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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帘大将失手打碎了琉璃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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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功名》)既有功矣,不但要赏,且要重赏。既有罪矣,不但要刑,且要重刑。商鞅云:“赏厚而利,刑重而威。”(《商君书》第十八篇《修权》)韩非亦说:“赏莫如厚,使民利之。诛莫如重,使民畏之。”(《韩非子》第四十八篇《八经》)、第四十九篇《五蠹》又云:“赏莫如厚而信,使民利之;罚莫如重而必,使民畏之。”盖厚赏一人,可使千万人增加爱赏的情绪。重刑一人,可使千万人增加畏刑的情绪。赏一以励百,刑一以戒百,这是信赏必罚的效用。管子说:“圣人设厚赏非侈也,立重禁非戾也。赏薄则民不利;禁轻则邪人不畏。设人之所不利,欲以使,则民不尽力;立人之所不畏,欲以禁,则邪人不止。”(《管子》第四十七篇《正世》)韩非亦说:“赏厚,则所欲之得也疾;罚重,则所恶之禁也急……是故欲治甚者,其赏必厚矣;恶乱甚者,其罚必重矣……重一奸之罪,而止境内之邪,此所以为治也。重罚者盗贼也,而悼惧者良民也,欲治者奚疑于重刑。若夫厚赏者非独赏功也,又劝一国。受赏者甘利,未赏者慕业,是报一人之功,而劝境内之民也,欲治者奚疑于厚赏。”(《韩非子》第四十六篇《六反》)观韩非之言,可知重刑厚赏不但是罚有罪而奖有功,最重要的目的乃在于禁人为奸而劝人为善。

    但是国家的刑赏须与社会的诽誉相应。盖“民之重名与其重利也均。赏者有诽焉,不足以劝;罚者有誉焉,不足以禁”。(《韩非子》第四十八篇《八经》)韩非曾言:“利所禁,禁所利,虽神不行。誉所罪,毁所赏,虽尧不治。”(《韩非子》第三十三篇《外储说左下》)又说:“夫赏所以劝之,而毁在焉;罚所以禁之,而誉加焉,民中立而不知所由,此亦圣人之所为泣也。”(《韩非子》第三十五篇《外储说右下》)东汉末年,阉宦当权,“天下士大夫皆污秽朝廷”。(《后汉书》卷六十七《李膺传》)即政府的赏与社会的誉不能“同轨”。人们泥涂轩冕,赏既失去效力;而党锢祸作,天下又以挂名党借为荣,愿与党人同刑,“乃至幽深牢,破室族而不顾”,(《后汉书》卷六十七《范滂传·论》)则政府的刑与社会的诽又不能“俱行”了。赏而有诽,罚而有誉,东汉灭亡,理所当然。由此可知韩非所主张的刑赏并不许人主任意定之,而须适应于一般社会的毁誉观念。更宜“编著之图书,设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韩非子》第四十三篇《定法》)成为法律。法也者,乃如慎子所说:“法非从天下,非从地出,发于人间,合乎人心而已。”(《慎子·逸文》)法家之所谓法即荀子之所谓道。荀子说:“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道也。”(《荀子》第八篇《儒效》)哪一种功应得哪一种赏,哪一种罪应得哪一种刑,行赏施刑均以法律为规矩准绳。管子云:“明主之治也,当于法者赏之,违于法者诛之。故以法诛罪,则民就死而不怨;以法量功,则民受赏而无德也。”(《管子》第六十七篇《明法解》)又说:“有功不必赏,有罪不必诛,令焉不必行,禁焉不必止,在上位无以使下,而求民之必用,不可得也。”(《管子》第十五篇《重令》)韩非亦说:“以法治国,举措而已矣。刑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韩非子》第六篇《有度》)“是故诚有功,则虽疏贱必赏;诚有过,则虽近爱必诛。疏贱必赏,近爱必诛,则疏贱者不怠,而近爱者不骄也。”(《韩非子》第五篇《主道》)要是同刘颂之批评晋武帝那样,“放兕豹于公路,而禁鼠盗于隅隙”,(《晋书》卷四十六《刘颂传》)则监司将望风承旨,凡有弹劾,皆舍巨憝而举微过。刑赏失章,国而不亡,只可以视为奇迹。

    总之,法家不但主张重刑厚赏,且谓明君必须依法行使刑赏,即管子所谓“不淫意于法之外,不为惠于法之内”,(《管子》第四十六篇《明法》。《韩非子》第六篇《有度》亦有同样文句)倘若“禁不胜于亲贵,罚不行于便辟,法禁不诛于严重,而害于疏远,庆赏不施于卑贱,二三而求令之必行不可得也”。(《管子》第十五篇《重令》)秦始皇如何呢?秦自孝公以后,历代君主无不刻薄寡恩,商鞅车裂以徇,张仪惧诛而亡,范雎忧愤而死。他们三人均有大功于秦,结果不过如斯。始皇天性也和秦之先君一样,所以王翦才说:“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史记》卷七十三《王翦传》)又如侯生卢生所言:“始皇为人,乐以刑杀为威。”(《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三十五年)即始皇虽然崇拜韩非,而只接受韩非重刑的思想,并未采纳韩非厚赏的主张。其见解还是渊源于商鞅。商鞅说:“故行刑重其轻者,轻者不生,则重者无从至矣,此谓治之于其治也。行刑重其重者,轻其轻者,轻者不止,则重者无从止矣。此谓治之于其乱也。”(《商君书》第五篇《说民》)又说:“治国刑多而赏少,(乱国赏多而刑少,)故王者刑九而赏一,削国赏九而刑一。刑用于将过,则大邪不生;赏施于告奸,则细过不失。治民能使大邪不生,细过不失,则国治,国治必强。”(《商君书》第七篇《开塞》)“禁奸止过,莫如重刑,刑重而必得,则民不敢试,故国无刑民。国无刑民,故曰明刑不戮。”(《商君书》第十七篇《赏刑》)“以杀去杀,虽杀可也,以刑去刑,虽重刑可也。”(《商君书》第十八篇《画策》)然而韩非亦不能辞其咎。岂但韩非,管子亦然。管子说:“凡牧民者欲民之正也。欲民之正,则微邪不可不禁也。微邪者大邪之所生也。微邪不禁,而求大邪之无伤国不可得也。”(《管子》第三篇《权修》)按法家所谓法治,其实,乃是“威治”。韩非说:“母之爱子也倍父,父令之行于子也十母;吏之于民无爱,令之行于民也万父。母积爱而令穷,吏用威严而民听从,严爱之亦可决矣。”(《韩非子》第四十六篇《六反》)“今有不才之子,父母怒之弗为改,乡人谯之弗为动,师长教之弗为变,夫以父母之爱,乡人之行,师长之智,三者加焉,而终不动其胫毛。州郡之吏操官兵,推公法,而求索奸人,然后恐惧,变其节,易其行矣。故父母之爱不足以教子,必待州郡之严刑者,民固骄于爱,听于威矣。”(《韩非子》第四十九篇《五蠹》)韩非由“威治”出发,又进一步而说:“今不知治者皆曰,重刑伤民,轻刑可以止奸,何必于重哉?此不察于治者也。夫以重止者,未必以轻止也,以轻止者,必以重止矣。是以上设重刑者而奸尽止,奸尽止,则此奚伤于民也。”(《韩非子》第四十六篇《六反》)又说:“行刑,重其轻者,轻者不至,重者不来,此谓以刑去刑。罪重而刑轻,刑轻则事生,此谓以刑致刑,其国必削。”(《韩非子》第五十三篇《饬令》)是则法家的“威治”,其实,又是“刑治”,更确实言之,还是重刑之治。

    但是我们须知法家思想须与道家思想相辅而行。法家明罚饬法,道家清净无为。有了法家的制度,而后政府才能因循法令,垂拱而治;有了道家的精神,而后政治不至烦苛,人民乐于接受。老子云:“法令滋章,盗贼多有。”(《老子》第五十七章)而最可怕的还是朝令暮改。韩非说:“法禁变易,号令数下,可亡也。”(《韩非子》第十五篇《亡征》)又说:“治大国而数变法,则民苦之,是以有道之君贵虚静而重变法。”(《韩非子》第二十篇《解老》)而管子之言更见明确。他说:“君有三欲于民,三欲不节,则上位危。三欲者何也,一曰求,二曰禁,三曰令。求必欲得,禁必欲止,令必欲行。求多者其得寡,禁多者其止寡,令多者其行寡。求而不得,则威日损。禁而不止,则刑罚侮。令而不行,则下凌上。故未有能多求而多得者也;未有能多禁而多止者也;未有能多令而多行者也。故曰上苛则下不听。”(《管子》第十六篇《法法》)始皇未能了解此中道理,他灭六国之后,不知予民休息,而乃“内兴工作,外攘夷狄,收泰半之赋,发闾左之戍,男子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织,不足衣服,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政,犹未足以淡其欲也”。(《汉书》卷二十四上《食货志》)这种虐政能够继续下去,完全依靠“刑杀为威”,即孟德斯鸠所谓恐怖。不过始皇虽是暴君,而仍不失为一位英主,其专制魔力确已征服了人民的灵魂,使人民不敢反抗。人民无法推翻现在的社会,只想脱离现在的社会,投身于罪犯之中。他们不断地扩大罪犯的人数,而如董仲舒所说:“民愁亡聊,亡逃山林,转为盗贼,赭衣半道,断狱岁以千万数。”(同上)这样,韩非所谓“以刑去刑”反而变为“以刑致刑”了。尹文子说:“老子曰民不畏死,如何以死惧之。人民之不畏死,由刑罚过。刑罚过,民不赖其生。生无所赖,视君之威末如也。刑罚中,则民畏死,畏死由生之可乐也。知生之可乐,故可以死惧之,此人君之所宜执,臣下之所宜慎。”(《尹文子·大道》下)轻罪而受重刑,人民悲观之极,竟然失去胆量,失去自信力,自视为软弱无能的动物。他们只希望有个万能的神,出来拯救他们,而拯救的方法则为“秦亡”或“始皇死”,所以始皇末年,社会上乃传播了“秦亡”或“始皇死”的预言。“亡秦者胡也”,“始皇帝死而地分”,“今年祖龙死”(见《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三十二年、三十六年)都是人心厌秦的表现。三十七年七月秦始皇果然死于沙丘了,这是多么痛快的消息,而继统的二世才不及父,而暴虐过之。他性庸懦,有自卑之感[4]。懦君往往变为暴主,凡怕别人杀我,常欲我杀别人,以杀止杀,造成恐怖的空气,使人不敢反抗。怕一人,杀一人;怕万人,杀万人;怕天下,杀天下。这是懦君的策略,二世尤见其然。李斯学于荀子,荀子固谓“赏不欲僭,刑不欲滥。赏僭则利及小人,刑滥则害及君子。若不幸而过,宁僭无滥,无滥与其害善,不若利淫”。(《荀子》第十四篇《致士》)而李斯乃说:“商君之法,刑弃灰于道者。夫弃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罚也。彼唯明主为能深督轻罪。夫罪轻且督深,而况有重罪乎,故民不敢犯也。”(《史记》卷八十七《李斯列传》)于是“法令诛罚,日益刻深,群臣人人自危……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积于市,杀人众者为忠臣”。(同上)恐怖超过限度,反亦死,不反亦死,等死,反尚有一线的希望,由是陈胜、吴广遂揭竿而起了。专制君主所恃以统治人民者乃是恐怖,由恐怖建立了权威,用权威以维持政权。陈胜发难之后,社会秩序动摇了,皇帝权威扫地了,人民恐怖减少了,天下莫不响应,“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史记》卷八十九《陈余传》)而秦便随之而亡。

    由此可知专制政治固以恐怖为统治的手段,但恐怖超过一定限度,往往发生相反的结果。王莽的失败就是因为“刑罚深刻,它政被乱”,(《汉书》卷二十四上《食货志》)“民摇手触禁……吏用苛暴立威,旁缘莽禁,侵刻小民,富者不能自保,贫者无以自存”,(《汉书》卷二十四下《食货志》)而致迫出民变。隋之灭亡更是因为炀帝误解了“以刑止刑”之意,骄怒之兵屡动,土木之兵不息,“人不堪命,乃急令暴条以扰之,严刑峻法以临之,甲兵威武以董之”,(《隋书》卷四《炀帝纪·史臣曰》)“穷民聚为盗贼,帝乃更立严刑,敕天下窃盗以上,罪无轻重,皆斩。百姓转相群聚,攻剽城邑,帝以盗贼不息,乃益肆淫威,又诏,为盗者籍没其家。自是群贼皆起”,(《隋书》卷二十五《刑法志》)而隋之政权便在群贼皆起之下归于瓦解。

    由于吾国历史,可知单单依靠重刑的恐怖,固不足以维持政权。人世如此,天宫想亦当然。卷帘大将失手打碎了琉璃盏,既云“失手”,自不能谓为故意;纵是故意,也只负民法上的赔偿责任,绝不会构成为刑法上的犯罪行为,而竟严刑峻法以临之。卷帘大将固已认为刑罚失当,而贬到凡尘之后,玉帝又听其吃人度日,(第八回)则人类社会对于玉帝,又作如何感想。此时也,佛门弟子的“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南无观世音菩萨”(第八回)复到处物色“同志”,卷帘大将受其指点,果然入了沙门,皈依正果,从此洗心涤虑,再不伤生。此事就卷帘大将说,固已脱离灾障;就人类社会说,亦少了一个妖魔。一举而有两得,既可增加佛门弟子,又可博取人世欢心。佛教的策略比之道教,确实高明。在吾国历史上,道佛两教曾发生过多次斗争,佛教一天一天地兴盛,道教一天一天地没落,我们只看《西游记》上卷帘大将之事,一方恃酷刑以立威,他方秉慈悲以救世,就可了解为渊逐鱼、为丛逐雀者就是玉帝本身。

    * * *

    [1] 参阅F. W. Coker, Readings in Political Philosophy, rev. ed., 1938, p. 615.。

    [2] J. Elliot, The Debates, Vol. I, 1937, p. 439.

    [3] J. Elliot, The Debates, Vol. V, 1937, p. 145.

    [4] 参阅《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二世元年“二世与赵高谋曰‘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云云”,又“二世阴与赵高谋曰‘大臣不服,官吏尚强,及诸公子必与我争,为之奈何’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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