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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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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

    平时阿关会搭乘威风凛凛的漆黑人力车回娘家,只要车声在门前停了,她的双亲就知道应该是女儿回来了而出去迎接。可是,今夜她却搭乘路过载客的人力车,甚至在街头就老早把车打发回去,一个人无精打采地站在格子门外。

    而父亲在家中仍旧老样子大声说话:

    “说起来我也算是一个幸福的人,不管哪个孩子都很温顺,抚养他们不用太费心,而且又人见人夸。只要不渴求非分的欲望,我也没有其他愿望了。哎呀,这真是值得庆幸啊。”

    父亲肯定是在和母亲说话吧!

    唉,他那么开心,什么都还不知道,我有什么脸请他帮我要离婚书呢?被骂是必然的。身为已经有太郎这个儿子的妈妈,却把太郎放着跑出夫家,虽然也已经左思右想过种种,但事到如今要惊动两位老人家,让他们至今的喜悦都化为泡影,还是觉得很痛苦。

    干脆不要说,回去算了。只要回去了,我就是太郎的母亲,无论到什么时候我永远都是原田的夫人。双亲也可以因有个奏任官 [1] 女婿而引以为傲,只要我勤俭持家,偶尔也可以送他们合口味的点心或零用钱。如果按我的意思离婚了,继母就会让太郎尝到苦头,双亲也会因突然失去以往的骄傲而抬不起头来。还要担心别人的看法、弟弟的未来,唉,我怎能因为自己的私心阻挡了弟弟出人头地的前途呢。回去吧!回去吧!回到那个像魔鬼的丈夫身边,那个魔鬼的、魔鬼的丈夫身边……

    哎呀,不要、不要!就在她身体发抖的时候,摇摇晃晃之间不禁撞到格子门发出“嘎”的一声。于是父亲大声问:“是谁啊?”他误以为是路过的顽童恶作剧。

    阿关站在门外呵呵笑着说:“父亲,是我啊。”声音极为可爱。“咦?是谁、是谁啊?”父亲拉开纸门一看说:“喔,是阿关啊。你怎么站在那里?怎么这么晚还过来,没搭人力车,也没带女佣吗?哎呀,快进来,快进来吧。突然被你吓到真让人惊慌失措,格子门不用关,没关系,我来关。你就进去,一直往里走到月亮照到的地方吧!来,用坐垫,坐在坐垫上吧!榻榻米很脏,我跟房东说过了,但他说工匠没空处理。你不用客气什么,怕衣服弄脏了垫着这个吧!哎呀,你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家里都还好吧?”

    父亲还是一如往常高兴地欢迎女儿回家,这让阿关如坐针毡,父亲把她当夫人款待实在让她感到可耻,只好吞下眼泪问:“是啊,每个人都没有因气候变化生病。这么久没来问候实在很抱歉,父亲和母亲都还好吗?”

    “你太客气了,我健康得很,连个喷嚏都没有,你妈也不过是有时月经不调而已,盖上棉被过半天一下子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父亲精神饱满地呵呵大笑。

    “怎么没看到亥之,他今天晚上去哪里了?那孩子还是一样用功吗?”阿关问道。

    母亲露出笑容一边奉茶一边说:“亥之刚才去夜校了,那也是托你的福,他最近才刚加薪,而且课长也很疼他,你大可以放心了。说到这个,我们在家每天都说‘这都多亏了有原田先生的姻亲关系’阿关,虽然你应该不会疏忽才对,不过,今后也要讨原田先生开心,毕竟亥之的天性又不是很会说话,就算见面了,也只会简单地打招呼而已。要请你居中多多帮忙传达你父亲和我的心意,亥之的前途就拜托你了。现在正是季节交替的时候,天气不太好,太郎还是很顽皮吗?怎么今晚没带他来?他外公很想他呢。”听母亲说这些,阿关不由得更伤心了。

    “本来想带他来的,可是那孩子天黑不久就想睡,老早就睡着了,我只好放他在家里。而且他真的很顽皮,一点也不听话,出门就跟在我后面,在家里就老黏在我旁边,真是麻烦得不得了。为什么他会这样呢?”阿关才刚开口说这些,一想起孩子,心中就宛如涨满了眼泪。自己狠心地放他在家里,现在他应该醒过来叫着“妈妈、妈妈”了吧,给女佣们添麻烦了,就算拿脆饼或米花糖给他也没用,大家都拿他没辙,搞不好会恐吓他被鬼吃掉也说不定,真是可怜。想到这阿关真想放声大哭,然而眼前父母的心情正好,当然不能说出这种事,只好抽两三口烟蒙混过去,干咳几声,用和服衬衣的袖子擦拭眼泪隐瞒。

    “今天是农历的十三夜 [2] ,虽然是自古以来的习惯,我也照着赏月的习俗做了些江米团子 [3] 供奉月亮。这东西你也很爱吃,我本来想叫亥之助带一些给你,可是他很不好意思去,说这种东西就别送去了。而且中秋十五夜 [4] 我也没有给你送去,成了单赏月也不吉利,所以虽然想给你吃,但还是没办法给你。不过你今天晚上来了,简直像做梦一样,真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虽然你在自己家要吃多少甜食都有,可是妈做的不一样,今晚你就放下夫人的架子,回到从前的阿关,别管外表了,不管豆子还是栗子,爱吃什么就吃给妈看吧!我经常跟你父亲谈起你,阿关你嫁的当然算出人头地,外表看起来也很漂亮,但是也要和那些上流社会的人以及有身份地位的太太们交际,总之身为原田的妻子,你应该也很操劳吧。要使唤女佣,也要费心应对出入宅邸的人,总之站在别人之上,也就有更多事要你操心。而且你的娘家又是这种身份,更要加倍操心以免被人瞧不起。想到这种种,你爸和我当然很想去看看孙子和女儿的脸,可是去得太频繁又怕让你难做人,也就不能常去了。其实,有的时候也会经过你家门前,但是自己穿着棉衣又撑着棉缎洋伞,这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二楼的帘子,心想着‘哎呀,阿关在做什么呢?’就走过去了。要是娘家争气一点,你也比较有面子,同样嫁出门你也能稍微轻松点,别的不说,就像这次想送江米团子给你,可是光看这个餐盒就太寒酸了。”

    这些话听起来充满了对阿关的关爱,虽让人开心,却也透露了父母因无法过满意的生活而有些埋怨,对于卑贱的身份感到可耻的心声。

    “我觉得自己真是不孝,您说得没错,我穿着柔软质料的衣服,出门坐人力车,看起来感觉很风光。可是就算想做些事孝顺父母也办不到,说起来不过是虚有其表,不如做点家庭副业待在父母身边生活还比较痛快。”阿关才刚说出口,父亲就说:

    “胡说,这种话就算是假的也不能说。你已经出嫁,就不能还想着供养娘家父母。以前在家的时候你是斋藤家的女儿,出嫁了就是原田的太太,不是吗?只要可以讨勇先生高兴,把家里大小事都整顿好,就没什么好烦恼的了。虽然要费心劳力,但既然你这么有福气嫁进去,就应该不会承担不起。女人就是什么都爱抱怨,你妈就爱说些没意义的话,真拿她没办法。哎呀,她因为不能给你吃丸子就生气了一整天,看来这丸子是她很用心做的,你就多吃点让她放心吧!应该很甜吧!”父亲开玩笑地说道。阿关又错失了说话的良机,只好怀着感谢吃母亲款待的栗子和毛豆。

    自从阿关出嫁七年以来,她从未在夜间回娘家,而且还没带礼物,一个人步行过来,这全是没有先例的事。也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她身上的衣服好像也没有平时的华丽。因为久未见面的喜悦之情,让她没注意到这些,但阿关连一句帮女婿问候的话也没说,虽然强颜欢笑,但心底沮丧的样子也一定有什么理由。

    父亲望着桌上的钟说:“已经快十点了,阿关可以在这里过夜吗?要回去的话也该是回去的时间了吧。”父亲露出试探的表情。阿关则一副事到如今只好坦白的样子,抬头看着父亲说:“父亲,我是有事请求才回来的,请听我说。”

    当她郑重地把手放在榻榻米上低下头时,一滴眼泪这才夺眶而出,泄露了她层层的忧愁。

    父亲的脸色转为不安,膝行向前问:“怎么一本正经的,有什么事?”

    “就在今晚,我下定了决心不再回原田家才出来的。我没有得到勇的许可,把那孩子哄睡,哄睡太郎以后,就下定决心再也不见他的脸出来了。那孩子除了我以外,给谁照顾都不要,我把他骗睡以后趁着他做梦,才铁了心出来的。父亲、母亲,请体谅女儿的苦衷。今天以前我从来没告诉你们关于原田的事,虽然我从来没跟人说过勇与我之间的感情,但经过我反复考虑了千百次,哭尽了两三年的眼泪,直到今天,今天我总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离婚,拜托你们替我讨离婚书。从此以后,我做家庭副业也好,做什么别的也好,我愿意用心成为亥之助的得力助手,请让我一辈子单身留在这里吧!”阿关说完后,发出了“哇”的一声,她咬紧衬衣的衣袖强忍哭声,衣服上墨画的竹子也被染成了紫竹的颜色,十分可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母亲都逼近追问她。

    “虽然我过去一直沉默不说,但是只要看我家夫妻面对面相处的情况半天,就大概明白了。

    “他只在有事的时候才跟我说话,而且是冷酷无情地命令我。早上起床我向他问安,他就突然转头看别的地方,故意夸奖庭院的花草。我虽然对此感到生气,但毕竟他是我的丈夫,我也就忍下来了,从来没跟他吵过架。然而,他却从吃早餐开始,就不断发牢骚,在用人面前狠狠地一一指出我很笨拙、没礼貌什么的,这也还算可以忍受,可是他又把我没教养、没教养当成口头禅,一直鄙视我。确实,我本来就不是坐在贵族女校的椅子上长大的人,也没像他同事的太太们学过花道、茶道、和歌和绘画,所以没办法成为他谈论这些事情的对象。不过,既然我不会,他可以暗地里让我学就好了,根本不需要公开张扬我娘家不好,这不是让我在女佣们面前都抬不起头吗?

    “虽然刚嫁过去的半年时间里,他也会叫着‘阿关、阿关’殷勤地对待我,可是自从我有了那个孩子以后,他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想起来都令人害怕。我仿佛被推下漆黑的山谷,再也见不到温暖的阳光了。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开玩笑,故意冷落我闹着玩,但其实他已经完全对我感到厌烦了。他觉得这样做我就会离家出走,那样做我就会提出离婚,所以就不断折磨虐待我到底。

    “父亲和母亲都知道我的性格,即使丈夫沉迷于艺妓,或是娶了小老婆,我也不会对这种事吃醋。我也听过女佣们之间流传这种谣言,但他是个有能力的人,男人多少会有这种状况,所以我也很用心准备他出门穿的衣服,努力不惹他生气。只是他却对我做的一切都不满意,总是鸡蛋里挑骨头,说什么在家里不开心是妻子做得不好。既然这样也该告诉我是什么不好,哪里不满意才对,他却只会一个劲儿地骂我无聊、没意思、不懂事的家伙,根本是不能商量的对象什么的,就只会奚落我‘我是把你当作太郎的奶妈留在家里’。

    “他真的不能算是丈夫,而是魔鬼。虽然他没直接亲口说过要我离开,但我看太郎那么可爱,只好如此没志气地舍不得太郎,造成丈夫说什么我都不敢违背,只能唯唯诺诺听他训斥,他却骂我‘真是没干劲也没志气、无所事事的家伙!你就是这样我才不喜欢’。可是我如果当真,稍微申辩自己的主张,不服输地回应他,那他一定会以此为把柄要我离开。

    “母亲,我并不在乎走出来。被那个只有响亮名头的原田勇休了,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只是一想到什么都不懂的太郎以后就会变成单亲的小孩,我就没了志气,也没了自尊,只会道歉讨他开心,就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都感到抱歉,一直沉默地忍到今天。父亲、母亲,我真是不幸啊!”

    阿关吐露了她的委屈与悲哀,讲起这些她父母做梦也想不到的事,让他们面面相觑,原来阿关是如此忧愁啊,惊讶得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做母亲的就是比较疼小孩,听到女儿说的每件事,都让她深感愤恨。

    “虽然不知道孩子的爸是怎么想的,但本来就不是我们拜托他娶阿关,把小孩送去的,而且说什么身份不高啦,学校什么的,还真是大言不惭啊。对方可能忘了也说不定,但我可是连日子都记得一清二楚。事情发生在阿关十七岁的新年,连门松 [5] 都还没取下的初七早晨。阿关在以前猿乐町的他家门前跟邻居的小女孩打板羽球,那个女孩打的白色羽球刚好落在经过的原田先生车子里,阿关就去拿回羽球。

    “据说,这时就是他第一次看到阿关,之后他就找媒人纠缠不休要娶阿关。我们跟他的身份不配,而且阿关根本还是个孩子,什么技艺学识都没教过她,以现今这种家庭状况也没办法准备嫁妆,因此不知道拒绝了多少次。可是对方却说他家没有啰唆的公婆,是我愿意、我想娶她,不用管身份什么的,技艺之类的等嫁过来以后,会让她学个够,也不用担心这点。总之,只要答应嫁给我,我就会珍惜她。他就这样好像火烧眉毛似的三催四请,虽然不是我们央求的,他却连嫁妆都替你准备好了,意思是你是他的爱妻。我和你爸很客气不太常和你家来往,并不是畏惧勇先生的身份。你又不是嫁给他当小老婆,是他正正当当的拜托了几百遍才明媒正娶的,我们当然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出,这都没关系,但是因为他八面威风而我们的生活微不足道,要是让别人觉得我们好像是依靠你的姻缘来接受女婿的帮助,那就委屈你了。所以虽然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但唯有在应酬往来上,我们尽力做到符合身份,平常想见女儿一面也都不去探望。

    他说的是什么荒谬的话!夸张得好像捡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似的,亏他敢那样说我女儿什么懂事不懂事的,要是保持沉默他就更无法无天习以为常了。首先是当着婢女们的面削去妻子的威势,结果就没人会听你的话了。而且要是教太郎让他瞧不起母亲,该怎么办?该说的一定要说,他如果骂你那样不好,你就说‘什么啊,我也有家’出来不就好了吗?你实在太愚蠢了,怎么把这么严重的事一直忍气吞声到今天?还不都是因为你温顺过头,反而让他越来越放肆了。光是听你说都气死了。你不必再退让了,不管身份是什么,你也有父有母,虽然你年纪还小,但也有亥之助这个弟弟,别这样一直待在火里煎熬了。喂,孩子的爸,你应该跟勇先生见一面,好好骂他一顿才对!”母亲说得激动到不顾一切。

    父亲从刚才开始就抱着胳膊闭上双眼,这才开口说:“哎呀,孩子的妈,别胡说八道了,连我都是第一次听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以阿关的个性来看,这事情若不是非一般的痛苦,她根本不会说出来,看来她应该是逼不得已、愁苦万分才出来的。那么,今晚女婿不在家吗?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还是他终于提出离婚了?”面对父亲冷静的提问,阿关回答:

    “丈夫从前天开始就没回家了,他五六天不在家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我觉得这件事没什么稀奇的,他在正要出门的时候,嫌我衣服准备得不好,尽管我再怎么向他道歉,他都听不进去,脱掉那件衣服摔到地上,自己换上西装说,‘哎呀,应该没有人比我更不幸了,竟然有你这种老婆!’说完就不管我自己出去了。这到底算什么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都没说过什么话,难得说话就是讲这种无情的话,既然如此我还想继续当原田的妻子吗?还打算以太郎的母亲身份赖着不走吗?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忍耐。算了、算了,就当我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是以前还没出嫁的阿关吧。如此一来,就算望着太郎那个年幼无知的睡脸,我也能下定决心放着他出来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待在勇的身边了。人家说就算没有父母,孩子也会长大,而且就算是继母或是小老婆,比起由我这种不幸的母亲抚养,不如由他父亲喜欢的人抚养长大。他父亲多少也会疼他,将来也会对那孩子有好处。反正无论如何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阿关想断也断不了的爱子之情,尽管嘴上说得漂亮,说话时仍不时颤抖。

    父亲叹了口气说:“这也难怪你在原田家待不下去了,你们俩的感情变得真糟糕。”他打量了阿关的相貌一会儿,头上的大椭圆发髻 [6] 用金环缠着髻根,一身黑色绉绸 [7] 的和服外褂显得落落大方,虽然仍是自己的女儿,但是不知不觉具备了夫人的风范。为人父的又怎么忍心让她改梳结髻,用揽袖带把铭仙绸 [8] 的棉布工作服袖子束起来,干刷洗的工作呢?而且她也有了叫作太郎的孩子,因为一时愤怒而白白断送百年的幸运,会变成别人的笑柄。如果恢复了斋藤主计女儿的身份,不管哭或笑,都不能再被称作原田太郎的母亲了。即使不留恋丈夫,但对自己孩子的爱总是难以切断。别离以后她一定会更加思念孩子,应该也会对现在的辛苦感到很怀念吧,长得如此面貌姣好真是她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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