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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真好,不过总之就当它好了!毕竟这可是没完没了啊。”

    “酒喝得多吗?”

    “跟一般人喝得差不多。”

    到这儿为止,我都还算可以正常应对,但之后就不行了。我的话开始支离破碎且毫无逻辑可言。

    “您怎么看其他人最近的小说,您怎么看呢?”当被问到这种问题时,我总是整个人都慌了,我的字典里显然没有“毅然决然”这个词汇。

    “这个问题啊……其实我没什么在读的小说呢。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作品吗?大抵上的小说读了都会有种‘大家还真是行云流水、妙笔生花,轻轻松松写小说’的不可思议感。啊,我不是在讽刺,大概是大家身体很好吧,所以才能写得这么快……”

    “A先生的那篇你读了吗?”

    “因为我收到杂志了,所以我读了。”

    “那篇不是很糟吗?”

    “会吗?我觉得还挺有趣的啊。毕竟比它更糟的作品现在满大街都是,所以没有特别挑出来批判的必要……反正,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这含糊的回答并非来自我的狡猾之心,而是因为我那颗卑下的心,才导致了如此语焉不详的回应。我知道大家都比我伟大,都比我活得认真,这让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知道B先生吗?”

    “知道啊。”

    “这次我们要请他写小说。”

    “啊,那真是不错,B先生是个好人,请务必找他写。现在的话,他一定能写出很好的东西。B先生以前也很照顾我……”事实就是我还欠他钱呢。

    “你现在如何,能写了吗?”

    “我不行。完全不行。写得差就是写得差。恋爱故事总是写得像演讲稿,看了连我自己都想笑呢。”

    “没这回事吧,你不是引领新一代的文坛到现在了吗?”

    “别开这种玩笑啦。我最近跟浮士德没两样了————那位老博士在书斋的喃喃自语,我现在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我老啦!拿破仑不过才过了三十岁,就在那边说自己的余生怎样怎样的,我懂了那句话,所以我现在只想笑。”

    “你也感觉到了什么叫作‘余生’吗?”

    “我不是拿破仑,真的,我跟他完全不一样,不过偶尔就是会感觉到余生这种东西呢。我呢,真的,也不可能像浮士德博士那样读万卷书,但偶尔会突然体会到类似于他所说的那种虚无感呢。”我的话开始支离破碎了。

    “如果真是那样,那不就没办法了吗?虽然有点失敬,不过你现在的年龄是?”

    “三十一。”

    “真是这样的话,还比C先生年轻一岁呢!无论何时,C先生都非常有活力呢!无论是文学观还是其他东西,他都能侃侃而谈。他的眼力真是不错呢。”

    “是啊……C先生是我的前辈,有一双柔润且充满热情的眼睛。他大概接下来也能写出很多东西吧。我还挺喜欢他的。”五年前,我也给C先生添了很多麻烦。

    “你到底……”来客大概也因为我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而开始烦闷,于是连口气都变了,“你在写小说时,到底是抱着什么信条在写呢?例如人性,例如爱,或是社会正义?还是美?你心中难道没有存在任何一个东西,是打从你出了文坛开始,就觉得可以一直靠着这东西写下去的吗?”

    “有的!那正是‘悔恨’!”这句话如一敲即响的快调从我口中迸了出来,“毫无悔恨的文字,连屁都不是。悔恨、自白、反省,从这些东西里可以产生的便是近代文学,不,甚至可以说,近代精神也由此而生,所以……”然后,我就口吃了。

    “原来如此,”对方也接上了我的话题,“现在的文坛已经失去了这种潮流。照你这样说,你想必很喜欢梶井基次郎了?”

    “最近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怀念他。或许是因为我也老了。我完全不是在炫耀,甚至其实我还觉得这见不得人,有点羞耻。‘宿业’这个词到底是什么,其实我不是很懂,不过总觉得自己身上有很接近于它的存在。如果要说‘罪愆之子’的话,又好像跟牧师一样,这行不通。可又要说什么好呢?我做了很多坏事,我是个肮脏的人,就是这种意识吧!因为这种意识挥之不去,所以我才总是如此地卑微渺小。就算是自己,也只能束手无策,不过————”话讲到一半,我又停了下来。虽然想要引用圣经的话,然后想要说出“自己也曾经被那段话所拯救”,不过,这实在是太丢脸了,我完全说不出口————生命不胜于饮食吗?身体不胜于衣裳吗?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仓里!你想野地里的百合花怎么长起来,它也不劳苦,也不纺线。然而我告诉你们,就是所罗门极荣华的时候,他所穿戴的,还不如这花呢!野地里的草今天还在,明天就丢在炉里,神还给他这样的妆饰,何况你们呢!你们不比这些贵重得多吗? [5] 这段基督的抚慰,让我并非“虚构之姿”地得到了活下去的力量。不过,现在我完全说不出这些话。信仰这东西,不就是该默默地维持才是真的吗?看来,我连“信仰”这两个字都难以说出口呢。

    在那之后,我们还聊了不少东西,但来客似乎对我阐述思想时吞吞吐吐的样子感到十分失望,遂开始准备收工回家。我从心底感到抱歉,有什么简单明了的好句子可以说呢?我纵使思索枯肠,也什么都没翻出来,看来我果然是个蠢蛋啊。这位客人大概想帮我更加出名、更为世人所知,才来看我————正因为完全理解对方的雄心壮志,因此更对自己这副样子感到悲伤。客人回去了,而我呆坐在桌前,远眺着那武藏野田地上的薄暮。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慨,但就是有一种不完全燃烧的寂寥感。

    你同告你的对头还在谈判时,就赶紧与他和息,否则恐怕他把你送给审判官,审判官交付衙役,你就下狱了。我实话告诉你,若有一文钱没有还清,你断不能从那里出来。(马太福音第五章第二十五节、第二十六节)这样看来,地狱也会再度降临到我身上吗?这个想法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而我就像是听到那令人不安的轰轰地鸣从地底下涌出……还是,只有我听得到?

    “喂,给我点钱吧,有多少?”

    “大概有四五元吧?”

    “能用吗?”

    “可以,还请留一点回来。”

    “知道啦,我九点左右会回来。”

    从妻子手上收下钱包后,我走出了家门。外面已经黄昏,雾气薄薄地罩着。

    我走进了在三鹰车站附近的寿司店。给我酒。这还真是一句不振作的话啊。给我酒。这该是一句如何陈腐又了无新意的话啊!我到现在为止,到底重复了这句话几百回几千回了呢?这话如此无智又不洁!在这个时代里,边说着自己好痛苦边喝着酒,还边装着自己遇到了天大的问题,然后还自鸣得意的青年————要是真有这种人,我定会毫不踌躇,揍他数拳!————但现在的我跟这种青年又有什么两样呢?岂不是完全一样吗?而且还比他们老,这就更不洁了!这话还真是说得不知羞耻啊!

    我板起脸来喝着酒。我到现在为止,到底喝了多少酒?数千升?数万升?不、不!我边思索着这些,边让黄汤下了肚。我讨厌酒,我没有任何一次喝酒时心想:啊,这好好喝啊。这东西如此苦涩,我一点都不想吞下去。我想戒酒。我认为饮酒是种罪恶,是种“恶德”,但我并未忘记,酒助我甚多。正因我就是这样一个恶劣的团块,所以我搞不好是在以毒攻毒。酒可以制止我发狂,阻止我自杀,我若是不喝酒,不试图麻痹自己的大脑的话,就连对朋友都没有办法好好说话————我就是这么一个卑微的弱者。

    开始醉了。寿司店的女侍今年二十七岁,据说她曾经结了一次婚又离了婚,才在这边工作。

    “先生,”她向我说道,用一张认真的脸靠近了我的桌子,“这事说来可能令您感到很奇怪……”她边说着边稍稍转头偷偷看向柜台,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先生您认识的人里,有没有愿意娶像我这种女性的人呢?”

    我重新看了一下这名女侍的脸,她脸上完全没有一点笑意,依然是一脸认真的表情。她本来就是个认真的人,大概问这个,也不是在把我当乐子吧。

    “天知道呢。”我也不得不开始认真思考,“大概会有的吧!但这问题就算问我,我也没办法给你个好答案啊。”

    “我知道,不过也只能向易于亲近的客人们问问了……”

    “这确实很奇怪。”我不禁失笑。

    女侍脸上露出了微笑:“毕竟,我也是一年比一年老呀。更不用说还不是第一次嫁人……就算对方年龄有点大也没问题,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指望能嫁个好人家了。”

    “不过,我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也不急于一时半刻,只要您能帮我留意一下便好。啊,这是我的名片……”她有点慌张地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张小小的名片。“背面有写这边的地址,如果您发现了适合的对象,还请麻烦用明信片或是类似的东西告诉我一声。真的是麻烦您了。对方有几个小孩,我都不在意的,真的。”

    我默默地收下了名片,放进袖子里:“我会帮你找,但是可不能保证找得到。麻烦结账。”

    离开那家寿司店踏上回家的路,我的心情颇为复杂。我觉得我看到了所谓现代风潮的一端。这个世纪如此认真,认真到了一种宛如自己无罪般的地步。这让我推也不是、拉也不是,感到做什么都不太对。回到家里,我再度成了哑巴,无语地将那轻了一些的钱包还给妻子,虽然想讲一些话,但是我发现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吃了茶泡饭后,我读了今天的晚报。火车开动了,现在在山里,现在在海边,现在要过铁桥了!才刚以为要通过,那名少女的歌,现在听起来,倒有点令人怜惜。

    “喂,炭没问题吧?听说好像会用完?”

    “没问题吧。都是报纸在那边胡说而已,真的没了的话,也总有办法的。”

    “这样啊。那帮我铺个床吧,今晚不工作了。”

    酒已经醒了。酒醒之后,我总是没办法安然入眠。我猛力躺下,发出有点夸张的声音,继续看起了晚报。突然,晚报上出现了无数的、卑微的笑脸。而回过神来,它们又不见了。大家其实都是自视甚低吗?其实都没有什么自信吗?我这么想着,把晚报丢到一旁后,用双手,仿佛要把眼珠压烂似的,盖在自己的眼上。我迷信着,只要这样子一段时间,我就会想睡了。突然我想起了今天早上的那水洼,只要那水洼还在————我让自己这么想着。果然,我搞不好就是那个路边的音乐师。就算看起来多么不堪,还是只能继续拉着自己的小提琴演奏曲子。至于那列火车的目的地,就交给那些志士们吧!“等待”这个词突然以斗大的字体在我额头上闪耀着光。到底要等待什么呢?我不知道。不过,这个词是如此尊贵。喑哑的海鸥在岸边回旋飘荡,边这么想边无言地继续徘徊并彷徨。

    * * *

    [1] 丁,通“町”,距离长度名。一町约109米。

    [2] 金蝙蝠即“ゴールデンバット ”,原文中略作“バット ”,是太宰喜欢的香烟名。此处的“九钱”应为价格:一九〇六年开卖时四钱一包的金蝙蝠,到了一九四〇年涨成了十五钱(一百钱为一元)一包。

    [3] 为与谢芜村之俳句:雷打下来,房子烧了,遗址上,残留着一朵瓜藤的花。

    [4] 铳即火枪,意即不以从军的方式报效国家。

    [5] 这段话出自《马太福音》第六章。太宰治在节录上稍微打散了顺序。中文译文参照《圣经》(和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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