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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选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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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記[1]

    雜古今人物小畫共一卷。

    騎而立者五人,騎而被甲載兵立者十人[2],一人騎執大旗前立,騎而被甲載兵、行且下牽者十人,騎且負者二人,騎執器者二人,騎擁田犬者一人[3],騎而牽者二人,騎而驅者三人,執羈靮立者二人[4],騎而下倚馬、臂隼而立者一人[5],騎而驅涉者二人[6],徒而驅牧者二人[7],坐而指使者一人,甲胄、手弓矢、鈇鉞植者七人[8],甲胄、執幟植者十人[9],負者七人,偃寢休者二人[10],甲胄坐睡者一人,方涉者一人,坐而脱足者一人,寒附火者一人,雜執器物役者八人[11],奉壺矢者一人[12],舍而具食者十有一人[13],挹且注者四人[14],牛牽者二人[15],驢驅者四人,一人杖而負者[16],婦人以孺子載而可見者六人[17],載而上下者三人[18],孺子戲者九人:凡人之事三十有二,爲人大小百二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19]。

    【注释】

    [1]本篇記述一幅人物畫卷及自己得而復失之的緣由。據文中所述,作於貞元甲戌之明年即貞元十一年(七九五),時在河陽故里。

    [2]載兵:謂肩負兵器。

    [3]田犬:田,通“畋”;田犬,獵犬。《禮·少儀》:“犬則執緤,守犬,田犬。”孔疏:“犬有三種,……二曰田犬,田獵所用也。”

    [4]執羈靮(dí):牽着馬絡頭和馬韁繩。羈,絡頭;靮,韁繩。《禮·檀弓下》:“如皆守社稷,則孰執羈靮而從。”

    [5]臂隼(sǔn):臂上駕鷹。隼,即鶚,獵鷹的一種。

    [6]驅涉:驅馬涉水。

    [7]徒:步行。

    [8]甲胄(zhòu):謂披甲戴胄;胄,戰士戴的頭盔。手弓矢:手執弓矢。鈇(fū)鉞(yuè)植:把鈇鉞植立于地。鈇,斧;鉞,形如大斧,有長柄。鈇鉞本爲刑戮之具,後轉化爲儀仗。

    [9]執幟植:手執旗幟,把旗竿植立。

    [10]偃寢:卧睡。偃,卧倒。

    [11]雜執器物役:謂拿着各種器物從事勞作。

    [12]奉壺矢:奉,通“捧”。壺矢,古代宴客時一種娱樂器具,以矢投壺中,稱爲“投壺”。《禮·投壺》:“投壺之禮,主人奉矢,司士奉中,使人執壺。”

    [13]舍而具食:止息而備辦食物。

    [14]挹且注:舀水並倒入。挹,舀。

    [15]牛牽:“牽牛”的倒裝。下“驢驅”同。

    [16]杖而負:拄杖負物。朱《考》疑“一人”二字在“負者”之下。

    [17]婦人以孺子載:婦人與孩子坐在車上。孺子,小孩。别本作“婦女孺子載”。

    [18]載而上下:謂正在上下車的。

    [19]人之事:謂有關人的行事。爲:魏《集》作“焉”,屬上。

    馬大者九匹。於馬之中又有上者、下者、行者、牽者[20]、涉者、陸者[21]、翹者[22]、顧者、鳴者、寢者、訛者[23]、立者、人立者、齕者[24]、飲者、溲者[25]、陟者[26]、降者、痒磨樹者、嘘者[27]、嗅者、喜相戲者、怒相踶齧者[28]、秣者[29]、騎者、驟者[30]、走者[31]、載服物者、載狐兔者:凡馬之事二十有七,爲馬大小八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32]。牛大小十一頭;槖駝三頭[33];驢如橐駝之數而加其一焉;隼一;犬、羊、狐、兔、麋、鹿共三十。旃車三兩[34]。雜兵器、弓矢、旌旗、刀劍、矛楯、弓服、矢房、甲胄之屬[35],缾盂、簦笠、筐筥、錡釜、飲食服用之器[36],壺矢、博弈之具,二百五十有一,皆曲盡其妙[37]。

    【注释】

    [20]“牽”或作“奔”,或下有“奔”字。朱《考》謂“奔”與“走”重複,不當有;童《詮》引《爾雅》“中庭謂之走,大路謂之奔”,以爲二者有别,當存。

    [21]陸者:陸,通“踛”,跳躍。《莊子·馬蹄》:“齕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

    [22]翹者:此指後足舉起,翹尾。《文選》郭璞《江賦》李善注引《莊子》上文作“翹尾而踛”。

    [23]訛者:訛,通“吪”,移動。《詩經·小雅·無羊》:“或降于阿,或飲于池,或寢或訛。”

    [24]齕(hé)者:謂吃草。齕,咬。

    [25]溲:便溺。

    [26]陟者,謂上坡者。

    [27]嘘者:謂呼氣者。

    [28]踶(dì)齧(niè)者:踢咬者。踶,踢。《莊子·馬蹄》:“夫馬……怒則分背相踶。”齧,咬。

    [29]秣者:謂被餵飼料者。

    [30]驟者:奔跑者。《詩經·小雅·四牡》:“駕彼四駱,載驟駸駸。”

    [31]走者:跑行者。

    [32]爲,魏《集》作“焉”,屬上。

    [33]橐駝:駱駝。

    [34]旃(zhān)車:氈篷的車子。旃,通“氈”,毛織物;或依《説文》“旃,旗曲柄也”,則旃車爲插曲柄旗的車子。兩:通“輛”。

    [35]矛楯:楯,“盾”之借字;長矛與盾牌。弓服:服,通“箙”;裝弓的袋子。《説文》:“箙,弩矢箙也。”矢房:裝箭的盒子,背在身上。

    [36]簦笠:笠,草帽;簦,有長柄的笠;《急就篇》注:“簦笠,皆所以禦雨也。大而有把,手執以行,謂之簦;小而無把,首戴以行,謂之笠。”童《詮》以爲應作“簦”。“簦”爲“登”俗字,“笠”爲“豆”之訛;《詩·生民》:“於豆於登。”毛注:“木爲豆,瓦爲登。”爲祭器或食器,與“缾盂”、“筐筥”相類。筐筥(jǔ):筐,方形竹器,筥,圓形竹筐。《詩經·召南·采蘋》:“于以盛之,維筐及筥。”毛傳:“方曰筐,圓曰筥。”錡釜:釜爲無脚鍋,錡爲釜之有足者。《詩經·召南·采蘋》:“于以湘之,維錡及釜。”毛傳:“有足曰錡,無足曰釜。”

    [37]博奕:六博與圍棋;六博本稱“六簿”,共十二棋,黑白各半,兩人相博爲戲。奕,通“弈”。曲盡其妙:細微處都窮盡其奥妙。曲,謂隱微。

    貞元甲戌年[38],余在京師,甚無事。同居有獨孤生申叔者,始得此畫,而與余彈棊,余幸勝而獲焉[39]。意甚惜之,以爲非一工人之所能運思,蓋藂集衆工人之所長耳,雖百金不願易也[40]。明年,出京師,至河陽,與二三客論畫品格,因出而觀之[41]。座有趙侍御者,君子人也,見之,戚然若有感然[42]。少而進曰[43]:“噫,余之手摸也,亡之且二十年矣[44]。余少時常有志乎兹事,得國本,絶人事而摸得之,遊閩中而喪焉[45]。居閑處獨,時往來余懷也,以其始爲之勞而夙好之篤也[46]。今雖遇之,力不能爲已,且命工人存其大都焉[47]。”余既甚愛之,又感趙君之事,因以贈之。而記其人物之形狀與數,而時觀之,以自釋焉[48]。

    【注释】

    [38]貞元甲戌年:公元七九四年,貞元十年。

    [39]獨孤生申叔:獨孤申叔,字子重,作者友人;後於貞元十三年中進士,官秘書省校書郎(參閲柳宗元《亡友故秘書省校書郎獨孤生墓碣》,《柳河東集》卷一一)。彈棊:棊,“棋”本字。彈棋是漢魏流傳下來的博戲;《後漢書》卷三四《梁統傳》李賢注引《藝經》:“彈棋,兩人對局,白、黑棋各六枚,先列棊相當,更先彈也。其局以石爲之。”又柳宗元《棋序》:“……得木局,隆其中而規焉,其下方以直,置棋二十有四。貴者半,賤者半;貴曰上,賤曰下,咸自第一至十二,下者二乃敵一,用朱墨以别焉。”(《柳河東集》卷二四)此謂彈棋賭畫,僥幸獲勝贏得。

    [40]工人:指匠人,畫工。藂集:藂,“叢”的異體,聚集。百金:極言價重。《公羊傳·隱公五年》:“百金之魚公張之。”何休注:“百金,猶百萬也,古者以金重一斤若重萬錢矣。”

    [41]謂貞元十一年吏部試不利,三上宰相書不報,遂於五月出長安歸河陽故里。

    [42]趙侍御:趙姓侍御史(或前曾任此職),不詳其名。侍御史爲御史臺屬官,從六品下。沈欽韓《補注》:“張彦遠《歷代名畫記》:‘趙博宣亦解畫,弟博文畫子母犬兔,善寫貌。’按趙博宣,尚書左丞。涓子《畫史會要》:‘博文、博宣,皆師周昉。’疑即是趙侍御也。”戚然若有感然:表情悲傷像很有感觸的樣子。

    [43]少而進:過一會兒進前。少,少頃。

    [44]手摸:摸,通“摹”,規倣;手摸謂親自臨摹。亡:失。且二十年:將二十年。

    [45]國本:精甲全國的畫本。絶人事:謝絶人事往還。閩中:古郡名,治侯官(今福建閩中縣),相當於今福建一帶地方。

    [46]往來余懷:謂自己常常想到。夙好之篤:平素愛好深厚。夙好,同“宿好”。

    [47]存其大都:保存其大略,此謂摹寫其大概。

    [48]自釋:自我寬慰。

    【評箋】 鄭獬《記畫》:始予讀韓退之《畫記》,愛其文尤工,謂如《禹貢》、《周官》。然其言趙御史得國本而模之,則退之之意,無乃亦類於此乎?(《鄖溪集》卷一八)

    秦觀《五百羅漢圖記》:余家既世崇佛氏,又嘗覽韓文公《畫記》,愛其善叙事,該而不煩縟,詳而有軌律。讀其文,恍然如即其畫,心竊慕焉。於是倣其遺意,取羅漢佛之像而記之。顧余文之陋,豈能使人讀之如即其畫哉!姑致叙之私意云爾。(《淮海集》卷一七)

    陳善《捫蝨新話》卷九:……韓以文爲詩,杜以詩爲文,世傅以爲戲。然一文之中要自有詩,詩中要自有文。文中有詩,則句語精確……退之之《畫記》,觀其鋪張收放,字字不虚,但不肯入韻耳。或者謂其始自甲乙,非也。以此知杜詩韓文,闕一不可。

    楊慎《丹鉛總録》卷一一:東坡不喜韓退之《畫記》,謂之甲乙帳簿。此老千古卓識,不隨人觀場者也。

    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韓文》卷八:妙處在物數龐雜,而詮次特悉,於其記可以知其畫之絶世矣。

    林雲銘《韓文起》卷七:記本因畫而作,然記中實有畫。在當日,畫固爲入神之畫,而記尤爲入神之記也。中分人之事爲一段,馬之事爲一段,諸畜器物共爲一段。而穿插變化,使人莫可端倪。如記人一段内所騎之馬,於記馬一段内點出。所擁、所牽、所驅、所臂之畜,及所披、所戴、所執、所植、所奉、所挹注,與婦人以孺子所載之具,皆於記諸畜、器物内點出,此亦不難參互稽核。但當日畫卷中,定不是把這些人物寫在空空一個地面,必有山川草木、廬舍水火、牀榻槽櫪等件,然後人畜可行可止,器物可藏可出也。細思如此一併入記,看他記人有上下,馬有陟降,人與馬皆有涉者,非山川乎?人有驅牧,馬有磨樹,非草木乎?人有舍而具食,非廬舍乎?人有挹注,有附火,非水火乎?人有偃寢,馬有秣者,非牀榻槽櫪乎?凡畫中所有,難以入記者,無不歷歷如見,所以謂之入神。世人只在有字句中讀書,余一生耑在無字句中讀書。若世人有能向無字句中讀書,余雖不敏,願安承教。

    王元啓《讀韓記疑》卷四:歐陽公云:“吾不能爲退之《畫記》。”東坡云:“此文僅如甲乙帳,了無可取。”余謂坡題韓幹十四匹馬詩,純學公此記……余評此記,描摹生動而腕力勁遒,不失簡嚴之度。使東坡爲之,正使波瀾富有,而讕詞謾語必不能盡削,則此筆固韓所獨擅也。蘇斥歐語爲妄庸人僞託,吾謂蘇説乃妄庸人僞託耳。

    陳衍《石遺室論文》卷四:韓退之(愈)《畫記》……方望溪以爲周人以後無此種格力。然望溪亦未言與周文何者相似也。按退之此記,直叙許多人物,從《尚書·顧命》脱化而來……中間一段,又從《考工記·梓人》職脱化而來……有言如記帳簿,不畏人議其冗長者,又從《史記·曹世家》專叙攻城下邑之功,如記帳簿,千餘言皆平鋪直叙,惟用兩三處小結束……退之學而變化之,何嘗必周以前哉!

    按:文中用“甲乙帳簿”的羅列鋪叙,正是求“奇”的一途。宋人張耒《鳳翔吴生畫記》、秦觀《五百羅漢圖記》等正有意規倣這種寫法。

    與孟東野書[1]

    與足下别久矣,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懸懸於吾也[2]。各以事牽,不可合并[3]。其於人人,非足下之爲見而日與之處,足下知吾心樂否也[4]。吾言之而聽者誰歟?吾唱之而和者誰歟[5]?言無聽也,唱無和也,獨行而無徒也[6],是非無所與同也[7],足下知吾心樂否也。

    【注释】

    [1]本篇作於貞元十六年三月,時在張建封幕下。孟郊於一年前離汴州南歸,時在常州(治武進,今江蘇常州市)。

    [2]懸懸:挂念。署名蔡琰《胡笳十八拍》:“身歸國兮兒莫之隨,心懸懸兮長如飢。”

    [3]合并:相會。

    [4]人人:謂衆人,自指爲平庸之人。朱《考》:“人人乃衆人之義。此篇(《答張籍書》)下文及後《與孟東野書》、别本《歐陽詹哀詞》皆有之。然不見於他書,疑當時俗語也。”非足下之爲見:非與足下相見;爲,和“與”同義;王引之《經傳釋詞》卷二:“家大人(王念孫)曰:爲,猶‘與’也。《管子·戒》篇曰:‘自妾之身之不爲人持接也。’尹知章注曰:‘爲,猶與也。’”此謂對於我這樣平庸的人,不能見到你並天天與你在一起,你會知道我心裏能否快樂。

    [5]《荀子·樂論》:“唱和有應,善惡相象,故君子慎其所去就也。”

    [6]獨行無徒:謂無志同道合者。獨行,進退自任。《易·晉》:“象曰:晉如摧如,獨行正也。”正義:“獨行正者,獨猶專也,言進與退專行其正也。”徒,《左傳》宣公一二年:“知季曰:‘原、屏,咎之徒也。’杜注:‘徒,黨也。’”

    [7]與同:贊同。與,隨附。

    足下才高氣清,行古道,處今世,無田而衣食,事親左右無違[8]。足下之用心勤矣,足下之處身勞且苦矣。混混與世相濁,獨其心追古人而從之[9]。足下之道其使吾悲也。

    【注释】

    [8]才高氣清:才能傑出,神氣清明。左右無違:謂扶侍無有差違;《禮·檀弓上》:“左右就養有方。”正義:“此左右,言扶持之謂。子在親左相右相而奉持之。”

    [9]混混:渾濁。王逸《九思》:“時混混兮澆饡,哀當世兮莫知。”注:“混混,濁也。”與世相濁:謂與世相混同,俯仰隨俗。此意本《楚辭·漁父》:“舉世皆濁我獨清,衆人皆醉我獨醒。”

    去年春,脱汴州之亂,幸不死,無所於歸,遂來于此[10]。主人與吾有故,哀其窮,居吾于符離睢上[11]。及秋,將辭去,因被留以職事[12]。默默在此,行一年矣[13]。到今年秋,聊復辭去[14]。江湖,余樂也,與足下終幸矣[15]。

    【注释】

    [10]去年春:指貞元十五年春。汴州之亂:參閲《此日足可惜贈張籍》詩注[21]。於歸:往歸。童《詮》:“《詩·桃夭》:‘之子于歸。’毛傳:‘于,往也。’陳奂曰:‘于讀爲於,《采繁》、《燕燕》傳皆云“于,於也”。於者自此至彼之詞。自此至彼謂之於,又謂之往,則於與往同義,于亦與往同義矣。’”

    [11]主人與吾有故:謂張建封與自己有舊交。考建封大曆末曾爲河陽三城鎮遏使馬燧判官,貞元初韓愈在長安求舉曾乞援於馬燧門下,二人其時應即相識。居吾于符離睢上:安頓我在符離縣(隸徐州,今安徽宿縣)睢水邊居住。參閲《此日足可惜贈張籍》詩注[42]。

    [12]留以職事:指被辟署爲徐州觀察推官。

    [13]行:將。

    [14]聊:願。

    [15]江湖:指閑放之地。《史記·貨殖列傳》:“(范蠡)乃乘扁舟浮於江湖。”引申爲棄官退隱。終幸:謂以終於江湖爲幸。

    李習之娶吾亡兄之女,期在後月,朝夕當來此[16]。張籍在和州居喪,家甚貧[17]。恐足下不知,故具此白,冀足下一來相視也。自彼至此雖遠,要皆舟行可至[18]。速圖之,吾之望也[19]。春且盡,時氣向熱,惟侍奉吉慶[20]。愈眼疾比劇,甚無聊,不復一一[21]。愈再拜。

    【注释】

    [16]亡兄:指堂兄、雲卿之子弇。貞元三年,弇從渾瑊入吐蕃定盟遇害,夫人韋氏年十七,有女一人,並歸於韓愈。愈嫁女於李翱,詳李《昌黎韓君夫人京兆韋氏墓誌銘》(《李文公集》卷一五)。

    [17]居喪:謂尊親亡殁,守喪家居。

    [18]自彼至此:謂自常州來徐州。要皆舟行可至:唐時自江南北上,行漕渠(運河),入淮水至泗州,轉入汴水可至符離南埇橋。要(yāo),劉淇《助字辨略》卷四:“又韓退之《與孟東野書》云云,《答劉正夫書》云云,此‘要’字,猶云究竟也,乃約其終竟之辭。”

    [19]圖:謀劃。

    [20]侍奉吉慶:謂孟郊奉養老母平安。

    [21]比劇:近來加劇。無聊:精神無所寄托。王逸《九思·逢尤》:“心煩憒兮意無聊,嚴載駕兮出戲遊。”不復一一:不再一一細叙。

    【評箋】 儲欣《唐宋八大家類選》卷八:己之所處,足使東野悲;東野之道,足使己悲。惟共老江湖,則不悲而樂且幸矣。韓、孟賢而不遇,故其書如此。讀之令人流涕。

    林雲銘《韓文起》卷三:人生知己最難相遇,即相遇亦不能同在一方。若同在,貧賤寥落,尤可悲也。公詩與東野唱和聯句最多。願化爲雲龍,上下四方相逐,則其交情非他人可比矣。考公少東野十六歲,想定交在先;翺、籍二人以同學爲文,遂爲兩家姻親。其《送東野序》亦帶叙二人在内,蓋以此也。張徐州非知公者,其從事皆非孟比,益難與爲伍。江湖之樂,有激而談,細讀是書自見。

    林紓《韓柳文研究法·韓文研究法》:昌黎懷才不遇,間有人叩以文章,則昌黎報書,其語必與仕進相關係。其《與孟東野書》,説到自己,著眼在一樂字;説到東野,著眼在一悲字。言無倡所以無和;倡無和,所以獨行;身既獨行,則當世之是非,遂不爲一己之是非。且不説到“道”字,而抱道自高,不爲時賞,又胡能言樂?矧東野之行古道,當更不宜於今世。明明爲道悲,偏言爲東野悲。悲東野之道不行,即悲己之道不行。寄“道”字於東野身上,因東野而自悲,分外尤見親密。

    歐陽生哀辭[1]

    歐陽詹世居閩越,自詹已上皆爲閩越官,至州佐、縣令者累累有焉[2]。閩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魚之樂,雖有長材秀民通文書吏事與上國齒者,未嘗肯出仕[3]。今上初,故宰相常袞爲福建諸州觀察使,治其地[4]。袞以文辭進,有名於時,又作大官臨蒞其民,鄉縣小民有能誦書作文辭者,袞親與之爲客主之禮[5]。觀游宴饗,必召與之[6]。時未幾,皆化翕然[7]。詹于時獨秀出,袞加敬愛,諸生皆推服[8]。閩越之人舉進士繇詹始[9]。

    【注释】

    [1]歐陽生,歐陽詹,字行周,泉州晉江人,韓愈友人,集十卷行世,《新唐書》有傳。哀辭是哀祭文的一種,“或以有才而傷其不用,或以有德而痛其不壽”(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説》),一般用韻語。歐陽詹死於貞元十六年(八〇〇)或稍後,本篇爲悼念之作。

    [2]閩越:古國名,據七閩之地,相當於今福建省;歐陽詹家鄉晉江在其地。州佐:州别駕、長史、司馬、録事等佐吏。縣令:縣的令長。累累:屢屢。

    [3]肥衍:肥沃豐饒。衍,豐饒。《荀子·君道》:“聖王財衍以明辨異。”長材:高才。材通“才”。《晉書·劉輿傳》:“時稱越府有三才:潘滔大才,劉輿長才,裴邈清才。”秀民:民衆中才德優異者。與上國齒:古諸侯稱帝室爲上國,引申爲都城,京畿。齒,可比併。此謂雖有傑出人才通曉文書吏事可以與中原人比美,但没有肯于出去做官的。

    [4]今上:指唐德宗李适,大曆十四年(七七九)即帝位,次年改元建中。常袞:京兆人,大曆十二年四月至閏五月爲宰相,故稱故相;建中元年遷福建觀察使,四年正月卒。

    [5]袞以文辭進:指常袞由進士而非由門蔭、經術或武功等出身。《舊唐書·常袞傳》:“袞天寶末舉進士,歷太子正字,累授補闕、起居郎;寶應二年選爲翰林學士,考功員外、郎中、知制誥,依前翰林學士;永泰元年遷中書舍人。袞文章俊拔,當時推重。”臨蒞:面對,此謂治理。客主之禮:謂以主待客之禮。

    [6]觀游:遊覽。宴饗:宴會。召與:召請參加。與,通“豫”、“預”,參與。

    [7]皆化翕(xī)然:全都受到教化而和睦相處。翕,聚集。《詩經·小雅·常棣》:“兄弟既翕,和樂且湛。”毛傳:“翕,合也。”

    [8]秀出:傑出。秀,特異。《禮·王制》:“司徒論選士之秀者而升之學,曰俊士。”諸生:指州、縣學生員。

    [9]此乃稱頌之詞,或表示由于詹文詞震躍而不知有他人,實則如《唐摭言》記載:薛令之,閩之長溪人,神龍二年(七〇六)趙彦昭下及第;《蘇州府志》:林披字彦則,莆田人,年二十以經業擢第,爲汀州别駕,大曆中,御史大夫李栖筠奏授太子詹事兼蘇州别駕;《登科記考》:莆人林藻貞元七年杜黄裳下進士及第,皆在詹前。

    建中、貞元間,余就食江南,未接人事,往往聞詹名閭巷間[10]。詹之稱於江南也久[11]。貞元三年,余始至京師舉進士,聞詹名尤甚[12]。八年春,遂與詹文辭同考試登第,始相識[13]。自後詹歸閩中,余或在京師、他處。不見詹久者,惟詹歸閩中時爲然;其他時與詹離,率不歷歲[14]。移時則必合,合必兩忘其所趨,久然後去[15]。故余與詹相知爲深。

    【注释】

    [10]就食江南:建中二年(七八一)十二月,以“建中之亂”,中原多故,韓愈隨嫂夫人鄭氏避亂至宣城,約滯留至貞元元年(七八五)。未接人事:謂不涉外務。韓《復志賦》:“值中原之有事兮,將就食於江之南。始專專於講習兮,非古訓爲無所用其心。”閭巷間:謂同里居人之間。

    [11]稱:被稱譽。

    [12]此謂自己第一次參加貢舉至長安。韓初至長安實在貞元二年十九歲時,見《祭十二郎文》。

    [13]貞元八年,兵部侍郎陸贄知貢舉,試《明水賦》、《御溝新柳詩》,進士二十三人,即賈稜、陳羽、歐陽詹、李博、李觀、馮宿、王涯、張季友、齊孝若、劉遵古、許季同、侯繼、穆贄、韓愈、李絳、温商、庾承宣、員結、胡諒、崔羣、邢册、裴光輔、萬璫,時稱得人,詳徐松《登科記考》卷一三。

    [14]關於韓愈與歐陽詹的離合可考見者:貞元九年,詹有《江夏留别華二》詩、《泉州刺史席公宴邑中赴舉秀才於東湖亭序》,可知詹擢第後即歸閩;貞元十一年五月,詹有《右街副使廳壁記》,可知詹已回京,是年五月韓愈出長安東歸,二人有會合機會;貞元十四年,詹赴洛陽求調選,途中次汴,有《東風二章》詩頌董晉,時韓愈在晉幕,或爲之介;貞元十五年,詹授四門助教,是年冬,韓愈以徐州部屬身份朝正京師,詹曾謀薦之國學,見下。

    [15]所趨:所向,謂離異之地。

    詹事父母盡孝道,仁於妻子,於朋友義以誠,氣醇以方,容貌嶷嶷然[16]。其燕私善謔以和,其文章切深喜往復,善自道[17]。讀其書,知其於慈孝最隆也[18]。十五年冬,余以徐州從事朝正於京師[19]。詹爲國子監四門助教,將率其徒伏闕下舉余爲博士[20]。會監有獄,不果上[21]。觀其心有益於余,將忘其身之賤而爲之也[22]。

    【注释】

    [16]仁於妻子:《禮·仲尼燕居》鄭注:“仁,猶存也;凡存此者,所以全善之道也。”氣醇以方:神氣醇樸而方正。嶷嶷(nì nì):魁梧貌。嶷,高峻。《詩經·大雅·生民》:“誕實匍匐,克岐克嶷。”毛傳:“嶷,識也。”鄭箋:“嶷嶷然有所識别也。”

    [17]燕私:本指祭祀畢宴請同姓的私誼,引申爲退公休暇游息。善謔(xuè)以和:善於諧戲而和樂。謔,戲言。《詩經·衛風·淇奥》:“善戲謔兮,不爲虐兮。”切深:切實而深刻。自道:表述自己心志。

    [18]隆:盛,厚。

    [19]從事:漢制,以州守佐官爲從事史,因此以之稱屬官。朝正:參閲《歸彭城》詩注[1]。

    [20]國子監四門館教授一般官員與平民子弟,助教六人,從八品上,官品低微,因此下有“忘其身之賤”之語。伏闕下:謂跪伏朝堂前請求。

    [21]此指國子監有訟案,没能上奏。訟案詳情不可考,或以爲指前一年陽城貶道州。

    [22]有益:謂做自己的益友,意本《論語·季氏》:“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

    嗚呼,詹今其死矣。詹,閩越人也,父母老矣,捨朝夕之養以來京師,其心將以有得於是而歸爲父母榮也[23]。雖其父母之心亦皆然[24]。詹在側,雖無離憂,其志不樂也;詹在京師,雖有離憂,其志樂也。若詹者,所謂以志養志者歟[25]!詹雖未得位,其名聲流於人人,其德行信於朋友,雖詹與其父母皆可無憾也[26]。詹之事業文章,李翺既爲之傳,故作哀辭,以舒余哀,以傳于後,以遺其父母而解其悲哀,以卒詹志云[27]。

    【注释】

    [23]朝夕之養:指對父母定省問安,引申爲孝養。《禮·曲禮上》:“凡爲人子之禮,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有得於是:謂致身通顯。

    [24]雖:縱使。

    [25]以志養志:指從順父母之意,使在精神上得到安慰。語出《孟子·離婁上》:“……此所謂養口體者也;若曾子,則可謂養志也。”趙注:“有恐違親意也,故曰養志。”

    [26]人人:衆人,參閲《與孟東野書》注[4]。信於朋友:被朋友所信任。《論語·學而》:“與朋友交而不信乎?”

    [27]舒:展。遺(wèi)其父母:留贈給他的父母。遺,留贈。卒詹志:謂完成其“以志養志”的心願。朱《考》謂當删後“哀”字,馬《校》亦謂“上文已有兩‘哀’字,不應如此重複。”

    求仕與友兮,遠違其鄉。父母之命兮,子奉以行。友則既獲兮,禄實不豐[28]。以志爲養兮,何有牛羊[29]。事實既修兮,名譽又光[30]。父母忻忻兮,常若在旁[31]。命雖云短兮,其存者長。終要必死兮,願不永傷[32]。友朋親視兮,藥物甚良。飲食孔時兮,所欲無妨[33]。壽命不齊兮,人道之常。在側與遠兮,非有不同。山川阻深兮,魂魄流行[34]。祀祭則及兮,勿謂不通[35]。哭泣無益兮,抑哀自彊[36]。推生知死兮,以慰孝誠[37]。嗚呼哀哉兮,是亦難忘。

    【注释】

    [28]禄:官吏的俸給。四門助教從八品,按唐初定制每年禄米五十石、月俸一千六百文,後續有變動。

    [29]何有牛羊:謂何須有牛羊,不須有牛羊。

    [30]事實既修:謂立身行事既已修美。

    [31]忻忻(xīn):忻,通“欣”;欣喜貌。

    [32]終要:終究。要,總歸。

    [33]孔時:甚爲適時。孔,甚,很。無妨:無阻礙,指所欲均已達到。

    [34]流行:謂四處游走。

    [35]祀祭則及:謂人死在外,但魂魄游行無阻,祭祀可得馨饗。

    [36]自彊:自我勉勵,此謂自制。

    [37]推生知死:謂由生前可知死後(指必給家屬帶來福德)。

    【評箋】 葛立方《韻語陽秋》卷一九:韓退之作《歐陽詹哀詞》,言其事父母至孝。又曰:“讀其書,知其於慈孝最隆。”又曰:“詹舍朝夕父母之養,而來京師,其心將以有得而歸爲父母榮也。”及觀《閩川名士傳》,載詹溺太原之妓,未及迎歸,而有京師之行。既愆期,而妓病革將死,割髻付女奴以授詹,詹一見大慟,亦卒。集中載《初發太原寄所思》詩,所謂“高城已不見,況復城中人”者,乃其人也。豈退之以同榜之故,而固護其短,飾詞而解人之疑歟?嗚呼!詹能義何蕃之不從亂,而不能割愛於一婦人;能薦韓愈之賢,而不能以貽親憂爲念,殆有所蔽而然也。如《樂津北樓》絶句與《聞唱涼州》詩,皆賦情不薄,有以知其享年之不長也。(按:歐陽詹溺太原妓,事詳孟簡《詠歐陽行周事并序》(《全唐詩》卷四七三)。文中所謂“仁於妻子”,顯然是有所回護。但哀詞著其仁義大節,而略其私情細事,不僅是文體所求,亦出於朋友之義。葛氏所舉詩題爲《聞鄰舍唱涼州有所思》和《樂津店北陂》。)

    曾國藩《求闕齋讀書録》卷八:前半叙述矜富,後半就“父母老矣”反復低徊,絶耐紬誦。“詹,閩越人也”,油然入情。

    林紓《春覺齋論文》:昌黎集中,哀辭凡兩篇,一《哀獨孤申叔文》,無序;一爲《歐陽生哀辭》……詞中既哀詹矣,又哀其父母;見詹之死,尚有父母悲梗於上,所以可哀也……子固、震川皆不長於韻語,去昌黎遠甚。

    答李翊書[1]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2]:

    生之書辭甚高,而其問何下而恭也[3]?能如是,誰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歸也有日矣,況其外之文乎[4]?抑愈所謂望孔子之門牆而不入于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5]?雖然,不可不爲生言之。

    【注释】

    [1]李翊:貞元十八年進士;《唐摭言》卷八:“貞元十八年,權德輿主文,陸傪員外通榜帖。韓文公薦十人於傪。”薦書即《與祠部陸員外書》,李翊爲十人之一。本篇爲翊未及第前向韓請教爲文之道的答覆,姑繫於貞元十七年(八〇一)。題中“翊”或作“翺”,訛。

    [2]或無“六月二十六日”六字。

    [3]辭甚高:文辭甚爲高妙。下而恭:謙下而恭敬。

    [4]道德之歸:此承上“告生以其道”,“德”字連類而及。其外之文:意文爲“道”的外在表現。“外”别本作“餘”,童《詮》引《論語·學而》“行有餘力,則以學文”,謂亦通。

    [5]此意本《論語·子張》:“子貢曰:‘譬之宫牆,賜之牆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自謙謂個人對聖人之道尚未登堂入室。宫:室;《爾雅·釋宫》:“宫謂之室,室謂之宫。”

    生所謂立言者是也[6]。生所爲者與所期者甚似而幾矣[7]。抑不知生之志蘄勝於人而取於人邪[8]?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邪?蘄勝於人而取於人,則固勝於人而可取於人矣。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則無望其速成,無誘於勢利[9];養其根而竢其實,加其膏而希其光[10]。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11];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12]。

    【注释】

    [6]《左傳》襄公二四年:“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孔疏:“立言,謂言得其要,理足可傳。”

    [7]似而幾(jī):相似而接近。幾,近。

    [8]蘄:通“祈”,求。此謂但不知道李生的志向是求勝過别人並被别人所贊許呢?

    [9]速成:急速有所成就。《論語·憲問》:“闕黨童子將命……子曰:‘……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勢利:權勢與私利。

    [10]喻如培養根部以求菓實豐碩,增加油膏而求燈火光明。膏,油。

    [11]此謂根部生長繁茂則菓實長成,油膏豐盛則燈光明亮。遂,成。《吕氏春秋·去私》:“而萬物得遂長焉。”高注:“遂,成也。”沃,豐美。

    [12]藹如:和氣可親貌。

    抑又有難者,愈之所爲,不自知其至猶未也。雖然,學之二十餘年矣[13]。始者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非聖人之志不敢存[14];處若忘,行若遺,儼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15];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惟陳言之務去,戛戛乎其難哉[16]!其觀於人,不知其非笑之爲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猶不改,然後識古書之正僞,與雖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17]。而務去之,乃徐有得也[18]。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汩汩然來矣[19]。其觀於人也,笑之則以爲喜,譽之則以爲憂,以其猶有人之説者存也[20]。如是者亦有年,然後浩乎其沛然矣[21]。吾又懼其雜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後肆焉[22]。雖然,不可以不養也[23]。行之乎仁義之途,遊之乎《詩》、《書》之源,無迷其途,無絶其源,終吾身而已矣[24]。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25]。雖如是,其敢自謂幾於成乎[26]?雖幾於成,其用於人也奚取焉[27]?雖然,待用於人者其肖於器邪[28]?用與舍屬諸人[29]。君子則不然:處心有道,行己有方[30];用則施諸人,舍則傳諸其徒,垂諸文而爲後世法[31]。如是者其亦足樂乎?其無足樂也?

    【注释】

    [13]韓愈自稱十三歲學文,至此二十一年。

    [14]韓愈論文,多不取揚雄以後,李翺《行狀》謂其“深於文章,每以爲自揚雄之後,作者不出”(《李文公集》卷一一)。參見《送孟東野序》、《進學解》等篇。“兩漢”别本作“秦漢”;童《詮》以爲作“秦漢”是。

    [15]忘:通“亡”,與下“遺”同義。儼:端莊。《禮記·曲禮》:“儼若思。”茫:迷茫。此狀學文時神情集中沉迷的情形:居止和外出都若有所失,儼然似在思索,茫然又若迷惑。

    [16]注於手:謂流注於手下,狀文字自筆下流泄而出。戛戛(jiá jiá):艱難的樣子。關於“陳言務去”,黄宗羲《論文管見》謂:“昌黎‘陳言之務去’,所謂‘陳言’者,每一題必有庸人思路共集之處,纏繞筆端,剥去一層,方有至理可言。”

    [17]正僞:指是否符合“聖人之志”,合爲正,不合爲僞。雖正而不至:指大體醇正但仍有不足,即《讀荀》所謂“大醇而小疵”者。昭昭:清晰貌。

    [18]謂務去其“僞”與“不至”者,則逐漸有所長進。

    [19]汩汩(gǔ gǔ):擬聲詞,流水聲,這裏狀文思如水流,即陸機《文賦》所謂“淋漓於翰墨”。

    [20]有人之説者存:謂尚介意於他人之褒貶。

    [21]沛然:充盛貌。此意取《孟子·公孫丑上》“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和《盡心上》“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也”。

    [22]此形容對沛然湧出的文思的態度,由於懼其駮雜不純,因而要停蓄神思,静下心來明察;當其全部醇正時,再放手寫出來。醇,通“純”,純正;肆,放縱。

    [23]謂對已取得的成果加以培養。

    [24]《詩》《書》:代指儒家經典;《論語·述而》:“子所雅言,《詩》《書》執禮。”

    [25]此謂氣盛大則文辭音節的短長與聲調的抑揚全都適宜。

    [26]幾於成:接近於完善。

    [27]謂雖然接近於完善了,其爲人所接受又被何所取呢?

    [28]謂雖然如此,文之待他人所接受就像器物一樣吧?

    [29]此承上“肖於器”,謂取舍之權決於他人。舍:通“捨”,棄而不用。

    [30]處心:謂安頓自心。行己:謂自己立身行事。有方:方與上“道”同義,皆指正確的方法。《論語·雍也》:“可謂仁之方也已。”

    [31]垂諸文:傳之於文章。爲後世法:做後世的法則。此意本《論語·述而》“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但突出傳之後學,爲後代立法的意義,態度更爲積極。

    有志乎古者希矣[32]。志乎古必遺乎今[33]。吾誠樂而悲之。亟稱其人,所以勸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貶其可貶也[34]。問於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爲言之[35]。愈白。

    【注释】

    [32]希:同“稀”,少。志乎古即《論語·述而》所謂“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33]謂好古者必爲今人所遺棄。

    [34]亟稱其人:屢屢表揚其人。亟(qì),屢次,一再;《左傳·成公十六年》:“吾先君之亟戰也。”杜注:“亟,數也。”勸之:勉勵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貶其可貶:杜預《春秋左氏傳序》謂《春秋》“以一字爲褒貶”,“推變例以正褒貶”;韓愈作此謙詞,實爲高自標識。

    [35]相爲:複義偏指,爲你。此句暗用《論語·里仁》:“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評箋】 宋祁《宋景文公筆記》卷上:夫文章,必自名一家,然後可以傳不朽。若體規畫圓,準方作矩,終爲人之臣僕。古人譏屋下作屋,信然。陸機曰:“謝朝花於已披,啓夕秀於未振。”韓愈曰:“惟陳言之務去。”此乃爲文之要。《五經》皆不同體。孔子没後,百家奮興,類不相沿,是前人皆得此旨。嗚呼,吾亦悟之晚矣。

    王安石《韓子》:紛紛易盡百年身,舉世何人識道真。力去陳言夸末俗,可憐無補費精神。(《臨川先生文集》卷三四)

    吕本中《童蒙詩訓》:韓退之《答李翺(翊)書》、老泉《上歐陽公書》,最見爲文養氣之妙。

    朱熹《滄州精舍諭學者》:予謂老蘇但爲欲學古人説話聲響,極爲細事,乃肯用功如此,故其所就,亦非常人所及。如韓退之、柳子厚輩,亦是如此。其答李翊、韋中立之書,可見其用力處矣。然皆只是要作好文章,令人稱賞而已。究竟何預己事,却用了許多歲月,費了許多精神,甚可惜也。(《朱文公文集》卷七四)

    劉克莊《詩話》:韓退之嘗云:“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小大畢浮。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此論最親切。李、杜是甚氣魄?豈但工於有韻者及古體乎?(《後村先生大全集》卷一七六)

    黄震《黄氏日鈔》卷五九:自叙歷學之次第,然後及其養所自出者,當熟味,如面承公之教我可也。

    郝經《答友人論文法書》:二帝三王無文人。仲尼之門,雖曰文學,亦無後世篇題辭章之文,故先秦不論文。騷人作而辭賦盛,故西漢始論文,時則有揚雄之書;東漢復論文,時則有蔡邕之書。建安以來,詩文益盛,語三國則有魏文帝、陳思王之論;語晉、宋則有陸機、沈約之作;折衷南北七代,則有文中子之説;至李唐,則韓、柳氏爲規矩大匠。如韓之《答李翊》、《上于襄陽》、《答尉遲生》、《與馮宿》,柳之《與楊京兆》、《答韋中立》、《報陳秀才》、《答韋珩》、《復杜温夫》及《與友人》等作,加之以李翺之《答王(朱)載言》,《寄從弟正辭》、皇甫湜之《答李生》、《復答李生》,下逮歐、王、蘇、黄之論議,則窮原極委,無所不至其極,無法復可説,百世有餘師矣。(《郝文忠公文集》卷九)

    林雲銘《韓文起》卷四:李生以立言問於韓愈,不過欲求其文之工而已,初未嘗必以古之立言爲期也。昌黎却就其所問,詰其所志,把求用於人而取於人伎倆擱置一邊,而以古人立言不朽處用功取效,説過一番,然後把自己一生工夫,層層叙出。其曰“二十年”、“亦有年”、“終其身”等語,是“無望速成”注脚;其曰“不知其非笑”、“笑則喜”、“譽則悲”等語,是“無誘勢利”注脚。至得手之後,尤須養氣,探本溯源,所謂“仁義之人,其言藹如”,有自然而然之妙矣。末段以樂、悲二意見得學古立言,必不能蘄用於人而取於人,耐得悲過,方期得樂來,原不敢以此加褒貶於其間,使世人必從事乎此,但論其人之志何如耳。此一篇之大旨也。其行文曲折無數,轉换不窮,盡文章之致矣……

    劉大櫆《初月樓古文緒論》:《莊子》文章最靈脱,而最妙於宕,讀之最有音節。姚惜抱評昌黎《答李翊書》,以爲善學《莊子》,此意須會。能學《莊子》,則出筆甚自在。

    高步瀛《唐宋文舉要》甲編卷二:養氣之説,發自孟子;《論衡·自紀》篇亦言之。而以氣論文,則始自魏文帝《典論·論文》。其言“文以氣爲主”,遂開後來善氣之功。《文心雕龍·風骨》篇、《顔氏家訓·文章》篇皆有所闡發。而公言“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尤爲深造自得之言。

    按:本文講文章與學養俱進的三階段,體會有得,深切著明,與後來王國維論治學三種境界見(《人間詞話》)實有異曲同工之妙。文中闡發自己見解,多隱括《語》、《孟》文意,融彙貫通,不見痕跡,正表明作者自身學養之深厚,也爲寫作明道之文樹立了一個典範。

    答尉遲生書[1]

    愈白,尉遲生足下:

    夫所謂文者,必有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實;實之美惡,其發也不揜[2]:本深而末茂,形大而聲宏,行峻而言厲,心醇而氣和[3];昭晰者無疑,優游者有餘[4];體不備不可以爲成人,辭不足不可以爲成文[5]——————愈之所聞者如是。有問於愈者,亦以是對[6]。

    【注释】

    [1]“尉遲”下或注“汾”字。尉遲汾與李翊等均爲貞元十八年進士,考試前韓愈曾薦之陸傪,見《答李翊書》注[1]。韓集《遺文》中有《洛北惠林寺題名》,中有“尉遲汾”,時在貞元十七年七月。本文即作於其時前後。《金石萃編》卷一〇八收尉遲汾《狀嵩高靈勝詩刻》,題“朝散大夫守衛尉少卿”,爲後來歷官。

    [2]有諸其中:謂心中確有所得。慎其實:謂注重在心中實有所得。其發也不揜:揜,同“掩”;其發露於外者不會被掩蔽。

    [3]謂根本深固則枝葉茂盛,形體宏大則發聲響亮,行爲高直則言辭嚴正,内心純厚則神氣平和。

    [4]昭晰:即“昭晳”,清晰明白。陸機《文賦》:“情瞳曨而彌鮮,物昭晰而互進。”童《詮》謂“晰”當作“晣”。優游:悠閒不迫;班固《東都賦》:“莫不優游而自得,玉潤而金聲。”此謂文字表達清晰者心中必無疑惑,文思優游不迫者所得必充沛有餘。

    [5]體:謂體格,規範。《管子·君臣上》:“君明,相信,五官肅,士廉,農愚,商工愿,則上下體。”注:“上下各得其體也。”成人:成就人格,成材。《論語·憲問》:“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爲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爲成人矣。’”

    [6]例如上《答李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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