形而上,乃会合诸形而谓之形而上,诸形则皆为此身之用,其用则谓之道。

    五官如耳目,亦各有用。故谓之器官。然耳亦为目用,目亦为耳用,五官相互为用,亦共为一身用,斯则必有其道矣。更推而上之,夫妇父子兄弟各有一身,亦即各有其身之用。但夫为妇用,妇为夫用,父子兄弟亦互为用,如是而合为一家,则必有一家之道矣。家超于身,若无形,实亦有形。更推而至国与天下,实亦固然。更推而至于万物,有生物,有无生物,更推而至于天地,乃合成一大体,有其大用,是即天地之道。所以谓形而上者谓之道。

    今问诸形何以得相通,则为有气。一身之内有气,一家之中亦有气,一国一天下,以及宇宙万物之间,亦莫不有气。气无形,是气亦形而上者。故中国人称道气,不称道形。亦只称形器,不能称气器。实则气乃是一大作用,若言天地万物乃一体,则气即是其大用。非有此气,亦不成其为体。亦可谓天地万物皆形而下,唯气乃形而上。道家言自然,主要即在此气字上。

    西方人言形而上,与中国大不同。如方圆,世界万物依几何学言,乃无一真方,无一真圆。标准之方圆,乃形而上,在此世界之外。由此标准,递除递变,而有此世界万物之方圆,则尽属形而下。故形而上与形而下,乃确然为两物,而无所谓道与器之别。中国之言形而上,主要在其通而和。西方之言形而上,主要在其变而别。唯其主通而和,故天地万物可以为一体。唯其主变而别,则天地万物亦无成为一体之可能。

    中国人以气象言,天人可以一体。西方宗教则绝不认天人为一体。西方人之体字,其观念亦与中国大不同。如医学,中国主要在求身体中之气脉相通处。而西方人则把一身分为诸器官,耳是耳,目是目,肠是肠,胃是胃,耳目肠胃科,各成专家,可以分别治病。由医学推之一切自然科学,无不皆然。如中国药物及农用肥料,多用有机物,因人身与土壤皆属有机,两者相通,乃生作用。西方药物及肥料,皆以化学制成无机物,唯其为物不同,成为敌对,始有作用。

    中国人认为一切作用在其和通上,西方人认为一切作用在其敌对上。故其治生物学,西方人认为物竞天择,优胜劣败,亦从其相互敌对处看。中国人则谓天地之大德曰生,气相成,仍从其和通处看。制器利用亦然。中国如纺织,如陶瓷,皆贵有生气。西方则主用机械,以无生气者为上乘。中国人最先利用无生物如炼铁煮盐,皆赖火力。而中国人视火亦非成形之物,乃属生气,故得与其他物和通以见用。中国人言五行相生相克,相生自属一气和通,而相克亦是一气相通之用。故金克木,非金与木为敌。火克金,亦非火与金为敌。近人言战胜自然,克服自然,中国人则绝无此观念。至于人群相处,中国人尚礼,富有生气。西方人尚法,则无生气可言。

    今再深入言之。西方人视人亦如一物,亦相敌对,乃有其个人主义之产生。而人与人之相通,则端赖物,商业遂为西方传统所重视。即在思想方面,亦赖语言文字相通。语言文字亦一物,故西方哲学最重语言文字之表达。于是立一名词,必有界说。表达一思想,必重逻辑。而中国人则认为人之相通在其心,心则形而上,相通相和,亦在一气。故西方哲学必求相异,乃始成其为一套哲学。而中国思想则贵相和相通,并贵其不著于语言文字而相通。情感之相通,尤要于思想。而西方人则戒言情感。

    西方人轻情感,重理智。理智亦如一物,但必形而上者。故西方哲学多不建本于人事,亦多不切人事。西方文学好言男女恋爱,此始属人之情感。然其恋爱双方相视,亦各如一物,故曰恋爱非占有即牺牲。而中国人言爱,则为两情之相通相和。故中国男女之爱,必结为夫妇始得完成,而夫妇非专指一夫一妇言,则夫妇一伦当亦指为形而上者言。中国之五伦,则尽在形而上。中国人言男主外,女主内,其实内外皆指人生一体言。此人生之体亦形而上。而今人则以此为中国重男轻女之证。然使男女皆主外,各务一方,则不见有夫妇之道。

    以上所论,乃见中国人即于形而下处见形而上,形而上之与形而下,乃相通和合成为一体。而西方人则形而上乃在形而下之外,两者相别甚显,相离甚远。英国人笛卡儿“我思故我在”,亦西方哲学界一名言。自中国人观念言,我即身之形而上,身则我之形而下,身在斯我在,人尽易知。然西方观念不同,一身百体,何处见有一我。人生尽属形而下,须具体分别,可指可说。如目能视,耳能听,一切作用全从各器官发出。唯有思与明,有此一作用,但不见发处,故曰“我思故我在”。庶见为思想从我而出,是我亦成一形而下,亦具体可说矣。

    若依中国人观念,则喜怒哀乐爱恶欲七情,皆由我发,最易见我。但西方人则谓喜则外面必有事物可喜,怒则外面必有事物可怒。如目视必外面有色,耳听必外面有声,皆生于外,不得谓之我。唯有思,不自外发。故西方人轻视情感,而重视思,重理智。思则仅是一作用,而我则仅是一物,一器官,一分别独立之物,则其为形而下亦可知。

    西方哲学又分真善美,此亦属形而上。人生属形而下,则无真善美可言。纵有之,亦如方圆,无十足像样之方圆,乃亦无十足像样之真善美。仅依稀仿佛得其近似而止。科学即在不断求真,宗教即在不断求善,艺术即在不断求美。唯人生既属形而下,即永远求不到,只有依照宗教信仰,死后灵魂上天堂,始转入形而上。此世界则终有一末日来临。西方人之悲观人生有如此。中国观念又不同,人生即是一形而上,人生即是一真一善一美,并三者和合,成为一体。于是在中国乃有人品观,最高理想,最高标准为圣,如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皆圣也。圣人与我同类,有为者亦若是,我何畏彼哉。此为中国人观念。人皆可以为尧舜,即人皆可以为圣。圣则与天同德,与天同体,而真善美尽在此一身一生中。

    儒家别而为道家,则贵常不贵变,贵同不贵分。故曰:“道常无名”,即言其不可变不可分。道如是,则天地万物尽如是,人亦然。故老子又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始。”盖言德则必有分,而不能同。言仁则必有施为,而不能常。其实天地亦有然。老子则曰:“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故道家言自然,有三大涵义,即不主分,不主变,不主有所作为。今倘以儒家义易之,则当曰:“由道而后有德,由德而后有仁,由仁而后有义。圣人本忠信以制礼,则形而下而近于器矣。”如是庶符人道之真。老子之言,则所谓弥近理而大乱真者也。

    孔子言道,则有分别,有变,有作为,而与道家言道在其更高处有相通。孟子曰:“孔子圣之时者也。”时亦涵有如此义,这样义。时犹然也。当前如此这样,即包括尽了宇宙一切万变。宇宙一切万变,莫非当前之如此这样而已。此后佛家来中国,中国人称之曰“如来”。如者,即如此这样义。尽是一个如此这样,故曰“如如不动”。一切来者又尽是如此这样,故曰如来。道家与儒家,虽多用同样字,而涵义时有不同。佛教东来,中国僧人多用异样字译之,使人易知其有不同。盖佛家主出世,其弥近理而大乱真者,更过于道家言。此见古代僧人之翻译佛经,实费一番苦心斟酌。而近代国人乃多用中国原有文字翻译西语,则思想混淆,易滋误解。

    道家又好辨有无,老子曰:“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是老子谓作用乃在无处,不在有处。庄子齐物论力陈风之属于无,并谓风声乃众窍声,非有风声。故道家之宇宙观,可谓是一种无的宇宙观。后起儒家采其意,而微变其说。易传之言形而上形而下,亦可谓即从道家之有无观变来。

    继此有一大问题当提及。即中国人用自己文字来翻译西方文字,而不先明辨其寓意之有大不同者,如上论形而上形而下一语外,中国人又用庄老道家自然一语来译西文,不知西方人乃根本无道家之自然观。道家之所谓自然,乃谓其自己如此,自己这样。宇宙间一切尽是自己如此,自己这样,乃谓之自然。既属自然,则外力无所施,人事无所用。故既主自然,必主无为。老子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尚在天地之上,而此道则只是一自然,此外再无可分别。无可分别即无变,无变即是常。故又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可名即可分。以西方人较之中国人,至少可言其有三特征,一曰好作分别,二曰好变,三曰好作为。此正与中国道家言自然大不同。而中国人乃称西方科学为自然科学,但西方科学乃最反自然,最不喜自然者。然字亦可称为现状。如日出于东,而没于西,有阴晴昼夜,现状如此,中国人则安于如此,以求适应。西方人发明了地球绕日转,非日绕地球转,此乃天文学上一大发明。但中国人知其如此,即安然接受。因中国一切人事只重现状,地球绕日,与日绕地球,与太阳之东出西没,阴晴昼夜之常态现状一切无变,则亦自可安之。不烦再作深辨。

    然西方人之于太阳,则必求知其变由何处来,又变向何处去,与中国人认为太阳只如此一太阳,乃自然如此,双方意见乃大不相同。但如此研寻下去,便不免把人的聪明智力全用在人生的外部太阳一边去。中国人则吃紧为人,主要在农事,注意天文历象二十四节令之订定。可谓中国人乃研究太阳与人生之相通处,西方人则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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