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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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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公子高声喊了好几次,终于有个太监慢吞吞地走出来了。公子连忙问他,姨妈在不在。那人说:“没有这个人。”公子说:“昨天傍晚还在这里的,你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呢?”又问他这是谁的宅子,那人说:“这是崔尚书的宅子。昨天有一个人租下了这个院子,说是要在这里等着远道而来的表亲,还没到晚上就走了。”

    公子惶恐疑惑到了发狂的地步,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回到原来住的布政里的房子看看。房子的主人可怜他,给他饭吃。公子满心怨恨,三天没有吃东西,生了很严重的病,十几天之后,病得更厉害了。房主人担心他就这样死了,把他抬到了出售丧葬用品的店铺里。他病势沉重,在死亡线上挣扎了许久,店铺里所有的人都为他伤心叹息,轮番喂他东西吃。后来他稍微好转,能够拄着拐杖起来活动。从此店里每天都会让他出点力,让他拿着灵柩前的帐幕,他就用干这活赚到的钱来养活自己。过了好几个月,他身体渐渐强壮起来,每次听到送葬的哀歌,感叹自己还不如死去的人,就伤心地哭起来,无法控制自己。回来之后,就学着唱这种歌。公子是个聪明机敏的人,没过多久,就把哀歌唱得婉转动人,全长安也找不到能够与他抗衡的人。

    开始的时候,有两家帮人办丧事的丧葬用品店,互相争斗,较量胜负。东边的那家店,灵车什么的都华丽不凡,应该是没有敌手的,只是唱挽歌的那方面比较弱。东边店的掌柜知道公子的挽歌唱得好极了,就凑了两万钱来请他加入。东店的那些唱挽歌的老师傅,将自己擅长的技艺拿出来比较长短,偷偷地把新鲜的曲调教给公子,并且为他伴唱和声。过了几十天,外人还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两家店铺的掌柜互相知会对方说:“我们在天门街检阅各自店铺里的丧葬用品,比较一下双方的优劣,输的人罚钱五万,拿来准备酒菜,怎么样?”两家店铺都同意了。于是他们立下契约,签名画押作为凭证,然后就安排检阅。那天男男女女聚集在一起,都有好几万人。于是管理街坊的小吏将这件事报告了治安长官,治安长官又把这件事报告了京城首长。四面八方的人都赶来观看,巷子里都没人了。两家店铺从早晨开始检阅,一直到正午,依次较量的灵车、仪仗等丧葬用具,西边的店铺都没能取得胜利,他们的那班人马垂头丧气的。接着,他们在场地的南角将几张睡榻叠起来成了高台,有个长胡子的人拿着铎进来了,身边跟着好几个护卫。他振奋地吹胡子瞪眼,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腕部,屈膝下拜,额角点地,然后登上高台,开始演唱《白马》这首挽歌。仗着自己从来都是这方面的赢家,他左顾右盼,洋洋自得,并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观众齐声赞扬,他自以为自己的歌喉在当时超群出众,没有人能够将他打败。过了一会儿,东边店铺的掌柜在场地的北角将几张睡榻连起来搭成台子,有个戴着黑色头巾的年轻人,身边跟着五六个人,拿着大扇子进场了,这个年轻人就是公子。他整理衣服,慢悠悠地酝酿了很长时间,然后张开嘴发出声音,那神情就好像无法承受心中的悲伤之情一般。他于是演唱了《薤露》这首歌,声音清脆悠扬,使得周围的树木都跟着颤动了。歌还没有唱完,听众就叹息着抹起了眼泪。西边店铺的掌柜遭到大家的讥诮,更加感到羞愧,偷偷地把赌输的钱款放到场地前面,静悄悄地溜走了。大家惊讶地睁大眼睛,不知道面前的这位歌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之前,皇帝刚刚颁下法令,让京城以外的地方长官每年来京觐见一次,叫做入计。当时公子的父亲正巧也在京城,跟同级的官员们换了穿戴,偷偷过来观看。他身边带着个老仆人,就是公子奶妈的丈夫。老仆人看了公子的举止,听他说话的语气,想要与他相认又不敢相认,于是就流下了眼泪。公子的父亲吃惊地问他原因,他就告诉他说:“那位歌手的容貌,跟老爷你死去的儿子十分相像。”公子的父亲说:“我儿子因为身边带的钱太多,被强盗杀害,怎么可能在这里呢?”说完,他也哭了起来。回去的时候,仆人找了个机会,骑着马跑到公子的同伴那里,向他们询问说:“这位歌手是谁啊,把歌唱得这样美妙?”同伴们都说:“他是某姓氏的人。”询问他的名字,公子却已经改过名字了。仆人吃惊极了,慢慢地走到公子身边,靠近他,观察他的反应。公子看见这位仆人,表情发生了变化,回转身去,想要躲进人群当中,仆人于是抓住他的袖子说:“你难道不是某人吗?”两个人拉着手,便流下了眼泪。仆人就骑马载着他回去了。

    到了住处,他父亲责骂他说:“像你这样的志气和行为,侮辱了我的家门,还有什么脸面再来见我?”于是带着他步行出门,走到曲江西岸的杏园东面,脱掉他的衣服,拿马鞭打了他几百下。公子难以承受这样的痛苦,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他父亲扔下他走了。公子的师父让和公子关系亲密的人暗地里跟着他,这人回去将情况说给同伴们听,大家都为公子的遭遇感到悲伤而叹息。他们派了两个人拿着芦苇席要将公子埋葬,到那里之后,发现公子心口下方还微微有些温度。他们把他抱起来,过了很长时间,他的呼吸才通畅起来。于是他们把他抬了回去,将芦苇管插进他嘴里,用勺子灌水进芦苇管给他喝。过了一个晚上,他才活了过来。一个多月以后,他还没法靠自己的力量抬起手脚,被鞭打的地方都溃烂了,身上肮脏极了。同伴们很苦恼,有一天晚上,就把他给扔到了路边。走过的人都可怜他,常常将吃剩下的东西扔给他,他才能够填饱肚子。一百天之后,他终于可以拄着拐杖站起来了。他身上披着件布袍,布袍上满是补丁,破烂极了。手里拿着一只破碗,在街坊里巷来回走动,讨饭为生。从秋天到冬天,他晚上到肮脏废弃的洞窟和房舍里过夜,白天就在街市上到处走。

    一天早上下大雪,公子又冷又饿,不得已冒着大雪出来,向人讨饭时声音特别凄惨,听见的人没有不感到难过的。当时雪下得特别大,别人家外面的门大多没有开。走到安邑东门,顺着里巷的矮墙向北转弯走到第七、八间房子的时候,有一家人家单单开着左边那扇门,那就是李娃住的地方。公子并不知情,就急切地连声呼喊:“冻死我啦,饿死我啦。”声音凄惨悲切,让人不忍心听。阁子里的李娃听到了,对侍女说:“这肯定是公子,我听得出他的声音。”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出去了。看到公子瘦得皮包骨头,浑身长满恶疮,几乎没有人形了,李娃心里受到触动,就对他说:“你难道不是某公子吗?”公子气愤地昏厥在地,嘴巴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而已。李娃上前抱住他的头颈,用一件绣花短衣将他裹住,抱着他回到了西厢房里,失声痛哭道:“让你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我的罪过啊!”她哭得晕了过去,又醒过来。婆婆十分惊慌,跑过来说:“怎么了?”李娃说:“是某公子。”婆婆马上接口说:“应该把他轰走的,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里呢?”李娃显出严肃的神色,端正目光说:“不是这样的。他是好人家的儿子,当初他乘坐高大的马车,穿着华丽的服装,来到我的家里,没过一年就变得一无所有。我们却一起设下圈套,抛弃他,把他赶走,简直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是我们让他失去志气,成为所有人都瞧不起的人。父与子之间的感情是人的天性,是我们让他父亲断绝对他的感情,把他打死了抛在路边。现在他又困苦潦倒成这副模样,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因为我才落到这步田地的。朝廷里公子的亲戚多得很,如果有一天掌权的人仔细调查起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那灾祸就要落到我们头上了。再说违背天理做出这种欺负人的事情,神灵鬼怪都不会保佑我们,我们就不要再自找灾祸了。我做婆婆你的女儿,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了。算算为你赚的钱,怎么说也有千两黄金了。婆婆你今年六十多岁,我情愿结算你二十年需要的吃穿花费,当作我赎身的钱款。我会和这个人搬出去另外找房子住,我们住的地方不会很远,早晚我都能过来看望您,这样我的心愿就满足了。”婆婆看她下定决心无法改变,就答应了她。

    除去给婆婆的钱,李娃的积蓄还剩下一百两黄金,就在里巷北角四五家人家之间租了一个小院落。接下来,李娃就帮公子洗头洗澡,更换衣服,煮汤和粥给他喝,让他通畅肠胃,然后喂他乳制品来滋润他的脏腑。十几天后,才给他吃水中和陆地出产的食物。头巾、鞋子和袜子,李娃都拿珍奇罕有的给他穿。没过几个月,他的身材稍稍丰满起来,一年之后,他完全恢复了,跟从前一样。有一天,李娃对公子说:“你的身体已经康复了,志向也已经强大了,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从前的学问功课,还能够记得起来吗?”公子想了想,说:“只记得十分之二、三。”李娃便让人备车出门,公子骑马跟随。来到市楼南偏门一家卖儒家典籍的商店,李娃让公子挑选,把选到的书都买下来,一共花费了一百两黄金。她把书都运回家,让公子摒弃一切顾虑,专心学问,夜晚也不休息,刻苦攻读。李娃经常陪伴他坐着,到夜半才去睡觉。看他读书读累了的时候,就提醒他做做诗词歌赋。

    两年之后,公子的学问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天下所有的书籍,没有他不曾读过的。公子对李娃说:“可以报名去参加考试了。”李娃说:“还没到时候。再让你的学问精纯熟练一些,这样你就可以百战百胜了。”又过了一年,李娃对他说:“你可以去考试了。”于是公子第一次参加进士考试就考中了前几名,参加考试的人都很震惊。即使是前辈看到他的文章,没有不整理衣襟表示恭敬和羡慕,希望能够成为他的朋友而没法实现的。李娃说:“还没到时候呢。现在的秀才只要在某一门科举考试中考中了,就自以为可以在朝廷里当上显要的官职,得到天下人赞美的声望。你曾经做过下贱的事情,跟其他读书人不同,应该继续磨砺学问,使自己在以后的考试中再次得胜,这样才能不逊色于许多优秀的读书人。”公子从此以后更加勤奋刻苦,别人对他的赞誉就更高了。

    那一年,碰上国家大考,朝廷征召全国各地的优秀人才前来应考。公子报考了直言极谏科,考试策论得了第一名,皇帝给了他成都府参军的官职。宰相以下的官员,已经都是他的朋友了。就要去地方做官了,李娃对他说:“今天让你回复本来的样子,我就算对得起你了。我希望能用自己剩下的日子,来奉养年老的婆婆。你应该找个豪门贵家的小姐做夫人,帮你担当祭祀祖先的责任。关乎家族内外的婚姻,你不可以辱没了自己。你要好好爱惜自己,从现在开始我要离开你了。”公子哭着说:“你要是抛下我,我就割断喉咙去死。”李娃坚持不肯跟他走,公子就更加真诚地请求她。李娃说:“我送你渡过嘉陵江,到剑门以后,你要让我回去。”公子答应了。

    一个多月以后,他们来到剑门。还没来得及出发,朝廷任命官员的通告就到了。公子的父亲被皇帝从常州召到京城,任命为成都府的府尹,兼剑南采访使的官职。过了十二天,他父亲到了。公子于是投递名片,到驿馆去拜见他。他父亲不敢认他,看到他名片上祖父的官位和姓名,这才大惊失色,让他走上台阶来相见。他拍着儿子的背脊,大哭了很长时间,说道:“我和你还像从前一样是父子。”他于是问儿子这件事的缘由,公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他感到非常惊奇,问公子李娃现在在哪里,公子说:“她送我到这里,我会让她回去的。”父亲说:“不可以。”第二天,父亲让人备马,跟公子一起先去了成都,把李娃留在剑门,修建房舍,让她住在里面。又一天,他让媒人上门提亲,纳采、问名等六礼齐备,把李娃接进了家门,跟公子成了正式的夫妻。李娃按照礼节成婚之后,逢到年节,总能很好地履行自己做妻子的职责,把家里治理得严谨整饬,亲戚们都对她极为赞赏。这以后的几年里,公子的父母一同过世了,李娃为他们守孝,各项礼节都做得到位。在她守孝的屋子里,长出了一株灵芝,一根花茎三次开花,本行政区的长官将这件事报告给了皇帝听。还有几十只白色的燕子,在她家屋檐下筑巢。皇帝觉得事情很神异,对他们家格外宠爱,赏赐也更多。一直到父母的丧期结束,公子已经升了好几次官,都是清要显达的官位。十年之内,担任了好几个郡的长官。李娃被封为汧国夫人。他们有四个儿子,都做了大官,官位最低的还是太原府府尹。弟兄几个的亲家都是豪富权贵之家。内家外家都兴隆昌盛,没有哪个家族能够与他们相比。

    哎呀!放荡的妓女能够有这样的节操品行,即使是古时候的烈女,也不能比过她,怎么能够不为她感慨地叹息呢!

    我的伯祖父曾经做过晋州的太守,转入户部任职,又做过水陆运使。这三任官职他都跟公子是上下任关系,所以对公子的这件事很了解。贞元年间,我同陇西李公佐讲起女人贞烈的节操品格,就说到了汧国夫人这件事。公佐拍着手掌,伸长脖子,听得很认真,让我给汧国夫人写个传。我于是拿起毛笔,蘸满墨水,将这件事记录并保存下来。这是乙亥年八月的秋天,太原白行简写的。

    三梦记

    白行简

    人之梦,异于常者有之:或彼梦有所往而此遇之者,或此有所为而彼梦之者,或两相通梦者。

    天后时,刘幽求为朝邑丞。常奉使,夜归。未及家十余里,适有佛堂院,路出其侧。闻寺中歌笑欢洽。寺垣短缺,尽得睹其中。刘俯身窥之,见十数人儿女杂坐,罗列盘馔,环绕之而共食。见其妻在坐中语笑。刘初愕然,不测其故。久之,且思其不当至此,复不能舍之。又熟视容止言笑,无异。将就察之,寺门闭不得入。刘掷瓦击之,中其罍洗,破迸走散,因忽不见。刘逾垣直入,与从者同视,殿庑皆无人,寺扃如故。刘讶益甚,遂驰归。比至其家,妻方寝。闻刘至,乃叙寒暄讫,妻笑曰:“向梦中与数十人游一寺,皆不相识,会食于殿庭。有人自外以瓦砾投之,杯盘狼藉,因而遂觉。”刘亦具陈其见。盖所谓彼梦有所往而此遇之也。

    元和四年,河南元微之为监察御史,奉使剑外。去逾旬,予与仲兄乐天、陇西李杓直同游曲江。诣慈恩佛舍,遍历僧院,淹留移时。日已晚,同诣杓直修行里第,命酒对酬,甚欢畅。兄停杯久之,曰:“微之当达梁矣。”命题一篇于屋壁。其词曰:“春来无计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实二十一日也。十许日,会梁州使适至,获微之书一函,后记《纪梦》诗一篇,其词曰:“梦君兄弟曲江头,也入慈恩院里游。属吏唤人排马去,觉来身在古梁州。”日月与游寺题诗日月率同。盖所谓此有所为而彼梦之者矣。

    贞元中,扶风窦质与京兆韦荀同自亳入秦,宿潼关逆旅。窦梦至华岳祠,见一女巫,黑而长,青裙素襦,迎路拜揖,请为之祝神。窦不获已,遂听之。问其姓,自称赵氏。及觉,具告于韦。明日,至祠下,有巫迎客,容质妆服,皆所梦也。顾谓韦曰:“梦有征也。”乃命从者视囊中,得钱二镮,与之。巫抚掌大笑,谓同辈曰:“如所梦矣!”韦惊问之。对曰:“昨梦二人从东来,一髯而短者祝酹,获钱二镮焉。及旦,乃遍述于同辈。今则验矣。”窦因问巫之姓。同辈曰:“赵氏。”自始及末,若合符契。盖所谓两相通梦者矣。

    行简曰:《春秋》及子史,言梦者多,然未有载此三梦者也。世人之梦亦众矣,亦未有此三梦。岂偶然也,抑亦必前定也?予不能知。今备记其事,以存录焉。

    【译文】

    人做的梦,有时会存在不合于常理的情况:或者这个人梦见到哪里去,而另一个人在现实中遇见了他;或者这个人做了什么事,被另一个人梦到了;或者两个人互相梦到对方。

    武则天时代,刘幽求是朝邑县的县丞。有一次奉命出去办事,到夜晚才回来。走到离家还有十几里的地方,正巧看到有一间供奉佛祖的堂屋院落,就在路的一边。他听到这佛寺里传出欢快融洽的歌声和笑声,而那寺院的墙壁低矮疏落,里面有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刘幽求俯下身体偷偷地察看,只见里面有十几个人,男男女女混坐在一起,各式菜肴放在面前,他们环绕着坐着,一起吃着。刘幽求发现自己的妻子也在其中,一边说话一边笑着。乍一看见,他很吃惊,不知道妻子为什么在这里。过了很长时间,他还在想妻子不应该来这种地方,可是又不肯丢下她走开。他又仔细地观察妻子的容貌举止,说话和笑的样子,跟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准备走进去看看,那寺院的门关着,走不进去。刘幽求就拿了块瓦片朝里面扔去,打破了寺中人饭前洗手的器具,碎片四裂,人也都走散了,一下子就没了踪影。刘幽求翻墙进去,跟随从一起察看各处,大殿里和走廊上都没有人,寺院的门还是跟刚才一样锁着。他心里更加疑惑了,快马加鞭就往家里赶去。等他回到了家,他妻子却正在睡觉。听到他回来,他妻子就问候了他几句。说完这些,她又笑着说:“刚刚梦见跟几十个人走到一间佛寺里,彼此都不认识,一起在大殿前面的空地上吃饭。寺院外面有人扔进来一块碎瓦片,杯子盘子碎得一塌糊涂,这么着我就醒了。”刘幽求也把自己碰到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这就是所谓的这个人梦见到哪里去,而另一个人在现实中遇见了他的事例。

    元和四年,河南元微之担任监察御史的官职,奉命到四川剑阁以南地区去办事。他走了有十几天的时候,我和二哥乐天、陇西李杓直一起到曲江边游玩。我们去了慈恩寺,将整个僧院都走遍了,待了很长时间。天色晚了,就一起来到杓直在修行里的家,喝着酒,吟诗对句,心情很是愉快舒畅。过了很长时间,哥哥都没有拿起酒杯喝酒,他说:“微之应该到梁州了。”就在房间的墙壁上题写了一首诗,诗是这样的:

    春天来了没有办法破解忧愁,

    醉中折下花枝当作行令牌子。

    忽然想念起去往远方的朋友,

    算算路程今天应该到梁州地。

    那天是二十一日。过了十几天,刚巧梁州来的使者到了,我们收到了微之的一封信,信的后面记着一首叫做《纪梦》的诗,诗是这样的:

    梦见你们兄弟来到曲江边,

    还到慈恩佛寺里各处游览。

    手下差官让人马列队出发,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梁州段。

    他写这首诗的日期跟我们游览寺院、乐天写诗的日期大致是相同的。这就是所谓的这个人做了什么事,被另一个人梦到了的事例。

    贞元年间,扶风的窦质和京兆的韦荀一起从亳州出发,到秦地去,住到了潼关的旅店里。窦质梦见自己到了华岳祠里,见到一个女巫,长得很黑,个子很高,穿着白色的短衣和黑色的裙子,当路迎上来行礼,请求为他向神灵祝祷。窦质没能推辞掉,只好随她祝祷。问她姓什么,她说姓赵。醒过来之后,窦质将这个梦原原本本地说给了韦荀听。第二天,两人来到华岳祠前,有个女巫出来迎接客人,她的长相和穿着,就跟窦质梦里的女巫一样。窦质回头对韦荀说:“我的梦应验了。”就让随从看看行李里有些什么,找到了两镮钱,给了那女巫。女巫拍手大笑,对她的同伴说:“就跟梦里一样!”韦荀惊讶地问她原因,她回答说:“昨天我梦见有两个人从东面来,其中一个矮个子、长胡子的人让我祝祷,我因此拿到了两镮钱。早上醒来,我把这个梦都说给同伴们听了。现在这个梦应验了。”窦质就问这个女巫姓什么,她的同伴说:“姓赵。”两个人的梦和现实,从头到尾都完全符合。这就是所谓的两个人互相梦到对方了。

    行简说:《春秋》、诸子论著和史书中说到梦的很多,但是没有记载过这样的三种梦。世上的人做的梦也形形色色,但也没有这样的三种梦。这难道是偶然的吗,还是前世注定的呢?我没办法知道。现在我将这些梦详细记录下来,以便保存下去。

    长恨传

    陈鸿

    开元中,泰阶平,四海无事。玄宗在位岁久,倦于旰食宵衣,政无大小,始委于右丞相,稍深居游宴,以声色自娱。先是,元献皇后、武淑妃皆有宠,相次即世。宫中虽良家子千数,无可悦目者。上心忽忽不乐。

    时每岁十月,驾幸华清宫,内外命妇,熠耀景从。浴日余波,赐以汤沐,春风灵液,淡荡其间。上心油然,若有所遇,顾左右前后,粉色如土。诏高力士潜搜外宫,得弘农杨玄琰女于寿邸,既笄矣。鬓发腻理,纤秾中度,举止闲冶,如汉武帝李夫人。别疏汤泉,诏赐藻莹。既出水,体弱力微,若不任罗绮。光彩焕发,转动照人。上甚悦。进见之日,奏《霓裳羽衣曲》以导之;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又命戴步摇,垂金珰。明年,册为贵妃,半后服用。由是冶其容,敏其词,婉娈万态,以中上意。上益嬖焉。时省风九州,泥金五岳,骊山雪夜,上阳春朝,与上行同辇,居同室,宴专席,寝专房。虽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暨后宫才人,乐府妓女,使天子无顾盼意。自是六宫无复进幸者。非徒殊艳尤态致是,盖才智明慧,善巧便佞,先意希旨,有不可形容者。

    叔父昆弟皆列位清贵,爵为通侯。姊妹封国夫人,富埒王宫,车服邸第,与大长公主侔矣。而恩泽势力,则又过之,出入禁门不问,京师长吏为之侧目。故当时谣咏有云:“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又曰:“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其人心羡慕如此。

    天宝末,兄国忠盗丞相位,愚弄国柄。及安禄山引兵向阙,以讨杨氏为词。潼关不守,翠华南幸,出咸阳,道次马嵬亭。六军徘徊,持戟不进。从官郎吏伏上马前,请诛晁错以谢天下。国忠奉氂缨盘水,死于道周。左右之意未快。上问之。当时敢言者,请以贵妃塞天下怨。上知不免,而不忍见其死,反袂掩面,使牵之而去。仓皇展转,竟就死于尺组之下。

    既而玄宗狩成都,肃宗受禅灵武。明年,大赦改元,大驾还都。尊玄宗为太上皇,就养南宫。自南宫迁于西内。时移事去,乐尽悲来。每至春之日,冬之夜,池莲夏开,宫槐秋落,梨园弟子,玉琯发音。闻《霓裳羽衣》一声,则天颜不怡,左右歔欷。三载一意,其念不衰。求之梦魂,杳不能得。

    适有道士自蜀来,知上皇心念杨妃如是,自言有李少君之术。玄宗大喜,命致其神。方士乃竭其术以索之,不至。又能游神驭气,出天界,没地府,以求之,不见。又旁求四虚上下,东极天海,跨蓬壶。见最高仙山,上多楼阙,西厢下有洞户,东向,阖其门,署曰“玉妃太真院”。方士抽簪叩扉,有双鬟童女,出应其门。方士造次未及言,而双鬟复入。俄有碧衣侍女又至,诘其所从。方士因称唐天子使者,且致其命。碧衣云:“玉妃方寝,请少待之。”于时云海沉沉,洞天日晓,琼户重阖,悄然无声。方士屏息敛足,拱手门下。

    久之,而碧衣延入,且曰:“玉妃出。”见一人冠金莲,披紫绡,珮红玉,曳凤舄,左右侍者七八人。揖方士问皇帝安否,次问天宝十四载已还事。言讫悯然,指碧衣取金钗钿合,各折其半,授使者曰:“为我谢太上皇,谨献是物,寻旧好也。”方士受辞与信,将行,色有不足。玉妃固征其意。复前跪致词:“请当时一事,不为他人闻者,验于太上皇。不然,恐钿合金钗,负新垣平之诈也。”

    玉妃茫然退立,若有所思,徐而言曰:“昔天宝十载,侍辇避暑于骊山宫。秋七月,牵牛织女相见之夕,秦人风俗,是夜张锦绣,陈饮食,树瓜华,焚香于庭,号为乞巧。宫掖间尤尚之。时夜殆半,休侍卫于东西厢,独侍上。上凭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愿世世为夫妇。言毕,执手各呜咽。此独君王知之耳。”因自悲曰:“由此一念,又不得居此。复堕下界,且结后缘。或为天,或为人,决再相见,好合如旧。”因言:“太上皇亦不久人间,幸惟自安,无自苦耳。”使者还奏太上皇,皇心震悼,日日不豫。其年夏四月,南宫宴驾。

    元和元年冬十二月,太原白乐天自校书郎尉于盩厔,鸿与琅邪王质夫家于是邑。暇日相携游仙游寺,话及此事,相与感叹。质夫举酒于乐天前曰:“夫希代之事,非遇出世之才润色之,则与时消没,不闻于世。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试为歌之,如何?”乐天因为《长恨歌》。意者不但感其事,亦欲惩尤物,窒乱阶,垂于将来者也。歌既成,使鸿传焉。世所不闻者,予非开元遗民,不得知。世所知者,有《玄宗本纪》在。今但传《长恨歌》云尔。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冠金步摇,芙蓉帐里暖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寝无容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听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知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回登剑阁。峨眉山下少行人,旌旗无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马嵬坡下尘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夕殿萤飞思悄然,秋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漏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旧枕故衾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临邛方士鸿都客,能以精神致魂魄。为感君王展转恩,遂教方士殷勤觅。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楼殿玲珑五云起,其间绰约多仙子。中有一人名玉妃,雪肤花貌参差是。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下梦中惊。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钩迤逦开。云髻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回头下问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空持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尽期。

    【译文】

    开元年间的时候,天下太平,国家无事。玄宗在皇位的日子长了,就厌倦了整日忙于政事的生活,不管事情大小,都委托右丞相处理,自己就开始躲在深宫里游嬉宴乐,用音乐和女色来取乐。在这之前,元献皇后和武淑妃都受到过皇上的宠爱,不过她们都相继过世了。宫里虽然有好几千好人家的女子,但是没有特别看得入眼的,皇上心里空落落的,总是闷闷不乐。

    当时每年的十月份,皇上都要去一趟华清宫,那时皇城内外有封号的女人,都会随同前往,整个队伍光彩照人。皇上洗过澡以后,也让这些女人们沐浴,春风吹动水波,一切都显得舒缓恬静。皇上忽然心动,好像遇见了中意的人,再看自己身边的女子,涂抹的脂粉就好像尘土一般黯淡无光。他下令让高力士偷偷地到宫外调查,在寿王府里找到了弘农杨玄琰的女儿,已经十五岁了。她头发柔顺细滑,体态肥瘦合宜,举止闲散有风致,好像汉武帝的李夫人。于是另外为她开凿了一座温泉池,下诏赏赐给她洗澡。她从水里走出来,身体娇弱,气力全无,好像都无法承受身上丝织衣料的重量。她神采焕发,顾盼之间都能感染到他人。皇上非常高兴。杨氏觐见的日子,皇上让人演奏《霓裳羽衣曲》作为引导;两人定情的日子,他送她金钗和钿盒来巩固这段感情。又让她头戴步摇,耳挂金珰。第二年,册封她为贵妃,服饰和用度都参照皇后减半。从那以后,杨贵妃将自己打扮得格外妖娆,说话格外机敏,又百般和顺亲昵,来讨好皇上,皇上就更加宠爱她了。那时候,不管是到地方各州观察风化,还是乘坐泥金车驾去五岳游览,不管是在骊山宫观赏雪夜景致,还是在上阳宫度过春天的早晨,杨贵妃都与皇上在一起,他们行路的时候坐在一辆车里,止息的时候待在一间屋子里,宴饮的时候皇上专门要与她同席,睡觉的时候也专门要与她同房。虽说后宫有三位夫人、九位嫔、二十七位世妇、八十一位御妻,还有宫女才人,乐府歌妓,杨贵妃却能让皇上对她们全无兴趣。从那以后,宫里就再没有其他人能得到皇上的宠幸了。能够做到这些,并不仅仅是因为杨贵妃美艳出众,娇媚非常,也是因为她聪明机智,做人乖巧,善于阿谀奉承,能够预先猜测到皇上的心意,她这方面的才能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杨贵妃的叔父和兄弟都做上了高贵显要的官职,并且被加封为最高一等的爵位。姐妹被封为国夫人,富有可比皇宫,车马、服饰、宅第的奢华程度,都跟大长公主一样了,而她们受到的恩宠和拥有的势力,却又要超出公主之上,在宫门出入从来不会通报名字,京城里地位较高的官员看到她们,都畏惧得不敢正视。所以当时有歌谣这么说:“生了女儿不要悲伤难过,生了儿子不要高兴过头。”又说:“儿子封不了侯,女儿倒可以当妃子,女儿好比是门楣,光宗耀祖全凭此。”老百姓对杨家的富贵竟然羡慕到了这种程度。

    天宝末年,杨贵妃的哥哥杨国忠不合理地取得了丞相的官位,肆意处理国事。安禄山带兵攻向皇城的时候,就把讨伐杨家作为起兵的借口。潼关没有能守住,皇帝在仪仗队伍护送下往南方逃去。从咸阳城里出来,走到了马嵬坡的驿站,军队不再前进,士兵们手拿兵器在原地徘徊。皇上身边的侍从郎官匍匐着来到皇上马前,请求诛杀祸乱朝政的罪臣,向天下人谢罪。杨国忠身为臣子获罪,按古时的惯例,拿着用牦牛尾做成的帽带,手捧一盘水,在路边被处死了。随行人员似乎还不满意。皇上询问原因,当时有个敢说话的人就请求皇上处死贵妃,这样才能平复天下人的怨恨之情。皇上知道保不住杨贵妃,又不忍心看着她死去,就用袖子遮住了脸,让别人把她带走。杨贵妃惊慌失措,忧惧不已,最后还是死在了白绫之下。

    那以后,玄宗来到成都,在灵武把皇位禅让给了肃宗。第二年,变更年号,大赦天下,肃宗皇帝回到了京城,尊奉玄宗为太上皇,让他在南宫颐养天年。玄宗又从南宫搬到了皇城西面,时光流逝,往事只能回忆,生活开始变得没有滋味,渐渐觉得悲哀起来。每到春天时节,或是冬季夜晚,或是夏日里池塘中的莲花盛开,或是秋天里宫中的槐叶坠落的时候,当梨园弟子弹拨乐器,当玉管发出声响,只要听到《霓裳羽衣》的一个音调,玄宗就马上沉下脸来,身边服侍的人也就跟着叹息起来。三年过去了,还是一个样子,玄宗对贵妃的思念并没有衰减。想要在梦中与她相聚,却也没办法实现。

    当时正好有个道士从蜀地来,知道太上皇思念杨贵妃到了这种地步,自称能够施展李少君的那种法术。玄宗非常高兴,让他把杨贵妃的魂魄招引来。这个道士于是竭尽所能,施展法术招引杨妃的魂魄,却没能招来。他又能让自己的精神离开躯体,乘着云气飞行,上到天界,下到地府,像这样去寻找,也没能找到。他又向四方天地寻找,向东越过天海,跨过蓬壶仙山,看到一座极高的仙山,山上有许多高楼,西边房屋那里有一间深邃的大房子,朝东,关着门,门额上写着“玉妃太真院”。道士拔出发簪来敲门,有个梳着两个环形发髻的小姑娘出来应门。道士慌忙间没有说上话,那小姑娘又进去了。过了一会儿,有个绿色衣服的侍女出来,问他是从哪里来的。道士就说是唐朝天子的使者,并且把玄宗让他寻找杨妃的事情告诉了她。绿衣服的侍女说:“玉妃正在睡觉,请你稍等一会儿。”那时候屋子旁弥漫着深邃的云雾,早晨的太阳照进了幽深的住所,精美的门户一扇扇都关闭着,周围没有一点声响。道士屏住呼吸,停住脚步,恭敬地拱手等在门外。

    过了很长时间,绿衣服的侍女请他进去,一边告诉他:“玉妃出来了。”只见一个人戴着金莲式样的帽子,披着紫色的薄纱衣衫,佩戴红色的玉佩,拖着凤头鞋,身边跟着七八个侍女。她向道士作揖,询问皇帝是否安好,接着又问天宝十四年以后的事情。说完话,她神情忧愁,指示绿衣侍女拿来金钗和钿盒,都折下一半交给使者说:“替我告诉太上皇:恭敬地献上这些东西,算是重温过去在一起的时光。”道士接下了口信和信物,就要走了,脸上却露出了不满足的神色。玉妃坚持要他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道士又向前下跪,说道:“请告诉我一件当时的事情,别人都不知道的,这样太上皇才会相信我,要不然,我害怕手上的金钗和钿盒要跟汉代新垣平的玉杯一样,被别人说成骗人的玩意。”

    玉妃惆怅地退后几步站着,好像在想些什么,然后慢慢地说道:“天宝十年的时候,我陪伴皇上在骊山宫避暑。那是七月的秋天,牵牛星和织女星相会那天的晚上,按照秦地的风俗,那天晚上要在庭院地上铺开锦绣褥子,陈列食物饮料,摆放瓜果和鲜花,然后烧香祝祷,称作乞巧。宫廷里尤其推崇这种风俗。那时快半夜了,我让侍卫们退到东西厢房里,我一个人服侍皇上。皇上跟我并肩站着,抬头看着天空,为牛郎织女的故事而感慨起来,两个人私下里发誓,生生世世都要做夫妻。说完这个,拉着手都哭起来了。这件事是只有皇上知道的。”她说完又伤心地自言自语说:“动了这个念头,我又不能待在这里了。大概要再次沦落到人间,或者可以成就后世的姻缘。不管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一定要和他再相见,像从前一样恩爱。”她于是接着说:“太上皇在人间的日子也不会太长了,希望他保重身体,不要自寻烦恼。”道士回去报告太上皇,太上皇内心震动悲伤,天天闷闷不乐。这一年四月的夏天,太上皇在南宫宴饮的时候过世了。

    元和元年十二月的冬天,太原白乐天由校书郎调任盩厔县尉,而我陈鸿和琅琊王质夫都住在这个地方。假日里,三个人一起来到仙游寺游玩,说到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都感慨叹息起来。质夫举起酒杯,走到乐天面前说:“一个时代难得发生的事情,如果没有这个时代杰出的人才写文章修饰润色,就会跟这个时代一起消亡淹没,后世的人再也不会知道。乐天你对诗歌的造诣很深,感情也很丰富,试着写一首歌行吧,怎么样?”于是乐天就写了《长恨歌》,他的用意不仅仅是抒发自己的感慨,也想让后世的人看看,过于美丽的女子会遭逢的下场,执政者也可以由此止住祸乱的苗头。他写完歌行,让我作传。世上的人不知道的事,我不是经历过开元年的人,也没法知道,世上的人所能知道的事,史书《玄宗本纪》里都会记载,我现在就只是为《长恨歌》作传而已。

    汉代皇帝重视女色想找绝色女子,

    皇宫大内找了许多年也没有找到。

    杨家有个女儿也才刚刚长大成人,

    抚养在幽深的闺房中没有人知道。

    天生的美人坯子怎能嫁给寻常人,

    终有一天被选中与君王相伴逍遥。

    回头来那一笑百般妩媚难以言说,

    宫中所有女人一时间都黯淡如草。

    寒冷的春天皇上赐她华清宫沐浴,

    柔滑的温泉水洗着那皮肤如脂膏。

    侍女将她扶起她娇弱得没有力气,

    这是她刚开始承受皇上宠爱关照。

    乌云般的鬓发戴着花冠和金步摇,

    华美的帐幔中共同度过春日夜晚。

    可恨夜晚很快过去太阳高高升起,

    从此君王不再早起上朝端坐大殿。

    陪同皇上开宴入睡没有闲暇时间,

    春天她伴着游玩夜晚只要她相陪。

    后宫中美丽的女子总有三千多人,

    三千人的宠爱都集中在她一个人。

    金屋里梳妆完毕娇美地侍奉皇上,

    玉楼上酒宴结束她的醉态更迷人。

    她的兄弟姐妹都加官进爵享富贵,

    整个家族蒙受荣耀实在让人羡慕。

    于是全天下的父母都改变了心思,

    不再看重生男孩而更看重生女儿。

    骊山宫最高处已经插到了青云里,

    到处都能听到里面传出美妙音乐。

    慢悠悠地唱歌跳舞乐器之声迟缓,

    整天整天地听这些皇帝也听不够。

    范阳地区造反的军鼓汹汹地传来,

    打断了《霓裳羽衣曲》让人惊惶失措。

    皇城上下顿时乱了阵脚尘土飞扬,

    成千上万人坐车骑马逃往西南方。

    皇帝的仪仗摇曳着前进又停止了,

    这才刚出城门往西走了一百多里。

    军士们不肯前进能有什么办法呢,

    美丽的贵妃含愁带恨死在了马前。

    她的花钿掉落在地上没有人收拾,

    还有那头上的翠翘、金雀和玉搔头。

    皇上救不了她袖子遮住脸不忍看,

    再回头时鲜血混在眼泪里往下流。

    风呼啦啦地吹啊吹得黄沙漫天飞,

    为登剑阁在云中栈道上曲折来回。

    峨眉山下冷冷清清没有什么行人,

    日光淡薄而军队的旌旗也无光辉。

    四川那地方的山色青翠江水碧绿,

    日日夜夜都触动皇上的相思愁绪。

    下榻的行宫里看见月亮让他伤怀,

    夜来风雨听见檐下铃声让他痛苦。

    打败叛军后皇上终于能返回京城,

    来到这里不能离去心中悲伤难忍。

    仔细地看看马嵬坡下的尘埃泥土,

    也找不到美人是在哪里受屈而尽。

    君王臣子互相看着眼泪沾湿衣服,

    向东望见城门就任马自行回了家。

    回宫来园林的景致都还是老样子,

    有太液池的芙蓉和未央宫的柳树,

    芙蓉像她的面容柳叶就像她的眉,

    看到这些怎么能不伤心地掉眼泪?

    桃树李树在春风里开出花的日子,

    梧桐树的叶子在秋雨中掉落之时。

    西宫和南宫秋天来长了许多青草,

    台阶上都是红色的落叶无人清扫。

    梨园弟子的头上新长出了白头发,

    后妃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也都衰老。

    傍晚时萤火虫飞过静悄悄的宫殿,

    秋夜里将油灯挑尽仍然无法入睡。

    钟漏声慢悠悠传来长夜刚刚开始,

    银河闪闪发亮天色又将明亮起来。

    鸳鸯瓦上积满厚重的冰霜冷极了,

    翡翠鸟羽毛织成的被子冷了谁暖?

    生死相隔转眼间分别了那么多年,

    就连她的魂魄也没能在梦中出现。

    有个四川临邛的道士客居在京城,

    能够用精神的力量召唤亡人魂灵。

    他因君王长久不息的思念而感动,

    道士就施展法力要找到贵妃亡灵。

    鼓动空气驾驭气流行动快如闪电,

    飞到天上进入地下两处全要找遍。

    找遍了天上又寻遍了地府和阴间,

    天上地下两处都不能把贵妃找见。

    忽然听说东边的海上有一座仙山,

    山峰在一片迷茫云雾中若隐若现。

    精巧的楼阁屋宇旁腾起五色彩云,

    那里面住的都是丰姿柔美的仙人。

    其中有一位仙女她的名字叫玉妃,

    肌肤如雪样貌如花仿佛贵妃本人。

    来到这华美屋宇的西厢房把门敲,

    递相请两位侍女代为通禀她知晓。

    玉妃听说是汉代皇帝派来的使者,

    从那精美的帐幔里的睡梦中惊觉。

    推开枕头穿上衣服起来来回走动,

    侍女拉开珍珠镶嵌的帘子和屏风。

    刚刚睡醒的她乌云般的发髻偏斜,

    走下厅堂时头上的花帽也不平整。

    她仙人的衣袖被风吹得飘扬飞舞,

    好像跟从前一样跳起《霓裳羽衣》舞。

    她美丽的脸上神情凄凉眼泪纵横,

    就像春天里的一枝梨花蒙着雨雾。

    她神情专注饱含真情地对君王说,

    分别之后生死相隔声音容貌模糊。

    昭阳殿里曾经恩爱无法延续下去,

    蓬莱宫中过仙人岁月时间长难度。

    转过头去看向下界凡人生活之处,

    看不到长安只能看到尘世的迷雾。

    徒劳地用从前的物件来表达深情,

    把钿盒和金钗托使者给他带过去。

    金钗留下一段钿盒也要留下一半,

    折断金钗分开黄金钿盒变作两半。

    只要我们的心像金钿那样的坚固,

    不管是天上还是人间都会再相见。

    临别时诚恳托付把口信再三交代,

    口信中的誓言我们两个人都明白。

    七月七日我们曾经在长生殿度过,

    半夜里没人时候私下发誓永相爱。

    若是在天上我们愿是一双比翼鸟,

    若是在地下我们愿是一对连理枝。

    天和地虽然长久也会有消亡那天,

    不能在一起的遗憾却没有穷尽时。

    东城老父传

    陈鸿

    老父,姓贾名昌,长安宣阳里人。开元元年癸丑生。元和庚寅岁,九十八年矣。视听不衰,言甚安徐,心力不耗,语太平事历历可听。

    父忠,长九尺,力能倒曳牛,以材官为中宫幕士。景龙四年,持幕竿随玄宗入大明宫,诛韦氏,奉睿宗朝群后,遂为景云功臣,以长刀备亲卫。诏徙家东云龙门。

    昌生七岁,矫捷过人,能抟柱乘梁,善应对,解鸟语音。玄宗在藩邸时,乐民间清明节斗鸡戏。及即位,治鸡坊于两宫间。索长安雄鸡,金毫铁距高冠昂尾千数,养于鸡坊。选六军小儿五百人,使驯扰教饲。上之好之,民风尤甚。诸王子家,外戚家,贵主家,侯家,倾帑破产市鸡,以偿鸡直。都中男女,以弄鸡为事;贫者弄假鸡。帝出游,见昌弄木鸡于云龙门道旁,召入,为鸡坊小儿,衣食右龙武军。三尺童子,入鸡群,如狎群小,壮者,弱者,勇者,怯者,水谷之时,疾病之候,悉能知之。举二鸡,鸡畏而驯,使令如人。护鸡坊中谒者王承恩言于玄宗,召试殿庭,皆中玄宗意。即日为五百小儿长。加之以忠厚谨密,天子甚爱幸之。金帛之赐,日至其家。

    开元十三年,笼鸡三百,从封东岳。父忠死太山下,得子礼奉尸归葬雍州。县官为葬器丧车,乘传洛阳道。十四年三月,衣斗鸡服,会玄宗于温泉。当时天下号为“神鸡童”。时人为之语曰:“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能令金距期胜负,白罗绣衫随软舆。父死长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丧车。”

    昭成皇后之在相王府,诞圣于八月五日。中兴之后,制为千秋节。赐天下民牛酒乐三日,命之曰酺,以为常也。大合乐于宫中,岁或酺于洛。元会与清明节,率皆在骊山。每至是日,万乐具举,六宫毕从。昌冠雕翠金华冠,锦袖绣襦袴,执铎拂道。群鸡叙立于广场,顾眄如神,指挥风生。树毛振翼,砺吻磨距,抑怒待胜。进退有期,随鞭指低昂,不失昌度。胜负既决,强者前,弱者后,随昌雁行,归于鸡坊。角觝万夫,跳剑寻橦,蹴毬踏绳,舞于竿颠者,索气沮色,逡巡不敢入。岂教猱扰龙之徒欤?二十三年,玄宗为娶梨园弟子潘大同女。男服珮玉,女服绣襦,皆出御府。昌男至信、至德。天宝中,妻潘氏以歌舞重幸于杨贵妃。夫妇席宠四十年,恩泽不渝,岂不敏于伎、谨于心乎?上生于乙酉鸡辰,使人朝服斗鸡,兆乱于太平矣。上心不悟。十四载,胡羯陷洛,潼关不守。大驾幸成都,奔卫乘舆。夜出便门,马踣道阱。伤足,不能进,杖入南山。每进鸡之日,则向西南大哭。

    禄山往年朝于京师,识昌于横门外。及乱二京,以千金购昌长安、洛阳市。昌变姓名,依于佛舍,除地击钟,施力于佛。洎太上皇归兴庆宫,肃宗受命于别殿,昌还旧里。居室为兵掠,家无遗物。布衣憔悴,不复得入禁门矣。明日,复出长安南门,道见妻儿于招国里,菜色黯焉。儿荷薪,妻负故絮。昌聚哭,诀于道。遂长逝息长安佛寺,学大师佛旨。

    大历元年,依资圣寺大德僧运平住东市海池,立陀罗尼石幢。书能纪姓名;读释氏经,亦能了其深义至道,以善心化市井人。建僧房佛舍,植美草甘木。昼把土拥根,汲水灌竹,夜正观于禅室。建中三年,僧运平人寿尽。服礼毕,奉舍利塔于长安东门外镇国寺东偏,手植松柏百株。构小舍,居于塔下,朝夕焚香洒扫,事师如生。顺宗在东宫,舍钱三十万,为昌立大师影堂及斋舍。又立外屋,居游民,取佣给。昌因日食粥一杯,浆水一升,卧草席,絮衣。过是,悉归于佛。妻潘氏后亦不知所往。贞元中,长子至信衣并州甲,随大司徒燧入觐,省昌于长寿里。昌如己不生,绝之使去。次子至德归,贩缯洛阳市,来往长安间,岁以金帛奉昌,皆绝之。遂俱去,不复来。

    元和中,颍川陈鸿祖携友人出春明门,见竹柏森然,香烟闻于道,下马觐昌于塔下。听其言,忘日之暮。宿鸿祖于斋舍,话身之出处,皆有条贯。遂及王制。鸿祖问开元之理乱。昌曰:“老人少时,以斗鸡求媚于上。上倡优畜之,家于外宫,安足以知朝廷之事。然有以为吾子言者。老人见黄门侍郎杜暹出为碛西节度,摄御史大夫,始假风宪以威远。见哥舒翰之镇凉州也,下石堡,戍青海城,出白龙,逾葱岭,界铁关,总管河左道,七命始摄御史大夫。见张说之领幽州也,每岁入关,辄长辕挽辐车,辇河间、蓟州佣调缯布,驾连,坌入关门。输于王府,江淮绮縠,巴蜀锦绣,后宫玩好而已。河州敦煌道岁屯田,实边食,余粟转输灵州,漕下黄河,入太原仓,备关中凶年。关中粟米,藏于百姓。天子幸五岳,从官千乘万骑,不食于民。老人岁时伏腊得归休,行都市间,见有卖白衫白叠布。行邻比鄽间,有人禳病,法用皂布一匹,持重价不克致,竟以幞头罗代之。近者,老人扶杖出门,阅街衢中,东西南北视之,见白衫者不满百。岂天下之人皆执兵乎?开元十二年,诏三省侍郎有缺,先求曾任刺史者。郎官缺,先求曾任县令者。及老人见四十三省郎吏,有理刑才名,大者出刺郡,小者镇县。自老人居大道旁,往往有郡太守休马于此,皆惨然不乐朝廷沙汰使治郡。开元取士,孝弟理人而已。不闻进士宏词拔萃之为其得人也。大略如此。”因泣下。

    复言曰:“上皇北臣穹庐,东臣鸡林,南臣滇池,西臣昆夷,三岁一来会。朝觐之礼容,临照之恩泽,衣之锦絮,饲之酒食,使展事而去,都中无留外国宾。今北胡与京师杂处,娶妻生子。长安中少年,有胡心矣。吾子视首饰靴服之制,不与向同,得非物妖乎?”鸿祖默不敢应而去。

    【译文】

    老父,姓贾名昌,是长安宣阳里人。开元元年癸丑岁出生,到元和年庚寅岁,已经九十八岁了。他的视力和听力都没有衰退,讲起话来缓慢安详,并不耗费心力,说到太平年代的事情,一桩一件,也都可以听听。

    他的父亲贾忠身高九尺,力气大得可以拖动一头牛,以低级武官的官职在宫里担任宫廷卫士。景龙四年,他拿着张帐幕用的长竿,跟随玄宗进入大明宫,诛杀韦氏,奉睿宗为皇帝,接受群臣的朝拜。他于是成了景云功臣,佩戴长刀担任近身保护皇帝的亲卫军士兵。睿宗下令让他把家搬到了东云龙门那里。

    贾昌长到七岁的时候,动作灵敏矫健,超过常人,能够顺着柱子爬上屋梁,擅长问答,懂得鸟类的语言。玄宗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喜欢民间清明节时候斗鸡的把戏,到他即位做皇帝,就在东西两宫之间建造了一座鸡场。找来长安城里的公鸡,那种长着金毛利爪,鸡冠很高,尾巴翘得高高的公鸡,找了有一千多只养在鸡场里。在皇城的军队里挑选了五百个孩子,让他们驯养饲喂这些鸡。皇上喜欢养鸡,老百姓那里这种风气就更厉害了。几位皇子家里,嫔妃娘家的家里,公主家里,公侯家里,为了买鸡把家底都掏出来了,简直弄到倾家荡产。京城里的男男女女把斗鸡当作正经事来做,穷人就玩假鸡。玄宗有次出游,看到贾昌在云龙门的路边玩木鸡,就把他召到宫里,在鸡场里当个养鸡的小孩,衣服和饮食都由右龙武军供给。这个身高才不过三尺的孩子,来到鸡群里,就好像大人在耍弄一群小孩一样,哪只鸡强壮,哪只鸡弱小,哪只鸡勇猛,哪只鸡怯懦,什么时候应该喂水,什么时候应该喂食,有没有生病,生的是什么病,他都能知道。他养的两只鸡,对他非常敬畏,很是驯顺,他指挥它们就好像指挥人一样。照管鸡场的宦官王承恩将这些告诉了玄宗,玄宗把贾昌叫到大殿里,试他的才能,他的表现完全符合玄宗的心意。当天他就成为了鸡场五百个小孩的头头。再加上贾昌为人忠诚温厚,谨慎仔细,玄宗非常喜欢他,赏赐的黄金和丝织品,每天都会送到他家去。

    开元十三年,他带着三百只装在笼子里的鸡,跟着玄宗去泰山行封禅礼。他父亲贾忠在泰山下去世了,贾昌获准完成做儿子的责任,护送尸体回到长安所在的雍州埋葬。当地的县官为他准备了入葬所需的器具和运送尸体的丧车,由洛阳道上的驿站安排车马一路护送。十四年三月,贾昌穿着斗鸡时的服装,与玄宗在温泉相见。当时天下人称他为“神鸡童”。那时候的人为他编了段话,说是:“生了儿子不用让他读书识字,学会斗鸡和骑马比读书好得多。贾家这个小子年纪只有十三,荣华富贵几辈子人都比不过。他能决定利爪的斗鸡是胜是负,穿着丝绣白衫跟随皇帝轿后。父亲死在长安之外千里地方,朝廷派人拉着丧车送回家尸首。”

    昭成皇后还在相王府的时候,在八月五日这天生下了玄宗。国家恢复太平富强之后,八月五日这天就被规定为千秋节,赏赐牛和酒给天下百姓,狂欢三天,这种庆祝活动被命名为酺,年年如此,成为常例。在宫里安排大型乐队演奏音乐,有时候也会在洛阳举行庆祝活动。元旦聚会和清明节的活动,大多都在骊山举行。每年到了这些日子,各种音乐都会演奏起来,宫里的所有人都会参与。贾昌头戴雕刻翡翠装饰金花的帽子,身穿五彩袖子的丝绣短衣和裤子,手里拿着铎,以拂尘开道,让鸡群按顺序站在广场上,他左顾右盼,神情自得,仿佛神仙一般,指挥起来雷厉风行。那些鸡毛发竖立,翅膀张开,摩擦着嘴和爪子,压制住心头的怒火等待胜利。不管前进和后退,鸡都听从命令,它们随着贾昌的鞭子和手指的指挥而行动,不会做出贾昌没有预料的举动。等到斗鸡决出了胜负,强壮的鸡就排在前面,弱小的鸡排在后面,一长排跟着贾昌回到了鸡场。跟一万个人角力的大力士,耍剑的,在别人头顶的长竿上爬竿表演的,踢球的,在悬空绳索上走动表演的,在长竿顶上跳舞的,这些人都垂头丧气,面色很难看,在广场外面徘徊,不敢进去。贾昌难道就是传说中教授猴子驯服龙的那种人吗?开元二十三年,玄宗为贾昌娶了梨园弟子潘大同的女儿。结婚那天,新郎佩戴的玉佩和新娘穿着的绣花短衣,都是皇家府库里的东西。贾昌有两个儿子,至信和至德。天宝年的时候,他的妻子潘氏因为擅长歌舞,受到了杨贵妃极大的爱宠。夫妻两个受宠四十年,主上的恩情始终没有改变,难道不是因为又有娴熟的技艺,又有细密的心思吗?皇上是乙酉鸡年出生的,让人穿着朝服斗鸡,这是在太平年代种下了祸乱的根由。皇上没有醒悟到这一点。天宝十四载,安禄山带兵攻陷洛阳,潼关也没能守住,皇上只好逃到成都去了。贾昌想追赶上去保护皇上,夜里从便门出去,他骑的马踩到地上的坑,跌了一跤,他摔下来弄伤了脚,不能再赶路,于是拄着拐杖跑到了南山上。每到从前进贡鸡的日子,他就朝着西南方向大哭。

    前些年安禄山到京城朝见皇上的时候,在长安城北西头通向西域的横门那里见过贾昌,他攻占两座京城之后,就在长安和洛阳的集市张贴布告,悬赏千两黄金要找贾昌。贾昌换了名字,寄宿在寺庙里,扫地敲钟,为佛祖效力。直到玄宗当了太上皇,回到兴庆宫,肃宗在别殿即位,贾昌才回到原来的住处。发现家里已经被乱兵劫过,没什么剩下的东西了。他如今只是平民,形容憔悴,也不可能再进宫去了。第二天,他又从长安城的南门出城,在招国里的路边见到了妻子和儿子,他们脸色蜡黄灰暗,儿子正在担柴,妻子披着件破棉袄。贾昌和他们抱在一起痛哭,就在路边诀别了。他接着就远离世俗,长期居住在长安的佛寺里,向法师大家学习佛学禅理。

    大历元年,贾昌跟随资圣寺有德行的大和尚运平住到了东市的海池,在那里树立起陀罗尼经文的石幢。那时候,贾昌读书识字,已经能够写出自己的名字,看佛家的经书,也能够明白其中深奥的含义和精深的道理,并且用自己的善心来感化街坊里的人,营造僧房和佛堂,种植美好的花草树木。白天他跟泥土和树根打交道,打水浇灌竹子,晚上在禅房里端正自己的见解。建中三年,运平和尚离开了人世。贾昌守丧完毕,将他的佛骨舍利在长安城东门外镇国寺东偏位置修塔供奉,亲手栽种一百棵松柏。还修造了一间小房子,住在塔边,早晚烧香,打扫卫生,侍奉师傅就好像对方还在世时一样。那时顺宗还是太子,捐出三十万钱,帮助贾昌建造了供奉运平大师画像的影堂和书房。又在这两间屋子边上造了间直通外面的房间,让流浪汉住在里面,收取一些租金。贾昌于是每天吃一杯粥,一升汤汁,睡草席,穿棉袄。超过这些用度的钱款,他都用在了侍奉佛祖上。他的妻子潘氏后来也不知去了哪里。贞元年间,他的大儿子贾至信穿着并州的铠甲,跟随大司徒马燧来京城面见皇上,到长寿里来见贾昌。贾昌就当自己没生过这个孩子,让他离开,不要再来找他。小儿子贾至德回来了,在洛阳市集贩卖丝织品,外出路过长安的时候,每年总是拿黄金和丝织品送给贾昌,贾昌也让他不要再来。两个儿子于是都走了,没有再回来。

    元和年间,颍川人陈鸿祖带着朋友从春明门出来时,看到了繁茂的竹林和松柏,路上都弥漫着香烟。他们下马来,在舍利塔下会见了贾昌,听他说话,不知不觉天就晚了。贾昌让鸿祖在书房里过夜,向他说起了自己的人生经历,说得很有条理。就这样谈到了王朝的制度,鸿祖问他开元时候太平的景象和后来由盛转衰的情况。贾昌说:“老汉我小时候是凭借斗鸡来讨好皇上的,皇上把我当成是取乐的歌妓演员一般对待,我住在宫外,怎么能够知道朝廷的政事呢?虽说这样,但是我还是可以跟你说说。老汉我见过黄门侍郎杜暹离开中央担任碛西节度使、兼任御史大夫,那时朝廷刚要用纠弹之官来威服远地;见过哥舒翰镇守凉州,攻下石堡,守卫青海城,在龙驹岛筑城时见到白龙,带兵越过葱岭,镇守潼关,总管河西事务,执行这七项任务之后才出任御史大夫;见过张说管理幽州事务,每年入关,就用那种架着长辕条的大车运载河间和蓟州执行租庸调法收来的丝织品,一大批车子满满当当地涌进关门。能够输入皇家府库的,也只有长江和淮河地区的绫绸绉纱、四川地方色彩花纹艳丽的丝织品和一些供后宫之人赏玩的物件而已。河州敦煌道每年耕种官田,充实边疆部队的口粮,多余的粮食转运到灵州,走水路沿黄河而下,放到太原仓库里储存,以备关中收成不好时使用。关中地区的粮食都收藏在百姓自己家里。皇上出行到五岳去,随行的官员成千上万,也都不需要征收百姓的粮食来吃。每年季节变换的时候,老汉我回家休假,走在都城的集市里,会看到有人卖平民穿的白色衣衫和白棉布。左邻右舍的住户里,有人生病了,要做法事消灾,规定是要用一匹黑布的,因为黑布价钱太贵,买不起,竟然用专门做头巾的纱罗来代替了。近来,老汉我拄着拐杖出门,到街道上查看,东西南北各个方向都看了,穿白色衣衫的人还不到一百个,难道天下的人都拿兵器去打仗了吗?开元十二年,皇上下旨,如果三省的侍郎有空缺的话,先从当过刺史的官员里选择合适的;如果六部的郎官有空缺的话,先从当过县令的官员里选择合适的。可老汉我现在看到过四十个三省的郎官,凡是掌理刑法才能出众的都被派到地方去了,好的做郡太守,差一点的做县令。自从老汉我住到了大路边,常常有郡太守在我这里下马休息,他们神情惨淡,很不满意朝廷将自己从中央官员里淘汰下来,让自己去治理州郡。开元时代朝廷选官,只是希望这个人能够以孝敬父母、友爱兄弟的道理去管理百姓而已,没听说过要考上进士和宏词、拔萃科才算是人才的。大概就是这样。”说着他就流下了眼泪。

    他又说道:“当年太上皇降服北方的少数民族,东方的新罗,南方的滇池地区,西方的少数民族,这些民族成了唐朝的臣子,每隔三年朝会上贡一次。朝廷接待朝会使者的礼仪很隆重,对他们施予恩泽,给他们丝织品和棉服穿,给他们酒和食物吃,使者完成出使任务就会离开,京城里没有逗留的外国来宾。现在北方的少数民族的人跟京城百姓混杂相处,娶妻子生孩子,长安城里的年轻人都已经有少数民族的心思了。先生你看人们穿戴的首饰、服装和鞋子,跟以前不一样了,这难道不是一种怪异现象吗?”鸿祖沉默着不敢回答,就这样离开了。

    开元升平源

    吴兢

    姚元崇初拒太平得罪,上颇德之。既诛太平,方任元崇以相,进拜同州刺史。张说素不叶,命赵彦昭骤弹之,不许。居无何,上将猎于渭滨,密召元崇会于行所。初,元崇闻上讲武于骊山,谓所亲曰:“准式,车驾行幸,三百里内刺史合朝觐。元崇必为权臣所挤,若何?”参军李景初进曰:“某有儿母者,其父即教坊长,入内。相公倘致厚赂,使其冒法进状,可达。”公然之。辄效。燕公说使姜皎入曰:“陛下久卜十河东总管,重难其人。臣有所得,何以见赏?”上曰:“谁邪?如惬,有万金之赐。”乃曰:“冯翊太守姚元崇,文武全材,即其人也。”上曰:“此张说意也。卿罔上,当诛。”皎首服万死。即诏中官追赴行在。

    上方猎于渭滨。公至,拜首。上言:“卿颇知猎乎?”元崇曰:“臣少孤,居广成泽,目不知书,唯以射猎为事。四十年,方遇张憬藏,谓臣当以文学备位将相,无为自弃。尔来折节读书。今虽官位过忝,至于驰射,老而犹能。”于是呼鹰放犬,迟速称旨。上大悦。上曰:“朕久不见卿,思有顾问,卿可于宰相行中行。”公行犹后。上纵辔久之,顾曰:“卿行何后?”公曰:“臣官疏贱,不合参宰相行。”上曰:“可兵部尚书同平章事。”公不谢,上顾讶焉。

    至顿,上命宰臣坐。公跪奏:“臣适奉作弼之诏不谢者,欲以十事上献。有不可行,臣不敢奉诏。”上曰:“悉数之!朕当量力而行,然后定可否。”公曰:“自垂拱已来,朝廷以刑法理天下。臣请圣政先仁义,可乎?”上曰:“朕深心有望于公也。”

    又曰:“圣朝自丧师青海,未有牵复之悔。臣请三数十年不求边功,可乎?”上曰:“可。”

    又曰:“自太后临朝以来,喉舌之任,或出于阉人之口。臣请中官不预公事,可乎?”上曰:“怀之久矣。”

    又曰“自武氏诸亲,猥侵清切权要之地,继以韦庶人、安乐、太平用事,班序荒杂。臣请国亲不任台省官。凡有斜封待阙员外等官,悉请停罢,可乎?”上曰:“朕素志也。”

    又曰:“比来近密佞幸之徒,冒犯宪纲者,皆以宠免。臣请行法,可乎?”上曰:“朕切齿久矣。”又曰:“比因豪家戚里贡献求媚,延及公卿方镇,亦为之。臣请除租庸、赋税之外,悉杜塞之,可乎?”上曰:“愿行之。”

    又曰:“太后造福先寺,中宗造圣善寺,上皇造金仙玉真观,皆费巨百万,耗蠹生灵。凡寺观宫殿,臣请止绝建造,可乎?”上曰:“朕每睹之,心即不安,而况敢为者哉!”

    又曰:“先朝亵狎大臣,或亏君臣之敬。臣请陛下接之以礼,可乎?”上曰:“事诚当然。有何不可?”

    又曰:“自燕钦融、韦月将献直得罪,由是谏臣沮色。臣请凡在臣子,皆得触龙鳞,犯忌讳,可乎?”上曰:“朕非唯能容之,亦能行之。”

    又曰:“吕氏产、禄,几危西京,马、邓、阎、梁,亦乱东汉,万古寒心,国朝为甚。臣请陛下书之史册,永为殷鉴,作万代法,可乎?”上乃潸然良久曰:“此事真可为刻肌刻骨者也!”

    公再拜曰:“此诚陛下致仁政之初,是臣千年一遇之日,臣敢当弼谐之地。天下幸甚,天下幸甚!”又再拜,蹈舞称万岁者三。从官千万,皆出涕。

    上曰:“坐!”公坐于燕公之下。燕公让不敢坐。上问。对曰:“元崇是先朝旧臣,合首坐。”公曰:“张说是紫微宫使,今臣是客宰相,不合首坐。”上曰:“可。紫微宫使居首坐。”

    【译文】

    姚元崇当初因为不服从太平公主而被降罪,皇上就觉得很感动,等到处死太平公主之后,终于可以提拔元崇做宰相了,接着又封他为同州刺史。张说向来跟姚元崇不合,他让赵彦昭突然上书弹劾元崇,没有被皇上采纳。没过多久,皇上要到渭水边去打猎,秘密地将元崇召来,跟他在自己暂住的地方见面。当初元崇听说皇上要到骊山去观看军队演习,就对自己的亲信们说:“按照规定,皇上到宫外走动,所到之处三百里以内的州郡的刺史都要去面见皇上。我一定会被当权的大臣挤兑,该怎么办呢?”参军李景初向他进言说:“我身边有个女人,为我生过一个孩子,她父亲就是教坊长,可以进出大内。相公你要是多给他点钱,让他冒着犯法的危险为你呈递申诉书,那是可以做到的。”元崇采纳了这个办法。后来这个办法也奏效了。燕国公张说让姜皎来跟皇上说:“陛下一直在找可以担任河东总管这一职位的人,觉得非常难找,我找到了这样的人,陛下有什么可以赏赐给我呢?”皇上说:“是谁啊?如果这个人合适,我要赏赐你一千两黄金。”姜皎这才说:“冯翊太守姚元崇,文武双全,我说的人就是他。”皇上说:“这是张说的意思吧。你欺瞒皇帝,应当处死。”姜皎向皇上自首,承认有罪,甘愿受死。皇上当即下令,让宦官把元崇追回自己的住处。

    皇上正在渭水边打猎,元崇到了,向皇上叩头。皇上说:“你还知道点打猎的事吗?”元崇说:“我从小失去父亲,住在广成泽那里,不认识字,只知道射箭打猎。四十岁的时候,才遇到张憬藏,他说我会因为文学才华而成为将相,不要就这样埋没了自己的才华。从那以后,我改变之前的志节行为,发奋读书。现在虽然承担了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官职,但是说到骑马射箭,我老是老了,不过水平还是可以的。”于是吹口哨指挥老鹰,放开猎狗寻找猎物,动作快慢都能根据皇上的命令来。皇上高兴极了。皇上说:“我很久没有见你,有些问题想要咨询你,你可以往前些,到宰相们的队伍里,跟他们一起走。”元崇还是远远地跟在后面。皇上放开缰绳,让马快跑了很久,回头说:“你为什么走在那么后面?”元崇说:“我的官职低微卑贱,不应当跟宰相们一起行走。”皇上说:“那你就做兵部尚书同平章事吧。”元崇并没有谢恩,皇上觉得很意外。

    到了休息的时候,皇上让宰相们入座。元崇跪下禀报说:“我刚才接到皇上封我做宰相,让我辅助朝政的命令,之所以没有谢恩,是因为我想要就十件事情向皇上进言,如果皇上不能执行,那么我就不能接受做宰相的命令。”皇上说:“都说出来吧!我会看看自己的力量能不能做到,然后再决定是否执行。”元崇说:“从垂拱年到现在,朝廷都是用刑法来治理天下,我请求皇上在治理政事时将仁义放在前面,可以吗?”皇上说:“我真心希望你能帮我做到这件事情。”

    元崇又说:“朝廷自从在青海打了败仗之后,并没有想要牵引自己的行为、使其回复正道的后悔之意,我请求皇上三四十年里都不要再去为了建立功勋而开拓边疆,可以吗?”皇上说:“可以。”

    元崇又说:“自从太后掌管朝政到现在,举足轻重的官职,有时候听凭宦官任命,我希望宦官不要干预公事,可以吗?”皇上说:“我想这样做已经很长时间了。”

    元崇又说:“自从武则天的那帮亲戚不合理地侵占清贵而接近皇上的重要官职,之后又有韦氏、安乐公主和太平公主把持朝政,朝廷的秩序变得杂乱无章,我希望后妃的亲戚不要担任中央机构的官职,凡是那些非朝廷正式任命的官职、等待补缺任命的闲官和正员以外的官员,一概罢免停止,可以吗?”皇上说:“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元崇又说:“近来那些靠着阿谀奉承取得上头宠爱的近臣,有触犯宪法纲常的,都因为受宠而没有受到责罚。我请求皇上按照律法惩治他们,可以吗?”皇上说:“我痛恨这帮人已经很长时间了。”

    元崇又说:“最近因为皇亲国戚和有权势的人家向皇上进贡财物,来讨皇上的欢心,大臣和镇守一方的军事长官之中也开始流行这种风气,进贡起财物来了。我请求皇上在免除各地的赋税和劳役之外,杜绝这种进贡的风气,可以吗?”皇上说:“我会这样做的。”

    元崇又说:“太后建造了福先寺,中宗建造了圣善寺,太上皇造了金仙观和玉真观,都是耗费巨大的工程,还让不少百姓丧命。只要是佛寺、道观和宫殿,我请求皇上不要再修建了,可以吗?”皇上说:“我每次看到这些建筑物,心里就觉得不安,更何况是去修建新的啊!”

    元崇又说:“前朝皇帝与大臣有不正当的关系,很多做法有损君臣之间相互敬重的道理。我请求皇上按照礼数来对待大臣,可以吗?”皇上说:“本来就是应该这样做的,有什么不可以呢?”

    元崇又说:“自从燕钦融、韦月将直言进谏而被杀害之后,谏官都面有难色,不敢说话了。我请求皇上允许,所有在职的臣子都能批评皇上的过失,触犯皇上的忌讳也不在话下,可以吗?”皇上说:“我不单单能够容忍这些行为,我还要按照进谏者正确的建议去实行。”

    元崇又说:“西汉吕后的亲戚吕产、吕禄受到重用,差点危害到中央朝廷;东汉明帝皇后马氏、和帝皇后邓绥、安帝皇后阎姬和顺帝皇后梁妠,这几代皇后的家族也祸乱了东汉的朝政,这样的事情无论哪个时代的人听了都会寒心,我朝却发生了比前代更为严重的情况。我请求陛下把武则天家族乱政的事情写进史书,永远当成历史的教训来看待,让后世的人不会重蹈覆辙,可以吗?”皇上听着流下了眼泪,过了很久才说:“这件事情真是应该牢牢刻在心里才是!”

    姚元崇下拜两次,然后说道:“今天真算是陛下实现仁政的开端啊,也是我等待千年才能等到的难得的日子啊,我愿意承担重任,出任宰相辅佐你调和政事。全天下有福了,全天下有福了!”他又下拜了两次,按照礼仪挥动手足舞蹈,并且三次欢呼万岁。随行的官员有几千几万人,都感动地流下了眼泪。

    皇上说:“坐下吧!”姚元崇坐到了燕国公下首的位子,燕国公推让,不敢这样就坐。皇上问他原因,燕国公回答说:“元崇是前朝的老臣,应该坐在首位。”元崇说:“张说是紫微宫使(中书令),是正宰相,现在我的官职是兵部尚书同平章事,不过是客宰相,不应该坐在首位。”皇上说:“好的,紫微宫使坐在首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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