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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最早的诗歌和诗歌总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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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亡;不忘即不已的意思)。

    ————《郑风·有女同车》

    还有的是空恋了一阵,终于人家结婚了,于是生起气来: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癙)。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召南·江有汜》

    这些恋歌就是这样新鲜、质朴、真挚而美丽动人的。它的好处是往往大胆地直率地写出了恋爱的心理过程,以及各方面的矛盾关系,所以叫人有真实感。就是我们现在读了,依然觉得那是些活生生的人物和事情。中国后代的恋歌是很少有这样健康(不像宫体诗那样写色情 ),这样大方(不像宋词那样扭扭捏捏 ),这样写出心理过程(不像 《子夜歌 》那样单调 )的。

    恋歌之外,有些抒情诗是写家庭间父子兄弟夫妇的情感的。《小雅·谷风之什》的《蓼莪》就是写“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的,《邶风》的《凯风》是特别写“母氏劳苦”的,《小雅·鹿鸣之什》的《棠棣》就写出了“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以及“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的中国家庭间最常见的情况。

    写夫妇情感的诗,那就更多。《郑风》的《出其东门》是写丈夫虽然见到东门外“有女如云”,但他仍然爱自己的妻子,“缟(白 )衣綦(淡绿 )巾,聊乐我员(私 )”;《扬之水》则是妻子劝丈夫在乱离中相守度日的,“扬之水,不流束楚,终鲜兄弟,维予与女。无信人之言,人实适(诳 )女”。这都是写夫妇的伉俪之笃的。反之,也有写家庭间有了裂痕的,例如写丈夫有了外遇,就有像《陈风·墓门》那样的诗:“夫也不良,国人知之。”在夫妇间有了裂痕时,受痛苦的往往是女子,《诗经》在这方面写女子的苦闷的诗特别深刻,像《邶风》的《柏舟》中说:“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女子所处的家就是她的一个囚笼啊;像《终风》中写的“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傲 ),中心是悼。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这是写嫁一个性情不定的男子就倒了霉的;还有像《谷风》中所写的那位主妇原想“黾勉同心,不宜有怒”,她曾经“何有何亡,黾勉求之”,然而“既生既育,比予于毒”,把她弃逐了,男人另娶了,“宴尔新婚,如兄如弟”,她恨得说“毋逝我梁,毋发我笱”,可是转而又想开了:“我躬不阅(脱 ),遑恤我后?”《小雅》中的《谷风》是同样写这样一个“忘我大德,思我小怨”的无情丈夫的。《卫风》中的《氓》,那就更完整地叙述了一个女子从恋爱到结婚以及婚后三年的痛苦生活,最初男子来“抱布贸丝”,因而定婚,中间也经过波折,女的对他说“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后来“载笑载言”地嫁过去了,“以尔车来,以我贿迁”,三年中过了贫苦的日子,她的生活是“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可是结果呢,“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她就受了虐待,女子也没有变心(“女也不爽 ”),但男人已“二三其德”,从前那些“信誓旦旦”早忘在脑后。这个妇女的遭遇,也是几千年来很多不幸的妇女所共有的遭遇,所以这诗是特别感人的。《诗经》中关于家庭生活,特别是关于妇女的痛苦和心理,就是这样生动地抒写着的。

    由于掠夺财富,就有诸侯领主间的战争,由于连年战争,兵士就也有作了诗诉苦的。例如《小雅·鸿雁之什》的《祈父》,就是抱怨“胡转予于恤(忧 ),靡所止居”的;《邶风》中的《击鼓》就是写“不我以归,忧心有忡”,并因而想到不能和“与子偕老”的妻子相见的;《豳风》中的《破斧》和《东山》也是士兵的厌战诗。同时士兵的妻子也有不少怀念丈夫的诗,像《王风》中的《君子于役》,写“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苟无饥渴”;像《卫风》中的《伯兮》,写“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都可以算是代表作。

    在奴隶主、贵族们享乐的社会中,最受苦的固然是些参加劳动的奴隶,但中间一些下级官吏,也不是没有苦闷的。抒写小官吏的苦闷的,就有“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实命不同”的《召南·小星》,“王室靡盬,不能艺稷黍,父母何食?悠悠苍天,曷其有极”的《唐风·鸨羽》,以及“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的《齐风·东方未明》等。

    表现想逃避现实,或在现实里得过且过的没落贵族之隐士情调的诗,则有“衡(横 )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疗 )饥”的《陈风·衡门》,“考(老 )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的《卫风·考槃》,“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的《邶风·匏有苦叶》等。这种诗歌也是后来老庄思想的先驱。

    最后不能不提到有一种让教育工作者特别感到兴味的抒情诗,这就是表现对于幼小者的爱护的,这里最有名的便是《豳风》中的《鸱鸮》。传说这是周公作了送给成王的,也有人说是周公不过采取了现成的民歌,并非自作。总之,这首诗整体是用一只老鸟的口吻,说她如何爱护小鸟,如何殷勤地为小鸟造巢,“迨天之未阴雨,彻(取 )彼桑土(根 ),绸缪牖户,今女下民或敢侮予”!她的辛苦的情形是“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诗里不但用了鸟的口吻,而且模拟了鸟的声音,所以这同时是一首再美丽也没有的童话诗。

    《诗经》中的抒情诗的方面之广及其美丽就是如此。

    (四)礼俗诗

    这是一些仪式歌,用在贺婚、贺生子、贺新居、宴客、祭祀等场合的。这里面也有很好的作品。但大部分是重在仪式,重在说些吉祥话,所以,就不免有些公式化了。

    像《周南》的《关雎》《桃夭》,《召南》的《鹊巢》《何彼秾矣》,《唐风》的《绸缪》,《豳风》的《伐柯》,《小雅·甫田之什》的《车舝》(辖 )等,都是贺婚歌。此中特别的是《车舝》,诗中是站在翁姑地位,说了一些客气话。还有《邶风》的《新台》,说“燕婉之(是 )求,得此戚施”,说新婚倒娶了或嫁了一个难看的蛤蟆,这大概是嘲婚歌。

    像《周南》的《螽斯》、《唐风》的《椒聊》,都是贺生子的。把希望人家生的孩子多比作蚱蜢子,比作花椒种,现在看是很可笑的。

    《小雅·鸿雁之什》的《斯干》,就是一首贺新居的歌。从贺盖房子一直预祝到这家生男育女。

    宴客的诗在《诗经》中特别多,而贵族的宴客诗更多。这一类的诗,绝大部分是没有什么价值的。但像《小雅·鸿雁之什》的《白驹》一诗,说是把客人的马拴起来,不怕客人不来,《甫田之什》的《宾之初筵》一诗,形容醉了的客人“舍其坐迁……载号载呶,乱我笾豆,屡舞僛僛”,还算有点情趣。

    祭歌中最有价值的是农祭歌,像《周颂·臣工之什》的《丰年》、《小雅·谷风之什》的《楚茨》等,可以见出当时的生产情况。《周颂·臣工之什》的《潜》是鱼祭歌。和祭祀的生活有关的,就有一系列的宴尸歌,像《大雅·生民之什》的《凫鹥》;工祝歌,像《生民之什》的《既醉》;谢助祭的人的歌,像《周颂·清庙之什》的《烈文》;谢观礼的人的歌,像《周颂·臣工之什》的《振鹭》。这些诗歌除了在民俗学上可提供一些材料外,文学价值是很小的。《召南》中的《采蘩》《采 》,也可视为这一类。

    以上就是《诗经》的基本内容的各方面。在《诗经》产生的当时,也许礼俗诗是最重要的,因为合乎当时的需要,特别是贵族们的需要。现在看,这一部分却大半是没有价值的,撇开这失了时效的一部分外,叙事诗、政治诗、抒情诗以及礼俗诗中的一小部分,都是富有现实主义精神的,因为它构成了上古社会的几乎全面性的画面;它告诉我们那一个时代的人是怎样生活,怎样斗争,并怎样表现他们的思想和感情;它告诉我们历史上的劳动人民是如何创造我们的财富,那作为我们文化的奠基人的周人是曾经如何艰苦地开辟了土地,建设了国家;它告诉我们在有剥削阶级存在的社会中,人民是过着怎样的悲惨生活,以及如何愤怒,并且当统治阶级到了腐化透顶的时候,就是统治阶级内部也如何发出了反抗的声音;它告诉我们那时的青年男女是怎样在健康地热情地相爱着,但同时又如何和当时的家庭以及舆论矛盾着反抗着;它告诉我们那时的社会上除了大批奴隶过着悲惨的生活之外,一些小官吏也仍然是受着压迫;它告诉我们那时受剥削受压迫的人们已经如何渴望一个好的未来————乐土、乐国、乐郊,这个渴望却终于在现在实现了。

    第四节

    《诗经》的艺术性

    《诗经》在艺术上的很多优点大都只有直接接触作品并不断去讽诵的人才能体会到。我们现在只就根本处谈两点。

    (一)现实主义手法

    在上面分析《诗经》的内容时,我们已经提到过这起码包括六百多年的诗歌总集几乎全面地反映了古代社会生活。表现了他们的痛苦和反抗,自然同时也暴露了奴隶主、贵族可恨可耻的生活。当我们读这些作品时,觉得那个社会就活生生地呈现在我们的眼前,也让我们仿佛活生生地接触到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让我们为之欢欣,为之同情,为之憎恶,为之呐喊。

    非常叫我们惊讶的是,《诗经》基本上是简单的四言体,但是那时的诗人————主要是民间诗人————已经能够充分驾驭这样的形式,克服了它的简单的呆板的限制,而深刻地表现了客观现实。这说明当时的诗人已有高度的运用文字语言的能力。

    当时的诗人非常善于写出对客观事物的发展过程的观察。例如《芣苢》一诗(《周南 》),写采之、有之、掇之、捋之、袺之、 之,就写出了劳动妇女在采集劳动过程中,以及劳动热情的发展过程中的情况。我们读了这首诗,不啻见到一些采集的舞蹈形象似的。又如《殷其雷》(《召南 》),写雷声先在南山之阳(南 ),次在南山之侧,最后在南山之下,那就是雷声愈打愈近了,暴风雨也愈来愈迫在眉睫了;同时作者对所怀念的还没有归来的人,也就越急切地盼他归来了。再像《黍离》(《王风 》),从观察彼稷之苗、彼稷之穗、彼稷之实,到写自己的心情————中心摇摇、中心如醉、中心如噎,也同样是有种发展过程在内的。还有《东门之池》(《陈风 》),写从希望和淑姬晤歌、晤语,最后是晤言,也有心理发展过程在内。在表面上看,好像是很呆板的形式,在两三章之内有时只换了少数的字,然而在把握客观事物的发展上,诗人已经很经济地也很胜利地完成了他的工作。由于诗人善于从客观事物发展过程去观察,并忠实地把这客观事物发展过程表达出来,这就是那些诗之完成现实主义的一个原因。

    当时的诗人也善于把握客观事物的矛盾。例如《伐檀》(《魏风 》),就是写那些坎坎伐檀的奴隶和那不稼不穑、不狩不猎,然而取禾三百廛、尔庭有悬貆的奴隶主的矛盾的;《将仲子》(《卫风 》)就是写一个正在恋爱的女子和她的家庭及周围的舆论的矛盾的;《击鼓》(《邶风 》)就是写战事的激烈进行和士兵的悲哀厌战的矛盾的;《鸨羽》(《唐风 》)就是写苦役不息和不能耕种以奉养父母的矛盾的;《丰》(《郑风 》)就是写在恋爱过程中心理上的矛盾的。由于诗人善于把握客观事物的这些矛盾(尤其难得的, 是诗人已经能够把握阶级社会中最本质的矛盾 ————阶级矛盾 ),又忠实地把这些客观事物的矛盾描写出来,这就是那些诗人之所以完成现实主义的又一个原因。

    当时的诗人除了善于观察并表达客观事物的发展过程及其矛盾之外,也善于选择客观事物的一个重要侧面,或者特征的地方,加以突出的描写。例如在《野有死麕》(《召南 》)中选择了“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的对话,生动地描写出当时像在《将仲子》中所有着的“畏我父母”“畏我诸兄”“畏人之多言”的情景。其他像写建筑的劳动热情就用“鼛鼓弗胜”(《绵 》),写一个歌舞者的用力就用“赫如渥赭”(《简兮 》),写一对青年男女的恋爱就着力写女子赠的彤管(《静女 》),形容一个心目中的男孩就只写他的两髦(《鄘风 ·柏舟 》),形容草虫是喓喓(《草虫 》),形容雷是殷(《殷其雷 》),形容露是漙(《野有蔓草 》),形容细雨是濛(《东山 》),……统统是选择了那最具有特征的一个侧面去描写的。由于那时的诗人是这样有选择地有重点地去描写客观事物,所以我们在《诗经》中很少见到现象罗列的毛病。那些诗人的用字往往是如此经济,又如此准确(像一个熟练的战士瞄准敌人一样 ),也如此形象化地捕捉客观事物的特征。

    那时的诗人已经能够刻画人物。像《终风》(《邶风 》)中形容一个粗暴的男子是“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像《硕人》(《卫风 》)中形容一个美人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像《行露》(《召南 》)中形容一个倔强的女性是“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像《猗嗟》(《齐风 》)中形容一个英武的男孩是“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懿 )若(而 )扬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射则藏兮”,都让我们感到诗人所形容的人物如在目前。

    诗人虽然使用那样似乎笨拙的句子,但却已经操纵自如地写着十分曲折的故事。《氓》(《卫风 》)就是一个例子。在这一首叙述由恋爱到结婚再到反目的诗中,无例外的都是四字句,但并没有令人感到有任何拘束。

    在《诗经》中有活泼生动的对话。像“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氓 》),像“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 且乐’”(《溱洧 》);像“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女曰鸡鸣 》),这在那样简单的死板的句式中简直是奇迹,但是那时的诗人就用了惊人的才能创造了这奇迹。

    以抒情诗论,抒情诗人之所以构成现实主义处又不只在描写上的形象化而已,它的特征尤在通过语言的力量,造成一种情感的气氛,使读者在这种气氛中激发想象力,因而对诗人所要传达的情感有一种真实感。这一点,《诗经》中的诗人也是做到的。像“风雨如晦,鸡鸣不已”(《风雨 》),就营造一种寂寞焦灼中思人的气氛;“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蒹葭 》),就营造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气氛;“临其穴,惴惴其栗”(《黄鸟 》),就营造一种阴森可怖的气氛;“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无衣 》),就营造一种慷慨相助的气氛;此外,像《陟岵》的哀痛,《荡》的严肃,《正月》的气愤,都有极其感染人的力量,因而也就更好地完成诗人的现实主义的任务。

    这就是《诗经》中现实主义的手法的特征:善于观察并表现客观事物的发展及其矛盾,善于选择客观事物的特征的侧面,能够刻画人物,能够写故事及对话,并能够造成抒情诗的情感气氛;采用的形式虽然好像简单,但已经能够驾驭这种形式,而成功地把握客观事物的繁复曲折的情状,采用的句法虽然好像板滞,但也由于诗人之惊人的创造力而突破了它的限制,依然生动活泼地达到操纵自如的境地。总之,观察客观事物的方法和掌握语言的能力,是使《诗经》中绝大部分作品永远放射着现实主义的光芒的基本原因,这值得我们珍视,也值得我们学习!

    (二)《诗经》之民间文学的特征

    因为《诗经》中大部分是民间文学,以及受了民间文学的影响而产生的作品,所以,《诗经》中的大部分作品表现了民间文学————劳动人民所创造的文学————的特征,并充分表现了民间形式的优长。

    由于民间文学主要是劳动人民所创造的,因而有着劳动人民所创造的一切事物的特点,这就是用全力去做,而不是偷工减料地去做。在艺术上也是如此。我们试看地方戏、腰鼓、秧歌,都是用全力去做的。原因很简单,他们不是游手好闲的剥削阶级,他们的一切生活和劳动有着血肉不可分的联系,他们的艺术不过是劳动生活的再现,因而是那样健康,那样生气勃勃,那样充沛有力,而《诗经》也是。我们看到其中丝毫不苟。像《生民》中形容庄稼“实方(放 )实苞,实种(肿 )实褎(修 ),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实颖实栗”,像《斯干》中形容建筑“如跂(规 )斯翼(端正 ),如矢斯棘(急 ),如鸟斯革(急 ),如翚斯飞”,像《无羊》中形容牛羊“尔羊来思,其角濈濈,尔牛来思,其耳湿湿。或降于阿,或饮于池,或寝或讹。……尔羊来思,矜矜兢兢,不骞不崩,麾之以肱,毕来既升”,像《巷伯》中所表现的愤怒“彼谮人者,谁适与谋?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没有不是踏踏实实,着力去写的。

    就是用一个比方,在《诗经》中有很多例子也是贯彻到底。例如《大东》(《小雅 ·谷风之什 》)始终用了许多星辰的名字来说明空有其名,“跂(歧 )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贯 )彼牵牛,不以服箱。……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鸱鸮》是始终用一个老鸟的口吻说明对幼小者的辛勤爱护;《硕鼠》是始终用对一个大老鼠的咒骂来表现对剥削阶级的痛恨,那种始终不懈的魄力,丰富而不枯竭的辞藻,都不是后世脆弱的文士所能措手的。

    劳动人民的文艺除了有力之外,还有一个特点是对于实际事物的熟悉。像《七月》,那是多么生动的描写田间的事物,这绝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士大夫所能做到的。又如《无羊》,如果不是亲身体验那牧畜生活,怎样也不能那样观察入微。即使是《君子于役》那样的短诗,“鸡栖于埘,羊牛下来”,先归窠的是鸡,羊次之,牛下山在最后,就是这些小地方,也有劳动人民的现实生活在。《诗经》高出于后来一般文人的作品,这也是一大原因。没有生活,哪里有诗!

    《诗经》的民间形式也是十分显著的,同时这些民间形式也还生动地保存在现在的民间文学中。重叠和雷同本是民间文学的形式的特点,《诗经》便充分表现了这个特点。像《木瓜》(《卫风 》)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三章的意义没有什么差别,只是一种单纯的重复,这是较原始的形式。比这进一步,就是形式上好像是重复的、平列的,但意义上是一层深一层了,那就是像我们讲《诗经》中表现客观事物的发展时所举的例子。这种单纯的重复之所以产生,是和劳动人民的有韵律的劳动生活分不开的。

    不但一首诗歌里有些重复,就是在不同的诗歌里也有些相似。因为起句相似,而诗名相同的就有三篇《扬之水》,三篇《羔裘》,两篇《黄鸟》,两篇《谷风》等。此中主题相同的,是《羔裘》中的两篇,以及两篇《谷风》。也有诗名不同,但内容是相似的,像《郑风》的《丰》和《齐风》的《著》,就是显著的例子。还有些习见的句子,那就在不同的诗歌里都使用着。这也是民间文学的特点,因为民间文学主要是靠口传,往往同一首歌谣因流传地域不同而大同小异。同时因为它是集体创作,集体修改,谁也不占为私有,所以也就不免改动一二句,便仿佛是另一首了。《诗经》所有韵这个特点,现在的歌谣还保存着。

    《诗经》中的“兴”也仍是现在歌谣中所有的一种形式。为什么用兴?曾经有不同的解释。我们认为,事实上可能是原有不同的动机的:或者是由于观察了客观事物的共同点,或者是单纯地为了押韵,或者是借用了其他歌谣的开头等。如果认为是只由某种作用而起的,那就恐怕是一偏了。

    《诗经》中最显著地表现了民间形式的,是《七月》。到现在依然还有从一年十二月唱起的歌谣。五更调也是这一类。

    有些表现法在现在看仿佛很生疏似的,如“殷其雷”“零雨其濛”,其实也还在现代语法里保存着,这里的“其”就是“那个”,现在常唱的《刘胡兰》歌词中的“数九那个寒天下大雪,天气那个虽冷心里热”,“那个”也就是“其”。正如“兮”字也就是现在口语中的“啊”,经过孔广森的发现和郭沫若的强调,现在大家知道它也仍是活语言了。

    三三七言的快板一类的形式,在《诗经》里也已经有了,像“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就是。

    最后,由于《诗经》主要是口传的民间文学,所以不只它的形式,甚而一部分语言都还活生生地保存到现在。像“高高在上”(《周颂·敬之 》)、“爱莫能助”(《大雅·烝民 》)、“不可救药”(《大雅·板 》)、“蟊贼”“败类”(《大雅·桑柔 》)等,都不仍是我们的口语么?

    总之,《诗经》产生的时代虽然距离我们三千年左右了,但由于它的现实主义的手法和民间文学的生动有力的特点,这个距离仿佛已经消失。

    第五节

    关于《诗经》的编订和研究

    《诗经》是偶然集合的,还是经过有意编订的?我们认为确乎是经过一番有意识地编订的。试看《诗经》的排列就见出原是企图依照时代次序,大抵是先今后古的(虽然事实上没有完全做到 )。编订者认为《颂》比《雅》早,《雅》比《风》早,所以先《风》后《雅》,最后《颂》。《颂》之中又是《商颂》在后,《周颂》在前;《雅》之中又是《大雅》在后,《小雅》在前;《风》之中,《豳风》最早,所以也放在《风》的最后。可见编订者是企图有一个历史先后的安排的。同时我们也见出大抵最短的诗往往放在一卷之末,例如《麟之趾》就在《周南》之末,《驺虞》就在《召南》之末,这就仿佛作为一个附录的光景。还有些作品是性质相近的就往往放在一起。例如《节南山之什》,就都是一些政治讽刺诗。总之,我们看出编订者是在根据某些原则来进行工作的,虽然并不严格。

    在选择上,编订者大概也用了一点心思,并非逢诗即收。因为,在《诗经》之外,的确有些逸诗。例如:

    君子有酒,小人鼓缶,虽未见好,亦不见丑。

    ————《淮南子》

    鸿鹄将将,唯民歌之,济济多士,殷民化之。

    ————《管子》

    青青之麦,生陵之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

    ————《庄子》

    可是我们必须注意的是,编订者遗漏的诗歌也并不很多,这是和其他书中的引诗加以比较便可明白的。有些似乎是逸诗的,其实也有的是异文,有的是在记录时加了修润。我们看《管子》上的《浩浩者水》一歌,和载在《列女传》上的便有一些差异,这就是记录的不同。 [12] 《诗经》的记录,大概也有这种情形。再看《石鼓文》和《小雅·南有嘉鱼之什》的《车攻》本来有些相似。但读起来难易是大不相同了,这就是收入《诗经》时已经过了一些修润、也可说翻译的证明。

    最早对于《诗经》有全面批评的,是季札,季札是孔子的先辈。他的批评很着重政治和诗歌的关系,指出诗歌是政治的反映,例如他对《豳风》的批评是“善哉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

    司马迁说孔子曾经删诗。这话是不可靠的。因为,和孔子关系最密切的《论语》一书,其中两次引用到诗,“素以为绚兮”和“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就都是逸诗。如果孔子删诗,那就是把删掉的诗,反而大加讨论,这不是很可笑么?可见在孔子时还没有现在这样的定本。现在这样的最后定本大概是经过秦汉之际的经师整理后的结果。另一方面看季札观乐的次序却已经和现在的《诗经》差不多,可见孔子幼年时已经有了一种粗具规模的《诗经》面目。大概编定成现在的《诗经》的样子是经过了二三百年而后完成的。

    然而孔子和这还没有成为最后定本的《诗经》的关系却是深的。这是因为孔子曾经订正过其中的乐谱(可能只是一部分),这是一;孔子曾经采取《诗经》一部分当作教材,并且十分重视它,这是二;孔子也曾明确地提出过学诗的好处是“使于四方”时作“专对”之用,是可以“兴”“观”“群”“怨”,并“多识草木鸟兽之名”,那就是可办外交、可得教养、可获知识,这说法在当时是很全面并有实际意义的,这是三;而孔子本人不唯是一个音乐家,也是一个诗人,他就作过“优哉游哉,聊以卒岁”那样的诗歌,平日说话又是那样有辞藻,他自己是得《诗经》的益处不浅的,这是四;但是由于孔子依然有春秋时代“赋诗断章”的习惯,例如拿“思无邪”的一句诗来武断全部《诗经》,再加上他自己所着重提倡的事父事君的奴隶道德,这也就给歪曲《诗经》的人开了路,以致《诗经》在长期间里不能被人当作离开经学而独立的文学作品来欣赏,这是五。

    孔子以后,孟子对诗指出“以意逆志”和“知其人、论其世”的方法,比孔子的方法进步了许多。原因是,战国本是文化上飞跃的时期,孟子自然代表了较解放并较近于科学的观点。到了秦汉之际,经过许多经师的研究,对《诗经》有了比较一致的系统见解,这就表现在《诗大序》中的六义说,变风变雅说,以及表现在《礼记经解》中的“温柔敦厚诗教也”之说,这都是在全国趋于稳定统一时所形成的学说,它在长期有着权威的地位。但那些“后妃之德”的乌烟瘴气的统治阶级的歪曲,也就因此根深蒂固。西汉时,诗也分今古文学。今文学派有鲁、齐、韩三家。鲁诗是申培所传,齐诗是辕固生所传,韩诗是韩婴所传。但三家诗在隋以前就亡了。古文学派就是毛诗,创始人是毛公。毛诗在西汉时没立于学官,到东汉才盛行。今文学派讲微言大义,事实上杂有迷信唯心论成分,古文学派讲名物训诂,比较近于科学态度。汉末郑玄是所谓通学派,兼采今文家说而为《毛诗故训传》作《笺》。现在通称为《毛诗郑笺》。到了宋代,由于市民阶层的抬头,怀疑精神很盛,在《诗经》的研究上也得到了部分的解放。在这方面杰出的代表就是作《诗经集传》的朱熹。清代学者在民族压迫和文化专利主义控制之下,精神无所用,便做了些学术复原的工作。在《诗经》方面,把西汉三家诗说又恢复了的,可举魏源的《诗古微》、王先谦的《三家诗义疏》为代表;自郑笺中理出毛诗的真面目的,可举陈奂的《毛诗义疏》为代表。五四运动以后,关于《诗经》的研究可分三个趋势,一是顺着朱熹的路子走,这是顾颉刚、俞平伯所代表的;一是根据金文的研究,在名物训诂上做更进一步的探求的,可以于省吾、林义光为代表;一是从唯物史观,根据社会发展,兼以最可靠的名物训诂为基础,来研究《诗经》的,有郭沫若、闻一多。后一个趋势无疑是正确的,因为这是科学的道路。几千年来在封建统治阶级歪曲之下,《诗经》的真面目是不曾被人窥见的,只有在现在,才有可能去发掘这一部伟大的富有人民性的文学宝藏了。

    第六节

    简短的结论

    《诗经》是包括公元前12世纪到公元前6世纪的、起码有着六百多年的长时期内的诗歌总集。其中大部分是民歌,是劳动人民的口头文学,虽然有些诗歌可能在编订时经过了不只一次的修改,虽然也有些诗歌只是民歌的模仿,甚而有一些是出自奴隶主、贵族、士大夫之手,然而它的大部分是质朴的、健康的,新鲜而有活力的。在这些优秀的诗歌里,我们看到高度的现实主义的技巧,以及巧妙而准确地驾驭语言文字的能力。通过这些诗歌,我们基本上可以窥见中国古代社会的面貌,那些健康的生动的情感也永远感动着、鼓舞着我们。

    《诗经》中不但有健康的情感,同时也包含一些哲理,像“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大雅·烝民 》),“深则厉,浅则揭”(《邶风·匏有苦叶 》),这是先秦诸子思想的萌芽。在情调和表现形式上,有些作品,特别是《周南》《召南》《陈风》,又可以看作是楚辞的先驱。《诗经》中一些产生自统治阶级内部的政治讽刺诗或表现极大的政治苦闷的诗,更无疑是屈原所学习的重要范本。

    《诗经》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诗歌集,也是一部伟大的诗歌集。《诗经》的伟大,说明民间文艺的伟大,说明祖国人民在文学艺术上创造的伟大,说明祖国文学传统的源远流长。世界上没有一部诗集是这样早,而又这样美丽的!

    《诗经》是一部光芒万丈的、永远常新的文学书,但几千年来曾遭到封建统治阶级的歪曲,为了符合封建统治阶级的利益,而被歪曲在形形色色的“经学”里。从经学的眼光推崇《诗经》事实上是糟蹋《诗经》,虽然过去一部分训诂工作是可参考的;它现在是得到真正解放了。也有一些在形式上自认为是承继《诗经》的人,例如一些四言诗作者,然而这是和《诗经》的真精神背道而驰的(只有少数杰出的诗人如嵇康和陶渊明的四言诗是例外 ),只有它的优良的现实主义传统却灌溉着祖国后来无穷的伟大文艺创作!

    * * *

    [1] 《隋书·乐志》:“伏羲有《网罟》之歌。”

    [2] 魏夏侯玄《辩乐论》:“神农教民食谷,有《丰年》之咏。”

    [3] 《淮南子》:“举大木者呼《邪许》。”

    [4] 梁刘昼《新论》:“伏腊合欢,必歌《采菱》;牵石拕舟,必歌《嘘 》。”《采菱》也是古曲,见《招魂》。

    [5] 《吕氏春秋·音初篇》。参看闻一多《高唐神女传说之分析》(全集一,86页)。

    [6] 《山海经·大荒西经》。

    [7] 古本《竹书纪年》。

    [8] 司马迁:《史记·伯夷列传》,称“逸诗”。

    [9] 传统的说法是说《诗经》止于陈灵公时代(前613——前595)的《陈风·株林》。

    [10] 参例如,如果认为“风”完全是民歌,但“风”也有很多是歌咏贵族甚至出自贵族之手的。头一篇《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是如鲁迅的翻译:“漂亮的好小姐啊,是少爷的好一对儿”,这首歌是不是民间歌谣,也就不免是疑问;————至少未必是民歌的原始状态。事实上,“风”里也实在有像“雅”的。我们试比较下列三诗: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 )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周南·樛木》

    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

    ————《小雅·南有嘉鱼》三章

    南山有台,北山有莱,乐只君子,邦家之基。乐只君子,万寿无期。

    ————《小雅·南山有台》首章

    有什么区别?反之,“雅”里也有像“风”的。如《小雅》中的《谷风》:

    习习谷风,维风及雨,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女转弃予。

    习习谷风,维风及颓(从上下降的风),将恐将惧,置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

    习习谷风,维山崔嵬,无草不死,无木不萎,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这和《邶风》中同一题目的《谷风》一诗,也是以“习习谷风”开头的,同样是一篇弃妇词,主题乃是完全相同的。再如“颂”,像《鲁颂》的《 官》,开头说:

    官有侐(静),实实(广大)枚枚(幽静)。赫赫姜嫄,其德不回(违),上帝是依,无灾无害,弥月不迟,是生后稷,降之百福。黍稷重(种)穋(先熟),植(先种)穉(后种)菽麦,奄有下国,俾民稼穑。有稷有黍,有稻有秬(黑黍),奄有下土,缵禹之绪。

    这不是《大雅·生民》的缩写么?因此,我们认为风、雅、颂的分类不是严格的。

    [11] 关于本节引诗的注释大都根据林义光:《诗经通解》及闻一多:《风诗类钞》(全集四),下同。

    [12] 《管子》上的记录是:“浩浩者水,育育者鱼,未有家室,安召我居!”《列女传》上的记录是:“浩浩白水,倏倏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国家未立,从我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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