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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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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你被不相配的姻缘缠住,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就令人更加悲伤。唉,阿关,我这么说你可能会以为做父亲的很残忍、不体谅你,但我绝不是在骂你。因为你们的身份不相称,想法自然也不同,虽然你自认尽心尽力了,可是想法见仁见智,他也可能觉得不高兴吧。勇先生是个明白这番道理的聪明人,又很有学问,应该不会毫无道理地大肆折磨你。在这世上人人夸奖又能干的人,都是非常可怕的、任性的人。在外面处理事务的时候假装不知道,回来反倒把工作上的不满拿来对妻子发脾气,成了他的发泄对象也是相当痛苦的吧!不过,拥有如此能干的丈夫,这也是身为他妻子的职责。他和那些在区公所工作,腰上挂着便当,在饭锅下生火的人水平不同,因此也会比较爱唠叨、比较难伺候吧?设法讨他高兴是妻子的责任,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世上的那些太太们,也不是每个都过着开心有趣的生活。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不幸就怀恨在心,但这是世上做妻子的职责所在,特别是你们的身份悬殊,比别人加倍痛苦也是情有可原。虽然你妈是随口说大话,但亥之最近的月薪能有这么多钱,毕竟靠的还是原田先生的介绍不是吗?别说是沾七道光了,简直是沾了十道光,虽然被别人说我们得到好处也很难堪,但一来为了父母,也为了弟弟,二来也是为了太郎这孩子。既然过去都能忍下来了,今后也就没有办不到的事了。争取离婚出走真的好吗?到时太郎就归原田,而你是斋藤的女儿,一旦切断姻缘你们就再也无法见面了。既然同样要为了不幸而哭泣,那就当原田的妻子大哭吧?阿关你说是不是呢?认同的话就把任何事都藏在心里,今晚假装没事回家,照旧谨慎度日吧。你不用说我们也能体谅,亥之助也会体谅的,就让我们分别各自流泪吧。”

    父亲说明原委后,也擦着眼泪,阿关则是“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都是我任性要离婚,没错,如果跟太郎分开再也不见面,那我活在这世上就没意义了。我只是想逃避眼前的痛苦,根本无济于事。其实我只要当作自己死了,不管在哪里就都不会引起风波了。总之那孩子也可以在父母双全的家庭中长大,都怪我兴起这无聊的念头,让您听了讨厌的事。只当今晚阿关已不存在,成了一缕魂魄来守护那孩子。如此一想,即使丈夫苛待我,就算一百年我也能忍受。您说的我都同意,我再也不会让您听见这种事了,请放心吧。”

    阿关说着擦掉眼泪后,脸上接着又是泪水。母亲发出一声“这女儿真是不幸啊!”后又是一阵泪如雨下,月亮在无云的天空中也显得孤寂,弟弟亥之从屋子后河堤上折来的野生芒草插在瓶子里,此时的芒穗宛如招手的手势,也凸显了这夜晚的悲哀。

    阿关的娘家在上野的新坂下,回骏河台的路要经过一片茂密的森林,虽然这条路阴暗冷清,但今晚月光皎洁,到了广小路就亮得恍如白昼。因为阿关的娘家没有雇用的车行,所以就从窗户叫了一辆路过的车子。

    “既然你同意了,就先回去吧!趁一家之主不在擅自外出,这点要是被责备就无可辩解了。虽然时间稍微晚了点,但只要坐车一下子就到了。改天再去听你说这件事吧!总之今晚就先回去吧!”父亲说着牵起阿关的手,就像把她从家里拉出去似的,这也是身为父母的慈悲之心,不希望把事情闹大。阿关至此也有了心理准备。

    “父亲,母亲,今晚的事就到此为止。既然我决定回去了,我就是原田的妻子,做妻子的不该诽谤丈夫,因此女儿再也不会说什么了。如果可以让你们因为阿关有个了不起的丈夫,给弟弟添了个好帮手,觉得‘哎呀真放心!’而开心,那我就没有其他念头了。我绝对不会做出想法错误的事,这点请别担心。我的身体从今晚开始就是属于勇的了,他想怎样就怎样吧。那我回去了,等亥之回来,请帮我问候他。父亲、母亲,祝你们身体健康!下次我一定会笑着回来。”

    阿关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母亲拎着仅剩一点钱的荷包出来,问门口的车夫到骏河台 [9] 多少钱。

    “啊,母亲,这钱我自己出,谢谢您了。”

    阿关温顺地打招呼并穿过格子门。她用袖子遮住脸,掩盖眼泪,移坐到车上仍是悲伤不已。而家中父亲故意咳嗽的声音中也带着哽咽。

    下

    清澈的月光配上风声,还有断断续续的虫声引人悲伤,才刚进入上野还不到一町的距离,车夫就不知为何突然把车辕放下。

    “真的很抱歉,我不能再拉了,不用付钱了,请下车吧!”

    突然被这么一说,实在令人大感意外,阿关吓了一跳说:“哎哟,你怎么说这种话,那我不是很为难吗?我有点急事,拜托你辛苦点帮我拉车,我会多给你车钱。在这么荒凉的地方,也没有其他可以代替的车吧?你这是为难我,别慢吞吞的,快走吧!”阿关有些发抖,请求他说道。

    “我不是要加车钱的意思,我是拜托你下车,因为我不愿意再拉了。”他说道。

    “那是你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有什么原因?都拉到这里了才说不要拉,这说不过去吧?”阿关用力大声斥责车夫。

    “对不起,不管怎么样,我已经不愿意拉了。”车夫说着拿起提灯,突然闪到一旁。

    “你真是任性的车夫啊!那我也不用你拉到约定的地方了,你把我拉到可以换车的地方就好。车钱我会给你,至少拉到广小路吧。”阿关用温柔的声音像在哄他似的说道。

    “说得也是,您的年纪轻,在这么荒凉的地方下车,一定很为难吧!这是我不对,那请您坐上车,我再陪您走段路吧!您一定吓到了吧?”看来车夫并不像坏人,他换手拿提灯又拉起人力车,阿关这才松了口气,放心地看了车夫的脸。他是个二十五六岁,皮肤黝黑又骨瘦如柴的矮小男子。啊!那背着月光的脸是谁啊,好像某个人,阿关几乎快把人名脱口而出,不由得出声说:“莫非你是……”

    “咦?”那男的吃惊地回头看。

    “哎呀,你不是那个人吗?难道你把我忘了吗?”阿关像是滑下来似的下车,仔细地打量那男子。

    “您是斋藤家的阿关小姐,我这副德行真是没脸见你。因为背后没长眼睛,所以根本没发现是你。不过听声音也该注意到的,我真是太迟钝了。”他低下头来觉得自己羞于见人。

    阿关把他从头顶到脚尖打量一遍说:“不不不,就算是我在街上遇到你,也未必认得出你来。直到刚才为止,我都一直把你当成不认识的车夫,你认不出我也是理所应当的。你这样我实在不敢当,都是因为我没认出你,请原谅我吧。话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一行的?你的身体这么虚弱,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吗?我在别的地方听说伯母已经被人接去乡下养老了,小川町的店面也关了;但是我也已经和过去的身份不同,有种种不方便的地方,拜访你就不用说了,也不能写信给你。你家现在在哪里?太太也健康吗?有小孩了吗?我现在每次去小川町的劝业场 [10] 逛街时,看到你家以前的店面还是一模一样的烟草店,只是变成了‘能登’的招牌,我每次经过都会探头看看。啊啊,高坂的录哥,还记得你小时候我们往返学校时都会顺路去拿一点剩下的卷烟,神气活现地吸起来。不过你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呢?你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在这样艰难的社会里不知道要怎么谋生呢?我心里挂念着你,每次回娘家就打听有没有人知道你的消息,但我离开猿乐町到现在已经五年了,完全没办法得知任何消息。真是好想念你啊!”她忘我地急着追问,而男子则是用手巾擦拭流出的汗水说:

    “我现在的身份说起来实在惭愧,如今我连家都没有了。我睡觉的地方在浅草町一家叫村田的便宜旅店,我睡在二楼。高兴的时候,也会像今晚一样拉车到很晚;厌烦的时候就整天无所事事,像在烟雾中一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你还是一样漂亮,自从听说你嫁人当太太以后,我就梦想着可以再见你一次,或是这一生能和你再交谈一次。直到今天我都把这条不必要的命当成垃圾对待,幸好还活着才能再见面。唉,多亏你还记得我是高坂的录之助,真是感谢不尽。”他说着低下头来。阿关潸然泪下,说:

    “别以为在这尘世只有你一人这样啊。那你太太呢?”

    “你也认识吧,就是斜对面杉田屋的女儿。人家说她肤色白皙、身材好什么的,总之是个众人盲目赞不绝口的女人。那时我实在是四处放荡,经常不回家,亲戚里的老顽固就误以为,是因为我到了该娶老婆的年纪还没娶才会这样,我母亲觉得既然如此,就相中了那个女人,叫我一定要娶、快去娶她,毫无道理地拼命劝我娶她,真是烦死人了。于是,我就回她‘你爱怎样就怎样,就娶吧!随便你了。’迎娶她进门的时候,刚好听说你怀孕了。结婚后的第一年,别人也会来我这里祝贺,家里摆了纸糊的狗、风车之类的。不过,这种事哪能停止我的放荡,别人应该以为我有了长相标致的老婆就会停下脚步,或是生了小孩就会改邪归正吧。但就算是小町 [11] 与西施牵手一起来、衣通姬 [12] 跳舞给我看,我也丝毫不想改游荡的本性。又怎么会看到乳臭未干的小孩脸庞,就能立志改正呢?我玩了又玩、大玩特玩,喝了又喝、喝得精光,把家里和生意都抛开不管,大前年就把家里败到连一根筷子都不剩了。我把妈妈送到嫁去乡下的姐姐那里养老,老婆则是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从此不通音信。孩子是个女孩,虽然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惜,但听说那孩子也在去年年底染上伤寒死了。女孩比较早熟,她临终时想必还说着爸爸什么的吧?如果还活着,今年就五岁了。真是无聊的身世,也不值得一提。”

    男子脸上浮现出寂寞的笑容说:“刚才不知道是你,才会如此任性对你失礼。来,请上车吧!让我送您去吧。这么突然一定吓坏你了吧。拉车只是名目而已,握着车把哪有什么乐趣,谁会希望做牛做马?收到钱就开心吗?还是喝了酒就愉快呢?我想了想这一切全都很讨厌,不管是客人坐在车上,还是空车的时候,我只要觉得厌烦,就毫不留情地不愿拉了。我这个男人实在任性到令人瞠目结舌,真是讨人厌对吧?来吧,上车吧,让我送你去。”阿关被他劝着。

    “哎哟,不知道的时候就当作没办法,可是都知道是你了,怎么还能搭这辆车呢?虽然如此,一个人走在这么荒凉的地方也觉得不安,请你只要陪我同行,走到广小路就好,我们边走边聊吧!”阿关稍微提起和服下摆,涂漆的木屐声,听来也显得凄凉。

    这名男子是阿关以前的朋友中,有因缘而难以忘怀的人。他是位在小川町高坂一家整洁的烟草店的独生子。虽然他现在看起来肤色这么黑,但在那时候,他穿的是整套唐栈 [13] 的衣服,配上一条别致的围裙 [14] 。他善于应酬,也讨人喜欢,年纪虽轻却成熟懂事,人们夸他店面经营得比他父亲在的时候还热闹,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哎呀,现在却变了个样。自从他听到我出嫁的消息以后,就自暴自弃玩到天翻地覆。那时听传闻说:高坂的儿子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像着魔了,是不是恶灵作祟呢?恐怕非比寻常吧?而我今晚一看,他的样子确实很悲惨,没想到竟然住在小旅店 [15] 里。这个人曾经爱慕我,从十二岁到十七岁,每天我们见面时,我都想着将来我要坐在他店里的那个地方,一边看报纸,一边做生意。结果却跟一个想都没想过的人定下亲事,父母之言我又能有什么异议呢?虽然希望嫁给烟草店的录哥,但那只是孩子气的梦想,对方也没有开口提过,我就更不用说了。这段恋情就像一场难以琢磨的梦,还是死心吧、想开吧、放弃吧,我如此下定决心,才嫁进现在的原田家。可是直到结婚之际,我还是落泪了,我对他难以忘怀。原来此人对我的思慕之情也和我一样,说不定他是为此才身败名裂。他看我扎着这样的椭圆发髻,一本正经十足的夫人样,应该觉得我面目可憎吧?可是其实我过得一点也不快乐啊!

    阿关如此想着,回头看看录之助,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脸茫然,面对偶然相逢的阿关,他却不太高兴的样子。

    到广小路就有车了,阿关从钱包里取出几张钞票谨慎地包在小菊纸 [16] 里说:“录哥,虽然这实在很失礼,但请拿去买些面纸之类的。隔了好久才见面,我有许多话想说,可是无法表达,还请你体谅我。那我就此告别了,请你好好保重身体,也让伯母早日安心。我也会暗中为你祈祷,希望你能回到以前的录哥,了不起地开一家店给我看。再见了!”阿关打了招呼说道。

    录之助接过纸包说:“我应该要推辞的,但这是你亲手送的,那我就满怀感激地收下当作纪念吧!虽然舍不得跟你分别,但这是一场梦,我也无可奈何。好了,你走吧,我也要回去了。等夜深路上就更冷清了。”

    录之助说完就拉着空车往后走。那人向东,这人往南,大街的柳树在月影下迎风招展,涂漆的木屐声听起来有气无力。无论在村田的二楼还是原田家的深处,尘世中彼此皆多感愁苦。

    尘之中一叶记(三)

    为女性发声的樋口一叶

    “人无贵贱之分,娼妇亦有赤诚之心。”

    自一六一七年江户幕府时代开始,吉原游廓便是幕府公开允认的风月场所,无论文武工商阶级都聚集于此消费游乐,在促成了江户时代时尚与文化之兴盛的同时,却也写下了不少悲恋哀歌。在吉原附近经营杂货铺的十个月里,一叶亲眼目睹了种种社会底层妇女的凄凉与血泪,亦兴起了“希望能真诚地描写自己所看到的人和事物,传达弱者心声”的想法。于是,她在作品中刻画了许多受缚于当时日本不平等社会中的女性身影,无论是在富人家当下人的阿峰、受到丈夫家暴的阿关,或是年纪轻轻便注定了妓女命运的美登利,她们都是一叶虚构的故事中一片片逼真的时代断面。

    除了透过文学创作为女性发声之外,一叶也经常在日常生活中向妓女们伸出援手。因为一叶不仅文笔好,又写得一手好字,附近的妓女们经常前来拜托她代笔写信。从这些背井离乡的女子的口述中,一叶深切地体会到她们对远方亲人的思念、对恋人的爱慕,同时也为她们即使位处社会底层、备受众人轻蔑仍努力工作赚钱的辛苦感到不舍与同情。她还曾帮助一位要被卖身到大阪的年轻妓女,尽管知道被发现的话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她仍毫不犹豫地帮助她,让她藏匿于自己的住处。卖身女子的悲哀叠映着因背负债款而痛苦不已的自己,一叶以笔之力,在那些晦暗无光的日子里,抚慰了世间女性的病苦、失望与不幸。

    注解

    [1]  明治官制,三等到九等的高等官。

    [2]  农历九月十三日的夜晚,与八月十五有成双赏月的习俗,并将缺一的单赏月视为忌讳。

    [3]  江米团子是一种用江米做的肉丸子。日本人在赏月的时候会吃江米团子,而这个丸子又称为“月见团子”。

    [4]  农历的八月十五日,又叫八月十五夜,也是日本的中秋节。

    [5]  日本新年会在门前装饰松枝。

    [6]  不同于岛田髻象征年轻或未婚女子,椭圆发髻则是象征已婚女子的发型。

    [7]  绉绸又名为绉织,是一种将丝绸用平纹织成的纺织品。

    [8]  是盛行于大正昭和时代的一种和服。

    [9]  东京都千代田区神田的地名。

    [10]  明治大正时代,在一栋建筑物中组合多种商店陈列贩卖商品的场所。

    [11]  小野小町,日本平安时代著名的女和歌歌人,相传容貌美艳绝伦,是后世美女的代称。

    [12]  衣通姬历来有两种说法,指允恭天皇的妃子或女儿。“衣通”的意思是“漂亮到光彩穿透衣服的美人”。

    [13]  纺织品的名称。

    [14]  生意人围的围裙,长至膝盖。

    [15]  每天付住宿费的旅店。

    [16]  小型的日本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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