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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选集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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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州刺史謝上表[1]

    臣某言:臣以狂妄戇愚,不識禮度,上表陳佛骨事,言涉不敬,正名定罪,萬死猶輕[2]。陛下哀臣愚忠,恕臣狂直,謂臣言雖可罪,心亦無他,特屈刑章,以臣爲潮州刺史[3]。既免刑誅,又獲禄食,聖恩弘大,天地莫量,破腦刳心,豈足爲謝[4]。臣某誠惶誠恐,頓首頓首。

    【注释】

    [1]本篇是韓愈爲諫迎佛骨被貶潮州刺史就任時向朝廷謝恩的表章。唐時制度,外官甫抵任所即具表謝恩。韓愈以元和十四年正月十四日貶潮州刺史,二月二日過宜城(今湖北宜城市),見《宜城驛記》;三月中旬至韶州,見《瀧吏》注[1];到潮州應已四月。題中或無“刺史”二字。

    [2]戇愚:愚,直;戇,愚而剛直。不敬:《唐律疏議》卷一“十惡”:“六曰大不敬,謂……指斥乘輿,情理切害及對捍制使,而無人臣之禮。”正名:謂正定罪名。

    [3]特屈刑章:特别枉改刑法規定。章,條款。此爲感恩之詞。

    [4]破腦刳(kū)心:猶肝腦塗地。刳,剖開;刳心,剖心。

    臣以正月十四日蒙恩除潮州刺史,即日奔馳上道[5]。經涉嶺海,水陸萬里,以今月二十五日到州上訖[6]。與官吏、百姓等相見,具言朝廷治平,天子神聖,威武慈仁,子養億兆人庶,無有親疏遠邇[7]。雖在萬里之外,嶺海之陬,待之一如畿甸之閒、輦轂之下,有善必聞,有惡必見[8]。早朝晚罷,兢兢業業,惟恐四海之内,天地之中,一物不得其所[9]。故遣刺史面問百姓疾苦,苟有不便,得以上陳。國家憲章完具,爲治日久,守令承奉詔條,違犯者鮮,雖在蠻荒,無不安泰[10]。聞臣所稱聖德,惟知鼓舞讙呼,不勞施爲,坐以無事[11]。臣某誠惶誠恐,頓首頓首。

    【注释】

    [5]《册府元龜·帝王部》卷六三:天寶五載七月詔,左降官量情狀稍重者馳十驛以上赴任。

    [6]上訖:辦理完上任手續。舊注以爲時在三月,按注〔一〕所考,似應在四月。

    [7]子養億兆人庶:謂養育天下衆多百姓。子養,謂待民如子。人庶,民衆。

    [8]嶺海之陬(zōu):指嶺外海濱的僻遠之地。陬,隅,角落。畿甸之閒:指京城附近地區;參閲《赴江陵途中寄贈三學士詩》注[16]。輦(niǎn)轂(ɡū)之下:指皇帝車駕之下。輦,人推輓的車;轂,車輪中心的圓木,用以插軸。司馬遷《報任少卿書》:“僕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輦轂下二十餘年矣。”

    [9]早朝晚罷:謂朝見羣臣議事時間很長。唐制,皇帝天明即朝見羣臣。兢兢業業:戒懼謹慎貌;《書·皋陶謨》:“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

    [10]憲章完具:典章制度完備。憲章,法令。守令承奉詔條:守令,州守、縣令,泛指地方官(唐代除玄宗時一度改州爲郡,改刺史爲太守外,州守爲刺史)。詔條:詔命條款。

    [11]不勞施爲,坐以無事:謂不須改作,無爲而致太平。

    臣所領州在廣府極東界上,去廣府雖云纔二千里,然來往動皆經月[12]。過海口,下惡水,濤瀧壯猛,難計程期[13]。颶風鰐魚,患禍不測。州南近界漲海連天,毒霧瘴氛,日夕發作[14]。臣少多病,年纔五十,髮白齒落,理不久長。加以罪犯至重,所處又極遠惡,憂惶慚悸,死亡無日[15]。單立一身,朝無親黨,居蠻夷之地,與魑魅爲羣[16]。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誰肯爲臣言者?

    【注释】

    [12]廣府:廣州爲嶺南五府經略使理所,故稱廣府。動皆經月:動輒就要一個多月。

    [13]惡水:指韓江。上游爲福建汀江,其一分支至廣東揭陽入海,名惡谿。濤瀧:湍急的溪流。

    [14]漲海:狀海面波濤騰起。瘴氛:瘴癘之氣。

    [15]憂惶慚悸:憂愁驚恐,慚愧不安。悸,心動。

    [16]親黨:親朋。此自明朝無黨援,實有自負貞剛之意。

    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惟酷好學問文章,未嘗一日暫廢,實爲時輩所見推許。臣於當時之文,亦未有過人者[17]。至於論述陛下功德,與《詩》、《書》相表裏[18];作爲歌詩,薦之郊廟[19];紀泰山之封,鏤白玉之牒,舖張對天之閎休,揚厲無前之偉蹟,編之乎《詩》、《書》之策而無愧,措之乎天地之閒而無虧,雖使古人復生,臣亦未肯多讓[20]。

    【注释】

    [17]當時之文:即“時下文字”,當時流行的駢體文。

    [18]相表裏:謂互爲映襯。《後漢書·盧植傳》:“今《毛詩》、《左氏》、《周禮》各有傳記,其與《春秋》共相表裏。”章懷太子注:“表裏,言義相須而成也。”

    [19]謂制作祭祀樂辭,獻給天地神祇與宗廟。薦,獻。

    [20]紀泰山之封:封,築壇祭天,即封禪,其時勒石紀號,顯揚功業,立碑紀之。紀泰山之封即書寫封泰山文。鏤白玉之牒:鏤,雕刻;牒,書版。《舊唐書·禮儀志》:“金玉重寶,質性貞堅,宗祀郊禋,皆充器幣……今請玉牒長一尺三寸,廣厚各五寸……”舖張對天之閎休:鋪陳張揚可面對上天的偉大美德。揚厲無前之偉蹟:發揚光大前無古人的偉大事業。《禮記·樂記》:“發揚蹈厲,大公之志也。”《詩》、《書》之策:《詩經》、《書經》的册頁。策,通“册”。

    伏以大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内,莫不臣妾,南北東西,地各萬里[21]。自天寶之後,政治少懈,文致未優,武剋不剛[22]。孽臣姦隸,蠹居棋處,摇毒自防,外順内悖[23]。父死子代,以祖以孫,如古諸侯自擅其地,不貢不朝六、七十年[24]。四聖傳序,以至陛下[25]。陛下即位以來,躬親聽斷,旋乾轉坤,關機闔開,雷厲風飛,日月清照[26]。天戈所麾,莫不寧順,大宇之下,生息理極[27]。高祖創制天下,其功大矣,而治未太平也[28];太宗太平矣,而大功所立,咸在高祖之代。非如陛下承天寶之後,接因循之餘,六、七十年之外,赫然興起,南面指麾,而致此巍巍之治功也[29]。宜定樂章,以告神明,東巡泰山,奏功皇天[30]。具著顯庸,明示得意,使永永年代,服我成烈[31]。當此之際,所謂千載一時、不可逢之嘉會。而臣負罪嬰舋,自拘海島,戚戚嗟嗟,日與死迫[32]。曾不得奏薄伎於從官之内、隸御之間,窮思畢精,以贖罪過[33]。懷痛窮天,死不閉目,瞻望宸極,魂神飛去[34]。伏惟皇帝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憐之。無任感恩戀闕慙惶懇迫之至,謹附表陳謝以聞[35]。

    【注释】

    [21]莫不臣妾:謂無不在統治之下。臣妾本義爲奴隸,男爲臣,女爲妾。

    [22]政治少懈:朝廷行政有所鬆弛。文致未優:以人文禮樂致治未達優勝。武尅不剛:以武力致勝不够堅强。尅,制勝。剛,堅。

    [23]孽臣姦隸:忤逆的臣下,邪惡的部屬。賈誼《新書·道術》:“反孝爲孽。”蠹居棋處:形容如蠹居木隙,如星羅棋布。摇毒自防:施行毒害,割據自守。外順内悖:外示順從,實則叛逆。

    [24]以上描述“安史之亂”後藩鎮世襲割據情形。《新唐書·藩鎮傳序》:“安、史亂天下,至肅宗,大難略平,君臣皆幸安,故瓜分河北地付授叛將。護養孽萌,以成禍根。亂人乘之,遂擅署吏,以賦税自私,不朝獻于廷。效戰國肱髀相依,以土地傳子孫,脅百姓,加鋸其頸,利怵逆汙。遂使其人自視由羌狄然。”自安、史亂起至作文時六十四年,故稱“六、七十年”;在此期間,成德鎮傳二姓五代(李寶臣、惟岳,王武俊、士真、承宗),魏博鎮傳四代六人(田承嗣、悦、緒、季安、懷諫、弘正),淄青鎮傳二姓四代五人(侯希逸,李正已、納、師古、師道),幽州鎮傳三姓六代七人(李懷仙,朱希彩、泚、滔,劉怦、濟、總)。

    [25]四聖指肅、代、德、順四宗。傳序謂相繼承。

    [26]旋乾轉坤:即旋轉乾坤,喻改變天下形勢。關機闔開:喻施行治國用兵的方略。關機謂關鍵,機宜。雷厲風飛:如雷霆之猛烈,如狂風之迅疾,喻執行的堅決迅速。

    [27]天戈所麾:謂朝廷軍隊所到之處。戈是一種兵器,天戈指官軍;麾,通“揮”。大宇之下:謂普天之下。大宇,天空。生息理極:謂百姓治平達於極致。生息,生物;理,“治”之諱。

    [28]唐王朝建立後,金城薛舉、涼州李軌、晉北劉武周、洛陽王世充、兩湖蕭銑仍行割據,至武德七年(六二四)全國方始平定。

    [29]接因循之餘:謂在肅宗以後幾代對强藩的姑息求安之後。赫然:顯赫貌。南面指麾:帝王在朝堂面南而坐,謂居帝王之位指揮。

    [30]樂章:指祭祀郊廟的歌詩。東巡泰山:帝王出行曰巡狩,此指東到泰山封禪。奏功皇天:向上天奏告天下治平之功。

    [31]具著顯庸:著,顯露;庸,功勳;表揚顯著的功勳。明示得意:宣示志得意滿之情。服我成烈:欣佩我朝成就的功業。

    [32]負罪嬰舋(xìn):背負罪責,遭遇嫌隙。嬰,通“攖”,觸犯。舋,“釁”之後出字,血祭,引申爲嫌隙。自居海島:謂拘囚於潮州。實則潮州臨海而非島,稱“海島”指隔絶之地。

    [33]薄伎:微小的伎藝。隸御:御,本義爲駕馭車馬,引申爲近臣宦御。隸御指賤役近臣。窮思畢精:窮盡思慮精神。

    [34]懷痛窮天:謂痛悔之情窮盡高天。瞻望宸極:表示對朝廷無限懷戀。宸極,北極星,喻帝位與朝廷。

    [35]附表:指未專差衙官入京上表,而附驛遞進上。《唐會要》卷二六:天寶十載勅:自今已後,諸郡太守謝上表並附驛遞進,務從省便。然大郡要地亦有專使遞送者。

    【評箋】 歐陽修《與尹師魯第一書》:……又常與安道言,每見前世有名人,當論事時,感激不避誅死,真若知義者。及到貶所,則慼慼怨嗟,有不堪之窮愁,形於文字,其心歡戚,無異庸人。雖韓文公不免此累。用此戒安道,慎勿作慼慼之文。(《居士外集》卷一七)

    員興宗《跋袁公雅集圖》:韓退之世俗所謂聞道著書者,最後言事斥潮陽,便欲碎腦刳心,以謝時主。嗟乎!書言至此,烏睹所謂聞道者乎?(《九華集》卷二〇)

    洪邁《容齋五筆》卷九《韓公潮州表》:韓文公《諫佛骨表》,其詞切直,至云“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監臨,臣不怨悔”,坐此貶潮州刺史。而《謝表》云:“臣於當時之文,未有過人者。至論陛下功德,與《詩》、《書》相表裏,作爲歌詩,薦之郊廟,雖使古人復生,臣亦未肯多遜。而負罪嬰釁,自拘海島,懷痛窮天,死不閉目。伏惟天地父母,哀而憐之。”考韓所言,其意乃望召還。憲宗雖有武功,亦未至“編之《詩》、《書》而無愧”。至於“紀泰山之封,鏤白玉之牒”,“東巡奏功,明示得意”等語,摧挫獻佞,大與諫表不侔。當時李漢輩編定文集,惜不能爲之除去。東坡自黄州量移汝州,上表云:“伏讀訓詞,有‘人材實難,不忍終棄’之語。臣昔在常州,有田粗給饘粥,欲望許令常州居住,輒叙徐州守河及獲妖賊事,庶因功過相除,得從所便。”讀者謂與韓公相類,是不然。二表均爲歸命君上,然其情則不同。坡自列往事,皆其實跡,而所乞不過見地耳。且略無一佞詞,真爲可服。

    樓鑰《跋李莊簡公與其壻曹純老帖》:韓文公《潮州表》、柳河東《囚山》、劉賓客《謫九年》,文愈奇而氣愈下。(《攻媿集》卷七三)

    王若虚:韓退之不善處窮,哀號之語,見於文字,世多譏之。然此亦人之至情,未足深怪。至《潮州謝表》,以東封之事迎憲宗,則是罪之大者矣。封禪,忠臣之所諱也。退之不忍須臾之窮,遂爲此諛悦之計,高自稱譽其舖張歌誦之能而不少讓,蓋冀幸上之一動,則可憐之態,不得不至於此。其不及歐、蘇遠矣。(《滹南遺老集》卷二九《臣事實辨》)

    儲欣《昌黎先生全集録》卷八:《潮州刺史謝上表》,韓公專精神、致志慮之作,氣盛思精,字鎔句鍊,天地間有數文字。臣子得罪君父,悻悻然自以爲是,不復思愆戀闕者,非純臣也。看韓、蘇貶謫後,是何等忠悃。

    何焯《義門讀書記·昌黎集》卷三:此文亦仿虞仲翔《交州上吴大帝書》,須玩其位置之巧。篇中並無乞憐,祇自傷耳。若以文章自任,非惟時輩見推,即憲宗亦自深知之也。孔子曰:“文莫吾猶人也。”班固云:“著作者前烈之餘事。”公固不僅以文章自任者,勿謂其不謙也。議之者適見其眼孔之淺耳。封禪之事,自宋以後始同辭非之,前此儒者,多以爲盛事,未可守一師之學,疑其導人主以侈心也。《漢書·藝文志》封禪録於“禮十三家”之中。  “臣受性愚陋”至“所見推許”,接縫處有痕無迹。“伏以大唐受命有天下”至“以至陛下”,拓開。  “旋乾轉坤”四句十六字,雖揚子雲不能過也。  “天地父母哀而憐之”,只一語見意,亦使之得奏薄伎以贖罪過,非爲禄位計也。

    按:宋人重節義,因此不滿於韓愈的阿諛乞憐;又重性理,因此批評韓愈鼓吹封禪。實則衛道直諫與諛媚乞憐,都出於同一忠於朝廷的立場,反映了韓愈思想的不同側面。本篇值得注意的是,韓愈雖身負罪累,行文却善於自占地步,在悔過乞憐的背後流露出自負與自恃。文章結構上前後呼應亦佳,叙事述情,轉折無迹。因此本文思想内容雖多局限,但作爲代表作者思想藝術一面的一體文章,却值得一讀。

    鱷魚文[1]

    維年月日,潮州刺史韓愈使軍事衙推秦濟,以羊一豬一投惡谿之潭水,以與鱷魚食,而告之曰[2]:

    【注释】

    [1]本篇是韓愈抵潮州後在惡谿(參閲《潮州刺史謝上表》注[13])祭鱷魚文。《舊唐書·韓愈傳》:“初,愈至潮陽,既視事,詢吏民疾苦,皆曰:‘郡西有湫水,鱷魚卵而化,長數丈,食民畜産將盡,以是民貧。’居數日,愈往視之,令判官秦濟炮一豚一羊,投之湫水,呪之曰云云。”

    [2]維年月日:原作應有具體日期,魏《集》作“維元和十四年四月二十四日”。衙推:唐代軍府或州郡屬官。《新唐書·百官志》:“刺史領使(指兼領軍州事)則置副使、推官、衙官、州衙推、軍衙推。”

    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澤,罔繩擉刃,以除蟲蛇惡物爲民害者,驅而出之四海之外[3]。及後王德薄,不能遠有,則江漢之間,尚皆棄之以與蠻夷楚越,況潮嶺海之間,去京師萬里哉[4]?鱷魚之涵淹卵育於此,亦固其所[5]。今天子嗣唐位,神聖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撫而有之[6];況禹跡所揜,揚州之近地,刺史、縣令之所治,出貢賦以供天地、宗廟、百神之祀之壤者哉[7]!鱷魚其不可與刺史雜處此土也[8]。

    【注释】

    [3]先王:指堯、舜、禹、湯、文、武等上古聖王。列山澤:列,通“烈”,熾燃。《孟子·滕文公》:“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罔繩擉(chuò)刃:結繩爲網,以刃來刺。罔,同“網”;擉,“矠”的後出字,刺。《易·繫辭下》:“作結繩而爲罔罟。”《莊子·則陽》:“冬則擉鼈於江。”

    [4]後王:與“先王”相對,指後代帝王。遠有:領有遠地。《漢書·孝文帝紀》:“德薄而不能遠達。”去京師萬里:萬里舉成數以示遥遠,參閲《左遷至藍關示姪孫湘》注[2]。

    [5]涵淹卵育:潛伏水下,孵化生長。

    [6]今天子:指唐憲宗。六合:天地四方。《莊子·齊物論》:“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

    [7]禹跡所揜,揚州之近地:夏禹曾遠至南方的蒼梧,以此誇説潮州爲他足跡所至。又潮州在九州中屬揚州地區,故爲近地。

    [8]雜處:混居在一起。

    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鱷魚睅然不安谿潭,據處食民畜、熊、豕、鹿、麞以肥其身,以種其子孫,與刺史亢拒,争爲長雄[9]。刺史雖駑弱,亦安肯爲鱷魚低首下心,伈伈睍睍,爲民吏羞,以偷活於此邪[10]?且承天子命以來爲吏,固其勢不得不與鱷魚辨[11];鱷魚有知,其聽刺史言:

    【注释】

    [9]睅然:目大突出貌,狀凶惡。《左傳》宣公二年:“睅其目,皤其腹。”據處:盤據。種其子孫:謂繁殖後代。亢拒:抗拒。亢,通“抗”。

    [10]駑弱:軟弱。駑,劣馬。低首下心:猶低聲下氣。“下心”方《正》、魏《集》作“下中”,洪興祖謂“中”指“中身”,“下中”言制服其身。伈伈(xǐn xǐn)睍睍(xiàn xiàn):戒懼竊視貌。“睍睍”,方《正》:“‘睍睍’當作‘睆睆’。《莊子》:‘睆睆然在纆徼之中。’字書‘睆睆’,窮視貌。”朱《考》謂“恐作‘睆睆’爲是”,“睆睆”一曰眠目貌,眠目即瞑目,與“低首下心”意合。爲民吏羞:被屬吏和百姓恥笑。

    [11]辨:辨明是非。

    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鯨鵬之大,蝦蟹之細,無不容歸,以生以食,鱷魚朝發而夕至也[12]。今與鱷魚約:盡三日,其率醜類南徙於海,以避天子之命吏[13]。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終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聽從其言也[14]。不然,則是鱷魚冥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15]。夫傲天子之命吏,不聽其言,不徙以避之,與冥頑不靈而爲民物害者,皆可殺。刺史則選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與鱷魚從事[16]。必盡殺乃止,其無悔[17]!

    【注释】

    [12]鯨鵬之大:語出《莊子·逍遥遊》:“北冥有魚,其名爲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以生以食,生存飲食。以,而。

    [13]醜類:駡詈之辭,醜惡之物。《左傳》文公一八年:“醜類惡物。”杜注:“醜,亦惡也。”命吏:正式任命的官員。

    [14]不有刺史:謂無視刺史。

    [15]冥頑不靈:愚昧頑固,毫無靈性。

    [16]材技吏民:有材能技藝(指武藝)的官吏、百姓。從事:謂較量、周旋。

    [17]其無悔:告戒之辭,不要後悔。其,擬議之詞,當也,將也。

    【評箋】 石介《讀韓文》:……揭揭韓先生,雄雄周孔姿。披榛啓其途,與古相追馳……凌凌逐鱷文,潮民蒙其禧。將無元化合,功與天地齊……(《徂徠集》卷三)

    王安石《送潮州吕使君》:……不必移鱷魚,詭怪以疑民……(《臨川先生文集》卷五)

    王若虚:韓退之《驅鱷魚文》,苦非佳作。史臣但書其事目足矣,而全録其詞,亦何必也?(《滹南遺老集》卷二一《諸史辨惑》)

    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韓文》卷一六:詞嚴義正,看之便足動鬼神。

    何焯《義門讀書記·昌黎集》卷四:浩然之氣,悚懾百靈。誠能動物,非其剛猛之謂。此文曲折次第,曲盡情理,所以近於六經。古者猫虎之類俱有迎祭,而除治蟲獸鼃龜猶設專官,不以爲物而不教且制也。韓子斯舉,明於古義矣。辭旨之妙,兩漢以來未有。“昔先王既有天下”至“驅而出之四海之外”,發端先提破必無可容之道。“況潮嶺海之間”至“亦固其所”,開其前愆。  “鱷魚其不可與刺史雜處此土也”,責其更新。  “刺史雖駑弱”至“以偷活於此耶”,平之以情。  “且承天子命以來爲吏”二句,又一提,諭之以體。  “潮之州”至“鱷魚朝發而夕至也”,道之以路,應前“驅而出之四海之外”。  “今與鱷魚約”至“至七日”、寬之以期。  “七日不能”至“不聞不知也”,逐層逆捲,後復順下,三段有千層萬疊之勢。“不有刺史”應“與鱷魚辨”。“冥頑”三句,應“有知聽刺史言”。  “夫傲天子之命吏”至“皆可殺”,竦之以法。“爲民物害”應“惡物爲民害”句。“刺史則選材技吏民”至末,迫之以威。“强弓毒矢”,應“罔繩擉刃”句。

    曾國藩《求闕齊讀書録》卷八:文氣似《諭巴蜀檄》,彼以雄深,此則矯健。  “出貢賦以供天地、宗廟、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長句,聳拔。

    林紓《韓柳文研究法·韓文研究法》:嚮與及門高生論《鱷魚文》,最有工夫在能用兩“況”字。“況潮嶺海之間,去京師萬里哉”,是爲鱷魚出脱,歸罪後王之棄地,故不管鱷魚之涵淹卵育;“況禹跡所揜,揚州之近地”,以牛女分野,潮陽亦屬揚州。且天子有命,刺史有責,其勢萬不足以容鱷魚。兩“況”字,一縱一收,却用得十分有力。篇中凡五提天子之命,頗極鄭重。然在當時讀之,自見其忠;自後人觀之,不免有獃氣。試問鱷魚一無知嗜殺之介蟲,豈知文章?又豈知有天子之命?……

    按:祭鱷魚爲地方官職事中的例行公事之一。此文以遊戲筆墨寫出,文氣兀傲,意趣横生,體現出與惡物戰鬭的精神和道義在手的自信。文章起得高遠,結得斬截,中間叙議結合,莊諧雜出;“今與鱷魚約”以下用排比,造成了磅礴的氣勢,筆法多被後人襲用。

    南海神廟碑[1]

    海於天地閒爲物最鉅,自三代聖王莫不祀事[2]。考於傳記,而南海神次最貴,在北、東、西三神、河伯之上,號爲祝融[3]。天寶中,天子以爲古爵莫貴於公侯,故海嶽之祝,犧幣之數,放而依之,所以致崇極於大神[4]。今王亦爵也,而禮海嶽尚循公侯之事,虚王儀而不用,非致崇極之意也[5]。由是,册尊南海神爲廣利王,祝號祭式,與次俱昇[6]。因其故廟,易而新之,在今廣州治之東南,海道八十里,扶胥之口,黄木之灣[7]。常以立夏氣至,命廣州刺史行事祠下,事訖驛聞[8]。而刺史常節度五嶺諸軍,仍觀察其郡邑,於南方事無所不統,地大以遠,故常選用重人[9]。既貴而富,且不習海事,又當祀時海常多大風,將往,皆憂慼;既進,觀顧怖悸[10]。故常以疾爲解,而委事於其副,其來已久[11]。故明宫齋廬,上雨旁風,無所蓋障[12];牲酒瘠酸,取具臨時[13];水陸之品,狼藉籩豆[14]。薦祼興俯,不中儀式[15];吏滋不供,神不顧享[16]。盲風怪雨,發作無節,人蒙其害[17]。

    【注释】

    [1]本篇爲應廣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嶺南節度使孔戣之請而作。據《太平御覽》卷八八二録《太公金匱》:“南海之神爲祝融。”又《舊唐書·禮儀志》:“(天寶)十載正月,四海並封爲王,遣……義王府長史張九章祭南海廣利王……”南海神廟在番禺(今廣東廣州市番禺區)東南海濱。孔戣,字君嚴,冀州(治信都,今河北冀州市)人;元和十二年,以裴度之薦,出鎮廣府;《舊唐書·孔戣傳》云:“戣剛正清儉,在南海,請刺史俸料之外,絶其取索。先是帥南海者,京師權要多託買南人爲奴婢,戣不受託。至郡,禁絶賣女口。先是,準詔禱南海神,多令從事代祠。戣每受詔,自犯風波而往。韓愈在潮州作詩以美之。”潮州屬嶺南節度所轄,韓在潮爲孔戣部屬,受託作本文。本文石刻首云“使持節袁州諸軍事、守袁州刺史韓愈撰,使持節循州諸軍事、守循州刺史陳諫書並篆額”,末署“元和十五年十月一日建”,所録爲刻石時官銜與年月(據《舊唐書·穆宗紀》:“〔元和十五年九月〕辛酉,以袁州刺史韓愈爲朝散大夫、守國子祭酒”,辛酉爲二十八日,至十月一日朝命尚未傳至南方,故刻石仍録袁州刺史銜)。

    [2]祀事:祭祀事奉。夏、商、周三代祀海神,夏、商的情況未見記録,周代見《太平御覽》卷八八二《太公金匱》:“武王都洛邑未成,陰寒雨雪十餘日,深丈餘。甲子旦,有五丈夫乘車馬從兩騎止王門外,欲謁武王。武王將不出見。太公曰:‘不可。雪深丈餘而車騎無跡,恐是聖人。’太公乃持一器粥出,開門而進五車兩騎,曰:‘王在内,未有出意。時天寒,故進熱粥以禦寒,未知長幼從何起?’兩騎曰:‘先進南海君,次東海君,次西海君,次北海君,次河伯、雨師。’粥既畢,使者具告太公。太公謂武王曰:‘前可見矣,五車兩騎,四海之神與河伯,雨師耳。南海之神曰祝融,東海之神曰勾芒,北海之神曰玄冥,西海之神曰蓐收,請使謁者各以其名召之。’武王乃於殿上,謁者於殿下門内引祝融進。五神皆驚,相視而嘆。祝融拜。武王曰:‘天陰乃遠來,何以教之?’皆曰:‘天伐殷立周,謹來受命,願敕風伯、雨師,各使奉其職。’”

    [3]考於傳記:從書傳記載上考察。神次最貴:神的位次最尊貴。指南海神位居四海之首,見上。河伯:又名馮夷,河神,古代帝王封四瀆如侯伯,故稱河伯。

    [4]天寶:唐玄宗李隆基年號,計十五年(七四二——七五六)。海嶽之祝:祝禱四海五嶽。犧幣之數:祭祀時犧牲幣帛的數量。犧,祭祀時所用純毛牲。幣,玉幣。放而依之:謂依公侯之例。放,同“倣”,依。崇極:極度崇敬。

    [5]謂現今王也是一種爵位,而尊禮四海五嶽仍按對待公侯的辦法行事,把王的禮儀擱置不用,這不符極度崇敬的本意。

    [6]天寶十載四海並封王,南海爲廣利王,見注〔一〕。祝號祭式:祝禱時的名號,祭祀的儀式。與次俱昇:與位次一起提高。

    [7]《廣東通志》卷一〇一:“廣州府番禺縣:波羅江,韓愈碑‘扶胥之口、黄木之灣’即此,在南海神廟前,嶺南諸水之會也。羅浮夜半見日,然在山巔高處。此從卑處見之,若凌空倒影,最爲奇觀。在府城東八十里。”

    [8]立夏氣至:立夏節氣到來。行事:指祭祀。事指祀事。驛聞:附驛遞上報朝廷。驛遞是當時利用驛路傳送公文的制度。

    [9]唐制,廣州刺史常兼嶺南節度使。節度五嶺諸軍:統轄嶺南五管,即廣州、桂州、容州、邕州、交州五都督府。觀察其郡邑:指署理各地行政;桂、容、邕三管或稱觀察使。選用重人:選擇任用德高望重之人。

    [10]憂慼:憂恐。

    [11]以疾爲解:託言有疾而推託其事。委事於其副:把事情託付給副使。

    [12]明宫:祀廟的宫室。施於神者曰“明”。齋廬:祀前齋戒之所。上雨旁風:屋頂漏雨,牆壁透風。

    [13]牲酒瘠酸:即牲瘠酒酸;犧牲瘠瘦,酒已變質。取具臨時:臨祀神之時現準備。

    [14]水陸之品:祀神所用之菹(zū,醃菜)出於水,醢(hǎi,魚、肉製的醬)出於陸,故稱水陸之品。狼藉籩(biān)豆:謂盛祭品的籩豆放置零亂。籩,以竹製,盛果、脯等;豆用木(或陶、銅)製,盛虀、醬等。《禮記·郊特牲》:“籩豆之實,水土之品也。”

    [15]薦祼(ɡuàn)興俯:謂祝祭時鞠躬的禮節。薦,進獻(貢品);祼,灌祭,以酒灌於地。興俯:起身躬身,鞠躬。

    [16]謂執事之吏越發不加恭敬,神也不來理睬、馨饗。供,通“恭”。

    [17]盲風怪雨:《禮記·月令》:“仲秋之月……盲風至。”鄭注:“疾風也。”《山海經·中山經》:“……堵山……多怪風雨。”

    元和十二年,始詔用前尚書右丞、國子祭酒、魯國孔公爲廣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以殿南服[18]。公正直方嚴,中心樂易,秪慎所職[19];治人以明,事神以誠,内外單盡,不爲表襮[20]。至州之明年,將夏,祝册自京師至,吏以時告[21]。公乃齋祓視册,誓羣有司曰[22]:“册有皇帝名,乃上所自署,其文曰:‘嗣天子某謹遣官某敬祭[23]。’其恭且嚴如是,敢有不承[24]。明日吾將宿廟下,以供晨事[25]。”

    【注释】

    [18]原無“丞”字,據魏《集》校補。魯國孔公:指孔戣。戣本冀州人,魯國爲孔氏郡望。殿南服:鎮服南部地方。殿,鎮撫。服,古稱王畿之外的地方。

    [19]中心樂易:心中和悦。易,平静。《詩經·小雅·何人斯》:“我心易也。”祗(zhī)慎所職:謹慎地對待自己的職務。

    [20]内外單(dǎn)盡:即内單外盡。内心誠厚,外事盡力。單,誠實,厚道。童《詮》謂“單”同“殫”,猶盡。表襮(bó):襮,暴露;表襮即表露。

    [21]祝册:古代天子祭神的文書。

    [22]齋祓(fú):齋戒。祓,古代除災祈福的儀式。誓羣有司:誓,告誡,相約束;羣有司指部屬。

    [23]據《通典·吉禮》,岳瀆以上祝版皇帝署名,由中使往送。嗣天子是皇帝謙稱,意謂嗣位爲天子;二“某”字原文應有名字。

    [24]敢有不承:謂豈敢有不恭敬承順之理。

    [25]晨事:祀事質明而行,故曰晨事。

    明日,吏以風雨白,不聽。於是州府文武吏士凡百數,交謁更諫,皆揖而退[26]。公遂陞舟,風雨少弛,櫂夫奏功[27]。雲陰解駮,日光穿漏,波伏不興[28]。省牲之夕,載暘載陰[29];將事之夜,天地開除,月星明穊[30]。五鼓既作,牽牛正中,公乃盛服執笏以入即事[31];文武賓屬,俯首聽位,各執其職[32]。牲肥酒香,罇爵静潔,降登有數,神具醉飽[33]。海之百靈秘怪,慌惚畢出,蜿蜿虵虵,來享飲食[34]。闔廟旋艫,祥飈送颿,旗纛旌麾,飛揚晻藹[35]。鐃鼓嘲轟,高管噭譟,武夫奮櫂,工師唱和[36]。穹龜長魚,踊躍後先,乾端坤倪,軒豁呈露[37]。祀之之歲,風災熄滅,人厭魚蟹,五穀胥熟[38]。明年祀歸,又廣廟宫而大之,治其庭壇,改作東西兩序,齋庖之房,百用具脩[39]。明年其時,公又固往,不懈益虔,歲仍大和,耋艾歌詠[40]。

    【注释】

    [26]交謁更諫:交相進見,輪番諫阻。揖而退:禮揖而請退。

    [27]少弛:稍緩。櫂夫奏功:謂船夫駕船順利航行。櫂夫,船夫。

    [28]謂烏雲解散呈斑駁狀,日光從雲隙穿洩而下,波濤亦平息不起。

    [29]省(xǐnɡ)牲:祭祀前察看所用犧牲,是祭祀前的準備。《周禮·春官·小宗伯》:“大祭祀,省牲,眡滌濯。”載暘(yánɡ)載陰:陰晴不定。暘,出太陽。

    [30]開除:謂開朗無雲霧。明穊(jì):明亮而稠密。穊,稠。

    [31]五鼓既作:五更鼓聲響過。牽牛正中:牽牛即牛宿,屬摩羯座。《禮·月令》:“季春之月……旦,牽牛中。”盛服執笏:謂穿正式官服、捧着手版,此爲恭敬肅穆狀。

    [32]聽(tìnɡ)位:處於其位。聽,任。

    [33]降登有數:謂尊卑有序。《左傳》桓公二年:臧哀伯曰:“夫德,儉而有度,登降有數。”杜注:“登降謂上下尊卑。”

    [34]百靈秘怪:指海中的各種神靈怪物。慌惚畢出:隱約模糊地顯現。蜿蜿虵虵(yí yí),蜿轉自如。虵虵,委曲自如貌。歐陽修《集古録跋尾》謂“虵虵”集本作“蜒蜒”。來享飲食:“享”别作作“慕”,童《詮》謂爲“籑”之訛。

    [35]闔廟旋艫:關上廟門,調轉船頭。艫,《説文》:“舳艫也,一曰船頭。”又“漢律名船方長爲舳艫”。或以爲船尾爲艫。祥飈送颿:祥風吹起風帆。飈,疾風。颿,同“帆”。童《詮》釋“祥飈”爲“扶摇風”。旗纛旌麾:指儀仗中的各種旗幟。晻藹:旌旗蔽日貌。

    [36]鐃鼓嘲轟:鐃與鼓轟鳴。鐃,青銅製打擊樂器,如鈴,有柄;高管噭(jiào)譟:響亮的管樂器發出高大噪雜的聲音。噭,呼叫,《説文》:“噭,吼也。”譟,同“噪”。武夫奮櫂:士卒奮力摇船。童《詮》謂“櫂”爲“蹈”的假借字,“奮櫂”謂發揚蹈厲。工師唱和:船工相互唱和。

    [37]穹龜:大龜。乾端坤倪:即乾坤端倪。乾坤,天地。端倪,邊際,引申爲微末之處。軒豁:開朗,清晰。

    [38]祀之之歲:“祀”:石本作“祝”;馬《校》謂“祀”是。人厭魚蟹:謂人人飽足了魚蟹。厭,同“饜”,飽,足。胥熟:全都成熟。胥,通“與”,皆。

    [39]東西兩序:東西厢房。《書·顧命》孔傳:“東西厢謂之序。”齋庖之房:齋戒房室與厨房。

    [40]固往:堅持前往。益虔:越發誠敬。耋(dié)艾:老年人。耋,八十曰耋(或七十);艾,五十曰艾,或泛稱老年人。

    始公之至,盡除他名之税,罷衣食於官之可去者[41]。四方之使,不以資交[42]。以身爲帥,燕享有時,賞與以節[43]。公藏私畜,上下與足[44]。於是免屬州負逋之緡錢廿有四萬,米三萬二千斛[45]。賦金之州,耗金一歲八百,困不能償,皆以丐之[46]。加西南守長之俸,誅其尤無良不聽令者[47]。由是,皆自重慎法[48]。人士之落南不能歸者與流徙之胄百廿八族,用其才良而廪其無告者[49]。其子女可嫁,與之錢財,令無失時[50]。刑德並流,方地數千里,不識盜賊[51]。山行海宿,不擇處所。事神治人,其可謂備至耳矣。咸願刻廟石以著其美,而繫以詩[52]。乃作詩曰:

    【注释】

    [41]除他名之税:除去常賦以外的各種征課。韓愈《唐正議大夫尚書左丞孔公墓誌銘》:“境内諸州負錢至二百萬,悉放不收。蕃舶之至,泊步有下碇之税,始至有閲貨之燕,犀珠磊落,賄及僕隸,公皆罷之。”衣食於官之可去者:指官吏中之冗員。

    [42]謂四方使者往來,不以財賄結交。

    [43]燕享:同“宴饗”,指宴飲僚屬。此謂自身爲一府之帥,按一定時日宴飲部下,賞賜部屬有一定節度。

    [44]與足:俱足。

    [45]負逋(bū):拖欠賦税與人口流亡。逋,逃亡。緡錢:緡,穿錢繩,引申爲成串的錢;又千錢爲緡。

    [46]嶺南某些州歲貢金,如融州、廉州、交州貢金,蒙州貢麩金,驩州、演州貢金箔等,見《元和郡縣圖志》。此謂貢金州有損耗,無力補償,全部施與之。丐,施與。

    [47]《全唐文》卷六九三有孔戣《奏加嶺南州縣官課料錢狀》。

    [48]謂以此全都自知貴重,慎於執法。

    [49]此謂對於中原士大夫流落南方及流徙人的後代,擢用其有才德者,並存養無依靠的人。據柳芳《姓系論》:“魏孝文帝遷洛,有八氏、十姓、三十六族,九十二姓。八氏、十姓出於帝宗屬或諸國從魏者,三十六族、九十二姓世爲部落大人,並號‘河南洛陽人’”(《全唐文》卷三七二),後二者合爲百廿八族。文中百廿八族指士族人;廪謂廪食;無告者謂鰥寡孤獨;謂以官糧接濟鰥寡孤獨。沈欽韓《補注》引《名勝志·廣州》:“府城北一里有廣恩館,唐節度使孔戣建,以居南謫子孫不能自存者,歲撥田租千五百石以贍之。”《禮·王制》:“少而無父者謂之孤,老而無子者謂之獨,老而無妻者謂之矜,老而無夫者謂之寡,此四者,天民之窮而無告者也。”

    [50]失時:錯過適當時機,此謂年長未婚。

    [51]刑德並流:刑罰與德治一起流布。

    [52]著其美:表顯其美善。

    南海陰墟,祝融之宅,既祀於旁,帝命南伯[53]。吏惰不躬,正自今公,明用享錫,右我家邦[54]。惟明天子,惟慎厥使,我公在官,神人致喜。海嶺之陬,既足既濡,胡不均弘,俾執事樞[55]。公行勿遲,公無遽歸,匪我私公,神人具依[56]。

    【注释】

    [53]陰墟:幽陰空曠之所。南伯:指嶺南節度使。伯,邦伯,統治一方的長官。

    [54]不躬:不躬親行事。享錫:宴饗與賜與。右我家邦:謂有助於國家。右:同“佑”,助。

    [55]既足既濡:已經富足並沾濡了仁德。俾執事樞:謂使其執宰相之權。事樞,中樞,指宰相職務。

    [56]此謂您不要遲留在南方,但也不要亟急回朝廷,並不是我們對您偏私,而是神與人都信賴您。

    【評箋】 蘇軾《頃年楊康功使高麗還奏乞立海神廟》:退之仙人也,遊戲於斯文。談笑出偉奇,鼓舞南海神。(《東坡後集》卷三)

    康與之《夢昨録》:……少董曰:余評隱士之畫,如韓退之作《海神祠記》,蓋劈頭便言“海之爲物,於人閒爲至大”。使他人如此,則後必無可繼者。而退之之文累千言,所言浩瀚無溢。蓋力竭而不窮,文竭而不困,至於奪天巧而破鬼膽,筆勢猶未得已。世之作文者,孰能若是!

    張表臣《珊瑚鈎詩話》卷一:退之作《南海神廟碑》,序祀事之大,神次之尊,固已讀之令人生肅恭之心。其述孔公嚴天子之命,必躬必親云:“遂陞舟,風雨少弛……雲陰解駮,日光穿漏。”又云:“省牲之夕,載暘載陰;將事之夜,天地開除,月星明穊。五鼓既作,牽牛正中,公乃盛服以入即事。”又云:“牲肥酒香……神具醉飽。百靈秘怪,慌惚畢出,蜿蜿虵虵,來饗飲食。”又云:“祥飈送颿,旗纛旌麾,飛揚晻靄……穹龜長魚,踴躍後先。”其造語用字,一至如此。不知何物爲五臟、何物爲心胸乎?

    李日華《六研齋筆記》卷二:東坡云:……《南海碑》首曰:“海於天地間爲物最巨。”其後運思施設極奇怪,正爲劈頭得勝氣耳。

    儲欣《昌黎先生全集録》卷五:公潮州以後文字至此乎?辭不足不可謂成文。“談笑出奇偉,鼓舞南海神。”辭足之效也。辭必至此,而後謂之足。吁,其難哉!

    林雲銘《韓文起》卷八:題是《南海神廟碑》,文却是孔公重修碑記。不但記重修一事,且純是孔公廣州德政碑也。開手説南海神最貴,本朝祀典最隆,而前此奉行不虔,亦爲孔公作一反襯話頭。次轉入孔公治人以明,事神以誠,分叙二大段,備極贊揚。即舟行致祭,往返海洋,鋪張許多異景,總言其有誠必格。雖寫神靈,亦是寫孔公也。若論廟碑正格,末段許多政績不應一齊攙入。故昌黎因於叙政績之前,加“耋艾歌詠”四字,末又云“咸願刻廟石,以著其美,而繫以詩”,是明明以稱頌之詞,借百姓之意,作個卸擔之法。謂非恐涉於獻諛而然乎?按孔公字君嚴,孔子三十八世孫,嗣爲尚書左丞,以老致仕,公曾上疏請留;及薨,又爲作《墓誌銘》,皆叙其清正,似亦可以當此碑之言而無愧。若文之佳,以排山倒海之力,濟以敲金戛玉之韻,尤不易得也。

    曾國藩《求闕齋讀書録》卷八:筆力足以追相如作賦之才,而鋪叙少傷平直,故王氏謂骨力差減也。然古來文士,並以賦物爲難。蓋藻繪三才,刻畫萬態,而不可剽襲一字,故其難也。後人雜綴前人字句爲文,又不究事物之情狀,淺矣。

    按:本文在表現上突出顯示了注重創意造言、“辭必己出”的特點。描摹雄奇富麗,用語新異傑特;多鋪叙而不傷於繁密堆垛,善刻劃亦未流於險怪艱澀。

    柳子厚墓誌銘[1]

    子厚諱宗元。七世祖慶,爲拓跋魏侍中,封濟陰公[2];曾伯祖奭,爲唐宰相,與褚遂良、韓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3];皇考諱鎮,以事母棄太常博士,求爲縣令江南,其後以不能媚權貴失御史,權貴人死,乃復拜侍御史,號爲剛直,所與遊皆當世名人[4]。

    【注释】

    [1]本篇是爲亡友柳宗元所作墓誌銘。柳於元和十四年(八一九)十一月八日卒於柳州(今廣西柳州市)任上(《舊唐書》本傳作十月五日)。是年冬,韓愈自潮州移袁州(屬江南道,治宜春縣,今江西宜春市)刺史。劉禹錫《祭柳員外文》曰:“退之承命,改牧宜陽……勒石垂後,屬於伊人。”(《劉賓客外集》卷一〇),則此文爲受劉所託在袁州作。

    [2]柳慶,字更興,解(今山西運城市西南)人。據《周書》本傳:慶在後魏官至尚書右丞、通直散騎常侍,封清河縣男,入北周進爵平齊縣公,不言爲侍中、封濟陰公。柳宗元《先侍御史府君神道表》:“六代祖諱慶,後魏侍中、平齊公。”北魏皇族姓拓跋,故稱拓跋魏;侍中秦始置,丞相屬官,自漢以來,權勢日重,南北朝時居天子左右,備對顧問。

    [3]柳奭,貞觀中爲中書舍人。據《舊唐書·柳亨傳》:“以外生女(王氏)爲皇太子(李治)妃,擢拜兵部侍郎;妃爲皇后,奭又遷中書侍郎。永徽三年(六五二),代褚遂良爲中書令,仍監修國史。俄而後漸見疏忌,奭憂懼,頻上疏,請辭樞密之任,轉爲吏部尚書。及后廢,累貶愛州刺史。爲許敬宗、李義府所構……高宗遣使就愛州殺之,籍没其家。”又據上引《神道表》:“曾伯祖奭,字子燕,唐中書令。”奭與子厚高祖子夏爲從父兄弟,於子厚爲高伯祖,此處輩份有誤。褚遂良與韓瑗都是高宗朝宰相,均以反對廢王皇后、立武則天爲后貶官卒。

    [4]柳鎮:據柳宗元《神道表》:“常(袞)吏部命爲太常博士。先君固曰:‘有尊老孤弱在吴,願爲宣城令。’三辭而後獲徙爲宣城……遷殿中侍御史……後數年,登朝爲真。會宰相與憲府比周,誣陷正士,以校私讎。有擊登聞鼓以聞於上,上命先君總三司以聽理,至則平反之。爲相者……卒中以他事,貶夔州司馬。”此即文中所謂不能媚權貴失御史事。事發於貞元四年(七八八),陝虢觀察使盧岳卒,岳妻分貲不及妾子,妾訴之;中丞盧佋欲重妾罪,而侍御史穆贊不聽,佋與竇參共誣贊受金,賴柳鎮等得以申理;貞元八年,竇參貶死,柳鎮拜侍御史。所與遊皆當世名人:柳宗元《先君石表陰先友記》謂“先君之所與友,凡天下善士舉集焉”,並列出爲宰相者姜公輔、齊映、杜黄裳、鄭餘慶及梁肅、許孟容等名人六十五人的名字。

    子厚少精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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