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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悄声,听见某声。

    “海鸥这种鸟啊,是哑巴。”当我这么说时,大部分的人会不假思索地点头并回答:“是喔,还真不知道呢,搞不好真的是这样。”而这个回应反倒让我十分狼狈:“啊,我想大概是这样子吧。”只好用这种方法坦承自己也是在信口开河。喑哑真是令人难过的事,而我不时觉得,自己正是喑哑的海鸥。

    都到了这个年纪了,还是会因为寂寞而在白天晃出家门,但又没有什么目的地,就只是踢着路边的小石头让它滚动,然后又继续走着。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追着、踢着一个小石块两三丁 [1] 之远。踢了又追,追了又踢,又让它滚飞,我的两手则只插在和服腰带的内侧,就像是个痴呆者般走着。我果然是病人吗?我错了吗?我说不定把小说误以为是什么别的东西了。小声地说出“嘿”之后,我跳过道路正中央的那个小水洼。水面上映着秋天的青空,白云悠然地滑过。水洼真是漂亮啊。突然我觉得我卸下了重担。只要这个小水洼还在,我的艺术就还有所依靠,总之,把它记在心里吧。

    我是个如此丑恶的男人,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目标。我是否不过是那“群集”里的一人,随波逐流,忽右忽左,无力地漂流着?而我现在,就像是被赶上了一台速度令人极其恐惧的列车。这列车到底要去哪,我无从得知,也没有人要告诉我。它轰轰然地奔驰着。现在在山里,现在在海边,现在要过铁桥了!然后才刚进隧道,转眼间就穿过那黑暗到了旷野。风景一片一片地过去,而我只能呆然地目送这些风景从我眼前飞速掠过。我用手指在窗户的玻璃上,画起人的侧脸后又擦掉。日暮时分,车厢里的小电灯亮了起来。我打开配给的便当,小口吃着。佃煮不怎么吸引人,不过我还是把这便当吃得一粒米都不剩,接着,抽了九钱的金蝙蝠 [2] 。夜深了,不睡不行,于是我睡了。枕头下,是那车轮急驱所发出的凄厉嚎叫。我不睡不行。闭上眼————现在在山里,现在在海边————似乎是幼女以令人伤感的声音在唱着歌,而那歌声正似来自怒吼的车轮深处。

    爱国的热情。有人没有这东西吗?不过我是说不出口的————大声喊着,毫不羞赧地说出这种事,我办不到!我也曾经躲在人群中,偷看那些士兵出征,而我只能低声哭泣。我是丙种体格,生下来就如此,就算吊单杠,我也只能在那边吊着,不能杂耍也不能做什么动作。就连做个体操,我也做不好。低劣的还不只是我的体格,连我的精神意志也相当薄弱且不可靠。我没有指导别人的能力,我那颗悄悄爱着祖国的心,似乎不会输给任何人,但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并不是知道而不说,而是明明就已经到喉头了,虽然好像真的有爱的宣言可以讲,但我吐不出半个字。它们真的好像已经就在我的喉咙那里了,但我无论怎么努力它们就是不出来。那些话好像真的是些好话,我也想要好好抓牢它们,但一着急,那些话语就飘啊飘地从我手中滑下并逃走了。我只能羞红了脸,就像是个无能者般呆站在那里。没办法写出半首爱国的诗歌,什么都写不出来。某天,我好不容易吐出的话语,居然是“死吧!万岁”这也太凄惨了。除了“死给你看”以外,居然不知道任何表达忠诚的方法的我,果然是个乡下蠢货啊。

    我是个矮小又无力的市民。我做了一个没什么内容的慰问袋后,让妻子拿去邮局寄去前线,而前线总是一封封仔细地寄回收件通知。当我读了内容之后,我感觉我的脸整个都烧起来了。这真是太丢脸了。我什么都做不来,我没办法说出任何一句毅然的话语。不知为何,我更是无法像别人一般毫不羞赧地说出热爱祖国的宣言。我只是偷偷地,将自己那卑微的信写给在战场上的朋友们。(我觉得我现在正在吐露心声。)我的慰问信,不仅拙劣,还通篇谎言。再看一次,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这里面赞扬称颂之语令人想吐。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对在战场上的人这么低声下气呢?我不也是正在燃烧生命,打算留下不错的艺术吗?而就连这样一份小小的矜持,我都即将把它给抛弃。从前线也曾送来小说的原稿,还要求我寄给杂志社,那些原稿往往以稿纸写着宛如米粒般扭曲纠结的小字,有大长篇,也有只花了两张纸就收工的短篇。我认真地读了它们,不怎么好————那些纸上所描绘的战地景色,跟我在陋室中用手撑着脸颊空想出来的东西简直没有差别,这些稿子根本无法带给我任何崭新的感动与发现。文章里的“我非常感动”不过就是粗劣文学的复制品。只要在这种地方用这种程度感动一下,文章就会像篇小说一样完整起来————里面的感动,总是肤浅又随便!我只要一想到士兵们满身泥与汗水,还有抛头颅洒热血的辛劳,我就会感动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连“感动、崇敬”这种话都是多余的!但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无话可说。我只是蹲着,在沙子上写了字又抹掉,写了又抹掉,就这样一直重复着,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都写不出来。但在艺术上则非如此:就算牙齿掉光,背影弯曲,苦于气喘,依然在那微暗的小巷里拼命地演奏着小提琴————像这样一位老态龙钟的落魄街头艺人,读者会嘲笑他吗?我认为,我自己就跟这种人很像。可是,艺术————这么说,也很让人脸红————正是我一心发痴想要究明的东西,它作为男人一生的志业也足够了。街头乐师自有街头乐师的王国!而我读着这些士兵们写的小说,觉得这还真是不大好。或许是我对这些期待太高了,但或许那些感动与思索真的存在,只不过是我们这些丙种体格的人即便在战场上倒立也无法体会的。我希望它们告诉我的是那一片茫洋,或是亲眼见到神一般的永恒的战栗与感动,我希望他们告诉我这些。不需要做出什么夸张的举动,不,动作越小越好。就算靠着一朵花,描绘自己不带伪装的感激与祈祷也好!一定有的,一定有些新的什么在那里的!我用我的骄傲说道,而这是我身为艺术家的小小直觉让我如此理解,我却无法具体地说出来。因为我不知战线为何物,我还没骄傲到可以把自己没体验过的生活情绪随意写写,还写得好像真的一样。不,或许我只是没有才能!如果不是自己曾经接触到的东西,我绝对写不出来。我只能一直踩踏在自己确信的那个小小世界上,而我也明白自己的“分寸”。战线的事,就只好全都仰赖在战线上的人吧!

    读了士兵们的小说后,令我感到扼腕的是,这实在是太糟糕了!他们不书写他们自己看到的东西,而用那些自己曾经读过的粗劣的文学来描绘战争————完全不懂什么是战争的人乱讲一通,而当这些人在内地受到了喝彩,这下子就连真的知道战争是什么的士兵们都开始模仿这种风格了!不知何为战争的人,就别写战争了吧!别操这些多余的心了,你们只是在阻碍他们的写作啊!我读着士兵们的小说,对那些“活在本国却只靠望远镜来写战争的人”感到难以忍耐的愤恨与厌恶。你们这群人凭自己主观想象写的文学作品,还真是脏了士兵们纯洁无垢的观察之眼啊!但这些东西,只能对内地的所谓的文学家们说,对士兵们可说不得————他们想必是在累个半死,好不容易偷得点小闲时,在蜡烛的微光下拼命写出这些东西的吧。只要想到这点,就可以了解他们完全无法考虑艺术和自己的美学那种东西了。跟原稿一起寄来的信里,写着“不知明天是否还活着,所以就麻烦您了”。虽然有些失礼,不过我(虽然没有那个资格)还是稍微做了点手脚————我请妻子把那便签上扭皱成一团的文字,誊写到四百字的原稿用纸上。最长的,大概有三十多张吧!我把那些东西寄给各家杂志,再附上自己的推荐:“写得很平白,是个好作品,所以还请多多关照。像我这样无德之人投寄了一份士兵寄来的稿子,想必您也觉得很唐突,但人类的真情就是如此,我也……”结果,我写到这里就卡住了。什么叫“我也”啊!说谎也打点草稿吧!你现在可就是个人渣啊,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我一直知道。也因为这样,我总是在这边就把笔给抛下了。也为此,我在五年前曾有一段时间是接近疯狂的状态。而当我病好出了院后,我只能一个人站在被烧过的平野上。什么都没有。真的如字面上所述,全身上下只有一件衣服,其他还有的,就是毫无道理的借款。“被雷烧家,一朵瓜花”。 [3] 古人句子里的鼻酸,在此时竟是如此深刻,令人心焦!我连身为人类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我现在认为不能将事实夸大,也对这一点十分用心,读者们可以信任我的这个主张————我已经受够了被人用鼻子哼气,轻视道:“又是这种自行高潮般的夸饰法吗?”我当时完全不被别人理会————无论说了什么,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或是偷偷用斜眼看我,就像这样完全不理我。而他们用轻侮的笑容传述着我的各种谣言、讽刺画,一个接着一个地传下去。就算愚钝如我,过了一两年也能渐渐理解事情的真相:根据这些风声,我似乎不只是个狂人,还是与生俱来的狂人!知道这件事后,我就成了哑巴。我不想看到别人,我什么都不想说。不管被别人说什么,我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我变温柔了。

    在那之后,过了五年,我似乎还是被当作半个狂人。听了我的名字,听了跟这个名字有关的风声,却一次都没见过我的人,在某些场合见到我时,都会露出一副看起来很不舒服、又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般的失礼眼光,上下打量着我。而这些,我都知道。当我上厕所时,从背后传来大音量的话:“什么嘛,太宰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人啊。”这话我也听在耳里。每当遇到这些事,我总会有种奇怪的感觉:我已经死了,而你们没有发现,只有我的灵魂在挣扎地活着。

    我现在不是人,而是一种名为艺术家的奇妙动物。我想要把这具骷髅撑到六十岁,然后让它变成大作家出现在大家的眼前。就算想要究明这死骸笔下文章的秘密,也是浪费时间。就算想要模仿这亡灵所写的文章,也是办不到的,还是早早放弃吧!也有些朋友低语说,那笑容可掬的太宰终究是痴呆了。这也没错,我是痴呆了,但是————我就先说到这,不再说下去了。不过,请相信我吧,我不会背叛你。

    我丧失了自我,而————我说到这里,接着就不想说了。不过,我还能再说一句话:“不相信我的人都是笨蛋。”

    话题转回士兵们寄来的原稿吧。我朝编辑们再三拜托,偶尔会有人愿意刊载那些小说。而当那杂志的广告出现在报纸上,并且我发现那士兵的名字与有名的小说家并列时,我的高兴程度大概比六年前我的小品第一次登上某文艺杂志时足足多了两倍。我立刻向编辑陈述了千万遍的谢意,立刻剪下新闻上的广告寄往战地————我帮上了忙!这就是我能做的为国奉献的事!回信的内容,是那纯真的“万岁”。而又过了不久,那名士兵在家的妻子寄了信来,上面写着令人激动的文字————铳后奉公 [4] 。怎么样,这样我还是“颓废派”吗?这样我还是你们口中所谓的恶德者吗?

    但是,这句话我却没办法对任何人说。仔细想想,这种奉献是女人们认为的,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我还是像个白痴,用着完全疏于流行的样子写着所谓的“游戏文学”。我知道什么叫作本分,我是矮小的市民,对于这种流行,我什么号令都发不出来。因此我偶尔心情低沉地晃出家门,踹个石头走个马路————我果然是病了吗?我对于小说的想法,果然是错的吗?虽然在心中用“不”来回答自己,但是没有同时浮现足以增加自信、足以让我大写三张稿纸的理念。那种确定的文字就是出不来,好像要从喉咙里迸发而出,却还是感觉什么都不懂。我是漂泊之人,就任波浪带着走,也因此时常是孤独的。发出一点出力的声音,跳过那小小的水洼,又松了一口气。水洼依然映照着秋天的天空,还有云在流动。突然我悲从中来,却松了一口气。我就这样回了家。

    回到家里,发现杂志社的人已经来了并且已经等了一会儿。最近常常会有杂志社、报社的人来看我过得如何————我的家就在三鹰的郊外边陲,矗立在田地中央,不过他们还是会花上整整一天时间来搜寻我的陋屋,来访时还会边擦着汗边说着“哎呀,这里还真远呢”。我是一个作品完全卖不出去的无名作家,每当他们这么说时,我总是心里不安稳。

    “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基本上,一定会被这么问,而我也习惯了。“嗯,比普通人还强韧一点呢。”

    “原本是怎么样呢?”

    “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我顾左右而言他。我可不想回答“我整个人都疯了”这样的话。

    “听传言,”对方倒是坦白了,“好像很严重?”

    “酒喝着喝着,就好了。”

    “这还真是神奇。”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主客两人啧啧称奇,“搞不好还没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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