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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选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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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鼓歌[1]

    張生手持石鼓文,勸我試作石鼓歌[2]。少陵無人讁仙死,才薄將奈石鼓何[3]。周綱陵遲四海沸,宣王憤起揮天戈[4]。大開明堂受朝賀,諸侯劍珮鳴相磨[5]。蒐于岐陽騁雄俊,百里禽獸皆遮羅[6]。鐫功勒成告萬世,鑿石作鼓隳嵯峨[7]。從臣才藝咸第一,揀選撰刻留山阿[8]。雨淋日炙野火燎,鬼物守護煩撝呵[9]。公從何處得紙本,毫髮盡備無差訛[10]。辭嚴義密讀難曉,字體不類隸與科[11]。年深豈免有缺劃,快劍斫斷生蛟鼉[12]。鸞翔鳳翥衆仙下,珊瑚碧樹交枝柯[13]。金繩鐵索鎖紐壯,古鼎躍水龍騰梭[14]。陋儒編詩不收入,二《雅》褊迫無委蛇[15]。孔子西行不到秦,掎摭星宿遺羲娥[16]。嗟余好古生苦晚,對此涕淚雙滂沱[17]。憶昔初蒙博士徵,其年始改稱元和[18]。故人從軍在右輔,爲我量度掘臼科[19]。濯冠沐浴告祭酒,如此至寶存豈多[20]。氈苞席裹可立致,十鼓秖載數駱駝[21]。薦諸太廟比郜鼎,光價豈止百倍過[22]。聖恩若許留太學,諸生講解得切磋[23]。觀經鴻都尚填咽,坐見舉國來奔波[24]。剜苔剔蘚露節角,安置妥帖平不頗[25]。大厦深簷與蓋覆,經歷久遠期無佗[26]。中朝大官老於事,詎肯感激徒媕娿[27]。牧童敲火牛礪角,誰復著手爲摩挲[28]。日銷月鑠就埋没,六年西顧空吟哦[29]。羲之俗書趁姿媚,數紙尚可博白鵝[30]。繼周八代争戰罷,無人收拾理則那[31]。方今太平日無事,柄任儒術崇丘軻[32]。安能以此上論列,願借辯口如懸河[33]。石鼓之歌止於此,嗚呼吾意其蹉跎[34]。

    【注释】

    [1]石鼓是一組鼓形刻石,共十枚,上各刻四言詩一首,現一般判定爲春秋時期秦國遺物,存北京故宫博物院。唐初發現於岐州雍縣(即鳳翔府,今陝西鳳翔縣),長期散棄於野,在韓愈作此歌之後,鄭餘慶帥鳳翔時始移置鳳翔孔子廟。唐人如韋應物、張懷瓘、李吉甫均以爲是周宣王鼓,史籀書寫(也有認爲是成王之物的);韓愈此詩也主張這一當時流行説法。參閲朱彝尊《石鼓文跋》(《曝書亭集》卷四七)。詩寫作於元和六年夏入朝爲職方員外郎之前。

    [2]張生:指張徹,時在洛。

    [3]少陵:杜甫。少陵爲漢宣帝許后之陵,在長安南,其地因稱少陵原,杜甫曾居於此,並自稱“少陵野老”。謫仙:李白。李白《對酒憶賀監二首序》:“太子賓客賀公(知章)於長安紫極宫一見余,呼余爲謫仙人,因解金龜换酒爲樂。”

    [4]周綱陵遲:周王朝紀綱紊亂。陵遲,衰敗。司馬相如《封禪文》:“爰周郅隆,大行越成,而后陵遲衰微,千載亡聲。”四海沸:天下動蕩。《漢書·霍光傳》:“今羣下鼎沸,社稷將傾。”宣王:周宣王姬静,厲王子;厲王死於彘,周、召共立之,北伐玁狁,南征荆蠻、淮夷、徐戎,史稱“中興”。揮天戈:謂南征北戰。帝王行天討,故曰天戈。

    [5]明堂:謂殿堂。參閲《永貞行》注[12];又《禮記·明堂位》:“昔者周公朝諸侯于明堂之位。”劍珮:帶劍與佩玉。相磨:磨,通“摩”;鳴相摩,撞擊聲。

    [6]蒐(sōu)于岐陽:《左傳》昭公四年:“成(王)有岐陽之蒐。”蒐,春獵,引申爲陳兵以示威。岐陽,岐山(今陝西岐山縣北)之南一帶地方。騁雄俊:發揚其雄大俊偉之才。百里:原作“萬里”,據别本校改。童《校》引張衡《西京賦》:“結罝百里,迒杜蹊塞。”以爲“百里爲是,萬里則失之矜夸”。遮羅:攔阻網羅。周宣王“蒐於岐陽”史無明文,但《詩經·小雅·吉日》寫他田獵於西都,《車攻》寫他在東都與諸侯會獵,韓愈移用了《左》昭四年有關成王的字面。

    [7]鐫(juān)功勒成:刻石紀功。鐫與勒皆爲雕刻;功、成義亦同。班固《東都賦》:“封岱勒成。”隳(huī)嵯峨:指破取山石。隳,壞。嵯峨,山高峻貌,此指高山上的石頭。淮南小山《招隱士》:“山氣巃嵸兮石嵯峨。”

    [8]山阿:山脚。

    [9]鬼物:精靈;參閲《謁衡嶽廟遂宿嶽寺題門樓》注[10]。撝呵:揮去呵斥。撝,通“揮”,“麾”;呵,同“訶”,喝斥。此謂煩勞鬼物護持。

    [10]無差訛:謂紙本與原刻一致。

    [11]辭嚴:文詞精確。義密:意義深刻。隸與科:隸書和科斗文。科斗文,科斗通“蝌蚪”,科斗文是上古字體,以頭粗尾細形似科斗得名;《尚書序》:“至魯共王好治宫室,壞孔子舊宅以廣其居,於壁中得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之書及傳《論語》、《孝經》,皆科斗文字。”

    [12]此下五句模寫石鼓文字形態。此謂字跡年久剥蝕,喻如利劍斬斷蛟鼉形貌;意本杜甫《李潮八分小篆歌》:“快劍長戟森相向”,“蛟龍盤拏肉屈强”。

    [13]鸞翔鳳翥(zhù):鸞鳳飛舞。翥,飛舉。韋續《墨藪·五十六種書第一》:“少昊金天氏作鸞鳳書,以鳥紀官,文章衣服取象古文。”珊瑚碧樹:司馬相如《上林賦》:“玫瑰碧琳,珊瑚叢生。”《史記正義》引郭璞:“珊瑚生水底石邊,大者樹高三尺餘,枝格交錯,無有葉者也。”又班固《西都賦》:“珊瑚碧樹,周阿而生。”此二句形容石鼓文龍飛鳳舞,字劃神奇。

    [14]“金繩”二句,繼續形容石鼓文勁健如金繩鐵索,飄逸如蛟龍躍水,係分用秦始皇求鼎故事。《史記·封禪書》:“其後百二十歲而秦滅周,周之九鼎入于秦。或曰宋太丘社亡,而鼎没於泗水彭城下。”又《秦始皇本紀》:“二十八年,始皇東行郡縣……還,過彭城,齋戒禱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之,弗得。”

    [15]陋儒:指孔子前搜集古詩的儒生。《荀子·勸學》:“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禮……則末世窮年,不免爲陋儒而已。”二《雅》:《詩經》中的《大雅》與《小雅》。褊(biǎn)迫:狹小迫隘。褊,狹小。《荀子·修身》:“狹隘褊小,則廓之以廣大。”委蛇(wěi yí):同“逶迤”、“逶遲”,委曲自得貌。此二句謂古代儒生採詩未收石鼓文,二《雅》所收内容狹窄,無雍容闊大之度。

    [16]不到秦:孔子周遊衛、宋、陳、蔡、齊、楚諸國,未到秦國。掎摭(jǐ zhí):摘取。遺羲娥:意謂遺漏了日、月;羲娥指日御羲和與月御嫦娥。此二句謂孔子編《詩經》,《秦風》中未收石鼓文這樣的好作品。

    [17]滂沱:大雨貌。此狀淚如雨落。《詩經·陳風·澤陂》:“涕泗滂沱。”

    [18]此指元和元年自江陵法曹參軍徵爲權知國子博士。

    [19]故人:老朋友,未詳所指。右輔:指鳳翔。漢代京兆、左馮翊、右扶風稱畿内三輔,右扶風别稱右輔;唐時指關内道鳳翔府;時“故人”爲鳳翔節度使僚屬,故曰“從軍”。量度(duó):思考、計劃。掘臼科:指發掘石鼓。科,通“窠”;臼科謂坑坎,即石鼓所在。

    [20]濯冠沐浴:行大事的齋戒之禮,以示鄭重。祭酒:國子祭酒,國子監長官,從三品,時爲鄭餘慶;《舊唐書·憲宗紀》:“(元和元年九月)丙午,以太子賓客鄭餘慶爲國子祭酒。”韓愈爲其僚屬,任權知國子博士分司東都。

    [21]苞:通“包”。席:通“蓆”。駱駝:駱或作“馲”,當作“橐”。

    [22]郜鼎:春秋時郜國所造鼎。參閲《薦士》詩注[33]。光價:聲名、價值。《魏書·李神儁傳》:“凡所交遊,皆一時名士,汲引後生,爲其光價。”

    [23]太學:此指京師國學國子監。唐設國子、太學、四門、律、書、算六學,後增廣文爲七學,均屬國子監。切磋:研習討論。《詩經·衛風·淇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24]觀經鴻都:東漢洛陽鴻都門内置學與書庫。又《後漢書·儒林傳》,“熹平四年,靈帝乃詔諸儒正定五經,刊於石碑,爲古文、篆、隸三體書法,以相參檢,樹之學門”;碑始立,其觀見及摹寫者,車乘日千兩,填塞巷陌(參閲《水經注·穀水》)。韓愈此處合用二事。填咽:擁擠,堵塞。坐見:旋見。坐,將然之詞。

    [25]露節角:謂露出字劃。不頗:平正。頗,不平。

    [26]無佗(tuó):謂無它損失。佗,同“他”、“它”。

    [27]中朝大官:指朝中主事大臣。漢朝官有中朝、外朝之分;《漢書·劉輔傳》:“於是中朝左將軍辛慶忌……”孟康:“中朝,内朝也;大司馬、左右前後將軍、侍中、常侍、散騎諸吏爲中朝。”老於事:指閲事多,處事老練。媕娿(ān ē):同“媕阿”;俯仰隨人,無所作爲。此二句謂移置石鼓之議獻之祭酒,終不爲朝中主事大臣所注意。

    [28]敲火:擊石取火。礪角:磨角。摩挲:撫摸,謂愛惜賞玩。

    [29]“日銷”二句:謂石鼓日日風雨剥蝕沉埋在荒野,六年來西望鳳翔徒然傷嘆。“銷”與“鑠”都指金屬熔蝕。吟哦,吟唱,此謂嗟嘆。

    [30]羲之俗書:王羲之,字逸少,琅玡臨沂(今山東臨沂市)人,晉書法家,世稱“書聖”。韓愈所謂“俗書”,或以爲指羲之書多不講偏旁作俗體,或以爲對“古書”而言,或以爲指合“風俗”、“時俗”而無關雅俗。趁姿媚:追求運筆嬌媚。博白鵝:《晉書·王羲之傳》:“性愛鵝……山陰有一道士,養好鵝。羲之往觀焉,意甚悦,固求市之。道士云:‘爲寫《道德經》,當舉羣相贈耳。’羲之欣然寫畢,籠鵝而歸。”

    [31]繼周八代:指石鼓所在之地的朝代更替,即秦、漢、魏、晉、元魏、齊、周、隋八代(亦有他説,不贅)。語本《論語·爲政》:“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理則那(nuó):哪有道理,詰問之詞。那,何。《左傳》宣公二年:“牛則有皮,犀兕尚多,棄甲則那?”杜注:“那,猶何也。”

    [32]柄任:本義爲任用,授以權柄,此謂尊崇,使用。丘軻:孔丘、孟軻。

    [33]上論列:向朝廷條列論説。如懸河:《世説新語·賞譽》:“王太尉(衍)云:‘郭子玄(象)語議如懸河寫水,注而不竭。’”

    [34]蹉跎:失足,顛躓,此指願望不能實現。

    【評箋】 洪邁《容齋隨筆》卷四《爲文矜夸過實》:文士爲文,有矜夸過實,雖韓文公不能免。如《石鼓歌》,極道宣王之事,偉矣。至云“孔子西行不到秦,掎摭星宿遺羲娥”,“陋儒編詩不收入,二《雅》褊迫無委蛇”,是謂《三百篇》皆如星宿,獨此詩如日月也。“二《雅》褊迫”之語,尤非所宜言。今世所傳石鼓之詞尚在,豈能出《吉日》、《車攻》之右,安知非經聖人所删乎?

    吴沆《環溪詩話》卷中:善詩俞秀才一日到環溪,以詩一篇贄見……環溪云:“韓愈之妙,在用疊句。如‘黄簾緑幕朱户閒’,是一句能疊三物;如‘洗粧拭面著冠帔,白咽紅頰長眉青’,是兩句疊六物。惟其疊多,故事實而語健。又諸詩《石鼓歌》最工,而疊語亦多,如‘雨淋日炙野火燒’,‘鸞翔鳳翥衆仙下’,‘金繩鐵索鎖鈕壯,古鼎躍水龍騰梭’,韻韻皆疊。每句之中,少者兩物,多者三物乃至四物,幾乎皆是一律。惟其疊語,故句健,是以爲好詩也。”

    胡應麟《詩藪·内篇》卷三:退之《桃源》、《石鼓》,模杜陵而失之淺……

    毛先舒《詩辯坻》卷三:《石鼓歌》全以文法爲詩,大乖風雅。唐音云亡,宋響漸逗,斯不能無歸獄焉者。陋儒嘵嘵頌韓詩,亦震於其名耳。

    王士禎《帶經堂詩話》卷二:《筆墨閒録》云:“退之《石鼓歌》全學子美《李潮八分小篆歌》。”此論非是。杜此歌尚有敗筆,韓《石鼓》詩雄奇怪偉,不啻倍蓰過之,豈可謂後人不及前人也?後子瞻作《鳳翔八觀》詩中,《石鼓》一篇,别自出奇,乃是韓公勍敵。(《池北偶談》)

    翁方綱《石洲詩話》卷一:蓋漁洋論詩,以格調撑架爲主,所以獨喜昌黎《石鼓歌》也。《石鼓歌》固卓然大篇,然較之此歌(杜甫《李潮八分小篆歌》),則杜有停蓄抽放,而韓稍直下矣。但謂昌黎《石鼓歌》學杜此篇,則亦不然。韓又自有妙處。

    方東樹《昭昧詹言》卷一:東坡《石鼓》,飛動奇縱,有不可一世之概,故自佳。然似有意使才,又貪使事,不及韓氣體肅穆沉重。海峯謂蘇勝韓,非篤論也。以余較之,坡《石鼓》不如韓;韓《石鼓》又不如杜《李潮八分小篆歌》文法縱横,高古奇妙,要之此三詩更古今天壤,如華嶽山峯矣。

    按:本篇是古典詩歌中詠金石書法的名篇,其中不僅可看到詩人“思古之幽情”,而且表現出濃厚的文化意識。這種民族文化意識是韓愈思想的重要内容之一,對它的宣揚與提倡也是韓愈在歷史上的重大貢獻之一。本詩在寫作上,借用詩中的話,可以説是“辭嚴義密”。叙事筆力健舉,描摹形神兼備,音節鏗鏘有致,氣格渾穆厚重,典型地代表了韓詩雄奇高古的風格。

    送無本師歸范陽[1]

    無本於爲文,身大不及膽[2]。吾嘗示之難,勇往無不敢。蛟龍弄角牙,造次欲手攬[3]。衆鬼囚大幽,下覷襲玄窞[4]。天陽熙四海,注視首不顉[5]。鯨鵬相摩窣,兩舉快一噉[6]。夫豈能必然,固已謝黯黮[7]。狂詞肆滂葩,低昂見舒慘[8]。姦窮怪變得,往往造平澹[9]。蜂蟬碎錦纈,緑池披菡萏[10]。芝英擢荒蓁,孤翮起連菼[11]。家住幽都遠,未識氣先感[12]。來尋吾何能,無殊嗜昌歜[13]。始見洛陽春,桃枝綴紅糝[14]。遂來長安里,時卦轉習坎[15]。老懶無鬬心,久不事鉛槧[16]。欲以金帛酬,舉室常顑頷[17]。念當委我去,雪霜刻以憯[18]。獰飇攪空衢,天地與頓撼[19]。勉率吐歌詩,尉女别後覽[20]。

    【注释】

    [1]無本,詩人賈島爲僧時的法號。賈島,字閬仙,范陽(今北京市附近)人,元和五年冬至長安,見張籍;六年春至洛陽,謁韓愈,此詩即爲是年冬韓愈在長安(時已任職方員外郎)送之歸故里時作。後島反初服,曾任長江(今四川蓬溪縣)主簿、晉州(今四川安岳縣)司倉參軍。

    [2]爲文:謂作詩,取“有韻爲文,無韻爲筆”之義。

    [3]弄角牙:掉弄角牙,謂張牙舞爪。造次:倉促間。參閲《和虞部盧四汀酬翰林錢七徽赤藤杖歌》注[7]。此二句以欲手攬蛟龍喻其搜奇抉怪。

    [4]大(tài)幽:本指極北之處,《山海經》北海之内有“大幽之國”;此指地下極深處。下覷(qù):向下窺看。襲玄窞:到深坑底。襲,觸,及。玄窞(tàn),深坑;窞,坎中xiao穴。《易·坎》:“入於坎窞,凶。”此二句以欲捕捉大幽衆鬼喻詩膽。

    [5]熙:曝晒。首不顉(hàn):不低頭。“顉”原作“頷”,下有“顑頷”,不當重出,據别本校改。朱《考》:“方云:李本‘頷’作‘顉’。《説文》:‘顉,低頭也。’《列子》:‘巧夫顉其頤。’”

    [6]摩窣(sù):摩擦。噉:同“啖”、“啗”;食。此二句鯨、鵬本《莊子·逍遥遊》,謂把變化的鯨、鵬一起拿來快意地大嚼一頓。

    [7]黯黮(dǎn):不明貌。宋玉《九辯》:“彼日月之照明兮,尚黯黮而有瑕。”此二句承上八句對賈島藝術追求的形容而來,意謂雖未必達到如上境界,但終究擺脱了暗淡衰颯的狀態。

    [8]狂詞:狂放的言詞。肆滂葩:發揚滂沛、紛葩的風貌。低昂:指音調的抑揚高下。見舒慘:表現出情緒的舒徐和慘淡。

    [9]“姦窮”二句:謂賈島詩得自姦窮、變怪,而往往歸於平淡自然。姦窮:誖俗;姦,違逆;窮,極。怪變:怪異新變。

    [10]錦纈(xié):織錦。纈,染花的絲織品。披菡萏(hàn dàn):荷花紛披。菡萏,荷花。此二句形容賈詩,或如蜂翅蟬翼那樣斑爛錦繡,又像緑池荷花那樣自然秀美,意本《南史·顔延之傳》:“延之嘗問鮑照己與靈運優劣,照曰:‘謝五言如初發芙蓉,自然可愛;君詩若鋪錦列繡,亦雕繢滿眼。’”

    [11]芝英:瑞草;《宋書·符瑞志》:“芝英者,王者親近耆老,養有道,則生。”擢荒蓁:拔起於荆棘叢中。擢,抽,拔。蓁通“榛”,棘叢。孤翮:指獨自高飛的鳥;翮,羽莖,指代飛鳥。起連菼(tǎn):飛起在一片蘆荻之上。菼,初生之荻。此二句喻賈島如叢棘中的瑞草,如荒原上的飛鳥。

    [12]幽都:唐幽州治幽都縣(今北京市西南),即賈島故鄉范陽地。氣先感:聲氣相感發。《易·乾》:“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則各從其類也。”

    [13]嗜昌歜(zhǎn):喜歡昌蒲葅即用蒲根切製成的醃菜。昌,通“菖”。《吕氏春秋·遇合》:“文王嗜菖蒲葅,孔子聞而服之,縮頞而食之,三年然後勝之。”此二句謂賈島看重自己來進謁,無異於嗜菖蒲葅,是背俗的特嗜。

    [14]綴紅糝(sǎn):謂長滿紅色花苞。糝,飯粒,引申爲粒狀物,此指花苞。此二句謂桃花初放時始見於洛陽。

    [15]“時卦”句:謂占卜遇到“習坎”卦,意即其時運氣不佳。《易·坎》:“習坎,重險也。”習坎即二坎相重椉,坎爲險,習坎爲重險。舊注解爲以八卦推算時間,坎卦指十一月,送無本的時間。

    [16]鬬心:謂進取之心。事鉛槧(qiàn):謂從事寫作。鉛,鉛粉筆;槧,木板,都是古代書寫工具。《西京雜記》卷三:“揚子雲好事,常懷鉛提槧,從諸計吏,訪殊方異域四方之語。”

    [17]舉室:全家。顑頷(kǎn hàn):因飢餓而面黄肌瘦。屈原《離騷》:“苟余情其信姱以練要兮,長顑頷亦何傷。”此二句謂自己衣食不充無法在經濟上接濟賈島。

    [18]刻以憯(cǎn):憯,通“慘”;嚴刻而又凄慘。此二句形容賈島向我告别回范陽,表情如冰霜一樣慘淡。

    [19]獰飇:狂風。獰,凶猛。空衢:空曠的街道。與頓撼:一起摇撼。此二句寫别時季候。

    [20]勉率:勉力從命。《書·大禹謨》:“惟時有苗弗率。”孔傳:“率,循、徂,往也。”尉女:尉,通“慰”;女,通“汝”。此二句謂自己勉力作這首告别詩,讓你别後閲讀心得安慰。

    【評箋】 方東樹《昭昧詹言》卷九:《醉贈張秘書》與《贈無本》,特地做成局陣,章法參差迷離,讀者往往忽之,不能覺也。然此等皆尚有迹可尋。

    程學恂《韓詩臆説》:自蘇子瞻有郊寒島瘦之謔,嚴滄浪有蟲吟草間之誚,世上寡識之流,逐奉爲典要,幾薄二子不值一錢。宜乎風雅之衰,靡靡日下也。試看韓、歐集中推崇二子者如何?豈其識見反出蘇、嚴下耶!再子瞻詆樂天爲俗,而其一生學問專學一樂天,此等處須是善會。黄泥搏成人,多是被古人瞞了。

    按:本篇亦可看作是韓愈的富有創意的詩論和詩人論之一。詩中稱贊賈島,由“姦窮變怪”而“造平淡”,也是作者本人的藝術追求的重要方面。但在創作實踐中,他多用力在“姦窮變怪”。此詩即爲一例。

    奉和虢州劉給事使君三堂新題二十一詠(選五)[1]

    渚亭[2]

    自有人知處,那無步往蹤。莫教安四壁,面面看芙蓉。

    【注释】

    [1]虢州劉給事使君:指劉伯芻。伯芻,字素芝,進士及第,徵拜右補闕,歷官給事中。據《舊唐書·劉伯芻傳》:“裴垍罷相,爲太子賓客,未幾而卒。李吉甫復入相,與垍宿嫌,不加贈官。伯芻上疏論之,贈垍太子少傅。伯芻妻,垍從姨也,或讒於吉甫,以此論奏。伯芻懼,亟請散地,因出爲虢州(今河南靈寶市)刺史。”使君是對州、郡長官的稱呼。三堂是虢州刺史宅旁的園林,開元中建,明臣子在三之節故曰三,勵宗室肯堂之義故曰堂。據韓愈詩序曰:“虢州刺史宅連水池竹林,往往爲亭臺島渚,目其處爲三堂。劉兄自給事中出刺此州,在任逾歲,職修人治,州中稱無事。頗加增飾,從子弟而遊其閒,又作二十一詩以詠其事,流行京師,文士争和之。余與劉善,故亦同作。”元和七年(八一二)劉伯芻出守虢,此組詩當作於元和八年,時韓愈爲國子博士。選五、八、一五、一八、二一等五首。題目或無“奉”字,或無“奉”、“新題”三字。

    [2]渚(zhǔ)亭:小洲上的亭子。

    花島

    蜂蝶去紛紛,香風隔岸聞。欲知花島處,水上覓紅雲。

    花源

    源上花初發,公應日日來。丁寧紅與紫,慎莫一時開。

    孤嶼[3]

    朝遊孤嶼南,暮戲孤嶼北。所以孤嶼鳥,與公盡相識。

    【注释】

    [3]嶼:有山的洲島。

    月池

    寒池月下明,新月池邊曲。若不妒清妍,却成相映燭[4]。

    【注释】

    [4]若:你們,指月與水。清妍:水之清,月之妍。映燭:映照。此二句謂月與水不相嫉妒,却相互映照。

    【評箋】 王正德《師餘録》卷二《張芸叟》:退之詩,惟《虢園二十一詠》爲最工。語不過二十字,而意思含蓄過於數千百言者。至爲《石鼓歌》,極其致思,凡累數百言,曾不得鼓之彷彿。豈其注意造作,求以過人,與夫不假琢磨得之自然者,遂有間邪?由是觀之,爲人爲文,言約而事該、省文而旨遠者爲佳。

    方回《跋無名子詩》:昌黎爲劉給事賦《二十一詠》,乃刺史州宅也。然專道林泉間興趣,於外務不毛髮沾。“洞門無鎖鑰,俗客不曾來”,以此見自無俗客,則自不必有鎖鑰。風致甚高,與夫用意以拒俗客者異矣。既曰“朝游孤嶼南,暮遊孤嶼北。所以孤嶼鳥,與人盡相識”,又曰“郡樓乘曉上,盡日不能迴”,又曰“吏人休報事,公作送春詩”。苟如此,則郡事全廢,簿書期會,一切不問可也。然必具道眼識詩法者,始知昌黎爲善立言。譬之曾點舍瑟,異乎三子者之撰也。(《桐江集》卷四)

    按:此組詩前人多擬之王(維)、裴(迪)輞川倡和。韓詩雖不如王、裴之高妙超逸而更富理致,但閑淡自然、精切朗暢,與長篇大幅力求雄奇高古一類作品不同。這一方面顯示了韓愈創作風格、體裁的多樣化;另一方面這類詩多寫於元和後期,也反映了詩壇風氣的變化和詩人思想情緒的轉變。

    盆池五首(選二)[1]

    莫道盆池作不成,藕梢初種已齊生。從今有雨君須記,來聽蕭蕭打葉聲。

    【注释】

    [1]盆池:謂埋盆爲池。此組詩寫作年月不詳,姑從舊本繫於元和十年。詩中有“恰如方口釣魚時”之句,方口即濟源(今河南濟源市)方口,見于《盧郎中雲夫寄示送盤谷子詩兩章歌以和之》詩“平沙緑浪榜方口”句,詩作于元和七年,所述方口釣魚或以爲即盤谷尋李愿時事(參見後《送李愿歸盤谷序》)。選第二、五兩首。

    池光天影共青青,拍岸纔添水數瓶。且待夜深明月去,試看涵泳幾多星[2]。

    【注释】

    [2]涵泳:沉浸其中。參閲《岳陽樓别竇司直》注[16]。

    【評箋】 程學恂《韓詩臆説》:韓律詩誠多不工,惟此五首却有致。貢父以“老翁”、“童兒”句(按:第一首:“老翁真箇似童兒,汲水埋盆作小池……”)少之,鄙矣。若獨取“拍岸”、“青蛙”二句(按:第四首:“泥盆淺小詎成池,夜半青蛙聖得知……”),亦無解處。予謂“忽然分散無蹤影,惟有魚兒作隊行”(按:第三首),“且待夜深明月去,試看涵泳幾多星”,乃好句也。

    調張籍[1]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2]。不知羣兒愚,那用故謗傷[3]。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4]。伊我生其後,舉頸遥相望[5]。夜夢多見之,晝思反微茫。徒觀斧鑿痕,不矚治水航[6]。想當施手時,巨刃磨天揚[7]。垠崖劃崩豁,乾坤擺雷硠[8]。惟此兩夫子,家居率荒涼。帝欲長吟哦,故遣起且僵[9]。剪翎送籠中,使看百鳥翔。平生千萬篇,金薤垂琳琅[10]。仙官勑六丁,雷電下取將[11]。流落人間者,太山一豪芒[12]。我願生兩翅,捕逐出八荒[13]。精誠忽交通,百怪入我腸[14]。刺手拔鯨牙,舉瓢酌天漿[15]。騰身跨汗漫,不著織女襄[16]。顧語地上友,經營無太忙[17]。乞君飛霞珮,與我高頡頏[18]。

    【注释】

    [1]調:調笑,狂言相戲。元和六年韓愈自洛陽回長安,與張籍重新聚首,倡和頻繁。韓有《題張十八所居》、《晚寄張十八助教周郎博士》等詩,張任國子助教在元和十一年(八一六)前後,此詩應在此前後作。

    [2]文章:辭章,此指詩歌。

    [3]那用:怎麽使用。故謗:陳舊的謗言。

    [4]蚍蜉:大螞蟻。

    [5]伊:發語詞。

    [6]“徒觀”二句:以夏禹治水鑿山導河之功比喻李、杜詩的創造,謂只可看到其鑿削技巧,却無法追蹤其創作成就。治水航,治水的航船。航,兩船相併,方舟。沈欽韓《補注》引《寰宇記》、《郡國志》謂“杭州餘杭縣,夏禹東去,捨舟船登陸於此。”

    [7]施手:下手。磨天:磨,通“摩”;抵到天上。此承上“斧鑿”之喻,以巨刃摩天形容創作的偉大魄力。

    [8]垠(yín)崖:謂陡峭的山崖。垠,邊際。崩豁:崩塌破裂;郭璞《江賦》:“豃如地裂,豁若天開。”乾坤:天地。擺雷硠:排擊振動。擺,據童《校》,擺爲“捭”的後出字,義爲兩手擊也;雷硠,左思《吴都賦》:“菈擸雷硠。”李注:“崩弛之聲。”此二句繼續形容“斧鑿”之功,謂山崖用巨刃一劃而崩落,天地在排擊下振動,狀創作時的磅礴氣勢。

    [9]帝:天帝。起且僵:起來又仆倒。僵,倒下。

    [10]金薤:金錯書,倒薤書,一種字體——————薤葉書;王愔《文字志》:“倒薤,書名,小篆法也,垂枝濃直,若薤葉也。”琳琅:美玉名。此二句謂李、杜平生千萬篇詩作,如用金錯書刻在玉版上那樣珍貴。

    [11]六丁:火神。《後漢書·梁節王暢傳》:“從官卞忌自言能使六丁,善占夢。”李賢注:“六丁,謂六甲中丁神也。若甲子旬中,則丁卯爲神;甲寅旬中,則丁巳爲神之類也。”取將:取去;將,攜帶。此二句設想李、杜大量作品是仙官派火神用雷電取走了,實指已佚失了。顧嗣立引《異人記》:“上元中,台州道士王遠知善《易》,知人死生禍福,作《易總》十五卷。一日雷雨雲霧中,一老人語遠知曰:‘所泄者書何在?上帝命吾攝六丁雷電,追取上方秘文,自有飛天保衛金科,秘藏玄都,汝何者輒藏緗帙?’遠知曰:‘青邱元老傳授也。’”

    [12]豪芒:豪,通“毫”。此語本自司馬遷《報任安書》“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13]八荒:八方荒遠之地。劉向《説苑·辨物》:“八荒之内有四海,四海之内有九州。”

    [14]交通:交互感通。

    [15]刺手:刺疑爲“剌”;剌手猶言捩手,扭手,即下《送窮文》中所謂“捩手覆羹”之“捩手”;或以爲刺通“赤”,刺手即赤手。天漿:天上的美酒。此二句形容自己受李、杜感發的境界:或去深海中拔鯨牙,或到天上去斟美酒。

    [16]汗漫:不着邊際貌。《淮南子·俶真訓》:“甘瞑于溷澖之域,而徒倚于汗漫之宇。”織女襄:《詩經·小雅·大東》:“跂彼織女,終日七襄。”陳《選》據《説文》解釋爲“織女織成的文章”。童《校》依《毛傳》訓“襄”爲“反”,“終日七襄”即從旦至暮,七更其次。童説爲長。此二句謂自己到天上遨遊,不再如織女那樣終日勞苦。

    [17]地上友:指張籍。此處歸結爲“調”的題旨。經營:此指用心於世事,營求富貴等。《詩經·小雅·北山》:“旅力方剛,經營四方。”

    [18]乞君:給予你。乞,給予。飛霞珮:珮,通“佩”;霞佩,彩霞製成的大帶。頡頏(xié háng):鳥上下飛。《詩經·邶風·燕燕》:“燕燕于飛,頡之頏之。”此二句規勸張籍:給你一條彩霞的佩帶做翅膀,請與我一起高飛吧。

    【評箋】 魏泰《臨漢隱居詩話》:元稹作李、杜優劣論,先杜而後李。韓退之不以爲然。詩曰:“李杜文章在,光燄萬丈長。不知羣兒愚,何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爲微之發也……元稹自謂知老杜矣,其論曰:“上該曹、劉,下薄沈、宋。”至韓愈則曰:“引手拔鯨牙,舉瓢酌天漿。”夫高至于酌天漿,幽至于拔鯨牙,其思賾深遠宜如何,而詎止於曹、劉、沈、宋之間耶?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十六:《雪浪齋日記》云:退之參李、杜透機關,於《調張籍》詩見之。自“我願生兩翅,捕逐出八荒”以下,至“乞君飛霞珮,與我高頡頏”,此領會語也。從退之言詩者多,而獨許籍者,以有見處可以傳衣鉢耳。

    葛立方《韻語陽秋》卷二:韓退之《調張籍》詩曰:“刺手拔鯨牙,舉瓢酌天漿。”魏道輔謂“高至于酌天漿,幽至于拔鯨牙,其用心深遠如此”。彼獨未讀《送無本》詩爾。其曰:“吾嘗示之難,勇往無不敢。蛟龍弄牙角,造次欲手攬。衆鬼囚大幽,下覷襲玄窞。”言手攬蛟龍之角,下覷衆鬼之窞,皆難事,而無本“勇往無不敢”。蓋作文以氣爲主也。則《調張籍》之句,無乃亦是意乎!

    沈德潛《唐詩别裁》卷四:言平生欲學者惟在李、杜,故夢寐見之,更冀生羽翼以追逐之。見籍有志于古,亦當以此爲正宗,無用歧趨也。元微之尊杜而抑李,昌黎則李、杜並尊,各有見地。至謂“羣兒愚”指微之,魏道輔之言,未可援引。

    趙翼《甌北詩話》卷一:詩家好作奇句警語,必千錘百鍊而後能成。如李長吉“石破天驚逗秋雨”,雖險而無意義,祇覺無理取鬧。至少陵之“白摧朽骨龍虎死,黑入太陰雷雨垂”,昌黎之“巨刃磨天揚”、“乾坤擺礌硠”等句,實足驚心動魄,然全力搏兔之狀,人皆見之。青蓮則不然,如“撫頂弄盤古,推車轉天輪。女媧戲黄土,團作愚下人。散在六合間,濛濛如沙塵。”……皆奇警極矣,而以揮灑出之,全不見其錘鍊之迹。

    按:韓愈推揚李、杜,對當時與後世詩壇上李、杜傳統的繼承與發揚作出了巨大貢獻,他在這方面的功績也是十分重大的。而他本人在實踐上所追求的,更重在李、杜雄奇高古的一面。這也使他能在李、杜之後另闢蹊逕,多所獨創,他的這種實踐也給後人以啓發。

    聽穎師彈琴[1]

    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2]。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3]。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喧啾百鳥羣,忽見孤鳳凰[4]。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强[5]。嗟余有兩耳,未省聽絲篁[6]。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7]。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8]。

    【注释】

    [1]穎:原作“潁”;朱《考》:“潁師若是道士,則潁字之姓當從水;是僧,則穎字是名,當從禾。”其人爲僧,當從“禾”作“穎”。下文亦依此校改。穎爲藝僧,李賀有《聽穎師琴歌》云:“竺僧前立當吾門,梵宫真相眉稜尊。古琴大軫長八尺,嶧陽老樹非桐孫。涼館聞弦驚病客,藥囊暫别龍鬚席。請歌直請卿相歌,奉禮官卑復何益。”賀元和十一年終于奉禮郎,詩爲罹病時所作。韓愈此詩中有失意語,應作于左降太子右庶子以後。

    [2]昵昵:昵,同“暱”、“妮”;親切貌。兒女:小兒女,青年男女。《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生平毁程不識不值一錢,今日長者爲壽,乃效女兒呫囁耳語。”相爾汝:謂彼此親暱,不拘形迹。杜甫《醉時歌》:“忘形到爾汝,痛飲真吾師。”此下狀琴聲,首言如青年男女切切私語,互訴恩怨。

    [3]劃然:忽然。軒昂:高揚。參閲《南山詩》注[32]。

    [4]喧啾:羣鳥齊鳴貌。

    [5]躋(jī)攀:攀登。躋,登,升。

    [6]未省:不解。絲篁:絲竹,即絲弦樂器和竹管樂器。《文心雕龍·樂府》:“志感絲篁,氣變金石。”

    [7]遽:疾,速。滂滂:大水涌流貌,此狀淚如雨下,句意本張協《七命》:“拂促柱則酸鼻,揮危弦則涕流。”

    [8]誠能:謂確乎技藝高超。冰炭置我腸:喻感情激烈動蕩。《莊子·人間世》郭象注:“喜懼戰於胸中,固已結冰炭於五藏矣。”又東方朔《七諫·自悲》:“冰炭不可以相并兮,吾固知乎命之不長。”

    【評箋】 蘇軾《東坡題跋》卷六《歐陽公論琴詩》:“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此退之《聽穎師琴》詩也。歐陽文忠公嘗問僕:“琴詩何者最佳?”余以此答之。公言:“此詩固奇麗,然自是聽琵琶詩。”……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卷一六:《西清詩話》云:三吴僧義海以琴名世。六一居士嘗問東坡:“琴詩孰優?”東坡答以退之《聽穎師琴》。公曰:“此祇是聽琵琶耳。”或以問海,海曰:“歐陽公一代英偉,然斯語誤矣。‘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言輕柔細屑,真情出現也;‘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言精神餘溢,竦觀聽也;‘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縱横變態,浩乎不失自然也;‘喧啾百鳥羣,忽見孤鳳凰’,又見穎孤絶,不同流俗下俚聲也;‘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强’,起伏抑揚,不主故常也。皆指下絲聲妙處。惟琴爲然,琵琶格上聲,烏能爾邪?退之深得其趣,未易譏評也。”

    許顗《彦周詩話》:韓退之《聽穎師彈琴》詩云:“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此泛聲也,謂輕非絲、重非木也。“喧啾百鳥羣,忽見孤鳳凰”,泛聲中寄指聲也。“躋攀分寸不可上”,吟繹聲也。“失勢一落千丈强”,順下聲也。僕不曉琴,聞之善琴者云,此數聲最難工。自文忠公與東坡論此詩作聽琵琶詩之後,後生隨例云云。柳下惠則可,我則不可。故特論之,少爲退之雪寃。

    王楙《野客叢書》卷二七《退之琴詩》:退之《聽琴》詩曰:“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此意出於阮瑀《筆賦》:“不疾不徐,遲速合度,君子之衢也;慷慨磊落,卓礫盤紆,壯士之節也。”阮瑀之意又出於王褒《洞簫賦》,褒曰:“澎濞沆瀣,一何壯士;優游温潤,又似君子。”

    倪瓚《題陳惟允畫》:韓公曾聽穎師琴,山水蕭條太古音。不作王門操瑟立,溪山高隱竟何心。(《倪雲林先生詩集》卷六)

    奉和裴相公東征途經女几山下作[1]

    旗穿曉日雲霞雜,山倚秋空劍戟明。敢請相公平賊後,暫攜諸吏上峥嶸[2]。

    【注释】

    [1]裴相公:裴度,字中立,河東聞喜(今山西聞喜縣)人。貞元進士,任監察御史,擢御史中丞,元和十年六月,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時淮西吴元濟據蔡州(屬河南道,今河南汝南縣)叛亂,度力主用兵。十二年七月,以守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爲使持節蔡州諸軍事、蔡州刺史充彰義軍節度、申、光、蔡觀察處置等使出討淮西。韓愈爲其幕下行軍司馬,從行,參閲後《平淮西碑》。此詩爲途中和裴度《東征途經女几山下作》詩作,裴詩已佚,僅在《白氏長慶集》中存“待平賊壘報天子,莫指仙山示老夫”一聯。女几山,據《元和郡縣圖志》卷五,在河南府福昌縣(今河南宜陽縣)西南三十四里。

    [2]暫攜:且攜。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暫,且也。李白《月下獨酌》詩:‘……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峥嶸:指高山。

    次潼關先寄張十二閣老使君[1]

    荆山已去華山來,日出潼關四扇開[2]。刺史莫辭迎候遠,相公親破蔡州迴[3]。

    【注释】

    [1]潼關:東漢末建,古稱桃林塞,在今陝西潼關縣北。張十二:張賈,貞元二年進士,曾任禮部員外郎,時被譴爲華州(今陝西華縣)上佐。唐俗,“兩省相呼爲閣老”(《唐國史補》卷下),此以舊銜稱。詩爲征淮西回朝途中作。

    [2]荆山:此指河南陝州(今河南三門峽市)之荆山,即《漢書·郊祀志》所傳“黄帝鑄鼎”處,又名覆釜山。

    [3]刺史:指華州刺史;京畿道華州治鄭縣。康駢《劇談録》:“(裴度)出征淮西,請韓愈自中書舍人爲掌書記,及賊平朝覲,樂和李僕射方爲華州刺使,戎服櫜鞬,迎於道左。”相公:指裴度,度帶宰相銜(守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統兵,故稱。

    【評箋】 施補華《峴傭説詩》:望岱一題,若入他人手,不知作多少語,少陵只以四韻了之,彌見簡勁。“齊魯青未了”五字,囊括數千里,可謂雄闊。後來唯退之“荆山已去華山來”七字足以敵之。

    程學恂《韓詩臆説》:説歌舞入關,不着一字,盡於言外傳之,所以爲妙。

    華山女[1]

    街東街西講佛經,撞鐘吹螺鬧宫庭[2]。廣張罪福資誘脅,聽衆狎恰排浮萍[3]。黄衣道士亦講説,座下寥落如明星[4]。華山女兒家奉道,欲驅異教歸仙靈[5]。洗粧拭面著冠帔,白咽紅頰長眉青[6]。遂來昇座演真訣,觀門不許人開扃[7]。不知誰人暗相報,訇然振動如雷霆[8]。掃除衆寺人跡絶,驊騮塞路連輜軿[9]。觀中人滿坐觀外,後至無地無由聽。抽釵脱釧解環佩,堆金疊玉光青熒[10]。天門貴人傳詔召,六宫願識師顔形[11]。玉皇頷首許歸去,乘龍駕鶴來青冥[12]。豪家少年豈知道,來繞百匝脚不停[13]。雲窗霧閣事慌惚,重重翠幔深金屏[14]。仙梯難攀俗緣重,浪憑青鳥通丁寧[15]。

    【注释】

    [1]華山女:指華山一女道士。此詩寫作年代不可考;惟唐憲宗晚年崇信佛、道,有奉迎佛骨、任用道士柳泌等舉,詩或作於元和末。姑繫於此。

    [2]街東街西:謂長安城内處處。街指縱貫南北的朱雀門大街即“天街”。講佛經:指“俗講”,是佛教因時制宜、隨類化俗的一種法會,興起於初唐,至中唐大盛,往往依朝廷敕命舉行。撞鐘吹螺:元照《四分律行事抄資持記》卷三講到“導俗”儀式;“最初鳴鐘集衆,練爲十法,今時講導,宜依此式。”螺指螺號,寺院中用奏法螺。王勃《益州緜竹縣武都山浄慧寺碑》:“撫香象而高視,鳴法螺而再唱。”鬧宫庭:謂寺院裏一片喧囂;宫庭謂宫室庭院。

    [3]廣張罪福:廣泛宣揚輪迴報應之説。《資治通鑑》卷一九一傅奕上疏:“僞啓三途,謬張六道,恐愒愚夫,詐欺凡品,乃追懺既往之罪,虚規將來之福。”張,張揚,張大。資誘脅:用作利誘威脅之資。狎恰:同“洽恰”,稠疊密集貌。方《正》謂乃唐人語;白居易《吴櫻桃》:“洽恰舉頭千萬顆。”(《白氏長慶集》卷二四)

    [4]黄衣道士:《舊唐書·輿服志》:“禁士庶不得以赤、黄爲衣服雜飾。”惟五品以上得服黄,則此爲被賜黄衣的高級道士。亦講説:道教亦有“俗講”,稱“道講”。

    [5]奉道:歸信、修練仙道。異教:指道教以外的宗教,如佛教。仙靈:指神仙之説。

    [6]著冠帔:戴道冠,披肩帔,爲道士裝束。長眉青:語本《楚辭·大招》:“青色直眉,美目媔只。”

    [7]演真訣:宣演神仙口訣,即開“道講”。觀門:道觀之門。開扃:開門。扃,門栓。

    [8]訇(hōng)然:大聲貌。訇,擬聲詞。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别東魯諸公》:“洞天石扉,訇然中開。”

    [9]掃除:謂清除,一掃而空。驊騮:赤色駿馬,此泛指馬。輜軿(zī píng):輜車、軿車,都是婦人所乘有衣蔽的車,《漢書·張敞傳》:“禮,君母出門則乘輜軿。”顔注:“輜軿,衣車也。”此二句寫衆人離開寺廟羣趨華山女的道觀,車馬喧闐,男女奔波。

    [10]“抽釵”二句:描寫施捨情況。青熒,玉發青光;此狀金玉堆積,光彩閃爍。揚雄《羽獵賦》:“玉石嶜崟,眩曜青熒。”李注:“青熒,光明貌。”

    [11]天門貴人:即中貴人,宦官。六宫:指后妃。《周禮·天官·内宰》:“上春,詔王后帥六宫之人。”鄭玄以爲正寢一、燕寢五爲六宫。

    [12]“玉皇”二句:謂華山女成仙飛昇。玉皇:玉皇大帝,道教的天帝。龍、鶴爲神仙所乘,如《莊子·逍遥遊》藐姑射山神人“御飛龍”,《神仙傳》王子喬駕鶴等。青冥:青天。屈原《九章·悲回風》:“據青冥而攄虹兮,遂儵忽而捫天。”或以爲“玉皇”指皇帝,“歸去”指入皇宫,可備一解。

    [13]知道:解仙道。百匝:一百圈,狀圍追不離。

    [14]“雲窗”二句:謂華山女飛昇事從深密道宫中傳出,内情難得其詳。雲窗霧閣:指道觀。翠幔:翠緑的幔帳;金屏:鑲金的屏風;均指華山女居停處。

    [15]俗緣:塵世因緣。浪憑:漫憑,隨意憑借。青鳥通丁寧:丁寧,同“叮嚀”;《漢武故事》:“七月七日,上於承華殿齋。日正中,忽見有青鳥從西方來集殿前。上問東方朔,朔對曰:‘西王母暮必降尊像……’……有頃,王母至,乘紫車,玉女夾馭,戴七勝,履玄瓊鳳文之舃,青氣如雲,有二青鳥如鸞,夾侍母旁。”後以青鳥爲交通仙凡的使者;通丁寧即通消息。此二句暗示飛昇純屬欺騙,而道觀中正有男女隱秘之事。

    【評箋】 朱熹《昌黎先生集考異》卷二:或怪公排斥佛、老不遺餘力,而於華山女獨假借如此,非也。此正譏其衒姿首,假仙靈以惑衆,又譏時君不察,使失行婦人得入宫禁耳。觀其卒章“豪家少年”、“雲窗霧閣”、“翠幔”、“金屏”、“青鳥”、“丁寧”等語,褻慢甚矣,豈真以神仙處之哉!

    許顗《彦周詩話》:詩人寫人物態度至不可移易。元微之《李娃行》云:“髻鬟峨峨高一尺,門前立地看春風。”此定是娼婦。退之《華山女》詩云:“洗粧拭面著冠帔,白咽紅頰長眉青。”此定是女道士。東坡作《芙蓉城》詩,亦用“長眉青”三字,云“中有一人長眉青,炯如微雲淡疏星”,便有神仙風度。

    何孟春《餘冬詩話》卷下:退之詠《華山女》詩“白咽紅頰長眉青”,《贈僧澄觀》詩“伏犀插腦高頰權”……等語,皆寫真文字也。

    左遷至藍關示姪孫湘[1]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2]。欲爲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3]。雲横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4]。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5]。

    【注释】

    [1]左遷:指元和十四年(八一九)正月十四日諫佛骨貶潮州(今廣東潮州市)刺史。藍關:藍田關,參閲《南山詩》注[49]。姪孫湘:韓湘字北渚,韓愈兄會之孫、姪老成之子,後於長慶三年(八二三)中進士,官至大理丞。此詩是韓愈南下過藍關偶遇韓湘而作。

    [2]一封:謂一篇奏章,即後選《論佛骨表》。朝奏:早朝上奏報。九重天:言宫禁深密,指皇帝。宋玉《九辯》:“豈不鬱陶而思君兮,君之門以九重。”五臣注:“君門深邃,不可至也。”路八千:據《元和郡縣圖志》卷三四潮州“西北至上都取虔州路五千六百二十五里”,八千是約數。

    [3]聖明:聖明之世,即指當朝。《抱朴子·釋滯》:“聖明御世,唯賢是寶。”弊事:指佞佛奉迎佛骨。肯: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肯,猶豈也。”衰朽:老邁無能。殘年:餘年,餘生。此二句謂自己本意是效忠朝廷除去弊政,因而不顧惜自己衰朽性命。

    [4]秦嶺:藍田山爲秦嶺一部份。馬不前:語本屈原《離騷》:“僕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又陸機《飲馬長城窟行》:“驅馬涉陰山,山高馬不前。”

    [5]瘴江:潮州有古員水,又稱惡溪(後爲紀念韓愈改稱韓江),而南方多瘴氣,故稱瘴江。

    【評箋】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一:蘇子由云:“東坡居士謫居儋耳,置家羅浮之下,獨與幼子過負檐渡海,葺茅竹而居之,日啗藷芋,而華屋玉食之念不存於胸中。平生無所嗜好,以圖史爲園囿,文章爲鼓吹,至是亦皆罷去。猶獨喜爲詩,精深華妙,不見老人衰憊之氣。”苕溪漁隱曰:凡人能處憂患,蓋在其平日胸中所養。韓退之,唐之文士也,正色立朝,抗疏諫佛骨,疑若殺身成仁者。一經竄謫,則憂愁無聊,概見於詩詞。由此論之,則東坡所養,過退之遠矣。

    何焯《義門讀書記·昌黎集》卷一:安溪云:妙在許大題目,而以“除弊事”三字了却。結句即是不肯自毁其道以從於邪之意。非怨懟,亦非悲傷也。

    紀昀《瀛奎律髓刊誤》卷四三:語極淒切,却不衰颯。三、四是一篇之骨,末二句即歸繳此意。

    按:趙翼指出,韓詩中律詩最少,七律僅十二首,蓋由于才力雄厚,惟古詩足以資其馳驟,而“七律更無一不完善穩妥,與古詩之奇崛,判若兩手”(《甌北詩話》卷三)。此詩感情深沉,結構精工,正可顯示韓愈律詩的技巧。

    瀧吏[1]

    南行逾六旬,始下昌樂瀧[2]。險惡不可狀,船石相舂撞[3]。往問瀧頭吏:“潮州尚幾里[4]?行當何時到?土風復何似[5]?”瀧吏垂手笑:“官何問之愚?譬官居京邑,何由知東吴[6]。東吴遊宦鄉,官知自有由[7]。潮州底處所,有罪乃竄流[8]。儂幸無負犯,何由到而知[9]。官今行自到,何遽妄問爲!”不虞卒見困,汗出愧且駭[10]。吏曰:“聊戲官,儂嘗使往罷[11]。嶺南大抵同,官去道苦遼。下此三千里,有州始名潮。惡溪瘴毒聚,雷電常洶洶[12]。鱷魚大於船,牙眼怖殺儂。州南數十里,有海無天地。颶風有時作,掀簸真差事[13]。聖人於天下,於物無不容[14]。比聞此州囚,亦有生還儂[15]。官無嫌此州,固罪人所徙[16]。官當明時來,事不待説委[17]。官不自謹慎,宜即引分往[18]。胡爲此水邊,神色久戃慌[19]。大瓶甖小,所任自有宜[20]。官何不自量,滿溢以取斯[21]。工農雖小人,事業各有守。不知官在朝,有益國家不[22]。得無虱其閒,不武亦不文[23]。仁義飾其躬,巧姦敗羣倫[24]。”叩頭謝吏言:“始慙今更羞。歷官二十餘,國恩並未酬[25]。凡吏之所訶,嗟實頗有之。不即金木誅,敢不識恩私[26]。潮州雖云遠,雖惡不可過[27]。於身實已多,敢不持自賀。”

    【注释】

    [1]瀧(shuāng):激流,詩中所言昌樂瀧,指嶺南道韶州樂昌縣(今廣東樂昌市)的瀧水;以其地有昌樂山,故稱昌樂瀧。王士禛《南來志》:“曲江城西南武溪,水自樂昌來,注於湞水,即馬文淵所謂‘武溪毒淫’者也。武溪中有三瀧,韓退之《瀧吏》詩‘南行逾六旬,始下昌樂瀧’,今曰韓瀧。”(張宗柟纂集《帶經堂詩話》卷一三)瀧吏指當地小吏。詩曰“南來逾六旬”,當作於元和十四年三月。

    [2]“昌樂”:方《正》作“樂昌”,縣名樂昌,或以樂昌爲是;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一〇引歐陽修云:“《韶州圖經》:‘樂昌縣西一百八十里武溪,驚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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