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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转 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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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乘师谈刹那义,颇不许杂世俗时间的观念。易言之,刹那非时间义,不可说刹那就是极小而不可更析的时分。窥基《唯识述记》卷十八云:“念者,刹那之异名。”据此,则以吾心中一念乍动之顷,名为刹那。吾人反己察识,一念乍起即便谢灭无有暂住,此念既是刹那异名。故知刹那不可说是时间,唯依自心念念生灭而假立之耳。本论谈变,涉及刹那,极赞同大乘义。元来世俗所谓时间,只是空间之变相,空间有分段,如东西等方是也,时间亦有分段,如过去现在未来是也。扼要言之,空时都是物的存在之形式。物之为物,一方面有东西等分布相,依此说空间;一方面有过现未等延续相,依此说时间;所以时相空相都有分段。吾人若夹杂世俗时间的观念来说刹那,是乃以不测之变作实物推观也。庄生曰:“迹者履之所出,守其迹者,未可以观履也。”物者变之所形,泥于形者,讵可以窥变哉?本论所说刹那,虽未尝不以为至小而不可更析之时分,要是为言说之方便计才用此词,学者须超脱世俗时间观念,以理会变化之妙,庶几不以词害意。

    已说刹那,应谈生灭。凡法,本来无有,而今突起,便名为生;此中法字犹言事物,下言法者仿此。前所说翕和辟或心和物,此处通名为法。 凡法生已,绝不留住,还复成无,名之为灭。生和灭,本是世间所共知的事情,应无疑问。然而世间都以为一切法生已必住,久后方灭;易言之一切事物生起,必有长期留住或相当时间留住,决非于一刹那顷突起即便坏灭;虽复坏灭迅速,而灭与生断不同一刹那。世间的见解都如此。问题却在此发生。我闻佛说一切物都是刹那灭,云何刹那灭?谓凡法,于此一刹那顷才生,即于此一刹那顷便灭,决不会有一忽儿的时分留住。一忽儿,形容时分极促,等于无时分可言。 生灭同在一刹那顷,如称两头,低昂时等。佛说此譬妙极,盖自释迦迄于后来小乘大乘之徒,都无异论。然而佛家以外之学者犹于此义不能信解,攻难颇不少,大乘著述中犹可考见。直到现在,吾侪向人谈刹那灭义,还时时遇着非难。大概古今哲学家深于察变者,虽谈宇宙万象时时舍故趋新,要是宽泛的说法,只以很生动很警切的语句来形容事物之不守故常面已,都未能十分明白肯定直说刹那灭。因为依据刹那灭的说法,则一切法才生即灭,中间没有一忽儿暂住。如此说来,便堕入空见,根本无物存在,甚至自己的身心都不许存在,所以闻者拒而不受。昔曾遇一激烈抗议者云:如你所说,一切法都是刹那灭,现前有一块石头,此石头如刹那灭,即本不存在,吾将拾此石头打上你的头脑,你果不觉疼否?余笑而不言。若辈只从大化流行的迹象上去着眼,而不能理会大化流行之微妙,易言之即只看到事物,而不能了解事物之内蕴。佛说刹那灭,实烛理入微,兹据大乘义,并参己意,对于世间疑难一一解答如下:

    一、汝计一切法非是刹那才生即灭者,果如汝所计,则宇宙万象应该都是常住。然而万物有成必有毁,成谓一切形物之凝成,毁谓坏灭。 有生必有死,有盈必有虚,盈者盈满,虚者亏虚。 有聚必有散,凡物由多数分子互相爱合而成曰众,凡物破坏为散。 诸行无常的公理,分明昭著不可否认,诸行犹言万物,行字详章首。 汝为甚么怕闻灭之一字?

    二、如汝说,并非不信诸行起已当灭,只不信诸行才起即灭,诸行虽不常住,至少有暂时住,后乃坏灭。汝意只如此。吾今问汝:若诸行才生得暂住者,为是诸行自力能住、为是诸行非自力住必待他力而后住耶?如此二计皆将成过。何以故?如谓诸行自力能住,则彼应常住不坏,何故只暂时住而不得常住耶?如许诸行因他力得住,宇宙本无作者,作者犹云造物主。 何有他力令诸行住?然则诸行自住及因他住,二义俱不得成。故知诸行是才生即灭,无暂时住。

    三、如汝说诸行已生,如不遇毁坏的因即诸行得住,毁坏的因,后省云坏因。 遇坏因时,诸行方灭。例如黑色刚硬的铁以下省言黑铁。 由有火为坏因,黑铁便灭,赤色炽热的铁以下省言赤铁。 方乃新生,若坏因谓火。 尚未至时,黑铁得暂住云云。汝持此说,只是锢于肤见,不究理实。当知凡物不能无因而生,即以物的本身自有力用现起,假说为因。 但是凡物之灭,却不待有坏因而始灭,只是法尔自灭,法尔犹言自然。 不可说灭亦待因也。大用流行至刚至健,至神至怪,每一刹那都是顿起顿灭,无有一毫故物滞积在。易言之即没有陈腐的势用留存,总是新新突起,所以说凡物之灭,原不待因。世俗以为黑铁之灭由有火为坏因,殊不知当黑铁与火合,即是黑铁灭时,亦即是赤铁生时。一刹那顷黑铁灭,即此刹那赤铁生,生灭时分紧相接故,不异时也。 据实而谈,火的功用只为赤铁作牵引因,令彼得起,彼者谓赤铁。牵引因者,谓火不能创造赤铁,而赤铁之起实由其本身自有力用,唯遇火为牵引因,乃得起耳,倘无火为牵引因,赤铁亦不起。 不可说火是黑铁之坏因也。黑铁之灭,是法尔自灭,原不待因,易言之即不由火坏灭之也。唯火之起也,则赤铁与之俱起,若无有火,赤铁必不起,由此应说火有牵起赤铁之功用。世俗不知此火为赤铁牵引因,而误计火为黑铁坏因,真是倒见。或复难言:“如世现见黑铁未与火合时,黑铁便住,及遇火合,黑铁才灭,若非火为坏因者,云胡黑铁不遇火时竟不灭耶”?答曰:汝信黑铁不遇火时果不灭乎?实则黑铁刹那灭故,汝不觉知,如前一刹那黑铁灭已,后一刹那黑铁确是新起,而与前黑铁极相似故,汝先后所见不异,便谓前黑铁犹住至后耳。或复问云:“现见黑铁与火合时但赤铁生,黑铁遂不复起,可见此火仍是黑铁的坏因。”答曰:前黑铁灭时,赤铁即遇火而顿起,黑铁遂不复起。宇宙万变,时有创出一新类型而舍其旧类型,此突变之奇诡也。汝无超旷之识,而横执火为黑铁坏因,岂不惜哉!总之,凡物之灭皆不待因,这个道理须深切体认而后觉义味深远。大化流行刹那刹那革故创新,一切物都在革故创新的进程中,所以凡物之灭只是法尔自灭,非待因而后灭。唯灭不待因,故刹那灭义得成。若必待因而始灭,则坏因未至时,物当坚住,而刹那灭义不得立。

    四、如汝说一切物容暂住,终当有灭,今应问汝:若法灭已,得续起否?若云灭已不续起者,汝便堕断见;若云灭已得续起者,汝则不应说一切物容暂住,所以者何?当物暂住时,即是造化革故创新之机已经中断,如何得有新物续起?应知,凡物才生即灭,刹那刹那,前前灭尽,后后新生,化机无一息之停,故万物恒相续起而不断绝也。译者按:印度佛家说刹那灭义,只显无常而已,本论明示化机不息活泼泼地,却别是一种精神。

    五、汝以为凡说一切物才生即灭者,即是偏从灭的一方面看去,易言之,只见为诸行灭尽,未免坠边见云云。边者,偏执义,偏执灭故。 汝作是计,实不了我所说义。如我所说,刹刹灭灭不住,即是刹刹生生不息,刹那刹那,省称刹刹,他处言刹刹者皆仿此。 生和灭本互相涵,说生已有灭在,说灭已有生在。前面说过,变化是循相反相成的法则,仍用一二三来表示之。如前一刹那新生,便是一;而新生法即此刹那顷顿灭,此灭便是二;二固与一相反,一是生,二是灭,故相反。 然后刹紧续前刹又新生,便是三。此三望前为终,望后为始,所谓终则有始也。凡物刹那刹那生灭灭生,始终循一二三之则,常创新而不守其故,易所谓“至赜而不可乱”也。

    六、汝以为,若一切物皆刹刹灭故生新者,云何一般人皆见为旧物云云?应知,凡物刹刹方灭方生,若不遇异缘,则后刹续生者,恒与过去物相似。例如黑铁前刹方灭,如无火为异缘,则后刹续生者仍与前黑铁极相似。是名相似随转。中译佛籍多训转为起义,似前而起,名相似随转。 凡相似随转故,吾人于现前一刹顷新生的物事,乃见为犹是前物,其实此物前前灭尽,现在一刹顷续起新物却极似前物,故视之若旧耳。或复问言“若一切物皆刹刹生灭者,云何不可觉知”?答曰:刹刹生灭灭生,密密迁流,云何觉察?汝若以不可觉察即不信刹那生灭义者,吾且问汝:如汝身体息息新陈代谢,犹自视为故吾,汝将以不可觉知,便否认新陈代谢否?

    七、汝以为,凡物决非初起即变异者,此实错误。果如汝所计,则一切物初起便住而不灭,是物已守其定形,即不能由一状态转为另一状态。转者,变异义。 但事实确不如此。例如由乳可至酪,是乳显然无定形,如有定形,决不会变成酪。乳所以无定形者,由初起即变异故,当知由乳至酪,中间经过无量刹那生灭相似随转。唯其相似的程度,则刹刹随其所遇温度等缘而逐渐微异,大概后一刹续生之乳与其前一刹之乳,决定无有全肖者,及至成酪,则由前此无量刹那逐渐微异,至此乃显其特殊,即成为酪。世俗不察,以为乳初起无变异,必经多时成酪,方是变异。愚者闇于观物,其谬至此。

    八、汝以为,一切物若才生即灭者,便是刹那顿变,不由积渐而至。然世共见,诸法皆由积渐而至盛大。如太空无始,元气布濩,混沌未分,不知经几许时劫,分化凝结,而后有诸天粲着之奇。又如生物官品,及民群结构,莫不造始简单,终趋复杂。足见一切物皆由渐变得来云云。核汝此论,适足证成我义。一切物若初起即住,便守其定形,无可复变,更何从积渐而至盛大?唯其才生即灭,无定形可守,过去不曾留至现在,现在亦无物留待未来,每一刹顷都是顿变,造化如此新新不住,可谓谲怪极矣。然而诸物刹刹顿变,才得积渐而至盛大,因为前刹的物才起即灭,后刹物紧接而起,必较前增进。譬如河流,前流方灭,后流续前而起者益见浩大。凡物生灭灭生而不已,所以进进益盛。进进,张横渠语。 设若初起便住,即已守其定形,何由渐至盛大?由此应知,所谓渐变,却是由刹刹顿变而形出。王阳明云:“天地之化,合是有个渐的意思。”此语虽是,然非刹那顿变,亦无渐变可说也。朱子云:“天地山川,非积小以高大也。”《中庸》《章句》 是已窥到刹那生灭,非世儒所逮闻也。庄子善言变,其书有曰:“运而无所积。”运者运行,无所积者,刹刹皆顿变,无有故物滞积。大化之行,至刚至健,所以故故不留,新新而起,终无穷竭也。

    九、汝等于诸物,时或起常见,时或起断见。如于一木,今昔恒见,则计为常,是起常见;忽焉睹其烬灭,遂又计为断,是起断见。维此二见,都有过失。若执诸物初起便常住者,应无后物复生;若执诸物灭已便断者,亦无后物复生。应知一切物,刹那刹那故故灭尽,说一切物无有常;刹那刹那新新突生,说一切物无有断。

    十、汝以为,如佛氏说一切物通名为法,其所以名法者,以具轨持二义故。持谓任持,不舍自体。如顷写字的笔,即是一物,此物能任持他的自体而不舍失,故得成为此物也,否则无物可言。 轨谓轨范,可生物解。物犹言人,轨范犹云法则,此言一切物具有法则,可令人起解。 而轨范义复重要。《诗经》云“有物有则”,一切物都具有法则,非是混乱无理,故吾人能对物起解也。佛氏以轨持二义释物,与《诗经》暗合。吾人的知识所以可能与科学所由成立,实以物具轨持二义故。今云一切物才生即灭、都不暂住,是则一切物根本不曾任持自体,易言之即根本无物存在。物已不存,自无轨范可求,诚如此,知识将不可能,科学亦无安足处,此说何可通云云?汝所见及斯,颇有意义,惜未观其通也。佛氏说凡物皆刹那灭,而又以轨持二义释物,岂自相矛盾哉?夫释物以轨持二义者,此依俗谛,不怀世间相耳。惟由凡物刹刹相似随转,假定一切物为实有,乃可进而寻求物则,物所具有之法则或公律等,曰物则。 科学亦此志也。佛于俗谛,言物必任持自体,是假定物之存在;言物有轨范,即当用客观的方法以究物理,科学根据不外此。 若乃推入真谛,本无如俗所执实物。如犹像也,像世俗所坚执为实有之物,只因实用的惯习,起兹妄执;若上达真谛,本来无是物也。 原夫本体流行,法尔而有翕势,维此翕势刹刹生灭灭生,其势猛疾,诈现迹象,宛尔成物,俗情滞迹,谓物为实。推本言之,翕势刹那不住,何当有物可执实哉?汝如解二谛,当无疑于刹那灭义也。

    附识: 佛家有二谛义,曰真谛,曰俗谛。如物理世界,世俗共许为有,佛亦随顺世间而说,是为俗谛。若乃超越世俗知见,进而求真,是为真谛。余以佛说二谛明分真俗界域,以区别知识种类,此为谈知识论者所宜注意。余拟为《量论》,亦当演二谛,然义据与条理,却不能全依佛氏成说,兹未及谈。

    十一、汝以为,凡物刹刹顿变,似无根据,此乃大谬。变非凭空忽然而起,定有真源,已如前说。真源者,本体之形容词。譬如无量众沤刹刹顿起,皆以大海水为其源,由此可悟万变有源。 真源含藏万有,无穷无尽,《中庸》以渊泉时出形容其妙,可谓善譬。渊泉无穷尽者也,以喻真源。时者,非世俗时间义,乃言其流出绵绵不竭。绵绵者,刹刹灭故生新无已止也,此以喻用。 唯其本性具足,禅宗以无穷无尽大宝藏形容本体,王阳明亦云然。 故万变常新,无有故物暂住也。

    上来谈刹那生灭,明一切物都无暂住,以见一翕一辟之势用,常创而不竭,常新而不守其故。易言之,本体流行,无有穷尽,无有停滞而已,易所谓妙万物而为言者此也。

    凡物才生即灭,理不容疑。《易》家姚配中云:一切事物只有暂时的存在。见《姚氏易传》《乾卦篇》,今本其意而易其词。 是于《易》无真解也。《易》《系辞传》有言:“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此则明示刹那灭义,何物暂住?夫大变之力,刹刹才生即灭,才灭即生,其舍故创新之迅速如此,并非猛疾作势而然,故曰“不疾而速”。又刹那灭故,前物不曾行往于后,然由刹刹相似随转,宛似前物至后,故说“不行而至”。相似随转义见前。 宣圣微言,竟与释迦异地遥合,岂不奇哉!庄子善发挥《易》义,《大宗师》云:有人怕舟失去,便把舟潜藏在险固的幽壑里,怕山失去,便把山潜藏在渊深的大泽里,此亦可谓藏之甚固,然而夜半喻冥冥中也。 居然有大力的怪物喻变化。 将那藏在幽壑里的舟与藏在深泽里的山,并负之而疾趋,杳然不可索其踪迹,喻变化神速,不可得其端倪。 舟和山竟都不知所在。用语体文翻之。 此段话,宏阔深远。郭子玄注曰:“夫无力之力,莫大于变化者也。故乃揭天地以趋新,负山岳以舍故,故不暂停,忽已涉新,则天地万物无时而不移也。世皆新矣,而自以为故;舟日易矣,而视之若旧;山日更矣,而视之若前。今交一臂而失之,皆在冥中去矣。故向者之我,非复今我也,我与今俱往,岂尝守故哉?而世莫之觉,横谓今之所遇,可系而在,岂不昧哉!”子玄斯解,直由蒙庄以探《大易》,至可玩也。

    凡物刹那灭,佛氏和吾儒《大易》都见此理,老、庄亦达《易》旨,然余独宗《易》,究与二氏殊趣。老、庄同为道家,与佛家并称二氏。 夫刹那刹那灭,实即刹那刹那舍故生新,儒者以此明人道与群治,当体现天行之健,常去故取新,自强而不息也。儒者,至此为句。《乾卦》取象于天行健,以明本体之流行,其德至健也。《杂卦》曰:“《革》去故,《鼎》取新。”自强不息,亦《干》象。 佛氏以刹那灭即是无常,而作空观,卒流于反人生。老、庄虽见到刹那生灭,而卒归本自然,遂至守静任化。老、庄修己与理群之道,皆以守静为本,因任自然之化,曰任化。 而废人能。老、庄皆无裁成天地、辅相万物之功,是不悟《大易》圣人成能之旨。 二氏毕竟偏而失正,兹不及深论。

    或有问言:“公以本体流行,一翕一辟,反而相成,名之为变,然则本体是物耶?否耶?”答曰:本体无形无象,何可说是一团物质?《易》《干凿度》曰:“太易,未见气也。”按太易者,本体之名。云何名本体以太易?略言二义,曰不易与变易。变易,言其变化不测也。不易者,言其刚健照明等等德性恒无改易也。万德无从备举,故言等等。 未见气者,盖云未见可以气言太易也。古文简省,宜善会。虽有别释,而旨归仍不外此,惟其辞颇晦,故不采。 气体轻微,先民或以气为万化之原,故《干凿度》遮拨之。《干凿度》盖宗孔子,不主唯物论也。《大易》经孔子制作,集群圣大成,而殷《易》首《坤》之学,已不为正宗。首《坤》即唯物论,其书后汉犹存,然术数家或窜乱之。盖古学至秦汉,无一不失真也。 夫本体夐然绝待,至真至实,寂寥无形,老子所谓道,亦本体之名。其言道曰“寂兮寥兮”,寂寥者,无形无相也。 可字之曰太易,亦可字之曰功能或恒转等。等者,谓更有多名。此不及举。 若直以物拟之,余未知其可也。物者,本体流行之翕势所为,而非果有实质也。本体非独不即是物,实亦不即是心,此中心者,指本心之作用而言,非习心或妄识,他处准知。 然以心不失其本体之德故,亦不妨即心显体。显者显示,谓即于心而显示其本体也。 如说川中月即是天上月,其实,川月与天上月虽不可分而亦未尝无分也。其实,至此为句。 解此喻者,可知本体犹不即是心,矧可执物以迷其真乎?真,谓本体。

    大哉变也,微妙难言!略彰五义:一、幻有义。翕辟成变,刹刹突跃,譬如云峰幻似,率尔移形,顿灭顿起,率尔,乍起貌。 譬如风轮乍转,排山荡海,有大威势,万变之诡谲亦犹是,故云幻有。幻有者,繁然大有,无固定相,《易》《大有》之卦,宜玩。 故状之以幻。理学诸儒讳言万有虚幻,是以幻字含劣义,吾意不尔。 二、真实义。万变皆是真实流行,真实,谓本体。 一华一法界,一叶一如来,法界犹云本体,如来者,无所从来故名,今用为本体之代词。 讵可离幻相而觅实相?谁有智者怀宝而迷?宝,以喻真实,言人不当自迷其真也。 三、圆满义。大化周流,无往而不圆满。试以文字为喻。如一人字必含一切人,简一切非人,否则此字不立,故一人字已包通万有而无遗。人字如是,自余无量字皆然。庄生言:泰山非大,秋毫非小。此非故作奇谈,从万有不齐言,便分大小,从万物并生言,无有孤立,一味平等,何大小之分乎?人亦有言:摄亿劫于刹那,涵无量于微点。理实如是。大化周流,千形万状互相含摄,一切处无亏欠,其妙难思。四、交遍义。万变繁兴,故说世界无量。诸无量界世界,省言界。 同所各遍,无量世界,同一所在,各各遍满。 非犹多马一处不容。如室东隅处置一马,倘于该处层累多马而置之,乃决不可能者。就此等事而言,则交遍之义不得成,故句首云非犹。 乃若众灯交光相网。张千灯于一室,每一灯光皆遍满于此室内。易言之,千灯之光于同一所在各各遍满,即是千灯层复一层而交相网覆互不相障也,故云交光相网。无量世界同所各遍,理亦由是。学者由此豁悟,则交遍之理得矣。 如吾与多人同在北京,俗以为北京是一;其实,北京有多少人,便有多少北京。如张人在北京,固自有一北京,李人在北京,亦自有一北京。所以者何?张人之生活,与其自有之北京交感而日化,确有与李人不同:化者犹云变异,下仿此。 李人之生活,与其自有之北京交感而日化,确有与张人不同。而世俗不悟,乃以为北京是一,而张、李之所不同者,实由二人各自所摄受于北京者不同,并非张、李各自有一北京。殊不知,张、李各自所摄受于北京之不同,正由北京本不一,如北京是一,张、李所摄受于北京者,焉得成异?俗论乃倒果为因,云胡可据?故由张、李各一北京而推之,可见北京有多少人,便有多少北京,不得谓北京是一。然无数北京,各各遍满于同一所在,如一室千灯,交光相网,岂不奇哉!五、无尽义。太易是无穷无尽大宝藏,太易者,本体之名,见前。 故其流行自无穷尽,流行便是用,前文有云,即于本体之流行而名为用。 万流澎湃,过去已灭,现在不住,未来将新新而起,刹刹故灭新生。《易》家所以赞万物富有,《中庸》叹至诚无息也。如上以五义明变,虽复虽穷其蕴,亦颇近之矣。本章要义略尽,今将印度佛家唯识大旨稍加论次,以备参稽。印度佛家立说,大概以人生论为骨干,却把本体论或宇宙论及认识论都包含在人生论里面来说。大乘空宗诸师宗《大般若经》,造《中观》等论,以扫荡一切迷谬知见,令人自悟空理,空者,遣除迷妄之谓,一切迷妄都空,而真理方显,由此以真理名为空理,谓真理上无诸迷妄相故。然此云真理,乃本体之名,学者宜知。 其为说只对众生或诸外道种种迷妄,悉予破斥,有遮诠而无建立,此其妙也。

    其后有宗钜师如无着、世亲兄弟始唱唯识论,世亲作《三十唯识颂》等,遂成精密的宇宙论。今叙次其大纲,一曰现界,二曰种界,三曰真如。先谈现界,略以二义:一、彼所谓现界是众生各别具有,并非一切人所共同。二、彼所谓现界非完整体,却析为各个独立的分子,所谓八识是也。八识者,一眼识,了别色故;二耳识,了别声故;三鼻识,了别香故;四舌识,了别味故;五身识,了别触故;六意识,了别一切法故;七末那识,向内计执赖耶识为自我故;八赖耶识,含藏无量种子故。每一人皆具有八个识,而每一识亦都不是完整体,复析为心和心所。心上所有的各种作用,名为心所。 心是一,为多数心所之统摄者;心所乃多,而同依一心成为一聚。如眼识,由一心与多数心所合为眼识聚,名为眼识,耳识乃至第八赖耶均可类推。如上述,八个识各各析为心及心所,乃复将每一心析为二分,曰相分及见分,相分,相当于俗所谓物;见分,相当于俗所谓心。更有内二分之说,但可并入见分,兹不及详。 并将每一心中之每一心所,亦析为二分,曰相分及见分。综前所述,将八个识析言之,只是一切心及一切心所:又将一切心和心所析言之,只是无量见分相分。归结起来,此无量见分相分,通名现界,现前显现,故云现界,相当于俗云现象界。 却是析为各个独立的分子。

    次种界者。前所云现界或无量的见分相分,决定不是无因而生,故应建立种子为现界的因。各人的现界都非完整体,如前已说,可知现界的因,根本差别。如眼识聚,是析为各个相分及见分,其每一见分是从他自己的种子而生,其每一相分即某种色境。 亦是从他自己的种子而生。眼识如是,耳识乃至第八赖耶识均可类推。如其说,种子便是万殊。印度轻意菩萨《意业论》言“无量诸种子,其数如雨滴”是也。参考《瑜伽伦记》卷五十一第七页。

    又次真如者。佛家无论何派,都说万法实体名为真如。唯识论师不得有异。然唯识家建立种子为现界之因,其言种,种子亦省称种。 且立法尔本有种,亦省称法尔种。 此法尔种既是现界根源,如何又别立真如?又准彼义,不可说真如现作法尔种,彼云真如是不生不灭法,是恒常法,无起作故。参考《大般若》等经。 总之,印度唯识论颇似繁琐哲学,彼等将现界分析为多数的分子;即八个识聚或无量见分相分。 因此更建立一切种;又恐说成唯种论,乃建立赖耶来含藏种子,以完成唯识的理论。无着、世亲之一套宇宙论,纯是无谓穿凿。尤可异者,彼等建立法尔种,已是现界根源,却又承用不生灭的真如而说为实体,不知何以解于二本之嫌?余以为空宗不谈宇宙论,只令人剥落一切迷妄知见,方好冥悟实体,此意吾颇赞同。无着派下诸师之论,便增迷网。余于本章,一方依翕辟生灭,施设宇宙万象,迥异空宗不谈宇宙论;一言申明翕辟生灭都非固定相,只是本体流行,此即于宇宙万象不取其相而皆见为真实,取者执着义。 仍与空宗密意有相通处。然而本论骨子终与空宗不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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